第081章
李庭霄跟众大臣看着湘帝一家团聚, 大皇子心儿集万千宠爱,金银珠玉塞了一襁褓,心急如焚。
好容易熬过宫宴, 擎了一天的面具终于卸下, 身心俱疲。
他一直担心有心人趁这一天的空档去加害白知饮,但身在宫中又无法传讯给自己人,是以根本顾不得城内不准跑马的规矩,一出皇宫便向天牢狂奔。
青圣是匹好马,一路有惊无险地跑到天牢, 直接冲进大门, 还未停稳, 李庭霄便翻身跳下,大步朝牢里走去, 从大门处追过来的守卫吆喝着, 根本追不上。
他对二门的看守说:“陛下让本王来接人。”
两名看守对视一眼, 不敢多问。
二门被推开, 潮湿腐朽夹杂着血腥气扑面而来, 李庭霄脸上出现一丝厌恶,顺着台阶下到牢底,又见到早上那两名狱卒。
他们见到李庭霄同时一愣,跟早晨一样, 连茬都不敢搭就跪了下去。
李庭霄快步往里走, 无视周围牢房伸出来的那些肮脏枯槁的手, 走到尽头刑房, 抽刀砍断绳索, 将他的人从十字木架上救下。
白知饮彻底没了意识,气息微弱, 但好歹还活着。
李庭霄只觉得他每一次呼吸都像是重锤锤在自己胸口,他透不过气,解下大氅将人裹住,打横搂在胸前。
被惊动的白知饮蹙了蹙眉,拼尽力气撑开眼皮,见到近在迟尺的脸时,目光凝滞住了。
察觉到他醒了,李庭霄垂眸跟他对视一眼,脚步加快了些。
白知饮觉得此刻身下的温度不像是假的,嘴唇嗫嚅:“殿下……”
李庭霄“嗯”了一声,一步跨出牢门。
白知饮的眼睛登时就湿了。
这次是真的吧?亦或是更真实的梦?
有温度了,也会答话,但却仍旧没有熟悉的檀香味。
或许,自己太想把那个给他了……
他挣扎着抬起僵硬的手臂,伸进在衣服里摸索一阵,掏出一颗银制香笼,想将香笼打开,可它被压扁了些,费了好大力气才扳动了那个小小的机簧。
一股檀香味冲淡了天牢的腐朽血腥气,他缓缓将香笼举起:“……过年的礼物……你,喜不喜欢?”
李庭霄把香笼连着他的手一起握住,低头在他额头上吻了一下:“喜欢!”
白知饮露出虚弱而舒心地笑,往他怀里缩了缩,不再说话,像是一切都得偿所愿。
伤感有如实质般缠绕在周围,在雪夜中如同毒蛇,又湿又凉。
“轰隆隆——”
子时一到,天都城内同时燃起无数焰火。
李庭霄停住脚步,与怀中人一起抬头望那漫天的火树银花。
隔着满眼水雾,那些焰火化作一片模糊的彩色光斑,仿佛一场绮丽的梦,久久盘桓不散-
煜王还朝,就算不提潘皋奸细那档事,但因向绵各出售盐铁遭到的弹劾从正月初四的新年第一次早朝开始就没停过。
李庭霄上朝只是应付湘帝的“厚爱”,那些非议他左耳听右耳冒,压根不往心里去。
他满心都是白知饮。
从天牢回到家中后,他足足昏睡了三天三夜,这几日,身上的伤养好了,但仿佛把魂儿落在了天牢里,整个人空洞如木偶,让他吃就吃,让他睡就睡,不哭,不闹,不笑,李庭霄想尽办法讨他欢心,却仍换不回一个笑脸。
他知道症结所在,派刁疆带人到城外山下寻过时娣慧的尸体,但没找到,也拦住柳伍问过,往他告诉的地方去找了,同样一无所获。
刁疆说,冬天山里的野兽过不下去,会下山觅食,八成是让它们叼走了。
而他的侄儿白密之也和泰金一起在府里消失了,至今下落不明,也不知是出了什么事,简直雪上加霜。
上元节这天,李庭霄又应付完一次宫宴,打马回府已是深夜。
以为白知饮肯定先睡了,可一回到金茳院,发现主屋的灯还亮着,心头不由得涌上一股莫名欢喜。
他推门进屋:“饮儿!”
绕过大山水屏风,突然就愣了。
白知饮在床边正襟危坐,定定地看着他。
起初李庭霄以为他在等自己,可又不像,因为他脸上依旧没有丝毫笑意,之后,他看到了他头顶戴着那顶白玉冠。
他站在屏风边,看着他脱下缟素,戴着白玉冠向自己走来,一颗颗解开亵衣的盘扣,像是要继续在旦县那天未完的事。
李庭霄沉默。
白知饮来到他面前,手指解开上衣的最后一颗扣子,单薄的肩头仿佛扛不起那上衣的重量,任由它滑落在地。
他微张着唇,满眼哀伤,微仰着纤细的脖颈看他,毫无遮掩地展露出自己那一身一度令他自卑的伤疤。
“殿下,要了我吧……”
李庭霄凝视着他,直到他开始表现出退缩,蓦地把他抱起,放在松软的床上。
他似乎是被扯动了某处并未痊愈的伤口,发出一声闷闷的痛哼,但李庭霄并未停下,欺身上前,粗暴扯下他身上所有布料。
他不算温柔,像跟谁结了仇一样,不顾身下人本能的挣扎扭动,用体内的火将他点燃。
他却懂得节制,在身下人显出疲态时,不顾自己便撤到一旁,用吻安抚他。
他知道,今夜唯有如此,他才解得开心结。
白知饮的元气还没恢复,一番云雨过后,半合着眼睛,布满细汗的身子蜷缩成一团,对李庭霄的亲昵温存都提不起力气回应。
而他并不强求,摘下白玉冠,手指挑起他披散下来的乌发把玩,在他昏昏欲睡时,贴在他耳畔低声说:“白知饮,这次的事不能轻易过去,不急,这仇咱们慢慢报!”
柔和灯光下,白知饮的手被紧紧攥住,他疲累至极,眼珠勉强颤动了几下,好不容易撑开一点的眼皮终于沉沉合上了-
李庭霄想错了,他以为那一晚会是个转机,可白知饮却并无太大变化,如果非说有的话,在他努力讨他欢心时,他偶尔会报以一闪而逝的微笑,仅此而已。
李庭霄越挫越勇,绞尽脑汁回忆从小到大听过的笑话,白知饮的笑容也确实因此多了些,只是那笑容浮于表象,更像是对他努力表演的鼓励。
然后,他开始致力于研究问答互动模式。
他抱着他在水榭中烤火,娓娓道:“某天,一个富商走在街上,手中牵着一条狗,这时有一黑衣人从树后钻出,一刀砍死了狗,猜猜为什么?”
白知饮摇头。
李庭霄自己回答:“因为有人花钱买通杀手,让他取富商的狗命!”
说完,李庭霄先大笑起来,白知饮愣了好半天,待想明白前后关联,“噗嗤”一声笑了。
终于是笑了。
李庭霄上前抱住他,努力掩饰自己的心酸,在他颈侧深吸一口气。
空气突然变得旖旎,白知饮动了动,双手慢慢攀上他的背,捏皱了他的衣服。
李庭霄开口:“白知饮……”
后面的话还没等出口,突然邵莱急匆匆走进来:“殿下,送山病了!”
进门才发现两人正搂在一起,赶忙低头,心里骂自己干了件缺德事。
“送山?”李庭霄听着耳熟,隔了片刻才想到说的是云听尘送给自己的马,“病了就去叫马医,喊本王有什么用?”
“殿下,送山病得很重,马医说治不了,刁将军已派人去四十里外的村子去找当地有名的马医了,他说送山那么贵,还是应该禀告殿下一声,殿下要不要亲自去亲卫营看看?”
话到这份上了,不去像是不负责,况且,这次从西江回来一心扑在白知饮身上,都没亲自去自己的封地视察过,着实不太像话。
李庭霄不情不愿地松开怀里的人起身:“行吧,去看看!”
他忽地心念一动,俯身拉起白知饮的手:“饮儿陪我一道去!”
颈边长发垂在他脸旁,声音是软的,隐隐带着几分央求。
白知饮顺着那缕长发缓缓抬眸,点了点头。
两人同乘,一出城,白知饮终于从李庭霄怀里钻出来,眼神在官道外的树林中四下逡巡。
如今是冬季,树木只剩下嶙峋枯枝,还覆着厚厚的冰雪。
李庭霄知道他在找什么,心中不免叹息,紧了紧搂在他腰上的手,轻声说:“别看了,都找遍了。”
白知饮身子一僵,缩了回去。
送山一直被刁疆养在亲卫营,不知道怎么就病了,昨日上吐下泻了一天,今天干脆站都站不起来。
刁疆跟李庭霄见过礼,急匆匆把他带去马场,果然看到送山趴在马厩里,闭着眼睛一动不动。
“殿下,马医说像是痢疾,但不知为何就是治不好,已经去隔壁村请他师父了!”
“知道了。”李庭霄对送山没什么感情,是以,它的死活他并不很上心。
他随便应了一句就要离开,不料,却看到白知饮朝送山走过去。
金色的送山倒映进他的眸子,让他疲惫浮肿的眼睛染上了几分神采,他过去,拢起袖子轻轻抚摸它的头,而它的眼睛慢慢睁开,仰头,轻轻碰了碰他苍白的脸。
“它可真漂亮……”他用指尖抚弄着它的毛发,自语。
李庭霄侧头对刁疆小声说:“告诉马医,务必治好它!”
刁疆抬了抬眸子,憋着笑猛点头。
他走上前拉白知饮的手:“别传染上什么病,等它好了再来看!”
白知饮温顺地随他离开,临走前回头,清亮的眸子与它对视片刻,似有不舍。
“等它好了,给你骑。”
“有瓷虎了。”
“那就把它牵回府中,你天天能看到它!”
白知饮抿了抿唇,李庭霄登时心花怒放。
他从没在意过白知饮是不是喜欢马。
不过细想想,他的驭马之术那般精湛,定是有跟马儿心意相通的本事,怎么可能不爱马?
既然如此……
“饮儿,今日天气不错,我带你去云公子那边转转!”
白知饮知道不远处的山脚下就是云听尘的马场,于是点了点头。
他最近总是这样无所谓的样子,但今天李庭霄却颇有信心。
不只是为讨他欢心,更重要的是,云听尘几天前又来天都城了,就住在马场,也是时候该见见了!
第082章
煜王大驾光临, 马场管事不敢怠慢,忙给他们引路。
冬天,马吃的是干草料, 无须每日放出去活动, 它们大部分时间待在棚中。
李庭霄牵着白知饮慢慢走进空荡荡的马场里,两人皆是沉默不语,这里放眼望去天苍地茫,是个放空心神的好地方。
不多时,管事将马场的全部马匹统统放出, 足有两千匹之多, 这是李庭霄吩咐的, 为的是给白知饮看个万马奔腾的光景。
虽然没有万马,且他们才从战场上下来, 万马什么的也不稀奇, 但好处是, 云听尘所选的马不管实力如何, 个个外表油光水滑, 煞是好看。
李庭霄觉得他不愧是商业奇才,这马场开在天都城,来选马的除了达官显贵就是十六卫衙门之类,都是要骑马在皇城附近晃荡的, 面子大于里子, 好看最重要。
他们站在半坡看向下方, 那群马在头马驮着的骑士引领下, 刻意在他们面前一圈圈的转, 每每经过他们脚下,便如奔雷涌过, 撼天动地。
李庭霄见白知饮面色渐渐趋于平和,目光始终追随着马群,提议道:“下去骑一会儿?”
白知饮摇头。
李庭霄并未气馁,也不再多言,就那么跟他并肩看着下方的马。
白知饮却像是看够了,转头看向远处山半坡高高撑起的铁网,目光中现出一丝探究。
李庭霄忙主动解释:“隔壁就是狩猎场,担心有豺狼虎豹来捣乱,云公子将整个马场都围了一圈。”
说人人到,云听尘大老远骑着马跑过来,见面就笑:“煜王殿下,阿宴小将军!真是不巧,难得二位大驾光临一回,听尘还不在,怠慢之处多多见谅!”
李庭霄轻笑:“本王带饮儿出来散心而已,云公子大忙人,何必特意赶回来!”
这怎么还光明正大改名了呢?
云听尘却并未将疑惑表现在脸上:“听尘哪有什么忙的,就是城中成衣铺子掌柜派人来说最近生意不好,便跟着去看看。”
说着,欠身做了个“请下山”的手势。
李庭霄随口搭着话:“出了什么问题?”
