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明升暗贬雨欲来
与此同时, 晋王府内。
江行拿到委任书后就去寻了时鸣。此刻,他看着明黄的委任书,陷入了沉思。
“国子监司业……陛下这是要贬我的官了。”
江行语气调笑, 似乎并不放在心上。
时鸣斜了他一眼, 早有预料: “胡说。正六品国子监司业,这分明是升官。”
江行“哎”了一声, 心里门清: “明升暗贬, 其实这也是你计算好的吧。”
江行只是无心权术,能考状元的人, 到底不傻。是好是坏,是升是贬, 这点事情自然看得出来。
明面上,他从从六品侍御史升了正六品司业,看起来升了,其实降了。
御史台毕竟是核心部门, 是权力中心,往后可升任宰执,大有作为;而国子监就稍远一些, 虽然清闲,也能落个门生满天下的美名,但手上的权力就稍小一些,发展前景也不如御史台。
客观来说,二者都不错。江行没什么大追求,就是真的贬了,他也能笑嘻嘻做下去。
打工而已, 他不是很挑。
时鸣隐在折扇后,只露出一双看似无辜的眼, 狡辩道: “我如何得知陛下的心思呢。哥哥这话,可是太高看阿鸣了。”
江行哼笑了一声,不打算戳穿。
要说阿鸣没算到这一环,江行才不信。到底那也是承元帝的手足,百姓不知,朝中却有知情人,私下里,承元帝残害手足一项是逃不了的。
而江行这个行为,不就是逼着承元帝处置手足?
让帝王背上骂名,被贬是应该的。但明面上,江行在五石散一案中确实立了功,承元帝不好真的大张旗鼓贬他的官。
于是明升暗贬,让他远离权力中心,是警告也是敲打。
这些江行都能想明白,时鸣让他去做之前,肯定早已想到了。
江行肯定不会认为阿鸣希望他贬官。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阿鸣和陛下的谋算,存在重叠。
陛下是敲打他,想磨一磨他的心性;而阿鸣就纯粹多了——这只小狐狸根本就不想让江行接近权力中心。
须知,权力伴随着危险。时鸣所求不过是他平安喜乐,加之江行自己对权力也没有那么大的渴望,时鸣会这么做,必然是考虑好了的,情理之中。
潜台词就是,好好做官,什么政治斗争,不需要他瞎掺和。
赢了带他一起鸡犬升天,输了也不会牵扯到他。
要是输了,江行处在这么个无关紧要的位置上,还能及时投奔太子,没有什么隐患。
可惜这只是暂时的。若哪天陛下想起来,或者江行做得好,当然会被调回御史台。
江行可不认为陛下会放着他这个好用的打工人不用,反而随随便便丢个闲职给他。
毕竟,陛下连瞎子都没放过,把时鸣抓去大理寺打工。
江行不相信阿鸣没有提过要撂挑子不干的要求。但直到现在,时鸣仍然在大理寺打工,说明用得称手,陛下舍不得换。
陛下一向如此。
江行: “算啦,改天回御史台收拾收拾东西,去国子监打工吧。”
“国子监……”
时鸣沉吟, “国子监内大多都是世家大族的子弟,少有寒门。因此,这一官职看似与世无争,事实上却是一个能打通世家人脉的绝佳位子。”
江行说: “我无意与他们交际。”
无意交际,却不代表不会有人试图与他交际。时鸣收扇,玉似的扇骨碰撞,发出清脆的敲击声,敲得江行心中一激灵,对即将到来的话洗耳恭听。
时鸣道: “你想怎么做,都可以。”
江行以为对方要给自己一些指示,没想到等了半天,只等着这么一句让他顺应自然的话。江行不干了,胡言乱语: “你就不怕我把天给捅个窟窿?”
时鸣将扇子顶端轻轻覆在他唇上。
丝绸的扇面靠在江行唇上,带起一阵如水般的波皱。这波皱在他心里悄悄流淌着,像雨后西湖肥润的水,荡漾到江行往后的梦里。
江行微微翘唇,在看不见的地方吻过这片细腻。
时鸣一下收回扇子,在他唇上换了一道意味深长的目光: “某人比共工有本事,要把天给整塌了,那我也只好效仿女娲,找些石头来补喽。”
江行竖起三指: “我一定安分守己。”
时鸣把他的手指屈回去,笑了: “你本来也不算闹腾。”
江行心想,确实是这样的。时鸣不说,江行也知道他在京中有着不少暗线,多到除却皇宫大内,京中有何动向,时鸣都能很快知晓。
虽然江行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
在这样的环境下,江行觉得,别说捅篓子了,怕是只要有一点不对劲的地方,时鸣都能及时制止。
门外传来一声通报,是玉竹在说: “殿下,宋大人来了。”
江行见怪不怪,轻车熟路要往屏风后走: “又要我回避啦?”
时鸣睨他一眼,拿布条蒙了眼睛,语带调笑: “这次不必。”
江行惊讶地看他一眼,还真没动弹,粘在座椅上,擎等着看一出好戏。
阿鸣要他留下,必有理由。
不一会儿,得了首肯的宋达睿走进,脸上惯例是谄媚的笑容。只是这抹笑容在看到江行时先是惶恐,继而又是惊讶,最后换成了如出一辙的谄媚神态。
看来是上次挨的打还没忘掉。
宋达睿行了个标准的礼: “见过殿下、江大人。”
江行颇不自在地抿了抿唇,时鸣眉峰微挑,装模作样地吹了口茶沫,等了一会儿才说: “起来吧。看座。”
宋达睿于是坐下。
时鸣问: “宋大人,你的伤可是养好了?”
这话听着漫不经心,压迫感却很强。江行忍不住跟着紧张起来,心想阿鸣强势的时候,真是把高贵优雅诠释得淋漓尽致。
宋达睿缩了缩脖子,很快答: “多亏殿下高抬贵手,臣已然无恙了。”
时鸣将茶盏往桌上一搁。似乎是故意的,茶托磕在桌上,发出重重的一声响。
时鸣假意关切,笑问: “不知宋大人对本王的安排可否满意?”
宋达睿显然被吓到,一叠声说: “臣自无不满。”
说来这次,有了时鸣的暗中运作,宋达睿不仅保住了性命,还调入了大理寺当差。虽然只是一介芝麻小官,甚至不用走陛下的路子,但也足够他宋达睿风光一阵子了。
时鸣道: “滕家被处理,你家那位滕四小姐,为了当初下嫁一事与家中断了联系,应当没受牵连。所以,你此次来,又是为何?”
此次宋达睿摊上这么大的事情,那位滕青挽也是一项诱因。
宋达睿脸上闪过一丝不自在,有些嫌恶道: “……臣并非为她。殿下应当不知,她……她自觉是母家的罪人,一根白绫,随家中姊妹去了。”
听了这话,饶是见惯了大场面的时鸣心下也是一惊。
滕青挽告发宋达睿,宋达睿为自保,以滕家的脏事为投名状,向自己寻求帮助。
而时鸣自己呢,干脆趁着这个时机令江行趁热打铁,一窝端了滕家——要说这中间有什么必要关联,其实没有。
机会稍纵即逝,事件一环扣一环,滕青挽仅仅是一个契机而已。就算没有告发一事,滕家,时鸣也迟早都会收拾。
而滕青挽当初选择告发,许是看清了枕边人的真面目,想以此与其决裂,或者给宋达睿一些教训罢了。
谁能想到事情居然能演变成这个样子呢?大概宋青挽接手不了这样的结果,心下负罪,这才选择解脱。
但非要说时鸣做错了,那未免也太单纯。朝堂斗争本就很少谈及对错,仅论利益博弈,时鸣会这么做,合情合理。
他从没有觉得自己是什么好人。
再者,滕青挽是自戕,这场斗争本不该涉及到她的人命。
可这样一个至情至性的女子,就这么一死了之实在可惜。时鸣心中暗暗感叹,看着宋达睿也觉得面目可憎了。
他冷笑道: “宋大人,这不正是你想看到的吗?”
又何必惺惺作态。
江行听说滕四小姐的死讯,同样惋惜时,心里想的就简单许多:宋达睿升官发财死老婆三样占俩,按照宋达睿的性格,可不得把这家伙爽死。
江行恨不得再打这坏良心的东西一顿泄泄愤。
但诚如时鸣所言,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所有的一切都不爱、只爱权势的宋达睿,心思确实单纯。
只要掌握了这人上升的路子,就可以拿捏宋达睿这个人,再好驾驭不过。
宋达睿被时鸣的直截了当一惊,更加汗颜: “……殿下教训的是。臣此次来,是谢殿下救命之恩的。”
时鸣不甚在意: “嗯,知道了,去吧。”
宋达睿搓了搓手,招呼小厮放下带来的礼物,江行见状,偷偷耳语: “这样是否有些不妥?”
私相授受,往小了讲是人情往来,往大了讲就是收受贿赂。有心之人可大做文章。
时鸣抿嘴一笑,狡猾道: “他不是有个儿子么?什么送礼,他分明是爱子情深,却因为之前的龃龉近乡情怯,不敢登门,这才托我转交给人家的。”
所以阿鸣其实打算把这些东西全交给宋正……
这也太损了。江行心想,宋正收到之后,肯定一边唾弃,一边再转手卖掉搞点钱。
毕竟这些东西可不便宜。膈应归膈应,要是直接扔掉,宋正未必舍得。
思来想去,竟然卖掉最划算。
宋达睿回头见两人耳语着什么,尤其时鸣脸上还带着笑容,江行则是一脸无奈。他敏锐地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劲,匆匆放下礼物,行礼告退了。
时鸣瞧他逃之夭夭的背影,眼底闪过一抹探究。
第102章 旧时行恶事重提
春深入夏, 六月似火,朝堂前的登闻鼓久违地被敲响。
烈日下,一位上了年纪的妇人一下一下敲着鼓, 口中呼喊: “陛下, 求您为草民做主!”
登闻鼓许久未响,又恰逢早朝散朝, 这件事情惊动朝野上下, 都想瞧瞧这位老妇究竟要状告什么。
于是,破天荒头一次, 老妇直面天颜,一堆朝臣齐齐站着, 要她诉说冤情。
承元帝端坐龙椅: “你既说你冤枉,不妨细细道来,朕一定为你做主。”
江行直觉不是什么好事。看着那妇女的一张脸,他总觉得有些熟悉。
像是在哪见过, 可惜想不起来。
老妇声泪俱下: “草民丈夫去世得早,一个人将独子拉扯到大。本以为独子能顶立门庭,草民好颐养天年。”
“却不曾想十年前, 独子竟惨遭杀害。草民求告无门,凶手进了趟衙门,竟然毫发无伤,如今还站在这大殿之内,怎能不叫人双目泣血啊陛下!”
江行心下一沉。
这话逻辑清晰,用词考究;但看这老妇衣衫褴褛,手掌粗糙, 很显然没什么文化,是做惯了农活的。
要说背后没有人教, 江行不信。
而且,十年前……
江行眉头紧锁,忽而灵光乍现。
十年前,不就是阿鸣十四岁那年?!那么什么独子,什么杀害,说的不就是在游船上那次,时鸣处理掉的登徒子?
可这件事不应该早就过去了么,又是谁给抖出来的?
江行不可置信地与时鸣远远交换了一个眼神,却不曾想时鸣面上没什么震惊之色,似乎是情理之中。
怎么阿鸣好像知道会闹这么一出?
江行尤自怀疑,承元帝手指轻点龙椅扶手,道: “你说害你独子之人此刻就在殿中,可是哪位?”
没等这老妇答话,一道清朗的嗓音在大殿内响起: “这人说的约莫是我。”
殿中一片哗然。
江行眼看时鸣站出来,心里没忍住骂了一句脏话。
虽然知道这些可能都在阿鸣的计算之内,但该担心还是担心。江行急得大脑飞速运转,不知如何是好。
承元帝亦是大惊,敲着椅子的手指都停了片刻,许久才道: “……休要胡言乱语。”
那老妇看清楚了时鸣的脸,尖叫起来: “陛下,正是这位殿下,在岭南时杀害了草民的独子!这张脸,草民绝不会认错!”
