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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61章 江山如此多娇

    七月流火。周帝国西陲,河中。

    酷暑正渐渐的从这片曾孕育出辉煌文明的土地上退去。纵横千里的大地,正逐渐的迎来初秋。同时,自三月份以来燃烧的战火,亦徐徐的熄灭。

    三月初,波斯帝国十万大军发兵河中,为报报木鹿被夷为平地,呼罗珊五万大军战败之辱。亦是,波斯萨菲王朝皇帝阿巴斯对贾环派使者到巴格达“训斥”他的回应!

    主不可怒而兴师。作为执掌波斯帝国多年的皇帝,阿巴斯大帝得知在西域主事的贾环、齐驰返回东方帝国的京师后,精心准备将近半年,悍然出兵。

    一路从呼罗珊四镇泥沙布尔,越木鹿,兵锋直过阿姆河。一路从土库曼地区,越过卡拉库姆沙漠,攻入阿姆河下游的咸海三角洲。连战连捷。连克重镇布拉哈、希瓦城。

    但,贾环稳定朝局后,拥立新帝登基。于三月二十五日,任命西域守备司主薄曾季高为左佥都御史、总督河中事,节制诸将,全权负责对波斯战事。

    这封圣旨以八百里加急的方式发往碎叶。十日即到。曾季高接管军事指挥权后,调动军队,在河中各地与波斯军队交战月余,并未取得胜利,遂率三万周军主力撤离坚守多日的河中重镇撒马尔罕。

    这几乎可以认定是周王朝的失败:丧失对河中地区的控制。果不其然,随后铁门关、塔什干、恒罗斯等城失守。粟特人、乌兹别克人倒戈。

    但是,周军的补给线由此得以缩短数千里。曾季高退至俱战提时,碎叶、疏勒、吐火罗支援的兵力,军事物资早就汇聚此处。西域左布政使汪璘、吐火罗总督庞泽鼎力支持。

    六月初,得到物资、兵力补充的曾季高,总计兵力六万人,在俱战提,与追击而来的波斯主力五万人决战,一战而胜,并击溃其十万仆从军,俘获无数。

    曾季高令麾下诸将,分掠河中诸地,在一个月的时间里,大战小战连绵,连破波斯军,遂光复恒罗斯,塔什干等地。

    其军事指导思想为:结硬寨,打呆仗!充分发挥周军的火力优势。又有:缓进急攻!行军避免被偷袭、包抄;战斗则尽可能的杀伤波斯人的有生力量。

    七月初,曾季高率周军主力五万人,抵达撒马尔罕城外。

    “呜呜——”苍茫的号角回荡在这座千年名城的城外。驻守撒马尔罕的波斯军队早就撤离。这座河中的中心城市,就如同不着片缕的美女。城门大开。

    漫漫的红潮,出现在天际边。如同绚烂的烈火!一队队的周军将士,以行军的队列,出现在这黄沙古道、烽火边城的画卷中。军容鼎盛、雄壮!

    大军徐徐的停下来。信使往来于阵前。曾季高一身绯袍,骑着白马,在军中前列。众将簇拥着。

    总兵乐白心中感慨难言!跟着周军撤退,至碎叶的康国国王等人,是无法再回来的。烽火连天。今日又重新打回来。但这并不是此战的结束。

    少顷,城中投降之事沟通完毕。曾季高勒着马缰,骏马嘶鸣,马鞭前指,意气风发的下令,“进城!”