“正常,年前做成衣的人多,这才过完年自然就冷清下来了,新来的掌柜原先没干过成衣铺子,大惊小怪罢了。”云听尘样子有些无奈,目光在两人之间一扫,“殿下改日若是闲来无事路过时,顺道带白将军去我铺子里逛逛?等量好尺寸,让我父亲从江南送些上好的料子,给殿下的衣橱里添几件衣裳。”
“这么好?”李庭霄握了握白知饮的手,“本王就不必了,给我的饮儿多做几身好看的!”
云听尘笑道:“自然!白将军玉树临风,穿什么都好看!”
他这次回来为的是拉拢煜王,跟他交好。
西江王考虑了很多天,最后在对付和拉拢之间选了后者,毕竟煜王实力不容小觑,且经过苏铎昶和云潇璃的谨慎分析,他看起来起来又的确胸无大志,所走的每一步都只为保命。
木屋里烧着火炭,一点也不觉得冷。
李庭霄脱下自己的大氅帮白知饮垫在身下,才扶着他他坐下,又从碟子里捻了块豆沙馅的牛舌饼,喂他吃。
云听尘别开眼,心里好生腻歪。
等白知饮咽下嘴里的东西,他问:“白将军的身子可好些了?”
白知饮点头:“好多了,谢云公子关心。”
当着旁人,他显得很正常多了,李庭霄心疼地握他的手:“饮儿之前经历的那些,本王要一桩桩讨回来,一个也别想跑!”
他言之凿凿,透出几分令人胆寒的霸气,云听尘为之一愣。
白知饮心中猛地一紧,在桌下用力捏他的手,提醒他此言不妥。
李庭霄反手拍了拍他,接着说:“云公子,本王有一事相求。”
云听尘颔首:“殿下尽管吩咐!”
李庭霄说:“饮儿的母亲被柳伍杀害,尸首找不回来了,云公子能不能张罗给白夫人立个衣冠冢?”
周围眼线众多,这事他和白知饮都不方便去做,交给云听尘倒是合适。
云听尘一口答应:“殿下放心,听尘定将当全力!”
白知饮心中感动的无以复加,脸上颇为动容,那模样看着马上就要哭,李庭霄便拉着他起身:“那就拜托云公子了,今日不便多留,稍后会派人送白夫人的东西过来!”
云听尘忙起身送客。
怀里人一路上都在小声抽泣,李庭霄心疼地抱着他,安慰的话都说腻了,只剩一句“别哭”。
不过,能哭出来也很好,好像自打那天从狱中出来他都没哭过,但李庭霄感觉,这人的内心时时刻刻都密布着潮湿的云雨。
回府后,白知饮仍抱着他不放,低泣更是改成了哭嚎,泪水冲垮记忆的堤坝,不堪回首的往事仿佛潮水般涌来,一波又一波的哀恸让他无法呼吸。
金茳院里,邵莱手忙脚乱地递手帕,给炭盆加炭,铺床,白知饮哭得满头大汗,从外面回来很容易风寒。
李庭霄轻抚他的背,一遍遍安慰他“都过去了”,“会好的”,不厌其烦。
良久,他可能是累了,头窝在他怀里,一动不动。
李庭霄以为他睡着了,可低头一看,他正失神地盯着半空的某一处,不知在想什么。
他温声问道:“要不要去床上睡?”
白知饮抬起红肿的眼睛看他,点了点头。
李庭霄将他放到床上,不料,脖颈上环着的那双手却没离开,仍然牢牢圈着他。
“饮儿?”轻轻唤了他一声,瞬间明白了什么。
房中带着淡淡炭火味的空气因他们交汇的目光渐渐变得旖旎,他低头用鼻尖蹭了蹭他红肿的眼,温柔地亲吻他的眼角,让自己的热度漫向四面八方,一寸寸温暖他冰冷的身躯。
白知饮原本哭得昏昏沉沉,不知怎么,整个人就被檀香味浸透了,等他察觉到自己的身体完全不由自己做主时,看到自己的衣裳全都凌乱地铺在身下,身上擎着几乎要压垮人的重量,而自己的一只脚踝还被他箍在后腰上。
他想说什么,一出口声音就变了调,只好在没顶的欢愉中胡乱攥住一块布料,咬住下唇,眼中的哀求之色我见犹怜。
方才还动听的婉转莺啼忽然消失,李庭霄抽空抬眼看他,恰好看到这一幕,见他慌乱地死咬着唇不出声,便狠狠在他唇上啄了一下迫他开腔,心中涌起恶劣的征服欲。
“叫相公!”他凑到他耳畔,力道不由自主加重了几分。
那近在咫尺的粗重声息带着前所未有的诱惑,白知饮恍惚中抬手攀上他的背,嶙峋的脊梁顷刻间添了几道通红的印子。
李庭霄盯着他盈满水光的眼,满眼全是他,逼迫道:“快叫!”
室内光影随风微晃,大红色的蜡烛渐渐燃尽,只剩一滩不成型的温热蜡油,顶端跳动着一颗小小火苗。
他使出浑身解数,到底没听成白知饮这声“相公”,到后来,他用他那破碎的嗓音哀哀告饶,更加令他胸中涌起一股热流。
烛火焰头的微光下,白知饮浑身泛起莹莹水光,动情的侧脸上显出几分疲态,李庭霄这才想起他的身子还没恢复利索,自责之下咬牙起身,抱着人去隔壁沐浴。
浴桶里的人白皙透红,光洁肌肤上烙着点点浅橘色印子。
他看着心中无比踏实,踏实之余又有些心疼,一边在其间落下细吻,一边不停轻唤他的名字,哪怕得不到任何回应。
他耐心帮他清理,在不慎触到他身上的红肿时,他整个人往他怀里瑟缩了一下,带着哭腔咕哝了声:“相公……”
像撒娇,也像是控诉。
李庭霄一愣,低头看他,见他根本没醒,裂开嘴无声笑了笑,在他的肩头上用力咬了一口。
真轴!-
上元节的热闹才过没几日,左相黄淼便开始让湘帝头疼了。
他几次三番在早朝上请求湘帝处置盖鑫,跟丘途辩得面红耳赤,接连好几天都没辩出个结果。
今日,朝上众臣觉得很稀奇,黄左相居然没再提那事,可早朝后,他没跟着众臣一起退下,众人这才心中石头落地。
原来今日是要单独找陛下聊,这不是更有趣了?
书房中,湘帝面色阴沉,看着黄淼,既生气又无奈。
“陛下,臣听说陛下要将盖鑫官复原职,重回西尖驿领兵?”
“朕确有此意,左相有何高见?”
“万万不可!”黄淼上前一步,吹胡子瞪眼,“盖鑫在西尖驿早已失了信,派他回去,怕不是军心民心都稳不住!”
湘帝挥袖:“西陲战事已平息,铁鸢卫只负责治安城防,有何稳不住?”
黄淼急道:“陛下,盖鑫如此大的过错都不追求,今后其他将领有样学样,都强辩自己是无心之失,岂不是天下大乱?”
湘帝猛一拍书案:“放肆!”
湘帝龙颜大怒,狠狠训斥了黄淼一通,黄淼倔脾气上来,连着顶了湘帝好几句,差点被拉到殿外砍了。
最终,黄淼被轰了出去,他梗着脖子甩着宽袖气哼哼往殿外走,花白的胡须和鬓边落下的几缕头发随风轻摆。
正午阳光耀眼,宫外缓步走来一人,墨黑蟒袍上的金绣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黄淼与李庭霄在宫门前遇见,谁也没开口招呼,只是面无表情望着彼此的眼睛,在跨过宫门的刹那擦肩而过。
那一瞬间,他们读懂了对方眼里的坚定。
经过连羽亲自通传,李庭霄到书房见驾,见湘帝脸上怒容不减,更加确定方才发生了什么。
他微微躬身,声音轻快:“参见皇兄!”
之后小心抬眼:“又是哪个不开眼的惹皇兄生气了?”
没得到回应,他继续说:“臣弟刚见黄左相出去,他是不是又来烦皇兄了?”
湘帝冷哼:“这个黄淼,兵部的事,轮得到他多事?”
就算不上朝,李庭霄也听说了这几日黄淼为盖鑫的处置,在朝堂上闹得不可开交。
他心中暗笑,却假装不知:“兵部?兵部有什么事?”
“哼,还不是那个盖鑫!”正主来了,湘帝趁机试探:“黄左相的意思,不严惩盖鑫不足以平民怨,也对不起煜王在关外吃得那些苦,可朝中还有些不同看法,朕一时难以权衡,煜王,你的意思呢?”
李庭霄心中明白这“不同看法”,肯定来自太后和她的拥趸们,这些日子也不知在湘帝耳边吹了多少风,才让他这天平偏了,其他看客还好,像黄淼这种耿直的忠臣,自然是无法接受。
他微微一笑:“臣弟的意思?臣弟无所谓啊,皇兄定夺就好!”
湘帝有些意外:“煜王,当时你给朕的信里可不是这么说的!”
“当时正在气头上,因为差点丢了命!”李庭霄抓了抓腰带,掩饰尴尬道,“但,现在臣弟回天都了,还有爱人了啊!”
就差跟皇帝直言:其他的事我才懒得管!
湘帝无奈摇头:“朕想赦了盖鑫的罪,让他回西尖驿,戴罪立功,你意下如何?”
第083章
“噗——”
湘帝仔细观察李庭霄的脸色, 没料到他居然没忍住笑出声:“他还有脸回去?不怕让百姓戳脊梁骨?要不,陛下给他换个地方呢?”
“换个地方?”湘帝抚须,还真考虑起了换地方的可能性, 半晌又摇头, “还是铁鸢卫他更熟悉,调度起来容易!”
“成,他回铁鸢卫也好,不过当初跟臣弟指证他的那几名铁鸢卫兵士就不能在西尖驿待了,其实曲腊带兵打仗都不错, 就是有些年轻, 不如把他和另外几人换给臣弟, 省得过后生出矛盾!”
“曲腊?”
“此人原本是盖鑫的副将,臣弟在西尖驿那阵子, 看他倒是个将才, 要是被盖将军找借口打压就太可惜了。”
湘帝瞥了他一眼:“将才?给你放亲卫营就不可惜了?”
李庭霄耸耸肩, 讪笑。
既然直接受害者煜王明确表示不计较, 湘帝便立刻召盖鑫进宫。
起初盖鑫得到宫内传出的消息, 说是年前肯定能让他回西尖驿,后来又变成年前肯定放人,最后一拖再拖,一直拖到现在。
平白被多关了一个月, 盖鑫心里惶恐至极, 人也憔悴邋遢的不成样子, 哪还有五万大军统帅的风范?
他诚惶诚恐, 在殿外就开始叩头, 得了应允之后,手脚并用爬进书房, 看到煜王也在时,心里不免打了个突。
就听湘帝威严道:“盖鑫,你的案子兵部和刑部已审清,本该严惩,但念在你驻守西陲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朕决定赦了你的罪,让你回西陲去好好反思,今后绝不可再懈怠!”
盖鑫拢住乱蓬蓬的头发,一个头磕在地上,喜极而泣:“多谢陛下开恩!”
湘帝看了眼李庭霄:“不谢煜王吗?他方才替你求情来着!”
盖鑫有些意外,立刻转向李庭霄用力磕了个头:“末将失职,多谢煜王殿下大度!”
李庭霄没正眼看他,扬声说:“回吧,下次别再犯了!”
盖鑫连连应是,湘帝便让连羽去通知兵部,给人拾掇拾掇送回西尖驿去,之后便说累了。
李庭霄跟盖鑫一起往宫外去,盖鑫一身的臭味熏得他直往一旁躲。
他用帕子捂住口鼻,声音显得怪里怪气的:“盖将军,人缘不错啊,在狱中都有那么多人为你求情。”
一出殿门,盖鑫昂首挺胸,跟方才在店内的畏缩判若两人,闻言,他笑道:“哪有什么人求情?不过是公道自在人心罢了!”
李庭霄扬了扬眉毛:“怎么?盖将军的意思,本王是冤枉了你这个忠臣良将?”
盖鑫冷哼一声,斜睨他:“那倒没有,只是,下次殿下再想抓末将的把柄可就难了!”
说完,脚步飞快。
李庭霄停下步子,看着他的背影,高声道:“盖将军,一路平安!”
