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6年,一片僻静的小海滩。
左边是高耸的海崖,右边是狭长的沙滩,往前是碧海银沙,往后是层层叠叠的白墙红顶建筑,花坛,蔗林,葡萄园高低错落。
在北欧还为阴雨烦恼的三月,马德拉岛南岸已是一片春暖花开。
此刻,一个俊美的青年坐在围栏上。
耳边时不时传来邮轮鸣笛,混杂在海浪声中,让人不由得心情平静。
他懒洋洋地靠着身后的墙壁,闭着眼睛,只管享受海风和阳光。
昨晚又下了一场雨,沙沙雨声合着潮汐,本应很助眠,他却依旧陷入光怪陆离的梦境,一如在马德拉的每一晚。
昨晚尤其严重,梦中似乎有许多前尘往事被翻出来,可是醒来后又被忘得七零八落……
难道自己真的有心理疾病,这一切都是自己的想象?
难道……他根本不是重生?
毕竟他从小就不正常。
他叫埃德加,人生轨迹十分诡异。
一个中国人遭遇车祸后,一朝变成几十年前的德国人,还被按照意大利人的标准培养。
最离谱的是,自打重新睁开眼,幻听就伴随着他。
他会时不时听到滋滋的电流声,脑海里好像有一根漏电的数据线,冷不丁就会刺一下。一开始,当然很不习惯,为此还被人当做“自闭症”。
幸好这种噪音时有时无,时强时弱,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终究还是慢慢习惯了,也变回了外人眼中的“正常人”。
一切的变故都出现在去年冬天,埃德加开始了毕业旅行,来到这个美丽如画的海岛。
本以为只是旅途中的短暂一站,没想到身不由己,困在这里半年。
自从来到马德拉,幻听就越来越严重,那根数据线忽然变成了高压电缆,咔咔爆响,电光四射,好像一颗定时炸|弹,随时准备把他的大脑炸开花。
最糟糕的是,每当他远离这片海滩,整个世界都蒙上了一层淡淡的蓝色,脑海里也不住重复着一个声音。
“叮——”
清脆又戛然而止的提示声。
这下好了,脑子里的幻听没解决,还出现了幻视……
无可奈何,他就这样留在了马德拉,闲暇时光拿着心理书籍对照己身,看来看去,好像只看到四个大字——精神分裂!
寡人有疾,细思凉。
想到这里,他掏给哥哥塞斯科尔发信息。
“亲爱的塞斯,早安。我好像患上了精神分裂,你能帮我找个心理专家吗?”
身为家族继承人,塞斯科尔本应很忙碌,可是回复来得很快。
“你又怎么了?”
所有人都知道塞斯科尔是个好兄长,他会回应埃德加的每一次的请求,哪怕知道弟弟的热情永远只有三分钟——所有人都知道埃德加是个随心所欲的。
埃德加信任这个可靠的兄长,可是他的存在就是不能言说的秘密,只能沉默。
“我知道了,会让人去找的。”电话另一头叹了一口气,“只是比起精神疾病,我更担心你的智商。”
“……我是合格的因戴尔家族成员。”
“很好,那我希望你能聪明到看懂日历,因为如果你再不回来,你的学弟学妹们也要毕业旅行了。”
按灭手机,埃德加拿起一旁的画板,呆呆看了半天,仍是无从落笔,又一把扔回墙角。
他是个画画的,却搞不来“艺术”。
“像一片火红色的死水。”
是导师留给埃德加的毕业赠语,作为被气了四年的回礼。
他的导师嫌弃他画画太理性,曾亲口盖章——埃德加做的就是用笔刷沾上颜料,在画纸上全写满1和0。
天知道当他第一次听到这句评语,一身的好修养都差点飞了,就差那么一点,他就要拍着导师的肩膀说“你他娘的真是个人才”!
双关得如此内涵如此精准。
就好像有人向他心口|射了一支箭,紧跟着第二支箭又射中了第一支箭。
但终究也只是差一点点,他还是能做到不动声色的。
毕竟因戴尔家族的人,就算是一条咸鱼,也必须端正地躺在红丝绒里……
“埃德加,今天不出海了吗?”一个爽朗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胡思乱想。
站在面前是他的房东太太,穿着一身印花棉裙,身材高大丰腴,肤色黝黑健康,提着满满一篮水果,看起来有些吃力,肩膀直往一边坠。
他粲然一笑,“亲爱的玛丽塔,早上好。”
随即双手一撑,利落地纵身跃过围墙,自然地接过女人的篮子,“玛丽塔,你是刚从集市上回来吗?让我帮你吧。”
“叫我伊内斯夫人……谢谢你,埃德加。对了,你的围栏门关好了吗?”