    西域前后三位统帅风格不同。齐总督不会出现在战阵前。他自认是治政之臣。贾环素来是书生装束,他信奉的是主席那套。不挎一枪,打遍天下。

    曾季高则是一身绯色官袍,注重官威。他的性格是如此:精熟方舆,晓畅兵略,恃才傲物,矜功自伐。

    在曾季高的命令下,周军徐徐向前,气势逼人!这是无敌的雄狮。

    此刻,统帅着大军的曾季高心中正在思考着贾环的信。俱战提之战击溃波斯主力,大胜的奖赏朝廷很快就下发。同时,跟着圣旨来的,还有两封书信。一封是齐相的,一封是贾环的。

    国朝的军事指挥权,在贾环手中。

    贾环在信中明确的要求,要狠狠的教训波斯人:将河中、呼罗珊地区支持波斯作战的贵族,全部处死。占其地,得其民,纳其财。将呼罗珊四镇全部纳入国朝的版图中,并伺机攻打波斯的重镇库法。

    这是他在未来十年的任务。

    ……

    ……

    八月,在西域连续的传来好消息后,岭南也传来好消息。张四水率军攻进广州。斩杀楚王。历时近半年,永兴朝的地方叛乱,就此平定。广州十三行商加入大周中央银行,发行纸币。

    地方、边境都安宁下来,朝政开始徐徐的走向正轨。东阁大学士齐驰以独相宰执天下,开始实施改革,革除雍治朝的弊端,施展他的政治抱负。

    八月中秋刚过,京城里似乎还飘着桂花的香气。无忧堂的梧桐树,叶子渐黄。

    午后时分,贾环在前院书房里招待来访的同年好友刑科都给事中范锡爵。书房中,陈设精美、雅致。墙壁上挂着董其昌的秋兴八景图。两人坐在画下的桌椅处闲谈。茶香袅袅。

    范锡爵三十四岁,其貌不扬。脸颊消瘦,下颚突出,显得嘴有些尖。穿着便服,今日朝廷休沐。喝着茶,道:“子玉,唐元徵的性子和翁兆震类似啊。你打算何时召翁兄回朝?”

    贾环的同年,南直隶华亭唐道宾,字元徵。为人仗义执言。对贾环弑君强烈不满。正在国子监中的学习班学习。学习班由小人周慎行执掌。当真是令官员们“谈虎变色”。

    学习班从来不进行体罚。但,不允许迟到、早退、辞官,天天上课,写思想汇报。种种规矩极多。触犯规矩的处罚是增加在学习班的时间。令人苦不堪言。

    范锡爵特意来为唐道宾说情。其学习班的年限,已经一年的学习时间,罚到十年。他特意绕个弯,问贾环要不要召回清流的代表人物:翁状元。

    坐在椅子中,贾环笑一笑,摇摇头,道:“元驭兄,我召翁状元回来骂我啊?”正人君子,装点门面这种事,他真没想过。他要走的是另外一条路。跳出五千年的王朝兴衰循环。

    范锡爵沉默下来。贾环这是拒绝了。他和贾环是多年的交情啊!权力果然会改变一个人。

    贾环看一看范锡爵,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再道:“元驭兄来关说,我不能不近人情。唐兄当年也曾为我直言。我回头和周玉绳打个招呼。外放江南的府县如何?”

    范锡爵顿时大喜,起身拱手一礼,道:“谢子玉。”心中感到惭愧:贾环还是当年的那个会元!三千人中第一仙,花如罗绮柳如烟,时人勿讶登科早,月里嫦娥爱少年。

    贾环就笑,“别忙着谢我。还要请元驭兄带个话。唐兄在学习班里说了很多过头话。结束学习之前,走个形式,在学习班的机关报上发篇文章。不能老拆我的台嘛!”

    范锡爵点头,道:“理当如此。”

    ……

    ……

    谈妥唐道宾的事,贾环和范锡爵随意的闲聊着。谈的很愉快。范锡爵为都给事中,拥有廷议资格。到他这个位置,再和贾环谈的比较愉快,那很多事,就不言自明。

    稍后,钱槐来报,卫阳来了。贾环便送别范锡爵,到前院一处小厅中见卫阳。

    卫阳时年二十五岁,官任礼部主事。他正在幽静的小厅中喝茶。一身白衫,身姿修长,俊美异常。还是一如当年那个唇红齿白的少年神童。他娶的是刘大学士的孙女。

    见贾环进来,卫阳笑着站起来,拱手道:“子玉……”几个月前,闻道书院落成典礼,他亦到场帮忙。碍于他爷爷的关系,他无法明面表态支持贾环。但书院的事情,他责无旁贷。

    贾环笑着做个手势,示意卫阳落座,走到厅中的主位,坐下来,道:“卫相还好吧?”在来往十三次“乞骸骨”后,朝廷同意卫大学士已经致仕。卫弘准备南返华亭老家居住。

    卫阳微笑道:“还行。”