等盖鑫头也没回地走远,李庭霄的脸色渐渐沉下,目光中多出几分犀利。
还真当离开天都城就能海阔凭鱼跃了?-
云听尘办事上心,才一拿到时娣慧的生辰八字和生前衣物,便请了风水先生给定衣冠冢的地址。
马场就是个依山傍水的好地方,风水先生在山上给选了两处位置,李庭霄过去看了一眼,便决定要朝北的那处,方向正对潘皋。
到了吉日,礼数周全地立起衣冠冢,云听尘以自己姨娘办白事为由在永村和云村大排流水席,这是为衣冠冢的死者“招魂”的礼仪,不可少。
李庭霄一身黑色,丝毫未加点缀,而白知饮一身素白,为掩人耳目并未戴孝,在时娣慧墓前从早跪到晚,却一滴眼泪都没掉,仿佛只是个无关的看客。
时近傍晚,阴沉了一整天的天空终于被风吹开了几道裂隙,暖黄色的夕阳透出,天光乍现,照的半山坡的坟冢忽然变得清晰。
“饮儿,不早了,该回去了。”
白知饮便木然地在墓碑前磕了三个头,随他下山。
路上,他搂着李庭霄的胳膊,喃喃道:“我没母亲了。”
李庭霄心头一酸,握紧他的手说:“没关系,我也没有。”
白知饮愣了愣,抹了下眼角,自嘲笑道:“是了,是我矫情了!”
“不是。”李庭霄正色道,“你跟你母亲……你们不一样,她曾是世上唯一真心疼爱你的人,但今后,你还有我!”
暖意从白知饮的心底漾开,他叹息道:“我刚在墓前答应我母亲,一定找回密之,真不知道,两个半大孩子怎么突然就没了。”
李庭霄也不理解:“那天来的骁骑卫都问过了,说没见过他们,那只有两个可能,一,他们确实没见过,泰金带密之躲起来了,二,他们抓了人却谎称没见到,不知用心为何,你觉得呢?”
“若是躲起来,都这么久了,早该得了消息回来了。”
“确实。”
“第二种可能……密之只是个孩子,什么都不知道的,他们抓他做什么?”
李庭霄叹了口气,觉得还真是棘手-
接连几日相安无事。
这天早朝,兵部传来了盖鑫在回西尖驿途中被歹人半路截杀身亡的消息,朝野震惊。
一伙黑衣人,八个人用了八种兵刃,干脆利落地在十几名士兵的保护下将盖鑫宰了,而后全身而退,没留下半点可循的痕迹。
整整一上午,朝堂上乱成了一锅粥,有猜测凶手身份的,有猜凶手目的的,有马后炮说盖鑫不该放的,最后,右相肖韬素说“这简直就是在挑衅天家”,所有人深以为然。
李庭霄陪着他们惶恐了一上午,回府后肚子都快饿扁了。
邵莱一如既往等在府门外,见到他回来了,忙迎上几步:“殿下回来了!”
“回来了,饿了!”李庭霄把马鞭丢给他,扯开冕服严丝合缝的领口。
“阿饮也没吃呢,在西院等殿下!”
“都这个时辰了,等什么等!饿肚子好受吗?”李庭霄硬生生转了个弯,嘴上抱怨,眼睛却笑成了一条缝。
自打给时娣慧立完衣冠冢,白知饮的情绪终于渐渐平复,他听到熟悉的脚步声,主动迎出来。
依旧身着缟素,乌发如缎子般随意披散着,显得分外唇红齿白。
他接下李庭霄脱下的披风,跟在他身后:“今日怎么这么晚?”
李庭霄狡黠地眨眨眼。
见状,白知饮抿着唇笑:“殿下最近倒是勤政,整日去上早朝,今日是不是终于守到想要的消息了?”
李庭霄点他的鼻尖:“聪明!”
白知饮转了个身,一边布置碗筷一边问:“是什么事?”
“盖鑫在回西尖驿的路上被人杀了。”
白知饮惊讶得手里筷子都掉了:“什么?”
李庭霄得意扬眉:“厉不厉害?”
白知饮似乎明白了什么,看了眼西院大门外刚刚过去的一队骁骑卫,过去关上房门。
他压低声音:“殿下做的?”
李庭霄大咧咧坐在圆凳上,咕噜噜喝完一碗汤,抹抹嘴:“嗯,派刁疆做的!”
“为什么?”
“为什么?”李庭霄觉得他的问题很怪,“不能让盖鑫回西尖驿,否则黄石村可能会有麻烦,再有,盖鑫是太后的人,她想从背后搞我,我得让她知道什么叫疼!”
白知饮有些摸不清头脑,又为李庭霄的处境感到不安。
下一刻,嘴里便被塞了颗肉丸子,满口留香。
他吃的开心,李庭霄喂得更开心,一会儿给他挑刺,一会儿给他剔骨,忙得心甘情愿。
吃到一半时,院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邵莱小跑进来,身后还跟着两个人。
一个是泰金,瘦的橡根麻杆,另一名壮实的仆役,怀里抱着的赫然是白密之。
“殿下,阿饮!密之回来了!”邵莱欣喜道。
白知饮霍地起身,撞翻了面前的餐具,小碗里的鱼汤洒到了桌子上。
他快步迎出去:“密之!”
白密之身子缩成一团,两只眼睛里带着几分不安定,直到见到白知饮,才挣扎着去够他:“小叔叔!”
十五六岁的孩子,脑子身子都正常,却只有八九岁的心性。
白知饮把他接到自己怀里,看到他脸上有皲裂,心疼地问道:“密之,你跑哪去了?”
白密之抹眼泪:“小叔叔,那天泰金带我逃出去了。”
泰金抢着道:“阿宴,我把小白带出府,发现好多骁骑卫都在抓人,就扔了轮椅,钻进拉马粪的车逃出城去了!”
言语间极为自豪。
白知饮脸一僵:“你俩,钻进马粪里了?”
“很臭,差点熏死!”泰金大笑,“等出了城,我和小白装成乞丐,我背着他跑到西郊的刘村躲着,跟村民讨饭吃,昨天我终于打听到王府的消息,都说没事了我们才回来的!”
白知饮抿了抿唇,忍俊不禁:“你们没事就好,可担心死我了!”
在他们谈到马粪时,李庭霄忍不住退了一步,感觉这是两个有味道的小崽子,又心疼白知饮抱着跟他差不多高的那么一大坨人,担心他累到,催促:“快送密之回屋吧,沐浴洗尘!”
白密之瞄了泰金一眼,委屈道:“小叔叔,我的轮椅没了……”
白知饮含笑安慰他:“不怕,再做一个便是!”
李庭霄接话:“包在本王身上,邵莱,回头再找上次的木匠,给密之再做个一样的!”
几人说说笑笑回了屋。
屋子久无人住,邵莱先派人去取火炭了,才刚刚加入炭盆,还没烧起来,里面又阴又冷。
跨进门,白密之稍愣:“小叔叔,我祖母呢?”
白知饮的笑容倏然消失,与侄儿质问的眼神碰了碰,便心虚地挪开眼。
第084章
原本重逢的喜悦氛围忽然淡去, 没人再吭声。
白密之察觉出不对劲,盯着白知饮的脸:“小叔叔?”
“我……”
还没等白知饮开口,李庭霄先从他怀中把人接走, 往床上去:“你祖母被歹人杀了。”
白密之脸上闪过一丝茫然, 坐在床上看白知饮。
屋内还没掌灯,他低着头,他看不清他的表情,仍抱有期待地问:“怎么会呢?小叔叔,我祖母不是跟你一起逃出去的吗?”
白密之颤抖着嘴唇等他回应, 过了片刻, 才听他说:“对不起, 密之,我没能保护好母亲……”
他一下子就哭了。
“为什么啊?”
“你们明明一起出去的, 为什么你还活着, 而我祖母却死了!”
“你丢下她了对不对?”
“你这灾星, 你害死了我祖父, 害死了我父母, 如今连祖母也害死了,下一个是不是我?”
“你为什么还活着呀!”
白知饮的耳膜嗡嗡响,脑子里反复回荡着白密之的咆哮,他忘了自己是怎么离开那间屋子的, 只记得李庭霄好像大声呵斥了什么, 其他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再回过神时, 他脸色惨白如纸, 人被李庭霄紧紧拥在怀里, 额带不见了,额角上多出一块骇人的淤青, 脑仁一剜一剜的,像是被锤子凿开了头,又伸了棍子进去捅。
见他醒了,李庭霄试着唤了声:“饮儿?”
话语间透着加倍小心,像是怕惊动了花间暂落的蝴蝶。
在他心中,他此刻真就脆弱得如同被雨打湿的蝴蝶,说不准下一颗雨滴就能让他彻底跌落尘埃,再也飞不起来。
白知饮缓缓抬起眼睛看他,目光却十分空洞:“我怎么了?”
李庭霄愣了愣,张开五指,一下下帮他揉着后脑,帮他缓解疼痛:“没怎么,不小心撞了一下。”
哪是撞了一下,他方才一出白密之的门便一头撞向旁边梁柱,谁都没来得及反应。
白知饮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神变得澄澈,有泪珠滚下。
“是我的错。”他挣扎着起身,头重的抬不起来,“密之说得对,我才是该死的那个。”
“白知饮!”李庭霄捏起他的下巴,强迫他看自己,“你死了有什么用?不想活着看到相公替你报仇吗?”
须臾间,他涣散的眸子里有什么东西在死灰复燃。
旋即,他闪躲他的目光:“谁,谁认你是相公了!”
李庭霄吃吃地笑,打算把那晚的秘密一直埋在心底。
他更想听他清楚明白地叫出来。
他拉起他的手,在手背上落下一吻,道:“方才密之说不愿意再呆在府里,我让泰金明天陪他搬去永村。”
白知饮眸子里闪过一丝慌乱:“殿下,密之他只是一时……”
“没责怪他的意思,他在府里也闷,不如去外面散心,我看他跟泰金关系不错,让泰金那个机灵鬼留下照顾他你也能放心,再说,永村是我的地盘,有刁疆在,没人敢欺负他们。”
白知饮终于点了点头。
李庭霄喂他喝下凉了的汤药,又帮他按摩头顶,等他在怀中睡着了,才恋恋不舍地放下。
然后,他披上外衣,在夜色中赶去了亲卫营。
深夜,大营里一片寂静。
刁疆本来都睡下了,煜王直接掀帘子进帐,他赶紧手忙脚乱从被窝里爬出来,一边红着脸套裤子,一边客套:“殿下,这么晚了有事叫人来吩咐一声便是,何必亲自跑这一趟?你看我这啥都没穿……”
李庭霄目光挑剔:“这么怕让本王看?你是女人吗?”
刁疆一听,差点就要脱裤子以证清白。
李庭霄找了椅子坐下,长出一口气:“刁疆,盖鑫的事办的不错,很利索。”
刁疆嘿笑:“早看那厮不爽,末将听说,当初铁鸢卫划给兵部时,他高兴的跟什么似的,他早对殿下不忠,其实不忠也没什么,反正离得远,但他这回竟敢加害殿下,那我能让他没事人一样再回去享福?”
李庭霄笑了笑:“黄石村的事办的也不错。”
刁疆更来劲了:“都是咱天狼军的旧部,选了些可靠的,跟兵部请辞完过去的,还有这些人介绍的亲友,也都靠得住!当然,他们去之前不知道黄石村的背后是殿下,好歹末将在军中有几分薄面,他们都肯干,到了地方就无所谓了,都上船了谁还会想着下去?”
李庭霄点点头。
刁疆想的没错,古人没那么多信息来源,分辨力很弱,大多人一生都是随波逐流,况且,他从过去到现在都不曾亏待过这些追随者。
刁疆猜想煜王殿下的真正心思并不在这两件事上,做都做完了,没必要大半夜跑过来特意夸自己两句。
“殿下,黄石村花销都在山中的账目上,末将不敢拿下来,要不现在去取来给殿下过目?”
“账目你记着就好,那些守山的也要安抚好,别再出乱子。”
年前,有个看守财宝的终于没顶住诱惑,偷了一小箱金子和两颗夜明珠跑了,被刁疆半路追上,当场乱刀砍死。
这一下搞得看守们人心不稳,后来,刁疆给了他的父母很大一笔银子抚恤,名目是战死,又当着所有人的面,对报讯之人大加奖赏,给的金子比那人偷走的还多。
这两件事是李庭霄在西尖驿时来信吩咐的,刁疆不懂,但照做。
自古财帛动人心,守着那么一大笔钱财,就算原本忠心耿耿的手下也难免动摇,山中日子又枯燥,那人的作为倒不难理解。
李庭霄向来对手下大方,深知恩威并施才最能笼络人心,但刁疆的做法也没问题,拿了不属于自己的钱财,不能给他留命花。
至于奖赏,自然是为了让守山那群人相互有个制衡,只要发现有人起异心并上报,查证属实,便能收获比被偷走的更多的钱财。
无论这些人是被笼络、被震慑还是原本就忠心,反正山中又消停了。
刁疆意外,煜王来居然也不是为了这事?
他小心翼翼道:“殿下这么晚来,是为了?”
“找两个身手利索的,去丘尚书府外盯着,掳个下人到永村,得手了来禀告本王,本王要亲自问话!”