江行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时鸣“哦”了一声,问: “您可是从岭南远道而来?”
老妇不知他说这个做什么,顺着答: “草民正是从岭南一路赶来。第一次来京中,只为给独子讨一个公道。”
“你既第一次来京中,对京中事物一概不熟悉,又如何知道要称我为‘殿下’?”
时鸣步步紧逼, “你空口白牙,上来就说杀人凶手在殿内,普通百姓,又如何得知朝堂之上,谁该来谁不该来?”
经时鸣这么一说,江行反应过来了。
是啊,这人从岭南远道而来,就算后面去查,她一个寡妇,怎么能千里迢迢查到晋王身上?
而且上朝时,时鸣穿的可是正四品大理寺卿的紫色朝服,并非亲王服饰。按理来说,这人为了避免闹出笑话,称一句“大人”是最稳妥的。
怎么一上来就要叫“殿下”?她是怎么知道的?
当然是蓄谋已久,有人教的!而且,这明摆着就是专门冲时鸣来的。
大殿内窃窃私语声愈来愈大,那老妇浑然不觉,还道: “太子殿下宅心仁厚,见草民可怜,这才帮了我一把!”
承元帝眼中闪过一丝不虞。
江行更惊:这事怎么和师兄牵扯上了?
李玠心下一紧,斥道: “胡言乱语!本宫与你素昧平生,更没有去过岭南,如何帮助你?”
时鸣冷笑一声,并没有说话。
眼看大殿内要乱成一锅粥,承元帝高声道: “肃静!太子晋王和这位妇人留下,其余的就先散了吧。”
江行心中不怎么太平,在接到李玠的目光时,不自觉地躲闪起来。
这事……和师兄真的有关系吗?
或者只是那老妇胡乱攀扯?
但师兄一向心善,为百姓仗义执言这种事情,是师兄能做出来的事情。
瞎想无益。不然,还是等事情结束之后,亲口去问问师兄吧-
御书房内。
承元帝面上带了些薄怒: “说说吧,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这会儿老妇被请到一边,房内只剩太子、时鸣与承元帝三人。事已至此,时鸣没什么可隐瞒的,实话实说道: “皇兄,人确实是我杀的。”
承元帝头很疼。
说出来太不光彩。要是时鸣打死不认,那这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后面找个理由搪塞过去也行,要保不难。
但时鸣方才在大殿上就已承认了,承元帝斥他胡言乱语,也是留了台阶给他。如今再问,比起询问细节,倒更像是警告他不要乱说话。
再看时鸣信誓旦旦的样子,承元帝心知这孩子是铁了心地要这么说,于是不做挣扎,反而问: “为什么?”
时鸣顿了顿,答: “从前在岭南时,为求生存,我办成女子,躲避燕王的追杀。”
“有次出门游玩,那位妇人的独子见我孤身一人,起了歹意。行恶不成,我挣扎间,失手将其杀害。”
“后来到了衙门,争论一番之后,说好赔偿白银五百两,那妇人也欣然接受了,不再抓着不放。不曾想今天又闹出来,惹皇兄不快。”
时鸣这话说得委婉,可在场的人稍微一想,也知道什么“歹意”,什么“行恶”,皮下究竟藏的是何种肮脏不堪的词汇。
承元帝看着时鸣的那张脸,脑子里不受控制地想起他扮作女子的模样。
十年前……这孩子应当才十四岁。如果扮作女子,和时月应当极为相似。
念起亡妻,承元帝心下软了许多,道: “……这本也不怪你。既已谈好了赔偿,再反咬一口,属实不恰当。”
一旁的李玠却心中一沉。
原来何越说的是真的,这位从前真的扮作了女子。
算算时间,师弟那会儿也在岭南。李玠想,他们两个应该早在岭南就有所来往了。
可既然是以女子形象露面,师弟又是怎么……怎么喜欢上这位的?
总不能单单就靠这一张脸吧?
师弟不是那么肤浅的人。
正想着,承元帝又开口了: “那老妇说,是你帮了她一把。太子,你怎么看?”
李玠从自己的思绪里堪堪回神,斩钉截铁道: “她胡说。”
“且不论我如何得知晋王在岭南之事,好端端的,我为何要帮助那位妇人?”
承元帝眸中泛起冷意: “你一向是个心软的孩子。”
心软到难以明辨是非。
时鸣冷不丁说: “我记得,何越曾经藏在岭南。为了对我下手,他无所不用其极。”
这话一出,几人皆是一愣。
承元帝不可避免地想起,何越,也就是燕王李洵,正是在太子别院被抓到的。
要说太子如何得知……许是李洵知道,然后将这件事告知他,完全可以说得通。
至于那位老妇,承元帝想,要是太子或是何越想从岭南接什么人,不说易如反掌,倒也轻轻松松。
李玠观承元帝的脸色,心想完了。
泼天的屎盆子扣在身上,就算他说不是自己做的,怎么也不会有人相信吧!
到底是谁搞了这么一出啊!这不是逼着他和晋王打起来么?
李玠深吸一口气,没来由地想起何越走前意味深长的表情。
那人当日难得摘下了帷帽,一张清秀的脸上并没有被捉的狼狈与懊恼,反而满是快意。
看向他的目光甚至是平静的,掀不起一丝波澜。唯独在走时,唇边带了一抹似有若无的弧度。
李玠想,他可能知道这事儿是谁干的了。
老妇是李洵接来的,李玠并没有接触过。那么只有一种可能,所谓话术,包括敲登闻鼓、攀咬自己的这一套流程,通通都是李洵教的。
为的,可能就是让他和晋王对立。
……无聊。
但一想到李洵找自己结盟的初衷,可能就是让他和晋王鹬蚌相争,李玠不得不严肃起来。
虽然说李洵最后被晋王整翻车了,还把自己的小命搭了进去,但留下来的这一手确实很成功。
尽管不想,李玠也得承认,他和晋王,确实没办法再相安无事了。
不管信不信,李玠仍然解释: “父皇,这事,的确不是儿臣做的,而是燕王李洵。”
承元帝果然没信,反而失望地看他一眼,道: “李洵已死,他如何能做?他又为何要做?你的意思是,是李洵教那位老妇过来攀咬你的吗?”
承元帝心烦意乱地揉了揉眉心: “……罢了。你们二人先回去吧,这几日,就不要去做事了。那位老妇的事情,朕还要细细问她一番。”
这是不打算让他们干活了。时鸣呼出一口气,像是轻松了很多;而李玠却欲言又止,嘴唇嗫嚅了半天,依然说不出一句话来。
最终两人一齐退下。走在宫道上,沉默无言间,李玠率先道: “你……”
时鸣摇摇头,一指放在唇间: “比起向我解释,你更应该想想怎么同他解释。”
“他”,指的就是江行了。看着时鸣扬长而去的背影,李玠暗暗握紧了拳头。
江行,江行。
把这个名字放在心里过了几遍,李玠忽然觉得,就这么闹翻了也好,免得令他生出那么多不切实际的幻想出来。
李玠住了脚步,闭上双眼。
按照师弟的性子,不用找,江行自然会跑过来同他要个说法。
这次,你会站在哪一边呢。
第103章 生裂痕初心不坚
李玠没等多久, 几天后,江行果然来了,却不是兴师问罪的架势。
江行轻车熟路地找了个位置坐下, 有一搭没一搭地同李玠聊着天, 闭口不提登闻鼓告发一事。
两人碰了几杯,酒过三巡, 李玠大抵上头了, 坦白道: “师弟,这件事, 不是我做的。”
江行静默了一瞬,掀起眼皮子看他一眼, 眸中汹涌的情绪被按下。他抬手给李玠满上,道: “喝呀,师兄。”
李玠苦笑道: “……你这是不信我了?”
江行放下酒杯。
“如今外界都在传阿鸣草菅人命。”
当日事毕,登闻鼓一响, 这件事很难不引起京中百姓的关注。
传出去总不会是什么好名声。要澄清说简单也不简单——难道要把皇室子弟男扮女装被轻薄一事说出去吗?
阿鸣流落在外,最好是什么事都没出,安安稳稳的。不然若像那位滕四小姐一般, 闹出什么丑闻,丢的可不只是阿鸣一个人的脸。
仗势欺人,和堂堂皇家子竟被轻薄,到底不是一个概念。
仗势欺人的权贵多了去了,不新奇,百姓们讨论一阵,也就过去了。往后再看到阿鸣, 估计笑笑之后,没人会把这四个字和阿鸣联系在一起。
因为, 京中权贵仗势欺人者甚众,不独时鸣一个。看多了见惯了,自己又不是受害者,自然记得不牢靠。
但男扮女装被轻薄,就猎奇多了,掰着手指头数也找不出这么奇葩的。越奇葩记得越牢,往后再提起来,百姓脑子里全是这件事儿。
不算错,但到底不好看。再因此惹出些桃色绯闻来,让天下人知道这位皇家子是可以被轻薄、被亵玩的,那皇室的颜面往哪搁?
跌份儿了。
因此,虽然仗势欺人要比被轻薄眼中得多,甚至仗势欺人更恶劣,但这口锅,时鸣还必须得担着。
至于为什么杀人……老实讲,没有人会关心。
而且十年前的老案子,又能讨论几天?
比这更过分的权贵都有,这点程度,在京中百姓心里已经激不起什么浪花了。
按照规章处置了便是,没人会说什么。
李玠低头不语。
江行继续道: “看陛下的意思,是要让他去封地避避风头。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师兄,这样的道理,你应当明白。”
李玠咬牙: “我早该知道的。”
“所有人都不信我,这下连你也不信我了。”
江行艰难道: “师兄,我找不到可以相信你的理由。何越生前,确实与你来往甚密。你说这件事是他做的,但,若说是你指使,也能说得通。”
“而且,你对阿鸣的态度,我看在眼里。我、我……对不起。”
李玠闷头喝了一口酒。
“我是什么样的人,你再清楚不过。罢了,我真的很想知道,他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让你简直无法自拔,连师兄的话都不信了?”
江行侧过头去,道: “……这事儿,就先这样吧。我们各退一步,你不要再为难他了,我也,不放在心上,就当此事没有发生过。”
李玠恨铁不成钢: “就凭那张脸?”
“自然不是。”
江行也有些上头,顺着他的话往下说, “阿鸣他脾气一向都很好。对阿摇和阿年也很好,还很可爱,很大度。”
李玠表情活像见了鬼,声音都有点变形: “江行,你没事吧?你不然去西路875号看看脑子呢?”
西路875号是穿越前,他们大学所在城市有名的精神病院,常常被用来骂人。
江行叹了口气: “师兄,我没疯。我是认真的。当然,长得好看也是一个原因。”
李玠扶额: “……其实是主要原因吧。江行,敢情那么多人追你,你一个也不要,是因为人家不够漂亮啊?”
江行一噎: “倒也不能这么说。好了,师兄,阿鸣他没放在心上,你也别再……再针对他了。我在你们中间,真的很为难。”
李玠: “到底要我怎么说,你才肯相信,这不是我做的?”
江行没有说话。
有时候沉默已经是最好的回答。李玠自嘲一般: “我觉得,我们来了这么久,事情到底变得不一样了。”
江行道: “不怪你。我知道的,你也是迫不得已。”
李玠目光蓦地冷了下来,道: “你何必惺惺作态?我知道的,你心里一定在怨我。”
“既然已成事实,我被推到了这样的境地,又岂有收手的道理?我若不继续做下去,岂不是辜负了你们误会我这一通?”
江行震惊: “师兄!”
