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辞醒来,先是看到了熟悉的白色天花板。
班主任趴在她床边睡着了,病房里开了暖气,一点不冷。
她转头,看到另一张病床上躺着一个少年。
万辞睁了睁眼。
是江修临。
她想要坐起来,可刚一动,腹部上的创口就阵阵发痛。
动静令班主任霎时惊醒。
“万辞,你醒了?”孙芳揉了揉眼睛。
万辞点了下头,随即看向邻床的江修临。
她哑着嗓子开口:“他怎么回事?”
班主任劫后余生地呼了一口气,小声说道:“你抢救的时候需要献血,他刚好跟你血型相配,但是献的有点多,一时受不住晕倒了。”
他们两个都躺在这儿,孙芳的心是一刻也放不下来。
万辞微微一怔,低头看向自己输液的手。
手背已经被针孔扎得青紫,表皮一片浮肿。
她摸了摸自己的手臂,仿佛感受到滚烫灼热的血液在皮下流淌。
这是一个异常奇特的事实。
——她的身体里,融进了另一个人的血。
万辞青绿交织的瞳孔里闪烁着从未有过的复杂情绪。
班主任深吸一口气,起身,拿过桌上的热水瓶给万辞倒了杯水。
“警察见你还没醒,就先将周庆带去派出所调查了。”
万辞倚在枕头上,眼皮淡淡半阖着,一言不发。
仿佛这些事跟她无关似的。
孙芳也给自己倒了杯水,一晚上没怎么合眼,她眼皮底下一片乌青,嘴唇也干涩开裂,一说话就疼。
喝完后,她将一次性杯子扔进垃圾桶里,说:“你好好休息,我去叫警察他们过来做笔录。”
她顿了一下,随即又补充说:“这事,我还没通知你的家长。”
万辞仿佛就只听到了这句,开口说:“谢谢,还请老师继续帮我隐瞒。”
孙芳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但是又没忍心,只道:“警察只是来询问一些现场事况,你说实话就可以了。”
万辞表情依旧是淡淡的,“好的,谢谢老师。”
孙芳走了,病房陷入了寂静。
万辞倚在枕头上,偏头凝视江修临。
献了过量的血,少年一时醒不过来。
江修临躺在病床上,双目紧闭,脸色苍白如雪,双唇乌白,病气仿佛一夜之间就包裹了他。
警察来的时候,万辞很是平静,向警察讲述了事情的全部缘由。
“周庆说,是你先拿刀想要袭击他的?”
万辞点头,并不掩饰隐瞒:“是。”
警察问道:“你为什么要那么做?”
万辞回答:“因为他霸凌我,经常在大家面前对我进行羞辱,我受不了了,昨天晚上是我一时情绪激动,所以才准备去拿刀找他了结一切。”
她说的太过冷静,以至于让人有种诡异的不适感。
一男一女两位警察互相看了看后,低头在记录本上写下了万辞的口供。
“后来呢?”
万辞平静叙述说:“我力气没他大,刀掉了以后,他就很气愤地捡起来,报复地捅了我一刀。”
……
前因后果并没有什么问题,警察收起笔和记录本,然后看了万辞好一会儿。
少女面庞虚弱苍白,浑身一点生机都没有,她就那么直愣愣对上警察的眼睛,没有丝毫胆怯和退让。
两位警察没说什么,只是盯了她几秒,然后就起身离开了。
“万同学,后面的处理结果我们会再通知你的,好好休息吧。”
万辞微微点头,临走前还对两人说:“麻烦转告我的班主任,帮我买一副墨镜,阳光刺的眼睛有点不舒服,可我又想晒太阳,谢谢。”
这么一个小小的要求,两人没有拒绝的道理,于是答应了。
等人走后,病房里只剩下了万辞,和隔壁床还睡着的江修临。
确认人走远后,万辞说:“他们走了。”
江修临忽的从床上坐起来,一把掀开被子,迫不及待地舒展自己的胳膊和腿。
“天啊,闷死我了,为什么要问这么久。”
他跳下床,询问万辞饿不饿,渴不渴,需要什么帮助。
凑过来的时候,那一双碧蓝澄澈的眼睛赤裸裸地映入眼帘。
金灿灿的阳光从窗外照进来,折射出一片暖洋洋的色调。
光束打在墙壁上,顺着垂线落在万辞的上半身,将她照的发光耀眼。
万辞盯着江修临看了一会儿,不以为然地提了提被子,眼睛一闭,躺在床上晒太阳。
江修临穿着医院提供的拖鞋走来走去,他身体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话也多了起来。
“你刀口还疼不疼?今天换药的时候我都听见你叫了。”