“丘尚书?”刁疆愣了愣,随即想到白知饮,一股不平气直冲脑门,立刻应是-
第二天,李庭霄又是半夜来的,刁疆引着他去了永村边上秘密关人的空屋子。
傍晚时,他的手下抓到了一名小厮,他自己说是丘途三夫人院子里的,因为家就住在天都城中,所以偶尔晚上会回家看看。
见一圈人黑衣蒙面,小厮以为遇到了歹人,一直说自己不过是个下人,没钱,求他们饶命,后来负责看守的老艾他们嫌他烦,把嘴给堵了。
李庭霄并未遮掩身份,而是坐了到他面前的太师椅上,目光凛冽地盯着他。
屋子太黑,火光太亮,小厮被摘了绑绳,干呕着扯开封口的破布,眯着眼睛看了半天,才发现眼前的居然是煜王。
他心里翻了几个个儿,明白煜王大费周章,肯定不是为了跟自己这等小人物过不去,于是连连磕头,说只要饶他一命,干什么都行。
李庭霄扯了扯唇角:“很好,很识相,现在起,本王问,你答。”
那小厮浑身筛糠,飞快点头。
“叫什么?”
“回殿下,小人孙八!”
“丘途年前抓了个潘皋商人?”
“有,有有!”
“人呢?”
“听说是杀了。”
“尸体呢?”
“这个小人不知!”
“右相最近登门过吗?”
“右相?最后一次大概是……正月初五,对,小人初四那天家中有事,初五早上回家,正遇到右相进门!”
“他去找丘途做什么?”
“小人不知,但右相跟丘尚书一贯交好,常常登门,丘尚书也会去右相府上拜访!”
“朝中还有什么人常去拜访丘尚书吗?”
“还有兵部两位侍郎来过,哦!对了,还有西梓殿的连公公!”
李庭霄沉吟片刻,从刁疆手里拿过一样绒布包着的拇指粗的东西,一下下敲打自己的手掌。
“丘途家可有库房?”
“有!”
“宝贝多么?”
“宝贝……有那么几样,不算多吧?”
李庭霄停止敲打,用手中器物的一端指向他,吓得他一激灵,仿佛那是夺命的暗器。
“把这个偷偷放到库房去。”
“啊?”
“孙八,你家住南城门旁的皂角巷,家中有双腿不便的老父亲,卖豆腐的妻子,还有一双儿女,今年五岁。”
“殿下……”
“悄悄放进去就没事了,还有,本王不想这事被人知道,懂了吗?”
“这……懂懂懂!小人懂得!”
“也不准打开看。”
“小人不敢!”
“事成之后,本王自有重赏,若是在你一节这坏事……”
“是是!小人不敢图赏赐,只求殿下允许小人一家老小到时去江南投亲!”
李庭霄颔首,老艾便从李庭霄手里接过那东西,转交给孙八:“走吧!”
孙八小心翼翼接下,外头的那层绒布套子看起来平平无奇,凭手感却能断定里头的东西非铜即铁。
他虽好奇,却不敢探究,低头退了出去。
第085章
天都城, 过了上元节天气就渐渐暖了,这几日天气放晴,冰雪有消融迹象。
正午时分, 皇宫里十分忙碌, 宫女太监门都趁着天气暖和敲打屋檐下的冰溜,先敲下来,省得哪天突然掉下来砸到人。
太后崇氏被“叮叮当当”的声音吵得心烦,眉心微微蹙着,一碗银耳羹还没喝完, 连丕就来禀报, 说陛下到了。
她直起身子, 搁下银耳羹,看着身姿挺拔的湘帝掀珠帘进来, 露出慈祥的笑:“陛下怎么来了?”
“正好路过, 来看看母后。”湘帝主动在榻的另一端坐下, “昨夜风有些大, 母亲身子可好?”
崇氏叹息道:“好, 就是感觉有些乏,唉!岁数到了,要不起强咯!”
湘帝轻笑:“母后哪里话,母后身子骨还硬朗着, 之前还听煜王提过一句, 说母后想去皇寺小住?”
“之前是想过, 不过又犯懒了, 这一路过去, 不把本宫这把老骨头折腾散架了?”崇氏眼梢微挑,将话题引到别处, “说到煜王,他最近在忙什么?上元节那天本宫看他心不在焉,第二天也没来宫里拜见,简直没规矩!他还真是被那个奴隶迷了眼了!”
“柳伍每日都来报他的行踪,说除了上朝就是跟那个白知饮腻在一起,偶尔到东郊封地逛逛,不常去亲卫营,倒是对马场感兴趣。”湘帝摇头叹息,“母后说说,这好不容易出息点了,却又开始玩物丧志!”
崇氏笑了笑。
他们心照不宣,能臣玩物丧志,实际是为了让君王心安,如今没有煜王起异心的把柄,那不如就由他去。
与此同时,玩物丧志的煜王又带着白知饮去东郊马场了。
他们各自一身骑装,骑着青圣和瓷虎在广袤的马场兜了几圈,就跟上次一样,与云听尘一同去喝茶聊天。
这次李庭霄却没什么笑容,云听尘发现,他对白知饮照顾得更细心了,甚至透出一点谨小慎微,不由得在心中叹出一声“佩服”。
他左看右看上看下看,也不明白煜王是怎么被白知饮迷丢了魂的。
他并不是能魅惑众生那种容貌,而是俊秀中透着一股英气,云听尘阅人无数,通过外表就能看出一个人的大体性格,自然也能根据性格和背景把人的将来推算个十之八九,这未尝不是一种算命。
他早看出白知饮并非池中物,这个判断单指他本人,是字面上的“并非池中物”,可不包括借煜王的宠爱上位。
不过,被自己爱的人疼爱,是相当幸福的事吧?
他喝着茶,酸溜溜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逡巡,心里把自己想象成白知饮,把某个混蛋想象成煜王,突然就觉得白知饮对煜王太客套了。
懂不懂集万千宠爱于一身者有恃无恐啊?你倒是折腾他啊!闹他啊!笨蛋!
这样想着,心中已然出现了自己折腾那人,闹那人,那人却陪笑不敢还嘴的情形。
就快把杯子捏碎时,突然跟煜王的目光对在一起,云听尘蒙了一瞬,正襟危坐,露出一个尴尬的笑。
李庭霄奇怪地打量他,不懂他咬牙切齿是为什么,也懒得管。
“云公子,世子可在马场?”
他直接戳破栗星野身份,云听尘刚想否认,立刻又改了主意,决定跟他坦诚:“世子去了城中,不在马场。”
李庭霄扬了扬眉毛。
一问一答,什么都没说,又好像什么都挑明了。
云听尘顿感心虚,昨晚他跟栗星野因为某些说不得的缘由大吵了一架,他把栗星野赶走了,听下人说,栗星野没处去,便去了城中自己开的酒楼。
他硬着头皮:“殿下若是有事,听尘这就将他找回来!”
他以为煜王应该没什么要紧事,或许只是随口一问,搪塞一下就过去了,没料到,煜王居然认真点头:“那去找吧!”
“……是!”
云听尘自己是拉不下这个脸的,便叫了马场管事去找。
一个时辰后,栗星野来了。
一切明朗之下,他跟李庭霄以西江世子的身份见了礼,心底难免忐忑,在想如何跟李庭霄解释一直隐瞒身份的事。
四人重新落座,李庭霄勾唇:“世子,前事无论对错,一笔勾销。”
栗星野一愣,也不废话,朝他一抱拳:“殿下大度!”
谁料,李庭霄更加语出惊人:“本王知道西江王惦记皇宫里那把椅子,然而天都城各方势力都贼得很,两位兜兜转转怕是也难参合进去,江南那一出,是想拿本王开刀么?”
云听尘和栗星野悚然一惊,同时起身,却见煜王笑着抬手下压,让他们稍安勿躁。
“不是说了?一笔勾销!”李庭霄下意识牵起白知饮的手,眸光里闪过一丝冷冽,“西江想做什么与本王无关,但最近有人想拿饮儿的身份借题发挥,本王不想再有下次!”
这话云听尘听他说过了。
上回他说,要替白知饮讨公道,一个也不放过,旧话重提,决心可见一斑。
他和栗星野对视一眼,语塞。
帮白知饮的母亲立衣冠冢这事,早就将他们双方绑在一块了,还能说什么?
“既然你我有共同敌人,那不妨先合作,一点点将这些绊脚石铲除,你西江到时才好趁虚而入,放心,本王对那把椅子向来没兴趣!”
云听尘信他说的话,曾经的煜王手握十万大军都不曾造反,半个死党都没结交下,只能说他对结党营私谋朝篡位的确没兴趣。
他试探问:“殿下可有计策了?”
李庭霄颔首:“有是有,不过这计策,主要还得看云公子的手段。”
说话时,他一直与白知饮十指交握。
那日在天牢,白知饮乱如枯草的头发,白知饮身上的鞭伤,白知饮口鼻间涌出的血,还有白知饮尸骨无存的母亲……
他都要一桩桩讨回来!-
接连好几日,丘途焦头烂额。
兵部驾部司在城郊有个马场,专门负责暂养即将分拨到地方的马匹,最近这马场好似中了邪,每天都有十几匹马染上痢疾,而那病厉害得很,只要染上,绝活不过三天。
马册上用红笔涂掉的名字一大片一大片的,丘途看着,心疼得心直抽抽,这可都是白花花的军费!
早朝上,丘途挨了湘帝一通责骂,说他办事不力。
由于事不关己,朝中大臣都不吭声,平常没什么存在感的煜王却阴阳怪气地笑了一声:“丘尚书,别舍不得银子,马匹怀疑得了疫病就要跟好马隔开,治不好的那些都早点宰了烧掉,省得连累了好马,这事本王可有经验!”
丘途虽对他又把江南治水的功绩拉到堂上溜的行为十分不屑,但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有道理。
不过……
“怀疑得了疫病就隔开处死,那不是容易错杀?”
李庭霄耸肩:“本王就这么一说,丘尚书随便!”
混不吝的模样像个痞子。
丘途一贯谨慎,求助地望向湘帝,等他决断。
湘帝负手在高阶上踱了几圈,点头:“相信照煜王的办法,很快就能将疫病拦住,错杀几匹,总好过全死光。”
大殿里有人偷笑。
全死光?这是多看不起丘尚书的办事能力啊?
丘途简直有苦说不出。
按煜王的法子,马瘟还真控制住了,丘途亲自去驾部司盘点名册,马匹损失了一半,如今所剩不足六百匹。
这批马要月底送往东海折冲府,原定的一千五百匹都还没凑齐,这又死了这么些,丘途又开始发愁。
这么多马,就算湘帝给的银子够多,一时间也没处买去,他打算去跟右相说一声,请他出面跟十六卫借点马,还没等出发,就有人先登门了,说是东郊马场来的。
东郊马场?
丘途平常不太出城,倒是在跟右相闲聊时听他说过,他妻弟的狩猎场旁边新开了个马场,马场主人是有江南第一富商之称的云氏,占的是煜王的封地,他的马不错,价格也公道,朝中有不少人在他那挑过马。
他心念一动,立刻传人进衙门。
云听尘穿着一身附庸风雅的长衫,大冬天拿着把扇子,在栗星野的建议下,他头戴翠玉璂,腰上挂了好几块成色各异的玉珏,扇子下面还挂了块巨大的青玉璲,走起路来叮叮当当的。
栗星野非要让他用这种方法彰显财力,财力什么的他倒不觉得,但这打扮卖蠢倒还不错,浑身散发出一种试图跻身于上流风雅圈子的铜臭味。
他如愿在丘途眼中看到一丝鄙夷,非但不恼,反而在面上挤出一丝喜色,非常狗腿地上前:“在下云听尘,拜见丘尚书!”
丘途挥手:“哦,是云公子,何事登门?”
“听说驾部司缺几匹马,刚好在下在东郊开了家马场,这马匹采办之事,丘尚书就不用往别处跑了。”云听尘的笑容有些谄媚,说话却一点也没拐弯。
丘途压根没把他一个小小商贾放在眼里,听他这样说话,粗犷的眉毛登时竖起来:“兵部为何要用你的马?”
他更好奇的是,他们兵部的事,他一个外地商贾是如何知晓的。
云听尘并不尴尬,反而沾沾自喜低说个不停:“兵部要马,那自然要的都是日行千里的好马,在下的马都是精挑细选的,丘尚书尽管去验验,一看便知!”
丘途冷哼:“你这商贾好无礼!当本官是什么人了,想使唤便使唤?”
“使唤?”云听尘一愣,“不敢不敢!那位说会跟丘尚书说一声,在下以为他已经跟丘尚书打好招呼了!是在下失礼了!那位说,驾部司买马的官价是一百五十两一匹,在下是想将自己的马卖给丘尚书,在此价格上再打个对折,只图能长期合作,那位说丘尚书一定会答应!哎呀,在下满心都是生意,没说清楚,唐突了!”