    闲话两句后,卫阳道:“子玉,如今辽东、岭南叛乱平定,西陲边境也安宁下来。有些事情得做一做啊!弑君的名声终究不好听。”

    现在的舆论引导,仅仅在限于:爆一下雍治皇帝的黑料。遗诏,简直是齐驰和群臣们发泄对雍治皇帝末年乱搞的不满。和徐阶给嘉靖皇帝写的遗诏差不多。

    但,这对于贾环而言,还不够。要把乱臣贼子的名声给洗掉才行。现在洗的太厉害,自是适得其反,但日后呢?宋太宗连“烛影斧声”都洗得白!可以慢慢来,但事情要开始做。

    贾环想一想,道:“元皓,你有心了。”以他现在的政治地位,这些掏心窝子的话,只有当日在书院里和他一起救灾的同学会和他说。有些事,他心里有数。戈培尔说过一句话:谎言重复了一百次就会成为真理。

    卫阳笑一笑。和贾环聊起不久前纪澄和史湘云的婚礼。心中微微有些惆怅。那是哪一年的事啊?

    ……

    ……

    永兴元年,冬。天阴着,看着将要下雪。

    午后时分,贾环在府中的正院厢房中,和妻子宝钗、黛玉说笑。奶妈们刚抱着几个不满周岁的哥儿、姐儿们出去。薇薇、诗诗、韵儿、玉华都在。各自的大丫鬟们俱在。

    一屋子的美人,珠翠摇动,花开正好,如若阳春。

    炭盆里烧着上好的红木无烟炭,上放着一把精美的铜壶。铜壶中煮红茶。茶香四溢。晴雯、香菱、如意、莺儿四人时不时的添水、倒茶,拨弄着火炭。

    “夫君,这下午茶,又是何种来由?”宝钗抿一口茶,目光落在贾环身上,轻笑着问道。

    产后四个月的宝姐姐,更添风姿,珠圆玉润,肌肤如雪。时年二十五岁,穿着湖绿镶边的棉袄,头戴纯金嵌红宝石打造的飞凤钗略显丰腴,风情无端。

    几双美眸都看过来,贾环正惬意倚在软榻上给黛玉看手相。林妹妹轻嗔薄怒,妙语如珠。她产后身体有些虚弱,穿着厚厚的刺绣暗色棉袄。于明媚的风姿外,平添一股贵气。

    至于,贾环到底是真的看手相,还是别的,这自然另说。听宝姐姐问,他笑着给妻妾们说起英国下午茶的典故。

    正聊着,鸳鸯挑起门帘,略一弯腰,白皙的鹅蛋脸蕴藏着幸福的笑意,道:“三爷,奶奶,宝二爷要出家,正在栊翠庵里。太太派玉钏儿来请三爷和奶奶过去劝一劝。”

    贾环微微蹙眉,和宝钗对视一眼。

    ……

    ……

    从贾环无忧堂的正房里出来,往东走,便是黛玉的院子。这里和大观园相通。

    贾环、宝钗、黛玉都准备去看看。众人纷纷起身,丫鬟们帮着添衣物,穿斗篷。

    林千薇对这种琐事没兴趣。林芝韵则是不怎么上心。那年宝二爷不闹一闹?听说去年林姐姐被太医诊断出怀孕时,宝二爷在怡红院里大哭一场。

    苏诗诗、石玉华则是留在家里照看几个孩子。石玉华帮贾环系着斗篷,梦幻般的剪水双瞳落在贾环脸上,调侃道:“相公,想好要怎么处理了吗?”