他狡黠一笑,“这几天都没开过呢。”
伊内斯夫人听懂了,显然小伙子这几天都是翻墙出来。
“那些调皮鬼是喜欢你才会老想着找你,不过他们都是好孩子,不会做坏事的。”
这个海边小城的植物比房子多,房子比人多,年轻俊美的异乡人非常受欢迎,加上还是个好好先生,已经俘获了所有小孩的心。
幸好岛民们很淳朴,只要把围栏门栓起来,就表示主人今天不欢迎访客,为他省去许多麻烦。
但是今天不一样,幻听没有一刻停止过,让他格外渴望与人交谈,盼望着能压过那些古怪的噪音。
他想,等下回去就要把围栏门打开。
等埃德加从伊内斯家出来,手上就多了两个葡萄柚,“再见,玛丽塔!”
“再见,好孩子。”
伊内斯夫人的小女儿在台阶上挥手,“再见,埃德加!不要忘记来我们家吃晚餐啊!”
他笑着回头,一边挥手一边冲她眨眨眼。
小女孩脸上带着憧憬,伸长脖子看男人走下山,直到挺拔的背影被甘蔗林隐没,才恋恋不舍地关上门。
春天的海岛,花开正好,埃德加却无心欣赏,在花团锦簇里一路穿梭往下。
脑子里的噪音越发剧烈,还有那一声声永远不完整的提示音。
终于,他猛地停下脚步,闭上眼睛。
在无人的角落,在热烈的花香中,他喃喃自语着,既像是虔诚祈祷,又像是自我催眠,“没什么大不了的。”
良久才睁开眼。
是的,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冷静地想着。
重生是馈赠,死亡也只不过是早该来的判罚。
令人发狂的噪音依旧在脑中回响,他已重新迈步,又变回一贯的漫不经心,嘴角甚至带着笑,开始哼起歌来。
“我知道你被困在了时间里……
但我在这里,要把你拉上来……”
前世的很多事都几乎忘记,唯独这首最爱的歌被深深刻在了心上。
多可笑啊,活了一世,明明应该有许多值得珍藏的记忆,他却只有一首歌。
“亲爱的请握着我的手……
让我做你的灯塔我将与你同在……”
哼唱戛然而止。
埃德加看到了一个小孩。
小孩原本蹲在围栏边,听到他的动静,这才慌张地站起来,堪堪露出一个小脸蛋,直勾勾地看着他。
一头蓬松乌黑的小卷毛,眼角下垂,衬得睫毛弯弯,褐色的大眼珠子圆溜溜的,嘴巴微张,露出一个大牙缝。
一个算不上漂亮的小脸蛋。
可是埃德加站在屋檐下,看着这个从未见过的小访客,瞳孔瞬间放大。
马德拉岛的1996年3月21日,注定是不同寻常的一天。
因为就在这一天,埃德加脑海中的噪音终于停止了,变成黑夜中划过的一道闪电,霎那间照得心里一片亮堂。
原来就是为了这个小家伙。
但是这个小家伙有什么特殊之处呢?他深深凝视着这个小家伙。
在他的视野中,小家伙的旁边缓缓浮现出一个六边形。
与此同时……
“叮!”
清脆又完整的提示音响起,听在他耳中宛如天籁。
随着提示音响起,六边形上浮现数六个数值。
力量72,速度79,射门90,传球75,盘带82,防守30。
这六个数值点连接成一个不规则图形,总体是灰色的,只点亮了中央一部分,闪烁着奇异的蓝光。
射门?传球?盘带?
他呆在了原地,心里已经有个猜测呼之欲出。
“先生……”看他一直不说话,小孩忍不住先开口了,“我,我不小心把球踢进你家院子里了……”
自从看到他,小孩就面红耳赤,一副羞愧难当又强撑勇气的样子。
埃德加回头望去。
白墙上一个显眼的皮球印,下方的花坛内,是一簇被蹂|躏得东倒西歪的薰衣草,四周的地面散落着星星点点的花泥。
不远处,一颗足球静静地躲在阴影里。
埃德加笑了,笑得眉舒目展。
心神一放松,那个六边形也随之消失,让他更加确定了——不是幻听幻视!他是有一个金手指!
他不慌不忙地往前走了两步,把小孩的装扮尽收眼底。
微微发黄的白色球衣球,沾着砂砾的黑色球袜,还有一双破旧的钉鞋。
“可爱的男孩,你喜欢踢足球?”
“嗯,”小孩微微挺起胸膛,稚嫩的声音非常响亮,“我是个球员!”
球员。
果然是个跟足球有关的金手指。
可是,他对足球不感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