那位?
丘途的脸色缓和了些,开始在心中盘算“那位”是哪位。
他将所有可能的人都猜了个遍,感觉谁都像,又谁都不像,但能知道兵部大事、又能准确说出朝廷规定的购马价格的,肯定不是等闲人物。
是“那位”不便出面,所以没来得及跟自己打招呼,双方弄拧巴了?
折半啊,那岂不是……
丘途的心中一阵澎湃,拉轻咳几声缓和了氛围,点头道:“哦,原来云公子是想卖马给兵部?”
云听尘卑躬屈膝,一叠声地说:“是是是!若是丘尚书觉得价格高,还可以再商量!”
还可以再商量?
那就去看看,反正去看看也没损失!
第086章
二月十二, 皇宫内张灯结彩,大皇子百天,皇室大宴群臣。
后宫的大喜事, 特许众臣带家眷入宫, 素来冷清的后宫终于沾了许多人气。
人人脸上带笑,拖家带口的相互照应,就显得李庭霄十分孤独。
这场合,他自然是不能带白知饮来。
他独自闷闷不乐地喝酒,一抬眼, 便看见黄淼端着酒杯向自己这边走来, 起初并未在意, 直到他跪坐在矮几对面,才知道他真是冲自己来的。
“煜王殿下, 老夫陪殿下喝两杯!”
李庭霄盯着他略微有些浑浊的眼睛, 一笑, 端杯与他碰了一下。
两人聊的是些无伤大雅的奇闻轶事, 氛围融洽, 美中不足的是总有人来给他们敬酒,黄淼没多久就回座位去了,相约日后登门再续。
李庭霄不堪其扰,尿遁。
从恭房出来, 便直接踏上园中小路, 见是煜王, 宫人们不敢拦, 他便信马由缰地专往僻静地方去。
连着经过几间殿宇, 进入一个种满梅树的空院子,站在一棵即将凋落的梅树下, 仰头望着枝头失去水分的花瓣发呆。
在西陲的种种往事历历在目,他的唇边不觉浮现一丝笑意。
那时多好啊!除了绵各,他跟白知饮就再没别的烦心事,后来连绵各都不烦了,整日在府中厮混,真正的无忧无虑!
忽然,院墙外的一阵怪声惊扰了他。
仔细听,居然是来自一男一女的粗重喘息,间或掺杂着被封在口中的婉转低吟。
疯了不成?这可是后宫!
李庭霄屏息凝神,想看是谁如此大胆,趁那对男女全情投入,蹑手蹑脚走到围墙边,从墙洞上偷望过去,赫然发现正对着这边的女子是栗墨兰!
而背对自己的男子身材偏瘦,看着有几分眼熟,一时又想不起来在哪见过,反正不是湘帝。
栗墨兰居然在大皇子的百日宴上,与外人偷情?
最近他正跟西江打得火热,这事他肯定不会戳破,他只是好奇这男人是谁,两人又是何时搞到一起的。
踮起脚仔细打量,见那人身穿墨绿色长袍,头戴紫玉冠,腰上是尺宽的束腰,束腰上挂着一个灰扑扑的香囊,与他这一身华贵十分不搭。
李庭霄凝视那绣着黑灰条纹狸花猫的香囊片刻,咧嘴一笑。
是你啊!
“你去西江这几个月,你知道我多想你!”
“天耀,我们快走吧!太久了,别人会起疑的!”
“你怎么这么狠心?不知道我进宫见你一面多难?”
“万一叫人发现就完了!”
“你别怕,我也不怕的!陛下他不敢杀我!”
“为什么?”
“你别管,总之在湘国,没人杀得了我!”
虽然话说的硬气,却还是动手整理起衣衫。
栗墨兰上手帮他的忙:“天耀,你不可如此有恃无恐,朝廷的事不像你想的那么简单,平时做事需谨慎!”
两人互相查看彼此仪容,肖天耀借机点了点她的鼻尖:“不过大我五岁而已,说起话来像我娘!”
栗墨兰佯装生气,在肖天耀的热吻下终于重新绽开笑脸。
两人并肩往大殿方向走,等他们半路分开,李庭霄才从种满梅树的院子走出来,盯着肖天耀的背影看了一会儿,若无其事地跟在他们身后回去了-
李庭霄回府时已是深夜,邵莱依旧在大门外等他。
他跟邵莱说了两句就急匆匆跨进门,因为他知道,今后无论他多晚归,守候他的不再只有邵莱一人。
金茳院的灯亮着,虽然西院的地会发热,更暖和,但担心那边会勾起白知饮不好的心绪,李庭霄坚持说只住得惯自己院子,强迫白知饮过来陪他。
推开门,一股热乎乎的暖意扑面而来,将他身上的寒意瞬间驱散。
白知饮正趴在床上捏着本书,双眼迷离地在看,听到屏风外传来的动静,他慵懒地撑起头,对着快步进来的李庭霄笑了一下。
“殿下回来了!”
困倦中,他带着浓浓鼻音,李庭霄过去心疼地亲了亲他的发顶:“今后我再回来晚,你就先睡,别等了!”
“嗯。”白知饮轻轻应了一声爬起来,“我给殿下打水洗脚。”
被李庭霄按住了。
“我又不是没长手!”他有些气,因为白知饮这声答应明显敷衍,下次他肯定还会不睡觉等自己。
李庭霄不爱让人伺候,连个贴身仆人都没有,自从他把白知饮从潘皋带回来,连不贴身的仆人都遣走了,没事不让他们来打扰。
白知饮抿了抿唇,坐在床上没动,看他随意地脱了衣服搭在衣架上,在铜盆里用凉水洗了把脸,又去隔壁小间打了热水回来泡脚。
从前这些都是白知饮干的,最近他很少让他干了。
白知饮坐在床沿看着他英挺的面容,唇角高高扬起,可没多久,他便收了笑容,因为李庭霄居然没像以往那样把目光缠在自己身上,而是盯着水盆发怔。
“殿下,出什么事了?”
李庭霄霍然抬眼看他,这才发现自己走神了很久,水都凉了。
“没事。”他随口回了句,看到白知饮脸上一闪而过的黯然,顿了顿,改口,“也不是没事,只是还不确定是怎么回事!”
白知饮面色立刻就缓和了。
李庭霄觉得好笑,轻描淡写地说:“方才在宫中,我看到栗娘娘跟肖天耀在偷情。”
“什么?”白知饮困倦的桃花眼瞪圆了,“肖天耀是谁?”
“肖右相的儿子,他跟栗娘娘好像很熟,显然不是第一回了。”李庭霄擦干脚,把水盆放到门外,留给仆役明早收拾。
白知饮皱了眉头想了半天,等他回来,不解问道:“怎么会呢?不是说栗娘娘从不出宫吗?”
李庭霄凑到他身边把他抱了个满怀,享受着冬夜的温暖,说:“笨蛋,架不住人进宫啊!”
白知饮更不明白了:“外臣怎么能进后宫呢?况且,他只是外臣的家眷!”
“方才我也在想这件事。”
“想到了吗?”
李庭霄的头搁在他肩膀上,神秘一笑:“去西江前,我发现了一件事,或许可以解释。”
白知饮拉开两人距离,看着他的眼睛:“什么事?”
“有次我入宫看太后,发现她在绣一只锦囊,后来又过了几天,我在肖天耀身上看到了那个锦囊,而且是在他的及冠礼上,那么重要的场合,那锦囊太过突兀,不注意到都难!”
“啊?这……是不是看错了,或许不是同一只呢?”
“那锦囊丑得独一无二,上头绣的是一只灰色狸花猫。”李庭霄指了指绣着粉红牡丹的幔帐,“哪有好人拿灰色狸花猫当图样的?肯定不是巧合!”
白知饮眨眨眼:“那……什么意思?”
李庭霄笑着顺下他的乱发,说:“我依稀记得八岁那年,太后辞别先帝到江南散心,在别院待了足足一年才回宫,算下来,那正好是二十年前,这一年,她该不会是去偷偷生孩子了吧?”
白知饮张大了嘴:“所以,肖天耀其实是太后的儿子?皇帝的同母弟弟?”
李庭霄颔首:“只是不知道陛下知不知道这件事,肖天耀今日倒是说过,皇帝不敢杀他。”
“那为什么要偷偷生啊?”白知饮一愣,“难道……”
李庭霄被他傻里傻气的样子逗笑了,开始上下其手,白知饮忙拦下他,着急道:“快告诉我呀!”
“不行,现在没心思解释!”他指了指自己的脸颊,“要亲亲!”
白知饮的脸红了红,凑上去落下一吻:“行了吗?”
李庭霄扬眉:“就这?这就想套走我们湘国最机密的情报?想什么呢?”
他一扬手,锦绣幔帐倏然滑落,过了许久仍兀自摇荡。
牡丹盛放,娇艳欲滴。
为了一个答案,白知饮强撑着困意,一直到四更天,浑身骨头酥麻发软,再没心思去听答案,眼睛一闭就睡了。
李庭霄指节轻轻抚摸他细腻的皮肤纹理,满脸餮足。
难怪!
二十年前,太后从江南回天都城,帝后之间并没表现出长久分别的思念,在李庭霄模糊的童年记忆中,宫中似乎有传闻说他们大吵了一架。
自那之后,先帝一病不起,不到两个月就殡天了,临终时,他破天荒将一贯不得宠的煜王叫到床前,给了他那块能调动十万兵马的虎符。
如果太后真是在那一年生下了肖天耀,先帝八成后来是知道了,又觉得家丑不可外扬,或许没来得及找出那野男人是谁,也没来得及废掉太子,只能在病榻上憋着一口恶气,将大半能调动的兵马都交给煜王这个庶出的皇子,试图架空太后和当时还是太子的湘帝。
李庭霄莫名想笑,湘国两代皇帝,绿的发光。
他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睡过去的,第二天还没睡够,邵莱就在院子里喊他。
“殿下,黄丞相来了!”
李庭霄迷迷糊糊从地上拽起一条裤子套上,又摇摇晃晃去拿衣服,直到凉水拍在脸上才彻底清醒。
回头看去,白知饮双目微合睡得正香,便过去将幔帐捋好,将晨光严丝合缝挡在外头。
第087章
春日乍暖还寒, 微熹的晨光洒在水面上,水下不时有鱼儿飞窜着荡开粼粼波光。
水榭中燃起了暖炉,让人丝毫感觉不到初春的寒凉。
李庭霄打着哈欠, 对着黄淼抱怨:“左相还真是说登门就登门啊?昨夜在宫中闹到那么晚, 今日还这么精神?”
黄淼不以为意,淡淡喝了口茶:“上了年岁,没那么些觉可睡。”
想到孤零零蒙着被子的白知饮,李庭霄在心中直翻白眼,心说你是没觉可睡, 就不管别人了?
嘴上却说:“那给左相上壶酒, 你我二人接着昨晚喝?”
黄淼大笑, 身子却不知不觉佝偻了几分,李庭霄眸光一闪, 轻笑。
这不也是硬撑着来的?
黄淼捧着茶碗, 怕冷似的, 李庭霄便让邵莱将暖炉往他身旁搬了搬。
他摸着暖炉光滑的外壁:“还得是你们年轻人, 听说去年殿下在暮霜原的冰雪里熬了两天两夜, 这要是老臣,早冻死了!”
“那也是运气好,刚好有个树洞容身,加上跟饮儿相互取暖, 这才熬过来的!”
“想来, 殿下出征潘皋也过去一年了。”
李庭霄一怔。
今日是二月十三吧?
他含笑点头:“是啊, 恰好一年!”
关系一下被拉近, 李庭霄主动聊起昨夜众人酒醉后的丑态, 几次提起肖天耀,想试探左相是不是知道点什么, 可这老狐狸滴水不漏,他只好作罢。
黄淼却突然提起了石皇后,让他始料未及。
“大皇子聪颖过人,看得出,陛下高兴坏了!”他叹道,“往日石皇后前呼后拥,昨日一看,唉,人心薄凉啊!”
说完,还摇了摇头。
李庭霄纳闷,没听说黄淼跟石皇后有什么瓜葛,怎么还替她鸣起不平来了?
他不动声色地笑了笑,给他倒上热茶。
像是看出他的疑惑,黄淼说:“殿下这两个月没在天都,可能不知道,石皇后不能生育,这事天都城里风言风语颇多,私底下也没什么可避讳的,在原先,陛下没有子嗣还好,如今大皇子出世,朝局已然开始动荡了!”
李庭霄倒是没想到这一层:“此话怎讲?”