    淡淡的香气传来,看着纯净妩媚的大美人,贾环很自然的扶着她的细腰,低头吻着玉华香软、光滑的脸蛋,笑着道:“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随他去吧。”

    一屋子的美人,丫鬟们都笑起来。

    ……

    ……

    贾环、宝钗、黛玉三人带着丫鬟们,一路进大观园,顺着人工河,到栊翠庵。寒风凛冽,吹拂着大观园里的树林。

    栊翠庵中,王夫人、宝琴、李纨、王熙凤、薛姨妈带着丫鬟们,不断的正劝说跪在庵堂中,双手合十的贾宝玉。满满的一屋子人。王夫人给彩云扶着,泣不成声。

    贾环三人进来,和众人寒暄几句。宝玉回头,看到出落的更加美丽的林黛玉,想着她嫁人、为人母,眼泪就流下来,温声道:“林妹妹,你来看我了?”

    黛玉一阵无奈。这份情意,她如何不知道。但她不会接受。螓首轻点,细声劝道:“宝二哥,你这是何苦呢?你要为琴妹妹想一想。”她和宝琴的关系极好。

    “林姐姐……”薛宝琴正在宝钗怀里失声痛哭,闻言再哭。她上个月才查出有身孕。宝玉就要出家。

    这情形,看得贾环摇摇头。大脸宝就是这尿性。带着晴雯、如意到旁边的偏房里稍坐。妙玉正在这里等候着,正殿里人太多。她在欣赏着窗外含苞待放的红梅。

    “见过三爷!”十几个小尼姑们,纷纷小声向贾环问好声。贾环现在是何等的地位:帝师。

    “贾三爷……你是来劝宝二爷的吗?”妙玉转过身来,双手合十,微微鞠躬行礼。她一身白色道袍,长发如云,身段修长婀娜。时年二十七岁。明眸,粉唇,雪肤,细腰,长腿,灿若春华。不愧是十二金钗。

    她这里都是女子,如何能接受宝玉在这里修行?妙玉性情高傲,但和贾环的两个妻子:宝钗、黛玉私交不错。

    贾环摆摆手,表明态度:“法师收不收徒,随自己的心意即可。”他对大脸宝的想法,一清二楚。给二房留后之后,就遁入空门。大脸宝做一个富贵闲人,还是出家,他并不想干涉。就像他刚才给玉华说的:随他去吧。

    妙玉微微错愕,吩咐小尼姑上好茶。等茶上来,亲手将茶端到贾环旁的桌子上,道:“请!”这个举动中,微微透着尊敬。并非因宝钗,黛玉的缘故。

    小尼姑们只道贾环是帝师。以她的见识,自是知道,这是未带帝冠的皇者。十年前,她师父去世,留下遗言:不宜回乡,在此静候,自有结果。

    而结果,早出来。当日,贾环受人委托,带话给她:可以回乡。她还未返回蟠龙寺。

    晴雯和如意两个对视一眼,心里藏着笑。妙玉有多么傲,她们可是知道的。

    贾环点一点头,“谢谢!”

    忽而,倒想起妙玉的判词来:气质美如兰,才华馥比仙。天生成孤癖人皆罕。你道是啖肉食腥膻,视绮罗俗厌;却不知太高人愈妒,过洁世同嫌。

    可叹这,青灯古殿人将老;辜负了,红粉朱楼春色阑。到头来,依旧是风尘肮脏违心愿。好一似,无瑕白玉遭泥陷;又何须,王孙公子叹无缘?