李玠把酒杯往桌上一磕,力道甚大,白瓷杯底被磕出了一道裂纹。江行眼睁睁看着裂纹延伸到杯身,继而,上好的酒杯在李玠手中碎成三片。
握得太紧,李玠手心被割出一片触目惊心的红。
这抹红刺痛了江行的眼。江行急忙找绢布去擦,却被李玠拂开。
江行愣愣地看进那双眼睛。
素日里平和的、总是带着些微笑意的眉眼,此刻冷漠下带着一丝痛心,一刻不移地盯着自己。
像是要将他狠狠地拓印在眼里。
江行一下子不敢再动,默默收回了手。
李玠不顾手上钻心的痛意,定定道: “旁人如何想我、误解我,我都可以接受。可千不该万不该,你不该不相信我。”
江行默然: “我相信我的眼睛。”
李玠嗤笑道: “那你真是看走眼了。”
“去吧,继续当你的纯臣,又何必搅和进我们的争斗里?毕竟我们不论谁赢,都不会亏待你,不是么?”
这种话,阿鸣也说过。
江行还想说什么,李玠又道: “不过,看来你已经做出了选择。无妨,谁让你是我最喜欢的小师弟呢。我们且走着瞧吧。”
“最喜欢”三个字被咬得极重,江行后知后觉地感到不寻常,急忙道: “师兄!你何必执迷呢?”
“是啊,何必执迷呢?”
李玠笑, “眼睁睁看着本属于自己的东西慢慢被夺走,江行,你现在反而问我为什么执迷不悟?恰恰是悟了,我才会这么做。”
“我要的,从来都不单纯。现在我总算明白,为什么古往今来,那么多人对着那个位置,都要争得头破血流了。”
江行毛骨悚然。
他的声音发涩,道: “师兄……你变了。”
李玠见他这样,心口不住地痛,还要佯装淡定: “我没变。”
江行失望地摇了摇头,最后看了李玠一眼,起身离去了-
晋王草菅人命一事议论纷纷,过了小半个月,流言本已差不多平息;没想到又不知为何死灰复燃,愈演愈烈。
江行知道这是为什么。
承元帝本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事情闹到这步田地,他不得不站出来表态。
反正,京城是留不住了。但非要让时鸣削爵偿命什么的,承元帝心中亦有不舍。
于是这件事被高高拿起,轻轻放下,只罚了时鸣去封地安生待着,无诏不得入京以示惩戒。
——算不上什么惩戒。因为大凡去了封地的亲王郡王,一向都是无诏不得入京的。
像时鸣这样的荣宠,本该承元帝崩逝后再考虑去封地的事情;此事一出,不过是将事情提前了,算不得真正的惩罚。
江行为他整理好了行装,又伸手拂去落在时鸣头上的树叶,道: “明日去了,记得常给我写信。”
时鸣浑身轻松,倒没有什么离别的厚重,噗哧一笑,问: “那只肥鸽飞不动啦。”
江行扯了扯嘴角,显然没有笑出来。他手指抚过那张玉似的脸颊,没敢用力揉|搓,只是感受着那张脸上,通过手指传递到他心中的细腻触感。
江行觉得自己这样的难过毫无道理。
且不说京城与江南两地并不十分遥远,单论分离,他二人又不是没有分离过。
再说了,树挪死人挪活,他如果实在想念,干脆申请调任,去江南做官不就行了?
矫情。
那根手指在脸庞上流连半天,不自觉地按到了两片樱色唇瓣上。
时鸣抬头给了他一个半是默许半是诱引的眼神,悄悄地分开了双唇。
江行一下子将手抽回去。
沉默半晌,江行仅仅是将他揽入怀中。这力道大得似要把时鸣揉进骨血里,再不分开才好。
“我发誓,”江行把头埋在时鸣肩膀处,闷闷地说, “我发誓,以后不会让人欺负你。”
时鸣拍了拍他的背,有些想笑,但这样的煽情气氛里笑出来实在不厚道。他正经道: “没事的,没有人能欺负我。不要难过了,好不好?你怎么搞得好像我要死了一样。”
江行不抱他了,改捂他的嘴: “呸呸呸,说什么不吉利的话?我……我只是舍不得你。”
时鸣道: “舍不得我什么?又不是去极寒极苦之地。哥哥,我是去封地,不是流放。”
江行哽住。
确实。若说封地在一些荒无人烟或者苦寒之地,又或者瘴气丛生毒虫密布,他才要实打实担心一波。
可阿鸣的封地在江南,一向富足,他有什么好担心的?
江行思来想去,越发觉得时鸣这是享福去了,他都想跟着去。
煽了半天的情,其实根本就没什么必要。江行尴尬地笑了笑: “……我这不是舍不得你么。到那里的之后记得给我报平安,也替我向老师问一声好。”
时鸣满口答应,又补充: “而且我明日才走。哥哥,你也用不着这么早就开始……哈哈哈哈。”
说着,他还捏了捏肩膀旁的那块布料,狡猾地瞥江行一眼。
那块布料泛着些潮气。
第104章 思念寄信纸无痕
潮气是怎么来的, 江行心里比谁都清楚。他的脸微微发烫,看到小狐狸亮晶晶的眼睛,江行一口咬上那两片唇, 封住这家伙接下来的话。
江行丝毫不怀疑, 在揶揄他这一方面,时鸣有本事做到让他恨不得找地缝钻进去。
时鸣的头微微后仰, 又被他往自己的方向按了回来。挣动间两人跌在床边, 昏黄的烛影投下,时鸣的眼睛里也泛起了一样的潮气。
江行终于舍得放开那张嘴, 虔诚一般吻了吻时鸣的额头,道: “记得照顾好自己。”
时鸣也不闹了, 正儿八经说: “我觉得有点困难。”
“我久不去封地,那里什么样子,我并不清楚。听说,那里的官员, 多是太子一派。”
江行听他说起这个,沉默半晌,最终只是叹气: “注意安全。若……实在不行, 也可做个甩手掌柜,当个闲散王爷。”
亲王去封地,并无什么实职。若想参与政事,大多通过和当地官员打通关系,才好办事。若不想,自然可以做个富贵闲人,有食邑和俸禄, 日子照样潇洒。
时鸣只是无言了片刻,随即又俏皮似的眨眨眼睛, 抬头亲上江行的唇: “我一定全须全尾地回来见你,我保证。”
江行回吻他。
临别之言多珍重。怕耽误了行程,江行没敢太放肆,多的是体贴与温存。
似乎只有这种时候,时鸣才肯显露|出一丝一毫的脆弱来。眼眶边不知是从何而来的雾气与水汽,直直打湿了睫毛。
被沾湿的睫毛轻轻颤着,带着时鸣也有一阵微不可察的颤|抖。江行一节一节抚过他的脊骨,似确认,也似爱|抚。
江行吻去他的泪,没边际地说起: “听说江南的佳人最是可心。不知殿下去了,还能否记得我这个远在京城的糟糠之妻呢。”
时鸣受不住似的“呜”了一声,捶了一下枕头: “什么糟、糟糠,分明是悍妻。大凡权、权贵去了,哪有不流连忘返的?脂浓粉香,最是摧人心肠。”
江行气笑了,一口咬上肩膀那朵红梅: “殿下还在我这悍妻的榻上,就想着左拥右抱,去找脂粉佳人了?殿下未免也太狠心了些。”
不知是吃哪来的飞醋,江行一下比一下重,一副誓不罢休的架势。时鸣本就临近,这么一弄,他两手攥紧了枕头,在疾风骤雨中没得彻底。
凶悍只是一时的。江行爱怜似的吻了吻他的脸,道: “无妨的。殿下若想找,尽管找便是了。”
时鸣尚在迷蒙,听他这么一说,惊讶地分了一道眼神给他: “悍妻什么时候变这么大方了?”
江行哼声: “你若找了,我又岂能说你的不是?只好收拾收拾东西,黯然离开罢了。”
“我也只好认为,是我的不是,你才弃我而去。”
时鸣好笑道: “没有什么佳人,只有你。不要不开心了,好不好?”
说完,时鸣复又自嘲一般: “被吃干抹净了还要回头哄人,全天下再没有这样奇葩的事情了。”
一股奇异的愉悦游走在江行的四肢百骸,他眯起眼睛: “现在有了。”
折腾了一通,困意上涌,两人迷迷瞪瞪,很快就睡过去了。待到巳时,马车早已停在王府门口,就等时鸣出发。
人围了一圈,江行多有不便,只得隔着人群远远地递了个眼神,收到时鸣同样眷恋的目光才肯作罢。
车辙渐行渐远。江行立在门边,想,接下来可不能再同从前那样摸鱼摆烂了。
藏在宽袍大袖下的手紧紧攥起,像是真的下定了决心一般-
承元十九年,冬。
今年的大雪来得不太寻常。漫天遍野的纯白,牢牢地将京城万物都盖住,放眼望去,像进了一盏白瓷茶碗。偶有压弯了枝桠的新雪,带着冻得瓷实的旧雪,一股脑儿栽在地上。
宫门前,胡六揣着一双手,冻得直打哆嗦。
他自小净身,来宫里当了个太监。混得不算好,也称不上坏,多少在一些大人面前也能说得上话。
比不得自己师父在御前当差,人家见了,都要尊称一声“李公公”的。
今日天寒地冻,他被临时派来接一位大人。等了许久,胡六早就不忿,心想究竟是哪位大人这么大的架子,连面圣都敢姗姗来迟。
雪又下起来了。
马蹄声嗒嗒,在新积的雪上留下一串印子,两边即是车辙。宫道将将扫过,不至于压出咯吱的雪声,但一道水印是免不了的。
从车上下来一位身服青荷连绶、头冠獬豸冠的青年。那青年相貌出众,唇边噙着浅浅笑意,在冰天雪地尤为亮眼。
胡六一下子看得呆了,心想这位大人倒像是把春天也一并带在身上:即使雪花飘扬,心中仍然如沐春风,要将阴霾全给吹散才好。
“有事来迟,劳胡公公久等,在下先赔个不是。”
江行甚至没有撑伞,就这么顶着一头风雪,周全地行了个礼。
胡六骇然,心想这位大人不仅气质温雅,连礼仪也叫人挑不出错来。
好好的朝中要员,竟给一个不知名的太监行礼,这样的事情,就算编话本子不会有人信。
再细看,胡六记起:这似乎是之前那位风光一时的状元郎。
他尤记当时陛下差他去接,说什么要当面授予官职。现在想来,这位大人得了陛下青眼,果然前途无量。
胡六想起其他的大人,稍微礼貌一点的,只是下意识忽视他们这些太监;要是再趾高气扬的,约莫要背后啐一句“没根的东西”。
像这般礼遇有加的,说实话,当差许久,胡六并没有见过,心中不免又多了几分好感。
一声“胡公公”,把方才的不忿驱散一空。胡六忙给他撑伞,道: “大人可是折煞奴才了。”
江行摆出一个标准的微笑: “烦请公公带路。”
行在宫道上,胡六又忍不住感叹,这位大人的仪态当真优雅标致。年纪轻轻就中了状元,身居高位,也不知是哪个世家的公子?