“都知道陛下跟西江有隔阂,哪怕再疼爱栗娘娘也不可能独宠,有心之人早就开始往宫中塞人了!”
李庭霄想到了肖韬素,早在栗墨兰刚有身孕那会儿,他就惦记把女儿送进宫伺候湘帝,只是一直没成功。
现在看来,倒是挺有远见。
他笑了笑:“陛下也不是没见过女人,不能什么人都往宫里塞吧?再说,石皇后毕竟还是一国之母,跟陛下还恩爱着,她不松口,谁能得逞?”
黄淼摇头:“架不住狼多啊,都往里送,万一哪个成了,那他的党羽可就都跟着鸡犬升天了,这些个人,一个个都卖力着呢!”
李庭霄被他说的毛骨悚然,感觉湘帝有些可怜。
他做出满脸愤然,重重把茶杯顿在桌上,怒道:“朝中结党营私这风气早该整治,多亏左相在朝中压制局面,否则一个个不都要骑到陛下头上去了!”
黄淼垂眼:“是老臣应该做的,但毕竟独木难支,年岁又大了,不行咯!”
“左相过谦了!”李庭霄心念一转,冷哼,“其实本王早听何小侯爷说过,他与肖小姐两情相悦,可右相非要将她送给陛下当妃子,皇后又不允,真是一团乱!”
“老臣也听说此事!”
“不瞒左相,本王听说右相屁股脏得很,在朝中党羽众多,本王看他八成想要把持朝政,亏的陛下手腕强硬!”他嫌弃得直撇嘴,“就拿兵部丘尚书说话,他可是右相的头号狗腿子,肯定仗着右相的庇护收了不少好处!也就是没人愿意去触他霉头,要是御史台有胆查他,一查一个准!”
他的言语太过直白粗鲁,黄淼一度怀疑他是不是昨夜的酒还没醒。
“殿下……”
“还有我的饮儿!”一提白知饮,李庭霄气得拍桌,“怎么就那么巧,我的饮儿就出去那么一趟,偏偏偶遇了潘皋故人,又偏偏被他撞见了?这肯定是他蓄谋加害,如若不是,本王把这桌子吃了!本王看他才是跟那潘皋商人里通外合的那个,定然收了不少贿赂!”
黄淼心中一动,始终握在手中的茶杯轻轻搁到桌上。
李庭霄又拍桌子,震得那空杯“嗡嗡”直响:“他简直欺人太甚!左相可知本王封地上有家马场?”
“有耳闻。”黄淼颔首,“出什么事了?”
“本王可听说,丘尚书带着皇命去马场购马,一匹马实际只给那马场主人七十两,人家大老远从邻国贩马,一匹成本就一百两,还要千里迢迢赶到天都来,挑费不用算吗?左相,朝廷定下的,一匹马一百五十两,这次也是按这价钱发的银子,你说,多出来的银子哪去了?”
黄淼眉头深锁:“殿下这消息确实吗?不是道听途说吧?”
“左相让黄中丞去查查不就知道了?当然,那马场主人肯定不敢乱说,问了也白问,这事难办!”
“难办归难办,但不能就这样放纵不理。”黄淼苍老的声音变得极为深沉,缓缓起身,“老臣还有事,这便告辞了!”
贵客走后,白知饮从屏风后绕出来,捏着袖子有些不安。
李庭霄招手让他过来:“怎么起来了?”
“殿下要开始对付丘途了?”
“嗯,丘途,肖韬素,柳伍……帮我想想,还有谁?”
这几个名字被李庭霄从牙缝中挤出来,每说出一个,白知饮的心就跟着揪一下。
李庭霄活动了一下肩颈,抬头刚想对他说什么,却看到他眼眶是红的,忙问:“怎么了?”
白知饮款款到他跟前,双膝一弯就要下跪,被他一把提了起来。
李庭霄怒了:“白知饮你有病啊!”
他又产生了自我怀疑:他们之间的关系还不够亲密吗?自己对他还不够好?需要那么谦卑吗?
白知饮咬住嘴唇,眼底有水光滚过,李庭霄不忍心再苛责,半是调戏半是挖苦:“你要有这心,不如床上卖力一点!”
“咕咚!”
曲桥边装饰的小玉鼎被邵莱不小心撞如池中,他刚送黄左相回来,立刻察觉到时候不太对。
面对两个不善的目光,他连连摆手:“哎呀,奴婢想到厨房那边还有事得过去一趟,这就叫其他人来伺候!”
想开溜,白知饮跑的比他快,白皙的后脖颈和发丝间露出的半只耳朵红得发紫-
兵部在东郊马场补齐了要送往东海折冲府的一千五百匹马,双方出了货讫两清的公凭,上头的钱数是按每匹一百五十两算的,共计十三万五千两,但其实云听尘只收了六万两,其余的全进了丘途的口袋。
这日晚饭过后,丘夫人守在丘途身旁,温声软语:“相公,那么些银子,怎么不换成银票或者金子?”
丘途斥道:“你懂什么?”
丘夫人掩住口,不满地“哼”了一声。
丘途忙哄:“哎呀,那些银子是国库中拨出来的,上面烙着天家的印记,除了官府在册的柜坊没人敢收,我哪敢拿出去?等过了这阵子,得找人重新熔铸!”
丘夫人恍然大悟,夫妻二人露出心照不宣的笑脸。
这时,门房突然连滚带爬地跑进了院。
“不好了,尚书,夫人,骁骑卫来搜查我们的宅子,已经冲进来了!”
“什么!”
外头已经嚷嚷起来了,丘途“腾”地站起来,大步就朝外走,丘夫人小碎步跟在后头一路小跑。
“相公,怎么回事啊!”
“这个柳伍,想干什么!”
他怒气冲冲到了门前,果真看到柳伍正吆喝着指挥手下前往府宅各处,仆人们都瑟缩在墙边,不敢阻拦。
“柳将军!”
“丘尚书,末将奉皇命而来,得罪了!”柳伍抱拳迎上,朝侧后方使了个眼色。
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丘途看到了新上任不久的御史中丞黄孝昀,登时冒出冷汗。
他怕的不是黄孝昀,而是他背后的黄淼。
事到如今,他只能故作镇定:“柳将军,陛下这是为何啊?”
“这末将可不清楚,可能是有人在陛下面前告了状。”柳伍笑了笑,“身正不怕影子斜,搜完了才能证明丘尚书的清白不是?放心吧!”
两人一丘之貉,自然都清楚彼此言语中的含义,柳伍一看丘途淡定的样子就知道自己在府上搜不出东西,所以对手下吩咐道:“都仔细些,每间屋子都别漏过!”
丘途笑了笑,假模假式地说:“柳将军,让他们搜后宅时多加小心,莫要惊到了后宅的内人们,损坏了府中的东西也要照价赔银子!”
柳伍哈哈一笑:“自然,自然!”
两人说笑时,黄孝昀走过来:“下官见过丘尚书!”
丘途有些不满:“哦?黄中丞,你也来了?那就是御史台在陛下面前告的状咯?”
黄孝昀面无表情地抱了抱拳:“民举官究,下官依律办事。”
丘途问:“什么罪名啊?”
黄孝昀将目光瞥向一旁:“恕下官不方便说。”
丘途冷哼着一甩袖子:“尽管搜,本官没什么可怕的!”
黄孝昀便点头走了,去的正好是府中库房方向。
看着他的背影,丘途暗自庆幸,多亏那笔银子没往府里运。
朝府中执事抛了个眼神,他会意,连忙跟上。
在他的指引下,黄孝昀进到库房。
跟所有做官的家里一样,库房中有些好东西,丘途作为朝廷大员,什么都没有才奇怪。
库房中净是灰尘,黄孝昀吩执事扯下苫布,将所有箱子盒子全部打开,他慢慢往里走,目光一一掠过那些古董字画、瓶瓶罐罐和金银首饰,转了一圈后,突然发现一个陈旧的博古架上放着一个长条绒布包,在包裹靠下的位置有一个指甲大小的烫金图案。
他马上认出那是天家专用的烙印,国库中的东西都有这印记。
他问那执事:“这是何物?”
那执事打量那布袋,有点蒙:“这……小人也不知道!”
黄孝昀奇怪地看他一眼,解开布袋扎口的绳结,露出里头一点金色。
缓缓褪下绒布袋,里面露出一根金光灿灿的锏,登时,一股肃杀之气弥漫开,脚边仿佛有寒风贴着地面刮过。
黄孝昀定睛打量片刻,眉头一皱,断喝道:“大胆丘途,胆敢私藏先帝遗物!”
丘途和柳伍刚好有说有笑跨进门槛,一听这话同时绕过博古架过来看。
一见黄孝昀手中的东西,丘途脚一软,“噗通”跪了下去。
那是先帝用过的金锏,原本是一对,一只被湘帝供在皇城的福安殿中,另一只先帝驾崩前跟兵符一起赐给了煜王,可几年前煜王就说过这锏丢了,为何到了自己府里?
难道……
丘途瞬间冷汗岑岑,他的天要塌了。
第088章
翌日早朝, 黄孝昀将先帝金锏双手呈上,并如实禀告搜查兵部尚书丘途家的前后,湘帝听了勃然大怒, 众臣面面相觑, 噤若寒蝉。
丘途被押上大殿,老泪纵横地辩解:“陛下,冤枉!臣冤枉!库房中的东西都是臣亲自经手的,可从没见过此物,定是有人栽赃陷害!”
黄孝昀看他一眼, 躬身:“陛下, 尚书府戒备森严, 更别说天都城各府都有骁骑卫巡逻警戒,怎会被人潜入而没被察觉?”
他转向丘途:“难不成丘尚书是怀疑下官放进去的?先帝的金锏乃是贵府执事先发现的, 下官就跟着看了看, 可没机会做事!”
湘帝脸色铁青:“此事朕自会查清, 在此之前, 丘爱卿, 你就待在府上,不准外出!”
李庭霄在一旁冷笑,他岂会给丘途翻身的机会?
他抬步出列,面带愤然:“陛下, 这金锏可否还给臣弟?虎符能调武将, 金锏能管文官, 本来全在臣弟这, 这回倒是全跑到丘尚书那去了, 可真是让人头疼!”
湘帝闻言一怔,眯眼看向丘途, 眸底闪出一丝凌厉。
李庭霄一根根竖起手指,朝向众臣掰扯:“呐,丘尚书兵权有了,又能管束文官,银子也到手了……”
“什么银子?”
“陛下不是才拨给丘尚书十几万两银子吗?”
“那是给兵部买马的!”
“啊?那怎么……”
李庭霄眼珠转向一旁,闭口不言,众臣全都面有异色,心中自有计较。
湘帝追问:“怎么?”
“臣弟,臣弟前几日耽于美色,没上朝……”李庭霄面色赧然,犹犹豫豫问,“那,丘尚书的马买了吗?”
“买了,兵部先算好的购马款,朕才拨的银子!煜王,你有话就直说!”
李庭霄偷看丘途一眼,尴尬搓手:“就,那给兵部的银子,怎么运到丘尚书的私园去了呢?”
闻言,丘途眼神立刻乱了,一脸灰败死相,身子不自觉瑟瑟发抖。
湘帝见状扫他一眼,问李庭霄:“什么私园?”
“丘尚书在城西有个小园子,专门供同僚们品茶赏景的,听说很风雅呢!”李庭霄讪笑,“臣弟倒是没被邀请过,就是有天跟饮儿游玩经过,见兵部的马车停在园子门外,有人往里面搬印着国库记号大箱子,我还跟饮儿说呢,不知陛下又赏给丘尚书什么好东西了,后来跟户部的人打听,才知道陛下拨出去十几万两银子,为此,臣弟还吃了整整两天的醋!”
丘途发着抖,求助地看向肖韬素,他狠狠向他使了个眼色,把头扭向一边。
丘途傻了,浑身抖如筛糠,语无伦次道:“没有!陛下,怎么那么巧就让煜王看见了?煜王殿下又在信口开河,泼臣脏水!”
李庭霄“哈”一声,眸光渐冷:“既然丘尚书这样说,那你告诉本王,怎么就那么巧,让你的家人看到了饮儿与潘皋商人会面呢?你看,这世间之事就是颇多巧合,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躲不掉的!”
丘途见他翻旧账,几乎断定这就是他搞的鬼,嚷道:“不是,不是!陛下,是煜王栽赃!哪有人三更半夜在城外游玩的?没这事!”
“本王就爱三更半夜出去,要你管?”李庭霄眼睛一瞪,鄙夷又傲慢,“哦,三更半夜啊,丘尚书,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看向丘途。
“我……”他这才发觉失言,目光惊恐地转向湘帝,讷讷不成言。
“来人!去城西搜!”湘帝勃然大怒,一挥袖打翻了身边高柱银灯,那镂空的银灯罩“咕噜噜”滚下高阶,一只滚到丘途膝边。
丘途垂首盯着那摔变了形的灯罩,恍惚中,它似乎变成了自己的人头,镂空之处转出两颗眼珠,正死不瞑目地瞪着自己。
一个时辰后,柳伍匆匆上殿,丝毫不敢包庇,如实上报:“启奏陛下,在城西的园子里的确搜到国库的银子,点数过了,共七万五千两!”