    她的命运,应该是也被改写了。

    ……

    ……

    永兴元年,十一月初七。冬至。大雪纷飞。

    西苑,太液池东面的朝霞居处,修筑了一座高达六楼的木石建筑。这是工部郎中乔如松在集合全国的能工巧匠,历时一年半,研制出的水泥的功效。

    今日冬至大朝结束后,永兴天子宁淅,邀请老师贾环在此饮酒、赏雪。越国公宁澄做陪。

    大雪无声,覆盖着京城,一片琉璃世界。六楼的正厅中,温暖如春。美酒佳肴,陈列在小桌上。贾环、宁淅、宁澄三人在窗前,俯瞰京城、天下。

    宁澄兴致勃勃的道:“登高望远。皇上,你这里赏景,可为京中第一。如此美景,贾先生可有佳作?”要搁在以前,他未必敢这么问贾环。但是,他姐和贾环都有一个儿子了。他自是要放肆得多。这是他姐夫。

    宁淅一身黑色的龙袍。做皇帝快两年,他身上的气质慢慢练出来,偏向稳重。微笑着道:“澄哥儿,水泥最大的作用是军事用途啊。”又略感伤的道:“先生,你真的要走?我……”

    贾环一身水蓝色的棉袄,负手而立,扭头,温和地笑道:“子文,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况且,我还要在东庄镇住几年。”又笑道:“眼下确实有一首词比较应景。赠给子文吧!”

    轻声吟诵道:“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望长城内外,惟余莽莽;大河上下,顿失滔滔。山舞银蛇,原驰蜡象,欲与天公试比高。须晴日,看红装素裹,分外妖娆。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惜秦皇汉武,略输文采;唐宗宋祖,稍逊风骚。一代天骄,成吉思汗,只识弯弓射大雕。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第八卷 谁主沉浮

    第962章 永兴八年

    雍治二十一年,贾环杀雍治皇帝拥立永兴天子宁淅。改年号为永兴。至第二年为永兴元年。

    永兴元年冬,贾环在西苑的石楼中和宁淅赏雪、道别。在东庄镇闻道书院“隐居”三年,悉心为大师兄之子公孙杰开蒙。于永兴四年春,待京中政局平衡、稳定,子女们都长到约三岁左右时,带着妻妾,南下金陵。

    在这天下、江湖中,他的身影、名字仿佛消失在江南美丽、朦胧的烟雨中。

    就像他自己所说的,过几年悠闲的日子。正所谓:携钗黛以遨游,抱明月而长终!

    时间,匆匆的流逝。

    ……

    ……

    京城,东外城。距离东直门约六七里的信丰街上,人流密集。二里长的街道上,高楼林立,各种商铺汇聚。酒楼(书生食府)、茶馆、戏院、米行、银号、药铺、铁器店、瓷器、丝绸、书铺、果铺、煤店、南北货等。无所不有。

    这里是京中除:棋盘街、崇文门外、灯市、内市之外的第五处繁华之地。

    傍晚时分,一辆马车徐徐的自京中最知名的戏院:满庭芳中出来。贾琏坐在马车上,看着这繁华的街市,微微遐思着。

    信丰街就如同一个聚宝盆。这里都是贾府的产业。

    这些年,普通人家的日子越来越好过。米价还维持在八年前,雍治二十一年的价格:十元一石。如信丰街这样的街市,京中还有数处。背后俱是权贵人家。

    街上的各种议论传入耳中。贾琏惬意的闭上眼睛,靠在马车中的软榻上。马车后,兴儿、昭儿等长随骑马跟着。

    ……

    ……

    夕阳之下,荣国府的门庭依旧如故,宾客来往。政老爹毕竟是九卿之一的通政使。当然,随着贾环归隐三年,南下金陵将近五年,贾府来往的都不再是顶级的文官,多为世交子弟。

    贾琏从东角门进府。候在二门处的五六个小厮问好,“二爷听戏回来了。”

    “嗯。”贾琏点点头。迈步进了垂花门。他一身蓝色的长衫,四十二岁,依旧是英俊潇洒的富家公子。一路穿堂过室,到贾府东路的正房。贾赦死去,贾母去世后,他便有贾府西路搬到东路来住。

    王熙凤和平儿都在屋里说话,丰儿等丫鬟、仆妇带着贾菩、二姐儿在一旁候着。

    王熙凤时年三十八岁,身上月白缎袄,青缎披风,白绫素裙。脸上画着淡妆,依旧美丽。丹凤眼,柳叶吊梢眉。峰峦挺拔。但,当年“俏丽若三春之桃”的美人,终究是挡不住岁月的流逝,眼角有着皱纹。