可惜他猜错了。江行非但不是什么世家公子,反而还是一个地地道道的草根出身。不过在官场浸淫数年,各路达官显贵他也见了不少,自然而然染上一点富贵气质。
算到现在,时鸣走了两年有余。这两年里他一改咸鱼本性,承元帝惊讶的同时,很快就将其调回了御史台。
摸清楚了京城势力,江行如鱼得水,政绩卓越,两年里连升数级,如今已是从三品御史中丞,说一句扶摇直上也不为过。
只是……
江行垂下眼睫。
方才沾上的雪随着睫毛抖落下来,在脸颊上化成了几滴冰凉的水珠。
像眼泪一般。但江行确信自己并没有流泪。
只是这两年里,阿鸣少有来信。
自己寄过去的信不胜枚举,但都石沉大海一般。而除了一开始来信频繁,越往后,信总是越来越少。最近三个月,江行没有收到时鸣的任何来信。
若问安危,从官方的定时汇报来看,又是一切安好。
就是不给他写信了。
江行沉思着,雪天路滑,他不看路,不防踉跄一下。
幸得胡六眼疾手快扶了一把: “大人当心。”
江行感激地笑笑: “多谢公公。”
一路到了御书房。许是进来时带了些寒气,一阵冷风吹过,承元帝轻咳了几声。
江行适时道: “陛下保重龙体。”
承元帝摆摆手: “不碍事儿。今日叫你来,没什么要事,不必拘束。”
江行敛眸: “是。”
“朕总觉得,”承元帝见他这副沉稳的模样,忍不住道, “江爱卿像是换了个人。”
江行答道: “陛下多虑了。”
承元帝打趣: “从前你可不会好好干活。虽然人人都夸,但朕总觉得那不是你的真实能力。如今一见,你果然在藏拙。”
江行一噎,想起从前能摸鱼就绝不多干的性格,不禁汗颜: “……哪有的事。不过是年岁渐长,能力也跟上来了。”
“好了,坐下喝杯热茶吧。”
承元帝叫人上了茶, “今年的雪下得不寻常。”
江行答得滴水不漏: “瑞雪兆丰年。陛下,是好事呢。”
承元帝乜了他一眼,叹气: “你怎么和钦天监那帮人一样,变得油嘴滑舌了?雪下得大,这个冬天,北方怕是不好过。”
江行知道这事儿。北方前些日子闹了一场雪灾,冻死不少百姓。朝廷已拨了赈灾款下去,略见成效。
可这口气还没松到底,北方的游牧民族骑兵南下。可怜百姓刚刚熬过雪灾,又来了个兵患。
想来也是。冬季苦寒,不单北方的百姓熬不过,那些蛮夷也熬不过。没有物资,可不是要南下烧杀抢掠?
江行道: “北方有大军驻守,应当无恙。”
梁朝一向兵强马壮,对付蛮族,本不在话下。岂料承元帝微微叹气: “苦寒之地起兵,将士不习惯,怕有再多的精兵悍将,这仗也打得困难。”
“然这一仗却非打不可。朝中良将,大多上了年纪,这么折腾一遭,怕是有去无回。而年纪稍小一些的,恐不能服众。”
江行仔细一想,确实是这么个道理。朝中老将之首,非时季之莫属。但时季之久不涉战事,加之陈年旧疾常常复发,并不是合适的人选。
余下的一些,要么太老,要么太小,怎能不叫人发愁。
“昨日晋王倒是来了一封信。”
承元帝像是想起什么,脸上喜色藏不住, “信上说,他的眼睛已然大好了。”
江行心中一沉。
时鸣平日里出门,大多用布条蒙住眼睛,同往常一般继续装瞎子。可如今竟然主动说起自己眼睛的事情……
江行想,阿鸣这么做,自有他的道理。但理解归理解,江行还是提了口气,为他担心。
第105章 北行军两处喜忧
但是……
江行悄悄打量承元帝的脸色, 见其似乎是发自内心地愉悦,心情复杂起来。
看来,承元帝早就不似从前那般, 对阿鸣有所忌惮了。
亲生的孩子, 母亲还早逝,果然会多偏爱一些吧。一开始乍然找回来, 要说一下子有什么感情, 多少有点强人所难。
如今相处久了,当然有了感情。
江行道: “真是喜事, 恭喜陛下。”
承元帝看着低眉顺眼的江行,忽然福至心灵: “阿鸣从前做错事情, 若是能借此机会立功,朕也好再召他回京。”
什么立功?
江行心里咯噔一下。
是啊,朝中武将能服众的太老,能打仗的又太小, 所以谁既能打仗,又能服众?
自然是时鸣!
时鸣有时家遗孤这一层血统在,时家旧部看在时老将军的面子上, 不会不服;而时鸣正当壮年,就算去折腾一通,就当是历练,不会同那把子老骨头一样去了半条命。
从前时鸣眼瞎,让一个瞎子去打仗自然荒唐;但如今时鸣不瞎了,不是正好能派上用场?
可是……
江行忙行了个大礼,道: “陛下, 万万不可啊!”
承元帝眯了眯眼睛。
江行继续补充: “战场刀剑无眼,倘若小殿下出了什么意外, 有多嘴多舌的编排陛下,那可如何是好?”
是的,一旦时鸣出什么意外,好事者往坏处想,抹黑承元帝也不是没可能。
到时候于天家颜面有损,不是什么好事情。
承元帝转了转手中的珠串,锐利的目光投在江行身上。
那目光如芒在背,江行微不可察地挺直了身体,不卑不亢地跪在下首,听着自己动如擂鼓的心跳声。
一下,又一下。
承元帝没有说话,将珠串换了一只手拿,漫不经心道: “江爱卿,你似乎很紧张。”
江行还未说话,承元帝又道: “朕记得,你如今也二十有六了。朕知你为国为民,可到这个年纪还不娶亲,属实有些不太寻常。”
“京中谣言捕风捉影,有时候非常难听。朕现在觉得,有些谣言并不是空穴来风。”
江行不知此话何意,咬了咬牙,豁出去一般: “诚如谣言所说,臣身有隐疾,这才迟迟未娶亲。”
承元帝笑了: “朕观你不像身有隐疾,倒像早有了可心的人。让朕猜猜,是晋王?”
江行一时震惊,久久没说出话来。
他与时鸣在外一向装作不熟,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承元帝看到他竭力思考的表情,心下了然,也不瞒他: “朕早就察觉了。”
“阿鸣从前在岭南,而你也身处岭南。你的恩师与阿鸣关系匪浅,你们不大可能没打过照面。”
“再者,两年前你递上来告发燕王的折子,朕不认为你有本事能查这么仔细,倒更像是阿鸣做的。”
“原本朕只是怀疑。但如今观你反应,这才确定。所以其实,从前京中人盛传的青梅竹马,其实是阿鸣?”
事已至此,江行不敢隐瞒,只好叩首: “……臣罪该万死。”
承元帝睨他一眼,叫他起来,调侃道: “行了,恕你无罪。自阿鸣走后,你倒是锋芒毕露,不藏拙了。”
江行眼观鼻鼻观心,唯有沉默。
承元帝目色一沉,道: “可北上行军一事,实在没有更好的人选。”
事情没有转圜的余地,江行暗下决心,道: “陛下,臣愿一同随军。”
承元帝“啧”了一声: “你一个文官,瞎凑什么热闹?朕知你心急,但这不过是一场小战役。你不去,他尚没有后顾之忧;你一去,他还得分心照看你,这是何必?”
江行: “……”
他好像也没有很拖后腿吧?
这话说得急,承元帝又捂着嘴,似要将肺都咳出来。咳完了,他顺了半天的气,这才缓和一些。
江行闻着殿内的龙涎香,只觉头晕目眩,想,就算是小战役,他又怎么可能放下心来?
万一出了什么意外……
阿鸣一向养尊处优,别说受伤,就是长了冻疮,江行都要心疼很久。
两年前那是知道江南富庶,又有老师照看,江行才稍微放下心来,不吵不闹地任他离开。
可如今要去那种苦寒之地吃风雪,说一千道一万,江行也巴不得自己替他去了才好。
承元帝分心瞧他,见江行失魂落魄,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颇感糟心。
“行了,此事已定,”承元帝捏了捏眉心, “朕已修书一封,送往江南。估计不出十日,他便会北上带兵。”
江行按下焦躁,道: “是。”
书信不能尽意。江行的肥鸽早已没法再飞,另一只雪白的信鸽却顺着冬日麻雀的队伍,飞进了东宫。
李玠取下来信,眉头紧锁: “陛下要让晋王带兵?可他不是瞎子么,如何带兵?”
“据说,小殿下半年前在江南寻到了一位民间神医,调养过后,眼睛已然大好了。”
堂下,宋达睿低眉顺眼道。
李玠不动声色地扫了宋达睿一眼,似在思考这话的真实性。
自时鸣走后,宋达睿这厮见没了靠山,墙头草一般倒向了自己这边。
李玠见这人贼眉鼠眼,本无意收留。只是……
宋达睿口口声声说知道时鸣的私隐,仔细一问,原来时鸣和江行一事,这宋达睿竟然猜到了八成。
这事李玠早就知晓。不过,看江行二人平日里佯装不熟,李玠只以为他们要掩人耳目,无关紧要的人自然不知。
但既然宋达睿知晓,那……其余的事情,这人是否也知晓呢?
为了这个,李玠只当养了个没什么用的下属。能透点消息最好,不能也无所谓。
可没想到如今,宋达睿竟然真的说出了点东西来。
晋王的眼睛已经好了……
李玠没来由地感到一阵恐慌。
陛下遍寻名医不得,怎么到了江南,就有什么所谓名医了?
真荒唐。多少久负盛名的大夫见了都摇头,李玠就不信,真的有人能把时鸣的眼睛医好。
李玠看向一旁堆积成山的信件,有些心烦。
那些信件并不是寄给他的,而是他在途中偷偷拦截,收在府中。
里面多的是江行写给时鸣的信,个中缱绻情意,是李玠无论如何也没有见过的江行。
而还有一部分,则是时鸣给江行的回信。不过,许是发觉了有人在拦截,时鸣寄出的信件越来越少,最近甚至没有了。
……李玠根本不怀疑,时鸣会发现自己拦截信件一事。或者说,他根本就不在意时鸣是否发现。
虽然这并非君子所为,但李玠不得不承认,既有了第一次,就会有无数次。
摸上江行那些或开心,或撒娇,或伤感的字迹,李玠想,自己可能是疯了。
对了……
李玠灵光乍现,同下人吩咐道: “备车,本宫去趟江府。”
当日两人不算决裂,但也有好久没有往来。江行听下人通报李玠来访,先是惊讶,后又是疑惑:师兄来干什么?
李玠被迎入江府,看着周围低调温暖的摆设,他深吸了一口气。
江行招呼他坐下: “师兄怎么想起来寻我?”
李玠看向江行的脸,心想,师弟确实大不一样了。
更沉稳了。
他从前总希望师弟稳重一些,不要那么单纯;可如今真的依照他的想法,努力加官进爵,两人关系却不复往昔。
李玠道: “听闻晋王最近要往北方去。”
江行清浅的笑意淡了些许,道: “正是,陛下同我说过了。”
李玠: “可,他……他看不见。他现在能看见了,对吧。”
江行默了默,道: “江南有名医。有了医缘,自然能妙手回春。”
李玠摇了摇头,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他: “你知道我想问什么。”
什么妙手回春,当然是假的。
江行装傻: “我不知道。师兄,你今日有些奇怪。”
“奇怪的不是我。”
李玠步步紧逼,干脆坦白了, “是系统,对吧。你说过的,你有这样一个金手指。”
“这个时代,根本没有人能医好他的眼睛,除非你用系统。”
看到李玠疯狂的眸色,江行心底涌起一阵难过。
何止是他变了,师兄也变了。
变成了自己不认识的样子。江行想,这京城实在是一座精致华美的牢笼,圈住了所有希望仕途显达、所有对权力有所渴望的人。
江行叹气: “师兄既已明晓,又何必来问我呢。”
外面风雪肆虐,在炭火烧得很足的温暖屋子里,李玠遍体生寒。
身体的凉,多烤火多取暖,自然有办法解决。心底的凉,就不是烤火能解决得了的。
李玠咬牙: “江行,你真是好样的。”
江行道: “为爱人献上绵薄之力,我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李玠见他一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架势,心知不论再怎么做,也没法挽回了。他干脆破罐子破摔: “是吗?我倒不觉得他有多爱你。近日他鲜有来信吧?”
江行波澜不惊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
李玠继续往他心口扎刀子: “京城与江南虽然不远,但来回奔波,也要耗费一些时日。你又如何得知,那人在江南没有乐不思蜀呢?”