湘帝捶了捶自己胸口,有些透不过气,连羽忙上前帮他顺背。
“丘途!”他喝问,“你还有何话说?其余六万两呢?”
丘途瘫坐在地上,看着湘帝的脸,茫然答道:“付马款了……”
湘帝突然想到,前几日他呈上来的账目里,分明包含了一张十三万五千两的收据,心念一转,怒道:“好大胆子!你敢勾结他人窃国?来人,速去捉拿东郊马场主事!”
过半个时辰,柳伍又回来了,身后的骁骑卫押着一个面目斯文的小公子,正是云听尘。
李庭霄看过去,见他的样子比往常多出几分狼狈,被如狼似虎的几名壮汉架着双脚离地,但眼底并无慌乱,这表明他信任自己。
云听尘被扔到地上,头也没敢抬,身子一骨碌便麻利叩在地上:“草民云听尘参见陛下!”
刚顺过气的湘帝正坐在龙椅上,威严十足地问:“你是卖马的?”
“草民正是!”
“收了兵部多少银子?”
闻言,云听尘微微偏头看了眼丘途,结结巴巴道:“六,六万两!”
注意到他的小动作,湘帝命令:“你抬头!”
云听尘听话地抬起头,却仍不敢直视圣驾。
湘帝打量一番,倒是觉得下头这商贾样貌意外的好,缓了声音问:“既是收了六万两,为何凭据上写的十三万五千两?”
云听尘带上哭腔:“是,是丘尚书的意思!草民听说兵部要马,就上门自荐,丘尚书说要九百匹,每匹马只肯给一半的价钱,草民不愿,又不敢不卖,可结果却连一半的钱都没拿到,草民没处说理,也不敢告堂堂兵部尚书的状,只能忍下这口气!陛下圣明,替草民做主啊!”
丘途一听,突然回光返照似的跳起来,手指头差点戳他脸上:“你胡说!”
他朝湘帝用力磕头:“陛下,一切都是他的错!是他主动来兵部找臣,说他愿意把他的马折半卖给臣,还说给臣按正价开凭据,臣被他诱惑,一时糊涂……”
云听尘顾不得礼数,急着打断道:“这话怎么说的?我家的马可都是从绵各进的,一匹马进价就一百两,我为何要七十两卖往外卖?别人做生意都赚钱,我云氏怎么还倒贴?我是疯了吗?”
四周传来几声嗤笑。
湘帝用力一拍扶手,大殿上重归安静。
李庭霄揉了揉肚子,一脸的不耐烦,动作太突兀,惹来湘帝注意。
“煜王?”
“皇兄,都这个时辰了,何必听这俩人在这儿狡辩,反正丘尚书贪腐是定了,两个一起下狱,过后慢慢查便是!”李庭霄看了眼殿外高悬头顶的日头,无奈,“七万多两银子,够臣弟全封地的人吃上好几年了,我说丘尚书,你可真是人心不足,你说你,朝廷兵马大权在手,乃人上之人,又没见你全家吃穿有多好,攒钱做什么呢?”
他又瞄向连羽捧着的金锏:“哦,还有金锏,你拿了又用不了,放库里白吃了这么些年的灰,当初本王要是有这金锏,去江南道治水没准还能更顺利些!”
闻言,湘帝的目光从他脸上转到丘途脸上,犹如冰锥。
丘途哆嗦了一下,被煜王绕的有点晕,但心中明白他肯定说的不是好话,刚想开口,又被他截住话头。
“哎?丘尚书,本王怎么觉得你不对劲呢?方才本王就一直在想,怎么可能那么巧,你的手下就能辨认出街上跟白知饮说话的是潘皋商人?那人脸上写着‘潘皋’二字了?”他眯眼,“该不会,其实跟潘皋勾结的人是你吧?哦——难怪前些年北境折冲府一直打不过潘皋,明明本王轻轻松松就打的他们落花流水……”
湘帝握紧了拳头,目光在李庭霄和丘途之间来回逡巡。
忽然,李庭霄猛然一惊,朝他抱拳:“陛下!臣弟请求那潘皋商人上殿,让他来跟本王对峙!”
丘途愣了一下,忙道:“陛下!那商人已经不在天都城了!”
湘帝还在思忖煜王方才关于潘皋的话,随口应道:“确实,当时丘卿就说了,那人指认完白知饮,就被放走了。”
“放走了?”李庭霄瞠目结舌,“不是说潘皋奸细吗?怎么放走了?怎么?白知饮是奸细,他就不是?”
“这……”丘途没料到自己竟然出了这么大的纰漏,在湘帝逐渐变得赤红的目光中,连忙磕头,“陛下,臣当时随口说的!那潘皋商人已经被臣杀了!”
“这种事怎么能随口说?你当陛下是什么?”李庭霄狠狠一脚将他踹翻在地,“皇兄,丘途这厮巧言善辩,将半个朝廷耍弄得团团转,不能再信他了,分明他才是与潘皋勾结的那个!定是因为白知饮在街上撞见那奸细,丘途担心自己勾结潘皋的事败露,所以反咬一口,想让他死在狱中!”
他指着丘途:“你说,你贪污银子,是不是想要送去潘皋?这些年你究竟贪了多少?”
“栽赃,煜王栽赃!”丘途大声喊冤,“这云氏租了他的马场,他们平日里关系十分密切,肯定是跟他联合起来害我!陛下明鉴!”
李庭霄冷哼:“丘途,你可真是贼喊捉贼,天都城最好的草场被陛下封给了本王,他云听尘要养马,自然冲的是草场,又不是冲本王!他既然租了本王的地,自然要搞好关系,生意人不都这德行?你现在真是逮谁咬谁啊?再说,你若是没做,会让人抓住把柄?”
丘途脑子里一片混乱,所有的辩解都变成了一句“我没有”,最后没顶住盛怒的龙威,急火攻心昏了过去。
湘帝见状,愤然拂袖离去。
服侍多年的老臣,湘帝终究还是给他留了情面,只抄了他的家,并未要他的命。
三日后,家产清点完毕,他全家被流放岭南,子孙永不录用。
第089章
东郊马场。
云听尘一回去就瘫在榻上, 双脚一蹬,绣着云浪的短靴便被甩飞出去。
栗星野精准接住,素来冰冷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 走过去将短靴好好摆在榻边, 在他身边挤了个地方。
他声音和缓:“受惊了?”
云听尘翻了个身,撑着头看他,不屑地皱皱鼻子:“嘁!我怕什么?”
栗星野帮他揉着胳膊:“怎么?煜王不是说他罩着你?食言了?”
云听尘望着窗外夕阳,悠悠道:“看似没罩,实际安排的妥妥的, 这人……多亏姑父决定跟他一伙, 而不是跟他作对, 这人太可怕了!”
栗星野不信地挑了挑眉:“怎么了?说说?”
云听尘把今日朝堂上的前后对他说了一遍,摇头叹道:“他安排这几步棋, 每一步看似毫无关联, 实际上全是置丘途于死地的杀招, 他了解湘帝, 每一招都能拽下他一片逆鳞。”
二人沉默良久, 栗星野问:“那金锏说是几年前就丢了,他那么早就想到今天?”
云听尘摇摇头:“我也不明白,要这么说,他还是有野心的吧?”
栗星野说:“好在此人还有几分义气, 不然还是早日除掉为好。”
闻言, 云听尘忽地撑起身子, 皱眉:“表哥, 湘国朝中局势没我们先前想的那样简单, 表姐回西江这趟,姑父姑母对湘帝态度似乎变了, 是不是有别的考量?”
他观察着栗星野的脸色,想探究出他们栗家是不是有事瞒着自己这个外人。
可栗星野跟往常一样耿直,目光中隐隐透出一丝狠辣:“早先只想利用煜王搅乱朝堂,我们西江好借机向湘帝献忠,如今看,这个煜王早晚是我们西江的祸患!”
云听尘不太赞成:“既然决定合作,那就先合作,祸患不祸患的等事成后再说,毕竟他只有几千亲卫和两个村子的封地,而西陲有我们西江隔着,绵各就算与他交好,也不太能为他搅起太大风浪,而我们西江要钱有钱,要兵有兵,真正逐王时,还得看硬实力!”
栗星野沉思片刻,点头:“现如今有了大皇子,姐姐在后宫地位攀高,我们西江现在最忌惮的便是岭南石氏,等石皇后失宠,岭南王石渡必会与湘帝生出嫌隙,到时他那一支便不再算威胁!”
云听尘点头:“我懂。”
栗星野想了想,问:“你直接回来的?不去拜会一下煜王?”
云听尘翻了个身,懒洋洋道:“得假装不熟啊!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呢!”
栗星野敲了一下他的头,笑道:“正因为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你才该去。”
云听尘疑惑地眨眨眼,蓦地从榻上一跃而起,急急忙忙穿鞋:“哎呀,我真是糊涂了!”
煜王在殿上都说了,商人本性就是驱利媚强,自己这个铜臭商人得了跟王侯亲近的机会,该大大方方登门讨好才是,躲什么?
他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被朝堂上那一幕吓傻了。
还是欠练!
云听尘带着大包小包敲开煜王府的门,尤其是经过外围巡逻的骁骑卫身边时,对邵莱笑得无比谄媚。
李庭霄也知道他来是为的什么,但该说不说,他带来的礼物他很满意。
真正送给他的就只有一条红玛瑙佛珠手串,送给白知饮的就……
潘皋香料、西域葡萄干、熏香蜡烛、燕窝鱼翅、珍珠祛疤膏……
还有一盒油膏。
那盒精致的油膏被他从袖子里掏出来,亲手交给李庭霄:“殿下,这里加了料!”
李庭霄打开盒子,闻到一股乳香,问:“加了什么料?”
见李庭霄一脸不解,他讳莫如深眨眨眼:“晚上……给白将军一试便知!”
李庭霄盯着他看了半晌,了然一笑:“云公子有心了!”
云听尘像是松了口气,与他相视而笑-
金茳院内一片寂静,风灯随风摇曳,微凉的空气中弥漫着淡淡水汽。
李庭霄进屋时,白知饮才沐浴出来,缎子般的头发已经被擦到半干,白嫩的脸上泛着一层诱人的绯红光泽,清瘦的身体在轻薄纱衣后若隐若现。
他接过他手中的布巾,帮他仔细擦头发,他侧目看他,眼底跳跃的亮光让他心头一热。
“云公子走了?”
“嗯。”
“他有事?”
“没事,来做做样子,送了不少好东西。”
随着擦拭的动作,他手腕上的红玛瑙佛珠在他耳畔发出清脆的响声,白知饮记得他没这东西,想来是云听尘刚送的。
“云公子送的?”
“嗯。”李庭霄应了一声,突地俯身,“吃醋?”
白知饮抿唇:“没有,就是问问!”
李庭霄笑起来:“他只是来示好,也给你带礼物了!”
白知饮的脸红了红:“哦。”
他没问云听尘给自己带了什么,他不稀罕,李庭霄眼神里表达出的意思却让他不自在,赶忙转移话题:“殿下真想帮西江王篡位?”
李庭霄没回答,继续认真帮他擦头发。
终于擦到差不多,他将布巾放在桌上,在他旁边坐下,笑问:“你怎么看出我想帮栗吕文篡位的?”
白知饮疑惑:“不是吗?可……”
李庭霄笑着捏住他的下巴:“记住,皇位是你相公的!”
白知饮骇然瞪大眼睛。
怎么回事?这人一直声称对皇位没兴趣,到处辩解说自己所做之事只为保命,自己怎么没看出,他竟是个口是心非之人?
李庭霄看穿他的心思,眯眼:“白知饮,你在质疑我?”
仍然懵懂的白知饮点点头,意识到不对,又摇摇头。
李庭霄笑了,轻轻将人搂紧怀里。
“此一时彼一时,形式所迫许多事不得不做,但既然做了,就会损害一些人的利益,同时,暴露出的实力又会引起另一些人的忌惮,左右都是别人的眼中钉。”
他语气平缓,其中的自信分明在说:都怪你相公太厉害!
听他这样说,白知饮顿感危机四伏,四下仿佛有无数看不见的眼睛在盯着,不由得抓紧他的胳膊:“都是为了我……”
李庭霄笑着吻住他额上的伤痕:“就算为了你,也是为我自己,你又没逼着我喜欢你,是吧?”