    见贾琏进来,王熙凤带着平儿,儿子,二姐儿和丫鬟们起身问好,然后吩咐摆饭。丫鬟们下去忙碌着。

    凤姐搂着儿子贾菩,问道:“薛大傻子的事,外头怎么个说法?今儿姨妈还在太太面前哭。”

    她如今依旧协助着王夫人管着贾府的内务。和贾琏的关系,都到这个年纪,渐渐的平平淡淡,吵架的时候少。当然,压还是压贾琏一头。

    贾琏富贵公子,保养的很好,英俊潇洒,坐在椅子上,喝着茶,随口问着二姐儿话。他很喜欢这个女儿。答道:“呵,还能怎么样?赔钱道歉。薛呆子如今这把年纪还没活明白。现在可不像以前那样好糊弄。现在报纸上什么事儿都敢登。甄二爷帮着抹平的。要是环兄弟在京中,他只怕又要脱层皮。”

    他的长女巧姐,已经出嫁。嫁的是北静王的嫡子。二姐儿是平儿所出。

    次子贾菩为凤姐所出。凤姐是小产后,再得子,宠溺的不行。慈母多败儿。十二岁的年纪,还在族学里读书。尤二姐为他所生的长子贾苗,已经在闻道书院就读。

    甄二爷便是甄宝玉,当今甄皇后的哥哥。在永兴三年,科场连捷,高中北直隶乡试第七名,殿试二甲第十名。选翰林庶吉士。如今永兴八年,官任翰林侍讲,日讲官,南书房行走。是京中炙手可热的权力人物。

    甄宝玉和兰哥儿是一科的进士。兰哥儿如今在鸿胪寺任职。

    王熙凤听得这话,禁不住掩嘴娇笑,“嗳哟,环兄弟要是在京中,那里要薛老大去打人?多少人帮着把事情给处理了。慢说只是打伤而已。”

    八月中秋,正是赏桂花的时节。薛蟠的妻子夏金贵家,垄断京城花卉市场多年。宫中的花卉供应,都是夏家的盘子。但,八月初有记者爆出夏家以次充好。

    京中眼红的,立即动手。京中一片哗然。夏家生意一落千丈。薛蟠在酒后,不知道听了谁的教唆,将那报纸的记者打断几根骨头。闹的沸沸扬扬。

    政老爷爱惜名声,想要依法处理。而珠大嫂的儿子贾兰,职位够不着这事。倒没想到甄二爷会出面。

    贾琏摇摇头。凤姐儿性格如此。压的住她的,只有环兄弟!

    环兄弟在江南,乐不思蜀。不知道,何时才会返回京师。

    ……

    ……

    永兴八年,八月底。深秋时节。梧桐树叶黄。

    永兴天子宁淅带着侍卫,仪仗,自京城北的京营大营回到宫中。他刚参加完讲武堂第六期的毕业典礼。回宫中后,在乾清宫的偏殿里,接见舅舅周伍闵。

    庆宁伯周伍闵叙说着为慈圣皇太后(周贵妃)的诞辰事宜,“内务府都准备妥当。届时,皇上往遵化的东陵一行即可。”

    宁淅轻轻的点头,微微走神。

    当日文弱的青年,已经是二十八岁的男子,留着胡须。八年多的帝王生涯,虽然他性情依旧文弱,但他处事,变得沉稳,稳重。颇有人君之姿,朝野称颂“贤明”。

    庆宁伯周伍闵提醒道:“皇上……”

    宁淅回过神,歉然的一笑,道:“祭祀母后的事,舅舅全权负责。朕在想齐先生的病情。”