“那地方出了名的和美富足,吃喝玩乐一应俱全。他多少也算个闲散王爷,富贵闲人,平日无事,江行,你怎么知道他不会四处狎玩?”
“莫说扬州瘦马,单论那地方的文人,就惯会在家中豢养娈童。他久久不给你来信,你以为是因为什么?”
江行捏紧了茶杯: “……师兄,请你尊重他。”
李玠话语刻薄: “师弟,你是情深一片,也不知对方领不领情。”
第106章 暗辞隐喻久相见
江行忍无可忍: “师兄!”
李玠寸步不让: “师弟, 别再执迷不悟了。”
其实,李玠心中清楚,时鸣不会做那些事情, 更不会豢养娈童。写信少了, 无非是警惕有人窃取信件,从来没有移情别恋的意思。
但, 李玠同样明白, 江行却并不知情。
江行看着李玠,话语中带了些冷意: “他是什么样的人, 我再清楚不过。师兄此次来,若只想同我说这些, 那还是请回吧。”
李玠话里意有所指: “师弟,希望你真心一片,不错付他人。”
江行面不改色: “是否错付,还用不着师兄来说。”
李玠没多停留。在他走后, 江行忍不住翻出了时鸣寄给他的信。
信纸已然变得陈旧,边缘微微泛黄,字迹却是很清晰的。
江行摩挲着纸张, 忍不住想:阿鸣此刻究竟在做什么?
无处诉说的思念在他体内来回冲撞,江行倒不至于相信李玠的话,对时鸣起疑心;但杳无音信实在有些不正常。
正思考着,一位老熟人偷偷摸摸地进了江府,来寻江行。
“哎,有好消息。”
宋正假借贩夫走卒之名混进了江府,趁着下人不注意的工夫里摸到了江行处。
江行见他鬼鬼祟祟, 惊讶道: “你若想来,让下人通报一声就是, 为什么如此掩人耳目?”
宋正一屁|股坐下,大灌了一口茶,却被烫得吱哇乱叫。他晾了晾舌头: “不知道啊,你们这些大人传递消息,不都很隐蔽吗?我混都混进来了,不好再走一次吧。”
江行默默收起时鸣的陈年老信,道: “……你方才说什么好消息?”
宋正一拍大腿,从怀里摸出了一本话本子: “你看看这个。我爹特意交给我的,说全天下只此一本,让我带来给你。”
什么话本子全天下只此一本……还有,他们父子俩的关系什么时候变这么好了?
宋正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解释道: “是他自己要来找我的,我还觉得奇怪呢,他居然不找我要钱了!”
江行笑笑,接过话本子,翻开第一页,赫然就是“南溪斋主人”的签名。再往后翻,不同于印刷的字迹,这一本原是作者的手稿。
宋正道: “怎么样?”
江行陷入沉思。
南溪斋主人,就是玉竹。当日阿鸣走后,她一同跟去了封地。
按照时鸣的性格,东西自然不是轻易给的。若给,那必有深意。
宋正话里提到,这手稿是宋达睿交给他的,而宋达睿如今在大理寺当差,大理寺在时鸣走后早已成了李玠的地盘。
宋达睿与时俯仰,很快便墙头草一般倒向了李玠。这种行为实在太符合宋达睿的一贯作风,江行虽唾弃,但仍然表示意料之中。
现在看来,事情似乎并不是这样。宋达睿怕是根本没有倒戈,反而玩了一手双面间谍。
江行随意翻了翻,放下话本子,道: “嗯,我知道了。”
宋正挠头: “你知道什么了?”
见江行没有告诉他的意思,宋正“呔”了一声,又好奇又心痒,叽叽咕咕地走了。
待人走后,江行这才重新翻起那本话本子。
他平常不爱看,且这类东西一向自由发展,一般不会有人注意到。用这种方式来传递消息,实在是隐蔽至极。
但,如果要用到这种方式,那就只能说明,正常的消息传递被什么人给截断了。
江行眸光一闪。
南溪斋主人的书一向质量很高。这次书中的主人公是一位被困深闺的女子。
江行没忍住,笑着摇摇头。
肯定又是时鸣教的。
怎么回事,他不是应该在江南潇洒吗,怎么成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姐了?
第一折,小姐想给情郎飞鸽传信,却遭到了封建家长的打压,信件全被没收。小姐苦闷之下,干脆不再写信。
江行了然。
看来,不是时鸣不愿意写信,而是写了也会被人拦截,这才渐渐不写了。
这样的桥段在戏文里比比皆是,算不得什么。在不知道南溪斋主人真实身份的情况下,江行也很难把这一段同时鸣联想起来。
该说不说不愧是时鸣吗……
第二折,小姐为了与情郎相会,戴月奔逃。不料途中遇到母舅家的人,小姐本以为自己会被抓回去,却不曾想母舅开明,特护送她到相会之地。
江行: “……”
母舅肯定不是真的母舅,因为时鸣的舅舅还在京城,如何能帮?
这里的隐喻,应当是指在江南的时家旧部。
至于什么本以为自己会被抓回去……当然也是为了戏剧情节杜撰的。
时家旧部不可能为难时鸣。很明显,时鸣遇到的要对他不利的人,和拦截信件的人是同一波。
也就是戏文里所说的封建家长。
但江行总不可能认为这是承元帝在搞鬼,因为没有理由。
承元帝知道他们的事情,很显然不赞成也没有反对。北方的事情已经足够头疼了,承元帝还没那么闲,要为难一个久居封地的宗亲。
第三折,小姐在母舅的护送下成功与情郎相会,怎料事与愿违,情郎的父母早在此等候,说出一个令人不敢相信的真相。
江行心说我没父母啊?
江家父母总不能起死回生。江行就当这段是过渡,杜撰成分居多。
第四折,情郎的父母同样阻止他们在一起,并且说出了一个无法拒绝的理由:两家父母从前交情甚密,因而发生了一些不为人知的事情。
双方父母在某种生活方面太不认真,说出去也嫌丢人。总之一句话,两人从来不是什么佳偶天成,反而是带了血缘关系的亲兄妹。
小姐心如死灰,于庚月庚日庚时投河自尽,情郎匆匆赶到,悲痛欲绝,一同与其殉情。
江行人都麻了。
不是,好歹也安排个好点的结局?
但江行却明白了:两家父母交往甚密。已知他没有了父母,而时鸣名义上也是父母双亡。
那么指向性就很明显了。江行即是所谓的父母本身,而时鸣那边情况要复杂一些。
时鸣名义上没有父母,但实际上的父亲是承元帝。承元帝名义上是时鸣的兄长,那么……
实际上时鸣的兄长呢?
不就是李玠?!
江行与李玠来往甚密,这一点也能对得上……那么,联系父母阻拦信件沟通一事,事情就很明显了。
拦截时鸣信件的不是别人,正是李玠!
江行心情复杂。
阿鸣的判断自然不会有错,江行也没什么不信的。只是,师兄为什么要阻止他们之间的信件往来?
明明两人信中也没说什么要紧事。
江行看到小姐投河一段,心想:庚年庚月庚时,投河。
小姐与情郎在这日相见,虽然小姐已经身死,但……
江行福至心灵。
这不就是要约他相会?时间地点都已写明,就等着他动身去了。
粗略算算,下月就是约定好的时间。地点,自然是在京城的护城河。
小姐往城西处投河,而汴京城城西护城河外,正好有一座驿站。
时鸣若要北上带兵,必会进宫向陛下辞行。那么,这一路上走的,都是官道,经过驿站便是必然的了。
江行欣喜得手都不知往何处放了-
一月过去,雪依旧下着。中间断断续续停了几次,到了约定好的时间,江行一早便出门了。
城郊路远,为了掩人耳目,江行没有坐马车。
此刻鸡鸣尚早,野径无人。他撑着一把伞,愈走愈远,成了茫茫雪海中的一粒。
驿站暂时无人。歇下来后江行喝了口热茶,等着时鸣的车驾经过。
果然,一壶热茶还未凉,外面就已传来了一阵马蹄声,随后是接引人员的声音。
江行的心不受控制地狂跳。
他没有喝茶的心思了,反倒在心中默数起来。数到十,江行脸上扑来一阵凉意,是时鸣进屋带来的风。
“好久不见呀,哥哥。”
未见其人,那道久违的嗓音就已经传入了江行耳中。他蓦地站起身来,想拉着时鸣说话,可惜憋了满腹的思念没法一下儿全倒出来,只化成了一个简单的拥抱。
江行眼眶有点湿: “小祖宗,我要是笨点儿,看不明白怎么办?”
时鸣眨了一下眼睛,睫毛上扑簌簌的雪花轻轻掉下,落在大氅中全看不见了。
他闷在江行怀里,说: “我想给你寄信,我每天都在给你写信。可是,我总是收不到你的回信。”
“我就发觉,事情可能不太对劲。因为你不会不给我回信。后来我顺藤摸瓜,果然查出一些端倪。”
江行手臂微微一僵,缓慢松开了这个拥抱: “可是,我不明白为什么他要这么做。明明我们信中没有提及什么要紧的事。”
时鸣眉头微蹙,很快又放开: “罢了,不提这个。我都已经想好了,若你看不懂,我就主动去找你。”
江行恨恨道: “我还没有那么愚笨,连这么明显的暗示也瞧不出来。好了,此次入京,需得低调行事才行。”
“我久居封地,真是闭目塞听。”
时鸣俏皮地轻摇江行的袖子, “不知京中发生了何事。只两年没见,哥哥说一句仕途显达、青云直上也不为过呢。往后可要多多仰仗哥哥?”
两根手指捏着衣襟,晃得江行心如擂鼓,脑子也有些发昏了。久不居温柔乡,如今再想,竟恍如隔世。
江行耳根悄悄红了: “又胡说八道。走吧,你该去见陛下了。”
好端端的,还没说两句话就要赶人走,真是越长大越古板。时鸣故作失落: “哥哥居然都不留我。”
江行无奈: “荒唐,我如何留你?好啦,从陛下那儿回来再说。”
第107章 旧友相见今非昨(一)
时鸣久不在京城, 此番回来,是一定要同陛下多说说话的。等到了下午,陛下才肯放人。
起得太早, 时鸣回时, 江行尚在午睡。
窗外雪已经停了。时鸣没让人叫醒江行,自个儿蹑手蹑脚走到他床边, 细细端详着那张脸。
平心而论, 江行生得确实好看。几年前尚带着一丝清澈的稚气,如今再看, 容颜虽未改,倒是多了几分沉稳。
这个年纪, 说年轻不算特别年轻,说老根本沾不上边,在二者之间江行寻到了一处微妙的平衡,令人怎么看也看不够。
江行紧闭双眼, 睡得很沉,没有醒来的意思。时鸣心血来潮,拿流苏扫了扫他的眼睛, 果然见眼皮子下睫毛轻颤,是一个要醒过来的模样。
眼睛还未睁开,时鸣的手腕先被抓住了。那双漆黑的眸子带笑,说话时还残留着鼻音: “顽皮。”
时鸣被攥住了手腕,压根没想着挣脱,反而献宝似的晃了晃: “瞧瞧这是什么?”
不等江行答,他自个儿先说: “虎符。漂亮吗?”
江行松开了钳制住对方的手, 笑了: “没见着。倒是看到了一只狐狸拿着流苏,在摇尾巴。”
他补充: “很漂亮。”
时鸣目光在他脸上扫了扫, 故意发问: “狐狸还是虎符?”
江行不害臊答: “是你。”
“不担心我?”
时鸣转着虎符,仿佛就当它是一个什么小玩意儿, “不怕我有去无回么。”
江行赶忙“呸呸呸”了几声,道: “净胡说。担心,怎么不担心。陛下要派你去的时候,我就已经挽留过了。可惜,没说动。”
“虽然不是什么大战役,但高低也是要上战场的。你要是打不过了,记得跑,听到没有?”