白知饮释然笑了。
“事已至此,无论今后谁做皇帝,我都会是被除掉的那个,既然如此,这个天下之主,不如由我自己来当!”
白知饮点点头,眸光闪过一丝坚定:“我帮殿下!”
“从长计议。”李庭霄不想说这个,太煞风景,明明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他捧住白知饮的脸,问,“想不想知道云听尘送了你什么?”
“送了什么?”
李庭霄献宝似的掏出那盒油膏。
白知饮嗅到一股柔和的香气,忍不住凑在鼻端闻了闻,打开以后见是一盒白色膏体,好奇地问:“这是什么?”
李庭霄对他耳语几句,他登时红了脸。
“试试么?”
“不要!”
“饮儿。”李庭霄搂住他的腰,叹息,“今天是二月十九,你我相识刚好一年的日子。”
白知饮愣了愣,动容地看着他,一时竟不知所措。
一年前的今日,他们在暮霜原的树洞中,身上披着李庭霄的大氅,面前是枯枝团起的一小堆火,他们抱在一起温暖彼此,在寒风和霜雪中就那样挨过来了。
在那之前,白知饮从未跟人如此亲近过,就连母亲的怀抱是什么滋味都忘了。
或许,李庭霄的怀抱也是他甘愿叛国的原因之一,只是那种渴望被他深埋在心底,连他自己都未曾发觉。
半晌,他用额头抵住他的肩膀,羞怯地点点头。
李庭霄狂喜,囫囵地洗了个澡,出来时见白知饮已在床上等自己,身体和半张脸都埋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只眼看他,圆润的耳垂红得剔透。
他宛如色中饿鬼,光着身子冲到床边,滑溜溜钻进被子。
为掩饰心底不安,白知饮故意正色挑剔:“还没擦干呢,湿漉漉的难受!”
李庭霄从桌上摸过油膏,大咧咧道:“没关系,反正待会儿也是一样湿漉漉!”
白知饮嘴角一抽,脸又红了。
不多时,他在李庭霄密如雨点的亲吻中头晕目眩,被抹了药的位置起初只是微微发热,渐渐变得滚烫难耐。
燥热从那处一直流向四肢百骸,将他的脑子冲撞得浑浑噩噩,人抓心挠肝的难受,暴露在微凉空气中的皮肤被激得时不时战栗一下,每一次都仿佛叫嚣着渴望。
他鼻息凌乱,眼中水波荡漾,仰头主动向他索吻。
“我不行了……”
李庭霄却只按部就班地亲吻着他的皮肤,唇瓣经过之处,迸起一排排细小的疙瘩。
他用亲吻不紧不慢将它们反复抚平,唇边带着坏笑。
白知饮难耐地扭动身躯,原本抓着他肩膀的手颤抖着落下,紧紧抓住身下被褥。
“殿下,殿下……”
听到他那一句句温软乖巧的呼唤,他强行克制欲望,箍住他的手腕,低哑着声音命令:“叫相公!”
“嗯,相公……呜——相公……”竟急得哭了出来。
终于得逞的人先是心花怒放,看到他的眼泪又心疼,低头吻住他的眼尾,吻住他的唇舌,在能焚烧光一切的热量中,与他共沉沦。
第090章
一大早, 窗外枝头便有鸟儿欢快地叫,看样天气不错。
今日刮了春日里罕见的南风,刮来了南方的暖意, 也刮来了两条街外的何小侯爷。
得到禀告的李庭霄笑得不行, 白知饮不解,抬手帮他整理着玉冠问:“这么高兴?”
“不是。”李庭霄拍拍他的脸,“上回何小侯爷估计吓得不轻,这会儿终于观望够了,敢来探望你了!”
仍旧是慢半拍的何止。
白知饮抿了抿唇, 笑着问:“我能去一起见他吗?还没道谢。”
李庭霄微感诧异, 本来还担心何止的到来会勾起他的伤心事, 不料他脸色如常,看来已经从那日的悲痛中走出来了。
他心情舒畅, 牵起他的手。
暖阁中, 何止贼溜溜的眼睛在两人身上转了一圈, 放下糖水盅, 嘿嘿笑道:“见过殿下, 见过大哥!”
油滑如他,绝口不提那个雪夜的事。
李庭霄拉着白知饮坐下,打量他一遍,见他整个人瘦了一大圈, 竟然比往常多出几分英俊, 不由笑道:“何小侯爷, 这是又被北鸠侯禁足了?”
“是, 这不昨日才被放出来!”何止大大方方承认, 看向白知饮,“大哥一切安好?”
白知饮欠身:“好, 连累小侯爷了!”
何止一愣,没想到他居然主动提起来,抓抓头:“那天,是我带路没带好,大哥……”
白知饮打断道“多谢小侯爷救命之恩!”
何止舔舔嘴唇,虽然早有心理准备,却也还是尴尬,端起糖水盅道:“别别别,咱们什么关系?再说,也,也没帮上什么!”
“饮儿承了你的情,你就受了吧!”李庭霄出面解围,“小侯爷,肖小姐那边,你就不再试试了?”
“我试什么啊我?”提起这个,何止又把糖水放下了,唉声叹气,“昨日跟人小聚,听说她两日后就要进宫了!”
李庭霄惊讶:“这么快?”
何止说:“听说是肖右相跟太后密谈很久,出来时右相满面春风,估计是太后答应了!”
李庭霄心中一动:“没有皇命,肖右相进得去后宫?”
“能啊!还带肖天耀去了,说是太后召见的父子二人。”何止摇头,“这父子俩,可真得宠,啧啧!看来我是高攀不起咯!”
想到肖天耀可能是太后的私生子,李庭霄笑了笑:“太后关心朝政,可不是要好好安抚重臣么!”
何止一愣,想了片刻,摇头:“不对,不对……”
“什么不对?”
“我听说啊,太后跟肖右相还吵了几句,但具体吵什么不清楚,这怎么后来又答应了呢?”他用力敲了敲脑袋,懊恼,“昨日我们几个酒喝的太多,可能是记岔了,要不就是他在胡说八道!殿下可莫当真!”
李庭霄漫不经心地笑了两声:“谁呀?”
何止眼睛转了转:“嗐,告诉殿下也没什么,就是柳琪高嘛,那日刚好进西梓殿当值!”
又担心惹麻烦,赶忙找补:“柳琪高昨天也喝多了,不然也不敢把这话往外说,真假可就不知道了,反正都是醉鬼,嘿嘿!”
听到“柳”,白知饮的脸顿时寒起,眼底闪过一丝杀气,忙低头敛去。
何止傻乎乎的只顾喝糖水,李庭霄却看清了,牵着他的手用力握了握,以示安慰。
李庭霄问:“对了,肖天耀是不是也进宫轮值过?”
“嗯?对呀!殿下怎么糊涂了?世家子十四岁后,二十岁前,每年都要进十六卫历练一个月,进宫当值不是正常?”
“确实,倒是把这茬给忘了。”
李庭霄假装不经意,端起糖水嗅了嗅,被甜腻的味道熏得皱了皱鼻子,就转头把盅凑到白知饮嘴边,喂给他喝。
白知饮也不爱喝,太甜了,他喜欢清甜一点的,但何小侯爷喜欢齁甜的,邵莱准备吃食自然要以客人为主。
他象征性抿了一口,看得李庭霄直乐,又开始冒坏水:“喝光!”
白知饮只好接过来放到桌上:“慢慢喝。”
李庭霄又端起来往他嘴边凑:“糖好,昨夜消耗太过,糖水正好能食补!”
何止:“噗——”
自己是什么无关紧要的透明人吗?-
几日后,肖天舞被封肖妃,正式入宫。
那一日,右丞相府邸是红色的,皇城是红色的,就连整个天都城几乎都是红的。
皇帝纳妃,李庭霄自然不能缺席。
繁琐的仪式过后,宫内大排宴宴,席间肖韬素满面春风,心安理得接受众人的阿谀,毕竟,丞相只是官职,而皇帝的岳丈却是皇亲,不可比肩。
李庭霄也过去对他恭贺了几句,见众人一脸羡慕,他那得意劲儿就更别提了。
完成任务,李庭霄回到座位上,微笑旁观一切。
皇帝去安顿新妃了,太后和皇后主持大局,让李庭霄意外的是,两人的脸色都不太好。
皇后脸色不好还能理解,太后为的又是哪般?难道真如何止所说,她不喜欢肖小姐进宫?以她的身份和权势,她不喜欢,谁能强迫得了?
转念一想,又通了。
肖韬素毕竟是替太后养大了私生子,说不准,他就是给先帝戴绿帽的那个,以此相挟,太后敢不从?
他冷笑一下,喝下杯中酒。
这皇家,真是从骨子里就烂透了!-
三日后,右丞相府。
今日是肖妃回门的日子,全家上下做足了准备。
上午,肖妃的鸾驾从街道尽头缓缓而来,街上挤满了看热闹的人群,肖府府门大开,敲锣打鼓放鞭炮,将肖天舞迎进门。
一家人聚在厅内说话,其乐融融,肖夫人见肖天舞表面上光鲜亮丽带着笑,实际像是心思沉重,不由有些忧心。
午饭过后,肖韬素和肖夫人跟女儿单独到房中谈话。
“舞儿,这几日在宫中还适应吗?”
“娘,适应。”
“陛下待你如何?”
“陛下……”肖天舞别开眼,“挺好的!”
老两口一眼就看出不对,肖夫人使了个眼色,将肖韬素支出去,拉着女儿的手坐到床沿。
“女儿啊,跟娘说实话,是不是宫中有人为难你?”
虽然这样问,心中也知道不是,女儿可是由太后弄进宫的人,后宫之中谁敢?
果然,肖天舞摇头。
“那是……陛下?”
肖天舞委屈地看了母亲一眼,踌躇半天,才说:“娘,那日大典之后,女儿都不曾见过陛下!”
她本不想跟母亲说这个,但不跟她说,也没法向别人说,自己憋着又难过。
肖夫人想了想,惊讶道:“你是说,陛下还不曾临幸过?”
肖天舞红着脸说:“可能,陛下忙……”
肖夫人试探问:“陛下晚上在哪过夜啊?是去栗娘娘那里看大皇子?”
“不是的。”肖天舞低下了头,沮丧道,“是,是在皇后那里。”
这下当娘的坐不住了,起身:“我去同你父亲说!”
按说,陛下四十岁正值壮年,就算与皇后恩爱,纳了新妃也不可能一点也不稀罕吧?那石皇后到底有什么狐媚手段,能让陛下独宠啊?
看看自己女儿,虽说不算倾国倾城的大美人,也能算是国色天香吧?怎么就入不得陛下的眼了?
肖夫人不服!-
湘帝今夜仍然留宿青悠殿。
宫女放好安眠的熏香,压下明亮的火头,还没等放下寝宫的幔帐,外面就传来一声尖细“太后驾到”。
才要就寝的帝后对视一眼,只好重新穿回衣服。
太后板着脸迈入寝殿,步摇微晃,目光冰冷。
湘帝见她面色不快,忙迎上去:“母后怎么来了?”
太后目光挑剔地看了石皇后一眼,看得她一阵心慌,不知不觉低下头。
她冷哼:“本宫还当陛下是太喜爱大皇子,留在墨兰那了,原来是到皇后这来了!”
湘帝笑了笑:“母后,这事,朕自己还是做得了主的吧?”
“大皇子那可以不去,新妃那边总该去一下吧?这成什么了?”太后朝石皇后走了两步,“也别怪本宫多管闲事,你身为皇后,本该将这些事平衡好,让陛下专心国事无后顾之忧,可你看看,陛下任性你怎么也糊涂?知道的是陛下宠爱皇后,不知道的,还以为皇后不贤,跟诸妃子争宠呢!”
皇后满脸委屈,一国之母在太后面前农家小媳妇一样,讷讷地不敢顶撞,眼眶都红了。
湘帝看不过:“母后也知道朕不喜欢肖妃,她进宫是母后的主意,当时朕也说了,就算她进了宫,朕也不会多看她一眼,是母后说,只要让她进宫其他随便,现在怎么又变卦了!再说,这点事,至于大半夜吵到青悠殿来?”
“陛下不喜欢也该应付一下,这样让肖右相怎么想?”皇后恨铁不成钢,“那个男人不三妻四妾,陛下一国之君,整天待在皇后宫中,真是让人贻笑大方!皇后又不好生养,我们何时才能开枝散叶!”
“母后!”湘帝皱眉打断她,还没等再说什么,一直掩口默默流泪的石皇后突然崩溃。
她哭喊道:“是我不能生吗?到底是谁不能生?我为皇家颜面受了多少委屈,这些年母后不是比谁都清楚吗?”
太后浑身一僵,在湘帝愣神之际,快步上前,狠狠在她脸上甩了个清脆的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