万辞眼睛都没睁开,说道:“你听错了。”
江修临才不信自己听错了,他还这么年轻,听力可是杠杠的好吧。
但万辞不想承认,他也不好继续戳穿她。
“你后背的伤抹药了没?护士姐姐们可不一定记得。”
万辞:“药在寝室,没带。”
江修临一拍脑门,自己真是个傻子,他们来的匆忙,除了钱,什么都没带,怎么可能还记得拿药。
“那我再去给你买一份。”
说着,江修临就准备出门。
万辞终于睁眼瞧他了,音量也大了几分。
“墨镜还没到呢,除非你不怕被人看到你那样,非要出去的话我也不会管你。”
闻言,江修临的脚步一顿。
靠,忘了半夜不小心把美瞳揉掉了,到现在都没找到,让他顶着这么一双眼睛出去,岂不是回头率百分百。
“那护士姐姐再进来换药的时候,你记得跟她们说一下,不然后背容易留疤。”
万辞皱起了眉,早知道就把这人的血抽光,把他扔棺材里睡个十年八载的别醒算了。
清醒过来就这么多话,吵的人不得安宁。
本来早上刚醒那会儿因为她被捅了一刀,抢救一晚上才脱离危险,江修临扑在她床边哭的差点断气,万辞心中稍微还有那么一些些感动。
但彻底恢复过来后,她才明白,江修临还是那个江修临,一点都没变。
不过……
想到早上落在被子上的那几滴泪,和江修临白着脸、红着眼,为她垂泪哭泣的模样,万辞抿了抿唇。
有点奇怪……
是因为从来没人为她流过泪,所以她才对江修临落泪的那一幕念念不忘吗?
当时,江修临半跪在地上,哽咽着说:“我差一点以为、以为你要醒不过来了……”
因为哭的太过用力,少年肩膀一抽一抽的,整个人似乎快要喘不上来气。
万辞生怕他再次晕过去,于是用衣袖给他擦了擦脸上的泪。
江修临就跟委屈小猫咪一样扑在她手心里,蹭了又蹭,直把万辞的整个袖子都蹭上泪水才罢休。
床上的少女垂了垂眼。
其实也没多大事,死了就死了,跟他江修临有什么关系,哭成这样,还以为是他家里人没了呢。
可她第一次见到有人连哭都这么好看,一时也没忍心骂他。
醒来后,江修临不知道问了她多少遍疼不疼。
废话,被捅一刀,鬼都得疼得一蹦三尺高。
万辞瞥了一眼睫毛上挂着泪珠的少年,难听的话怎么也没说出来。
到底是有钱人家的少爷,心思单纯的跟一张白纸一样,想必是个人在他面前伤成这样,估计都得落滴美人泪。
江修临搬来板凳坐在她面前,“你还没跟我说你跟周庆是怎么回事儿呢?”
万辞又闭上眼晒太阳:“刚刚跟警察说的时候,你不是都听到了吗?”
江修临把袄子拽过来披在自己身上,又起身将万辞身后的枕头调了调角度,让她好靠的舒服些。
“那都只是你口头讲述的,我说具体的。”
万辞又不说话了。
江修临也没继续往下问。
坐了一会儿,他忽然说:“如果你要打官司,我给你找律师。”
万辞不太懂打官司是个什么流程,只问:“需要家长出面吗?”
江修临抿了抿唇,“你是未成年人,家长必须得出面。”
他先前就听到万辞跟孙芳的拜托内容,一直瞒着她家里人,想必就是不想让丁平惠他们知道。
江修临试探着看她,说:“如果你妈妈知道你现在这样,应该会很心疼你吧?”
自己的孩子在学校挨了一刀,搁谁谁不心疼。
可万辞却只是沉默着。
见到这般,江修临就知道有些东西不是他能从表面看到的。
过了一会儿,万辞主动开口:“这次的医药费……”
江修临直接接过来说:“我都付过了,不用担心。”
万辞停顿了一下,“多少钱?”
江修临怕她又跟自己算钱,于是嘟囔说,“没多少……”
万辞沉声看了他几秒,半信半疑问道:“你真的掏得起这么多钱?”
江修临一听就不服气了,“不就是五百多块钱,我怎么可能拿不出来?”
话音刚落,就看到万辞面无表情盯着他看,江修临瞬间就卡壳了。
靠,中计了。
“这五百块,能算到投资里面吗?”万辞淡淡出声询问,语气里带着一股轻微的试探。
江修临眨了眨眼,立马回答说:“当然可以!”
他巴不得万辞说这话呢。
“都算投资里,回头你哪天发达了,我只要你流动资产的八分之一。”
江修临开玩笑说。
万辞愿意相信这个投资论他是挺欣慰的,反正他也没打算过让万辞还这钱。
“好。”万辞答应地很干脆。
她一定会还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