“你觉得落荒而逃丢人,那对外就说你已经死了,然后我带你回岭南,我们到谁也不知道的地方去。保命要紧,不要逞强,好吗?”
耳提面命了这么多,时鸣嘴上答应得好好的,可江行却知道,时鸣从来不是什么临阵脱逃的人。
他远在京城,没法跟着去,也就只能做好后方工作,让阿鸣没有后顾之忧才好。
时鸣摩挲着虎符,感慨道: “从前,这一半虎符在我外祖手里。后来,它到了舅舅手里。”
“如今虽有曲折,但究竟到了我手里。时家旧部,个个都是硬骨头;陛下收了多少年,也依然洗不掉外祖留下的痕迹。不知道这次,他们还能提得动刀么?”
江行翻了个身,在他脸上轻吻一下,聊作安慰: “不用担心。你身份如此,自然能服众。”
时鸣调侃: “不过是借了外祖的光。”
“借谁的光都好,”江行认真道, “我只要你活着回来。”
江行又絮絮叨叨说了一堆,翻来覆去无非是要时鸣注意安全。正说着呢,门外传来一阵动静,是江年过来了。
一岁长似一岁,褪去稚气,如今江年也可称得上一位翩翩公子。江行不知他来意,问: “阿年?”
江年规矩地行了个礼: “兄长,殿下。”
时鸣忙拉他起来,觉得有些不寻常:因为从前江年见他们可不会好好行礼。
今日煞有其事,必不简单。
江行问: “你这是做什么?”
江年顿了顿,答: “兄长,我想随殿下一同去北方。”
这话一出,两人齐齐一惊。时鸣率先反应过来,骂: “荒唐!又不是去玩儿,哪有上赶着去战场的?此事休要再提,我不会带你去。”
江行思忖片刻,问: “你为什么想去?”
江年的目光变得异常坚定。江行想,这个决定应该是江年深思熟虑,斟酌许久才开口的,断不可能是心血来潮。
如此,就更要问一问,究竟是为什么了。
江年道: “我在京中生活许久,自认帮不上什么忙。若能去边关为国效力,哪怕杀几个敌人,也算是个有用之人。”
江行沉默了。
江年跟着他的这些日子里,江行一向很少管束他,请个私塾先生教着即可。至于学成什么样,考了什么功名,他一向不关心。
因为家里已经不需要江年出去挣功名了。这孩子心思单纯,哪里玩得过那群老狐狸?
私心里,江年有用没用都无所谓,哪怕就是个饭桶,江行也照样养得起。
只要这些弟弟妹妹平安喜乐,他这个做哥哥的便尽到了自己的本分。
江行这种时候才认真打量起了江年,问: “你真的想去?”
时鸣“啧”了一声: “你不会真想让他跟我去吧?我不同意。刀剑不长眼,万一伤哪碰哪,我怎么同你交代?”
江行没说话,直直看向江年,等他给一个答复。果然,江年愈发坚定: “哥哥,我要去。生死有命,就算有去无回,我也不后悔。”
时鸣一时失语,这时候才认真审视了江年一番,想,这次可能不是闹着玩的。
江行觉得头有点大。但既然孩子铁了心地要去,他一向不是什么刻板的家长,要去便去吧。
历练一番也是好事。
时鸣观江行表情,哪里不知他是怎么想的?既然江行已经决定了,他自己也没有拒绝的道理。
时鸣叹气: “罢了。那几日后,你就和我一同去吧。”
江年肉眼可见地激动起来,一叠声说了一句: “多谢殿下!”
便头也不回地跑去收拾东西了。
待人走后,江行瞥了一眼,小心翼翼地问: “阿鸣不会怪我吧?”
时鸣看他这副窝囊样,又有些想笑: “方才那副神气劲儿呢,江大人?”
江行缩了缩脖子,没说话。
时鸣道: “无妨的,我一定全须全尾地给他带回来。”
“你也要好好回来。”
江行如是说。
在京中淹留了几天,时鸣马不停蹄,带着虎符北上御敌去了。
又待了几个月,冬雪悄悄融化。江行照常下朝,行在京城大道上,一位衣衫褴褛的人拦住了他的马车。
江行下车查看,就见这人蓬头垢面,看不清本来仪容,是以江行乍一被拦,心中大惊,不知为何。
不等他反应过来,一众大理寺装束的官兵跟上前,其中一位恶狠狠踹了那人一脚,啐道: “不长眼的东西,谁准你在路上乱窜?冲撞了贵人,你担待得起吗?”
江行摸不着头脑: “这是怎么回事?”
那官兵很快换上一副谄媚的表情,其变脸速度之快,令江行叹为观止: “大人,这位是大理寺新来的罪犯,没看好,给跑出来了。无意冲撞了大人,还请大人息怒。”
江行心说我看起来像发怒的样子吗?
他没想到好好的,大理寺关个人也能跑出来。之前在时鸣治下,可从未发生过这样的事情。
果真换了一个长官,什么都不一样了。江行兴致缺缺地摆了摆手: “罢了,押回去罢。”
岂料方才一直不吭声的犯人趴在地上,伸手死死攥住了江行的下摆,在官服上留下了一道精致的灰。
那人似乎久未进食,加上浑身上下血淋淋的伤口,说话既沙哑得要命,也没有力气。粗粝的嗓音传进耳朵里,着实不太好听。
那人说: “大人救我!我是被冤枉的!”
所有进去的人都会这么说。虽是如此,这人胆子倒大,江行仍然起了兴趣,令一众官兵收手,自个儿先蹲下来。他饶有兴致道: “要本官帮你?”
那人抬眼,大逆不道地往上攥住了江行的衣袖,浑浊的眼珠定定看了江行半晌,忽地流出两行泪来。
泪水清澈,在泥灰血水染得看不出本来面貌的脸上,留下了很明显的印记。
那人只说了两个字: “江行。”
官兵呵斥: “贵人的名讳,岂是你能随意唤的!让你逃了一次,竟生出这么多事端,早该处置了!”
江行听到了自己的名字,直觉此事不简单,不禁严肃起来。制止了官兵的动作,他不嫌脏,轻轻握住了对方已然皮开肉绽的手: “你知道我的名字?你是何人?”
那人涕泗横流: “是我啊,我是徐樵。”
江行大为震撼,忙抬起他的脸端详许久,这才依稀将面前这人与从前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联系起来。
可……好端端的,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再见此刻徐樵浑身伤痕累累,江行不免心痛: “这是发生什么事了?怎么弄成这个样子?走,跟我回去。”
江行要拉人起来,不料官兵先不同意了: “大人,这位是从岭南来的要犯,据说杀了人。您贸然接走,恐怕不合适。”
江行这回是真怒了: “重刑之下必多冤狱!你们可有确凿的证据,能证明人就是他杀的?若没有,又为何上这么重的刑?人,我带走了。”
“也烦请转告你们太子殿下一声,叫他好生查查。查仔细了,欢迎再来我这儿接人。若没有证据,我看谁敢动他!”
在场众人皆是被他震得齐齐一惊。官兵们面面相觑许久,待反应过来时,徐樵已被江行带上了马车。
江府不远,江行还未来得及好好叙旧,马车便已到了。江舟摇见江行扶了个浑身是血的人回来,惊骇道: “哥,这是怎么回事?”
江行把徐樵交给了下人好生照顾,回头答江舟摇: “这是你徐樵哥哥,路上遇见的。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一会儿再问问吧。”
江府下人动作很快。不一会儿,收拾妥当的徐樵被带进了书房内,有伤的地方悉数涂了药,好生包裹起来。就是精神看着仍然恹恹的,没什么活力。
徐樵坐定,悄悄打量了一番四周的装饰,有些局促不安。
第108章 旧友相见今非昨(二)
江行想伸手碰他, 他却怯懦一般缩了回去,口中喊: “……大人。”
江行心里不是滋味。
“一别数年,怎么同我生疏了?”江行叹气, “不必拘束。你从前不还说, 我妹妹就是你妹妹吗?我家,也是你家呀。”
徐樵一震, 眼中不自觉流出泪来。他伸手去抹, 可越抹越多,沾了满手仍然不消停。
江行轻拍他的背: “不哭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同我说说?”
徐樵将将止住眼泪,恨恨道: “我没有杀人, 我是被冤枉的。”
“不知你是否还记得季明德?他自己做了一点生意,生活艰难。我想着到底没什么深仇大恨,于是时不时去光顾他家的生意。”
“我才是做错了!他以为我在羞辱他,气不过, 在我买他家东西时对我突然发难。为了自保,我只好着急忙慌往外跑。”
“结果我身体一侧,他手上的东西没拿稳, 砸到我身后去了。而身后,就是他那上了年纪的母亲。”
“他母亲被他失手杀死,他却要倒打一耙,说人是我杀的。新任知县不分黑白,为了政绩,非说过错在我,要判我斩首。”
“我家再怎么富裕, 究竟只是商,如何跟官斗?斩首不是什么小刑罚。我一路被提到京城, 在大理寺候审。”
江行咬牙: “……这么久过去,没想到他还是那个德行。然后呢?”
“然后我想到了你。”徐樵眼神游离, “听说你在京城做官。我就趁着他们不注意,专门等在下朝的路上,想着就算遇不到你,也能遇上其他的大人,或者再不济,把事情闹到陛下耳中也行。没想到,真的让我碰到你了。”
“大理寺不知是谁管的。我进大理寺之后,各种刑罚不说全受了个遍,至少一半是有的。但我没有杀人,没有就是没有,他们想屈打成招,我不会如他们的愿。”
江行想起如今大理寺的长官,不免叹气: “若在从前,大理寺还是阿鸣管辖,我想救你再容易不过。但如今大不一样了。”
徐樵瞳孔放大,惊得几乎失声: “时鸣?!他究竟是什么人,怎么领了大理寺的官职?”
江行道: “你久居岭南,很多消息我也没有同你说。他是陛下失散已久的……兄弟,如今旁人称他一句晋王殿下。由于是先帝幼子,叫一声小殿下也使得。”
徐樵喃喃: “你真是吃了好大一口软饭。”
“从前大理寺是他在管。凭我和他的关系,让你全身而退不难。”
说到这儿,江行眉宇间也染上了一丝愁容, “但如今,大理寺长官是太子殿下。若平素没什么交情,我去说说情,凭我如今的地位,想来对方不会不给我这个薄面。”
“但坏就坏在,他与我从前……有些交情。只不过如今分道扬镳,我要登门求情,他不一定肯。”
徐樵敛下眉眼,道: “无妨的。你若实在不便,我找旁的法子就是。”
江行心中针扎一样疼。
从前两人一起,可谓恰同学少年,彼此之间从来不会存在什么隔阂与疏远。即使当时两人条件差了点儿,徐樵也断没有什么瞧不起的意思,更不会对他的麻烦坐视不管。
他也一样。如今徐樵求到了自己跟前,再怎么困难,江行也要为他周旋。
江行道: “我若不想帮你,早在你拦住我去路时,我就不会管你了。这事儿有些困难,但我一定竭尽全力。”
徐樵这下才找回了一些往昔交好的实感。得了这句话,久违的苦闷与伤痛似悄然不见,徐樵热泪盈眶: “江行,等一切事毕,我还想再吃一口你做的饭。”
江行: “……倒也不必如此。”
说话间,江府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李玠带了零星几位官兵,也没叫人通报,自己径直走了进来。
官兵被留在门外,李玠姿态从容,面上却是压抑不住的怒气。再见江行与徐樵二人,他不冷不热开口刺道: “师弟真是好心肠。”
江行心道不好,忙把徐樵往里间藏,低声吩咐道: “你先躲起来,我来对付他。”
徐樵还没走几步,李玠先出声制止: “站住。”
眼看李玠要对徐樵发难,江行忙唤: “师兄!人是我带回来的,有什么话,同我说便可。”
李玠怒极反笑: “行啊,本宫倒要看看,你究竟要怎么保这个潜逃的罪犯。”
江行看着徐樵离开,心下忍不住松了一口气。将李玠请进屋内,江行与他面对面: “师兄,此案有冤情,他是无辜的。”
李玠仔细端详着江行,蓦地笑了: “每一个进了大理寺的人都这么说。”
江行皱眉: “在证据不足的情况下,不可擅自对犯人用刑。况且,他再不济也是个秀才,身有功名。刑不上士大夫,师兄,你应该比我更明白这个道理。”
李玠当然知道。
可是,李玠不想承认,江行哪怕四处散发那无处安放的善心,也不愿意相信他说的话。
哪怕多信任他一些呢?
哪怕多一点信任,两人之间是否就不会走到这种地步?
李玠自嘲一般勾了勾唇角: “江行,你愿意帮所有人,就是不愿意相信我吗?”
江行一愣,随即坚定道: “师兄,当初那件事情让阿鸣在封地待了两年,已经够了。再者,就算是你做的,我也并没有放在心上。”
“你为何一直抓着不放呢?我给阿鸣治眼睛,又有什么不对?师兄,我真是越来越看不懂你了。还有,我与阿鸣的书信往来,是你拦截的吧。”
李玠笑了: “我要的不是你不放在心上,而是你相信我。我要的是你的信任。没有做过的事情,我为什么要承认?”
“信确实是我拦截的,可那又如何?罢了。我知道我这么做很卑劣,但……但我就是忍不住。”
江行叹了一口气: “算了,师兄。之前那些事情,就让它过去吧。徐樵……就当我用你我从前的情分来请求你,让他翻案,好不好?”
“你真的要这么做?”
李玠桌下的手攥得很紧, “你不该这么做。这是大理寺的案子,你不该插手。”
“从前的情分……呵,我宁愿没有这份情分,这样还能轻松一些。你这话,是不打算原谅师兄了。”
江行别过头: “谈何原谅不原谅。师兄,你我都变了。从此以后,我们还是桥归桥,路归路吧。”
“毕竟现在局势紧张,我不能弃阿鸣不顾。若他真的失败,我也只好认了,随他一同去。”
再抬头时,李玠双眼通红,话里藏着狠绝: “……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我不允许。”
江行以为他要强留,无奈道: “师兄,这没有意义。”
李玠手指绞得很紧,似要将衣服布料搅碎: “这个犯人也好,时鸣也罢,一个个都比师兄重要,是这样吗?”
江行抿了抿唇,还想再说什么,屋外却方寸大乱,闹得不可开交。
江行心道不好,急急忙忙赶出去时,一抹血色刺痛了他的双眼。
徐樵伤口上刚换的纱布被血染红,身边是一位手持刀剑的官兵,刀刃还往下渗着血。
江舟摇眼泪断线一般往下掉,洒在徐樵身上,大喊: “哥哥!”
倒在血泊中的徐樵却看向了江行的方向,释然一般咧开了嘴,看口型,似乎是在叫他。
江行眼前一黑,身体比脑子动得快。天旋地转间,江行即刻差人找了大夫,自己飞奔着去扶。
他听见自己怒吼: “是谁干的?!事情尚未定论,谁给你们的胆子随意处置他的?”
没有人说话。江行还欲发作,袖子却被人轻轻拉住。
徐樵靠在他怀中,血染上了袖子。他歉意地笑了笑: “对不起啊,把你衣服弄脏了。”
江行含泪摇头: “大夫很快就到了。你会没事的,我保证。”
“不用大夫。”徐樵说, “我知道,我撑不了多久啦。”
他身上本就有伤,方才脖子上又被抹了一道,伤得严重,任谁看了都知道,这样的情况怕是无力回天。
匆忙间江行想起086来,催命一般在心里喊: “系统,系统!”
086很快答: “在!”
江行抹了一把眼泪: “保命的药,要快!多少积分都舍得!”
086关键时刻还是非常给力的。不过数息之间,一颗棕色的药便出现在江行手心。
086深藏功与名: “2000积分,不用谢。”
江行做官之后,积分看似没什么用了,因而一开始摸鱼逗鸟,不认真打工,也没攒太多。
只是后来时鸣走后,他变了个人似的又开始当卷王,两年里攒了不少。因而临到紧要关头,才有积分兑换保命的东西。
这些对话在心中进行,加之江行身体遮蔽,在场无人知晓。江行动作迅速,很快把小药丸往徐樵嘴里塞。
一切发生太过突然。若非江舟摇离得近,甚至都要看不清江行的动作。只有徐樵感受着身体的变化,一脸懵,悄悄问: “你给我吃了什么?”
江行见他慢慢恢复,终于放下心来,脱力一般跌坐在地上: “别问。我说你死不了,就是死不了。”
江舟摇感觉自己的世界受到了莫大的冲击: “……哥,刚刚是,怎么回事?”
江行没心思回答她。人没事了,接下来就是算账。江行神情骤然变冷,看向远处的李玠,一字一顿道: “太、子、殿、下,我需要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李玠将方才一切尽收眼底,心知是系统起了作用,险些有点站不稳。
他不紧不慢走到江行身边,在他耳旁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 “又是系统吧。江行,你还真舍得下血本。”
第109章 叹桥归桥路归路
江行再不复往日温和的模样, 冷声道: “舍不舍得,不是你说了算的。你没有什么要同我解释的吗?”
李玠状似癫狂: “解释?我有什么要解释的。我大理寺的犯人畏罪潜逃,本宫凭什么不能处置他?”
“莫说什么冤情不冤情, 他擅自跑出来, 难道就不是死罪吗?莫说是在你江大人家,就是在皇宫, 本宫也照样杀得!”
江行扶起徐樵, 寸步不让: “那既然如此,我们不妨请陛下来决断, 看看这人是该杀,还是不该杀。”
久居高位, 江行平日里看似没什么架子,但真正需要拿腔作势的时候,浑身的气场绝对不输旁人。方才这话不徐不缓,就是莫名有种震撼人心的架势。
李玠试探了这么一遭, 虽然不想承认,但也必须接受现实。
无论是时鸣,还是徐樵, 在江行心里,恐怕早就比二人往日的什么交情重要了。
李玠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江行说得对,无论是他自己,还是他们之间的关系,或许早在两人相认的那一刻,就已经变味了。
得到了答案,徐樵是死是活, 再也与他无关。他要的,不过是江行的态度, 从来不是谁谁谁的命。
李玠没有被吓到,反而深深地打量了江行几眼。身后的官兵又欲上前,他抬手制止。
“不必了。”
李玠话里藏着江行从未见过的哀戚,区别于失望,更多的是一种死心之后的淡然与漠然。
江行被那道眼神刺痛,心想,今天这事结束,他们之间再也不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了。
李玠说: “我知道了你的选择,这场闹剧就到此为止吧。人,我放给你了。我们以后,不必再来往。”
“如你所说,桥归桥,路归路。下次再见,你我会是水火不容的政敌。”
这些决绝的话悉数进了江行的耳朵。江行心中五味杂陈,不知该如何面对,最终也没有分给他一眼。李玠观他这般反应,凄然一笑,带着官兵踏出江府。
临别前,他最后看了江行一眼。
那人关爱家人,在意朋友,忠于爱人,但李玠心想,自己现在应当不是这三种中的任何一种。
李玠颤了颤眼睫,久违地发现,他已经很久没有想起穿越之前的事情了。
穿越之前,明明那么要好的密友,也能走到今天这样的地步。李玠忍不住叹气,只恨自己穿越后没有早些遇到江行。
若在那人之前遇到江行,这一切还会发生吗?
他自己也不知道。
李玠离开后,江行安顿好了徐樵,没等一会儿,果然被江舟摇缠上。
徐樵吃了药后睡得昏沉,怎么也叫不醒。
江舟摇瞥了一眼旁边躺得歪七扭八的人,道: “哥,你给徐樵哥哥吃的到底是什么?你果然留了后手,对吧?那之前我的病……”
江行擦了擦衣袖上沾着的血,啐道: “去,小孩子不该问的别问。”
江舟摇赌气一般: “你不告诉我,我也知道。等阿鸣回来了,我要告诉他你欺负我。”
“告告告,”江行笑她, “你告也没用。行了,玩儿去吧。你阿年哥哥都上战场打仗了,你怎么还跟个小孩子一样。”
江舟摇嘿嘿道: “那还是哥哥厉害,出去了人家都不敢欺负我。不过跟那些贵女一块儿读书聊天也太没意思了,我不想去。”
自打江行升官后,公务渐忙,便把江舟摇送去了京中有名的女学读书。江行倒也不求她读出个什么名堂,只求她在女学能交到几个好朋友,不至于太孤独。
但不用说,江行也知道,江舟摇从来不是能和那些京城贵女玩到一块儿的性子。他好笑地摸了摸江舟摇的头发,道: “你不想去,那就不去。不过,严格来说,我们阿摇也算贵女了哦?”
“呸,什么贵女。”
江舟摇自我认知清晰, “我就是个乡野丫头。女学还是要去的,虽然那些贵女无聊,但各家的传言八卦,还是很有意思的!”
江行莞尔: “你怎么跟你徐樵哥哥一样?好了好了,随你怎么样。女学里没有人欺负你吧?”
江行从前遭过校园霸凌,对这一方面当然格外上心。尤其女学里都是各家王公贵族的小姐,抱团霸凌别人这种事情不算罕见。
官大一级压死人。就算哪家小官的女儿姐妹被欺负了,出于现实考虑,这口气大多也只能硬生生咽下去。
江行可没打算得过且过。要是有谁欺负了阿摇,就算拼着官位不要的风险,他也要好好收拾对方。
尤其江行还算不上什么久负盛名的老牌贵族,根基尚浅,他可不敢打包票说阿摇不会被欺负。
江舟摇吐吐舌头: “哥,你想哪儿去了?才没有人欺负我。无聊是无聊了些,但她们人都很好。”
江行兴致勃勃: “那为什么说她们无聊?”
“因为她们满口都是这家的公子如何,那家的郎君如何,一点意思都没有。”江舟摇道, “要我说,什么公子郎君,长得都一个样子。有什么好比较的?”
江行哭笑不得: “好吧。照这么说,哥哥和阿鸣也是一样的喽?”
江舟摇一噎: “……这怎么能一样?阿鸣比他们好看多了。”
江行没敢说话。江舟摇就说了时鸣一个人,没带上他,江行暂时还不想知道自己在妹妹眼里究竟是个什么形象。
江舟摇像是想起了什么,眼睛亮亮的: “昨儿五公主领了四皇子来女学里玩。四皇子也就几岁,小小的一个,可有意思了!”
五公主江行无从得知,但说起四皇子,江行有些印象。
四皇子刚出生不久,母妃获罪,被赶去了冷宫。直到前几年,四皇子才被接出来。由于生母去世,他被养在五公主母妃膝下。
好几岁了也没取名字,大约实在是不受重视。
江行只当是一个八卦,没放在心上,打趣道: “家里实在没有别的兄弟姐妹了。你且忍一下,等阿年回来了同你一块儿……不对,你如今是大姑娘了,不能老和那些小子混在一起。”
江行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无非是什么注意安全,什么对人警惕,江舟摇觉得再听下去,即可立地飞升。于是找了个由头,忙不迭跑了。
江行无奈地摇摇头。
阿摇年纪已经不算小了。从前同她说过,若有心仪的男子可以同他说;但等了这么些年,阿摇还是心如止水,一点儿苗头也没有。
江行心想这也不算坏事。只要她开心快乐,江行没有什么接受不了的。
正想着,床上的徐樵翻了个身,似乎是醒了。
江行忙上去问: “感觉如何?”
“感觉很好。”徐樵活动了一下,呆滞了, “别说毫发无伤,我现在甚至能再围着你家跑几圈。怎么回事?”
江行忍笑: “你别管,好了就行。太子那边已经松口了,不会再有人把你抓回去。你接下来打算做什么?”
徐樵没有刨根究底,顺着江行的话往下答: “为了我的案子,我爹娘几乎散尽家财,苍老了十几岁。既然事情已经结束了,我也不想再回岭南。”
“我算是看明白了。那地方天高皇帝远,一旦出了什么事情,就连求助都难。我打算和我爹娘商量一下,若他们同意,我就把他们接来京城,重新做点小生意过活。”
江行欣喜道: “那好呀,正好我们可以互相照应,宋正也在。往后我们几个相聚,也方便。”
徐樵促狭道: “江大人不会嫌弃我们几个穷朋友吧?没办法,往后在京城讨生活,还要多多仰仗大人您呢。”
“这是什么话。”江行道, “快别说了。你就是在我家白吃白喝,我也不会说什么。”
徐樵流下感动的泪水: “这软饭,究竟轮到我吃了吗?”
江行: “……谨言慎行。我可是有家室的人,不要乱讲。”
徐樵一秒收回,嘻嘻哈哈: “不会啦。瞧你紧张的,他又不在。好了,有纸笔么?我给我爹娘写信。”
“这几日就先住在家里吧,我们许久没见,也好叙叙旧。”
江行给他拿了纸笔, “等你爹娘来了,我一并给你们安置好。你喜欢什么样的宅子,一会儿带你去挑。”
徐樵“哇”了一声,笔尖一抖: “真是大不一样了呀江行。那可是京城一套房,好贵的!就这么给我,不太好吧?”
江行: “还好,这几年攒了点家底儿。你放心,都是我自己赚的,绝对没有吃软饭的成分!”
“还是算啦。”徐樵一边写,一边同他聊天, “我想想,我家中应该还剩了些产业,足够在京城置办一套院子。至于旁的,慢慢来呗。对了,宋正住哪儿?来了一趟,我也好同他打个招呼。”
江行就势写了个地址给他,道: “他住这儿。等时鸣回来,我们也好聚一聚。”
徐樵听他说起时鸣,不免又束手束脚起来,怎么坐都不太对劲。江行察觉到他的局促,问: “怎么了?”
徐樵有点别扭: “……那可是晋王殿下,真的那么随和,说请就请吗?人家会不会以为我们有意攀附啊?”
江行啼笑皆非,拧了他一把,直拧得徐樵吱哇乱叫: “想什么呢。他人很好的,才不会乱想。再说了,你们同他不熟,我也好正式同你们介绍一下。”
“只是最近他正在边关,约莫还要小半年才能回来。若战事结束得早,他应该很快就回来了。不用担心。”
徐樵摸着被拧的部位,暂且接受了这个提议: “好吧。”
第110章 隐毒发心怀鬼胎
小半年过去, 徐樵将家人接来了京城,果真如之前所言一般做了点小生意。
一家子从前做惯了生意,再做回老本行不难, 在江行的帮助下, 很快就有模有样起来,能养活一家子人。
对江行而言, 更好的消息莫过于捷报已从北方传来。相信要不了多久, 时鸣班师回朝,到时候便可再见了。
只是, 谁也没想到在这个节骨眼上,承元帝的身体却不大好, 一度到了咳血的地步。
寻太医瞧了,也没找出什么病灶来,皆是摇头不语。
早在半年前,江行就察觉到承元帝的身体似乎欠安。不过当时所有人都只以为是一场风寒, 没怎么放在心上。
谁成想竟然愈演愈烈,如今竟危及性命——当然,危及性命一事也就只有一些亲近的人知晓, 旁人一概不知。
可以想见的是,承元帝一旦驾鹤西去,太子继位名正言顺。
但大军还在路上,时鸣不见得会乖乖交出兵权。再者,承元帝的意思尚不明确。
晋王不在,朝中以江行为首的文官势力与太子对峙,尚且保持着一丝平衡。
江行想, 要是没有那些事情,他此刻应该坚定地站在太子阵营里。
但事已至此, 说什么如果也没有意义。倒不如想想过几日接阿鸣回来,庆功宴上要准备些什么。
距时鸣预计回京的日子还有三天,承元帝急召江行入宫,似乎有要事相商。
御书房内,承元帝形容枯槁,气喘得艰难。但浑身的帝王威严仍在,江行恭谨叩首: “参见陛下。”
承元帝精神尚可,道: “坐。叫你来,是有事情。”
“你是个有主意的,想来在阿鸣身边这么久,他的身世你也有所了解。”
江行刚坐下的屁|股又有些不舒服了,想弹起来,却被承元帝轻轻按下,并没有成功。
江行欲哭无泪: “臣该死。”
“行了,又不是什么大事。”承元帝揶揄道, “你还是这个样子,瞧着窝囊。”
“知道就知道了,没什么大不了的。朕愧对他们母子俩,早些时候听说阿鸣眼睛好了,朕真是欣喜得不知如何是好。”
紧张间,江行抿了一口茶,道: “陛下好福气。”
承元帝观他喝茶的动作,意有所觉地摆摆手: “别说那么多场面话。他一开始被找回来,朕对他……确实算不得太好,也有算计。但这孩子什么样,朕是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小玠呢,什么都好,就是不够狠心。朕想,等百年之后,他到底镇不住,还需要你多帮扶帮扶。”
这话江行没敢接。
旁人说时鸣狼子野心,但江行觉得,能和时鸣混在一块儿,自己应该也不是什么清心寡欲的人。
和李玠的关系已经闹得很僵,要让他去帮扶,实在有些强人所难。
承元帝观他表情,心下了然,嘴角扬起一抹笑意,问: “……不愿意?”
承元帝观别的不行,观人心却时日已久。这话不过是敲打江行一番,到底要立谁,他自己心中也没底。
还在观望,事情尚有转圜的余地。
江行抿了抿唇: “无论是哪位皇子,臣都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承元帝向后倚靠着软垫,屋外明明闷热难耐,他却下意识打了个寒颤,撕心裂肺咳了半天: “说来奇怪。朕平日里无甚不适,也没什么陈年隐疾,这病来得实在蹊跷。”
“陛下的意思是……”
江行蓦地抬起头,对上那双平静的眸子,不寒而栗。
承元帝叹气: “真不知惹了谁的不快,非要行这种龌龊手段。还是说,有谁按捺不住了?朕本不想怀疑。”
“这茶水里,”承元帝指着白玉杯子, “茶水里多了一味。与常用的龙涎香相克,剧毒。”
江行想到自己方才也饮了一口茶,像烫手一般,他悄悄把茶杯放下。
承元帝细细打量着他的表情,看了许久,蓦地笑了: “你紧张什么?现在这壶茶,没毒。”
江行汗颜: “臣失礼。不知下毒之人,陛下可知晓?”
承元帝并没有直接回答,反而问: “江爱卿觉得会是谁?”
乍一问这种问题,江行还真答不出来。想了半天,他说: “陛下不妨想想,此事一旦成功,谁最得利呢。”
承元帝面露思忖,末了哈哈一笑,转移了话题: “罢了,罢了。生死有命,朕一把老骨头,是该考虑考虑立谁了。小李子,拿纸笔来。”
李公公应声: “哎。”
跟了承元帝许久,李公公看着也不年轻了。江行想起,这位李公公从前跟着陛下出生入死,过了好一番惊险的时日。
而后因着功勋,得了皇家赐姓,改姓了李。
江行想,要说谁与陛下最亲近,莫过于这位李公公了。若要在御前的茶水里做手脚,还得是御前的人比较方便……
李公公走过他身边,江行及时打住了思绪,没有再想下去。
待墨磨好,承元帝提笔,在纸上写了什么。李公公有意隔绝他的视线,江行并没有看清纸上内容。
江行总觉得这一切都不太寻常。
不消片刻,承元帝拟好圣旨。不待旁人看,承元帝就率先卷好了卷轴,交由李公公: “去,放在牌匾后面。”
江行心下一沉。
什么圣旨要这么隐蔽,放在牌匾后面?
自然是立储的圣旨!
而这一切往往都是背着人做,最多有个贴身太监陪在身边,哪有让朝臣在场的?
尤其还是他这种身居高位的朝臣!
江行不敢细想。可也容不得他逃避,承元帝率先就说: “你看到了。”
江行不敢不答: “是。”
承元帝饶有兴致,甚至起了逗弄的心思: “不妨猜猜?”
江行心说这怎么猜。
太子名正言顺,加之在朝中浸淫许久,虽不如他家阿鸣受宠,但也有自己的势力,不容小觑。
而晋王呢,得承元帝盛宠,且又是时家遗孤。有一整个时家兵权做背书,势力同样不可忽视。
客观来说,无论哪个都是继位的好人选。但无论选了哪个,剩下的那个都是大麻烦。
江行只好答: “一切皆由陛下做主,臣不敢妄言。”
承元帝笑笑: “你呀。”
君臣挑灯夜话,时间已快三更。承元帝放江行回府,自己满面倦色,倚在榻上。他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谁听: “你说,朕这么做,究竟是对是错呢。”
李公公随侍左右: “陛下,无论对错,您既做了,那么它就是正确的。”
承元帝笑着摇摇头: “真是一个样子。罢了,那位……那位胡六,说出什么来了?”
李公公神色一凛:那胡六是他收的小徒弟,当初看着还不错,是个机灵的;没想到鬼迷心窍,竟然在陛下的茶水里动手脚,还差点连累了自己。
这件事被按下,秘而不宣。胡六一个人自然没有那个胆子——或许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干了坏事。
背后肯定有人在指使。但既然胡六自己都迷迷糊糊,又怎么能指望他说出什么理所当然来?
可见此事注定要不了了之了。
李公公答: “……并无。”
承元帝叹气: “他不说,朕也知道。当日李洵死时,我就发觉他有些不对劲。现在想来,或许从那日开始,又或许更早一些,这件事就已经在做了。”
“经了谁的手,这都不重要。既然发现的时候已经无力回天,不如宽仁一些。这件事,还是先按下不表罢。”
李公公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 “奴才斗胆。那位燕王殿下,生前可与什么人打过交道?”
“你是说,太子?”
承元帝很快否定, “他没有那个胆子。而且,若朕真的疑了他,岂不是正中李洵下怀?”
“上次告发晋王一事,朕就觉得其中有蹊跷。就算两人素有矛盾,太子那时在大殿上的反应,不似作假。所以,朕更觉得,那老妇的确是燕王指使的。”
“而且,朕问了晋王,他杀人确有其事。其实到底是谁指使那位老妇,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人要背这个名头。”
“朕不想多管,只好让晋王先去封地避避风头,让太子停职几天,以小惩大诫。身边人出了问题,他自然逃不了罪责。”
李公公道: “陛下英明。”
承元帝若有所思: “如果真如江行所说,那么太子不一定不知晓这件事情。毒可能不是他下的,但其中内情,他多少知道一些。瞒而不报,确实不该。”
正如承元帝所料,李玠确实知道一点。
知道归知道,毒却不是他下的。再者,他就是当不知道,又有谁能奈何得了他呢?
而且,这事对他而言并非没有好处。
承元帝日渐病重,只要承元帝在时鸣回来前驾崩,那么天高路远,就算时鸣手握兵权,又能如何?
到时候木已成舟,怕是有天大的本事,时鸣也没法力挽狂澜。
所以,他不但要装作不知道,还得悄悄地加大剂量。
李玠看了眼跪在下首的宋达睿,道: “胡六已经被抓住了?”
宋达睿答: “正是。”
“算了,不管他。”
胡六只不过是被何越选中的倒霉蛋,非要说有多重要,其实并没有。
但确实是计划内必要的一环。下毒一事,李玠仅仅顺水推舟,谈不上罪魁祸首。
李玠道: “听说今日陛下又召了江行入宫,还畅谈许久。你说,他们会谈些什么?”
宋达睿装死: “臣不知。”
李玠颇糟心地赏了他一个白眼,道: “……罢了。晋王还有几日就要回京,到时候再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