    八月底,执掌天下近九年的大学士齐驰,病倒在床,有吐血之症。太医诊断后,认为已经六十三岁的齐大学士需要静养。齐驰昨日上书请求致仕。

    这样的政局大变动,让他心中烦扰。这已经打破了先生为他安排的权力格局。

    若是先生还在京师该多好啊!然而,先生自永兴四年春南下金陵,已经四年多。他时常派使者去江南问策,每年三节两寿都会派人去送礼物。

    先生在江南过的真是悠闲。真希望先生能回来帮他。

    第963章 昭文园

    初冬时节。一场冬雨,飘落在金陵城中,沙沙作响。犹若细粉,飘在树林、城头。

    金陵城中区,润德坊。距离荣国府两里处,毗邻朱雀街,有一座占地百亩的府邸。富丽堂皇,幽深秀静。这便是贾环和妻妾、孩子们在金陵的住处:昭文园。

    一名宦官在数名锦衣卫和金陵知府袁枚的陪同下,于雨中抵达贾府。随后,得知贾环并不在府中。钦差们便在贾府等着。

    贾府东南的临近角门的一间瓦屋中,昭文园的三管家胡小四正在和三名管事打麻将。另有几名小厮侍候着。搓的稀里哗啦的响。他已经将近四十岁。

    几人正聊着贾府的足球队:信丰银行足球队和镇江来的一支队伍的比赛结果。这并非是昭文园的奴仆们集体荣誉有多么高,而是金陵足彩盛行。

    京中马球盛行,内务府与晋商合作售卖马球彩票。而江南缺马,水路纵横,在贾环的倡议下,发展出前朝蹴鞠的模式:类英式足球。随即风靡江南。贾环顺势组建足球联赛,联合江南的徽商们。发行足球彩票。

    这时,一名小厮自外头气喘吁吁的跑来,道:“胡管家,京中的钦差来了。华管家派人去找三爷回来。”

    “碰!八万”胡小四好整以暇的打出一张牌,笑道:“小子,新来的吧?大惊小怪!府里那年没钦差来?前些年打高丽、东瀛,一日来三拨钦差的时候都有。”

    打牌的几名管事都笑起来。自家三爷在天下、京师是何等地位不去说,单说在这金陵城内,谁不敬重?

    ……

    ……

    京城。冬夜里的天气寒冷刺骨。小时雍坊,齐府正房里,齐驰正卧床休息他一手提拔的大学士曾缙,萧丕刚刚来探望过他。脸色显得苍白。长达近十年的执政,繁重的政务摧跨了他的身体。

    六十三岁的中极殿大学士齐驰,正在经历着他生命中的难关!太医建议他静养,可以保全日后。若还是继续处理政务,恐怕天不假年。

    齐驰的长子轻手轻脚的走进来,低声唤道:“父亲……胡员外来了。”

    齐驰睁开眼睛,养了养神,虚弱的道:“请他进来吧。”

    片刻后,西南钱王胡炽自外头进来,一身黑衫,干瘦、矮小的身材。见躺在床上的齐驰如此模样,眼泪都差点掉下来,道:“大帅……”

    他自雍治十四年时便跟着齐驰,一路在西南拓土千里,平定西域、漠北,再执政九年。感情深厚。

    齐驰艰难的笑了笑,道:“兴斋,我一向要求严厉,想来日后天下的官员都可以松口气了。哈哈。哈哈。”这一段话,他喘了几口气,才说完。

    胡炽将近七十岁的人,这时都忍不住落泪。看着在朝堂叱咤风云近十载的宰相迟暮。曾几何时,齐相之名,令天下的官员,无不打起精神来!

    这是老天爷,让一个强力的政治人物落幕!

    齐驰安慰道:“放心,我不做张太岳。五十八岁就累死在任上。我回川静养。你我定还有再见之时。只是,临去前我对新政放心不下。你代我去一趟金陵,和子玉谈一谈。”

    胡炽含泪点头,“嗯。”没有废话。他知道大帅的精神头有限。

    齐驰喘着气,脸上露出回忆的神色,道:“九年执政,我不愧于心,无愧青史!虽说,这九年来我消除了一些子玉的影响力。但,这是必然。子玉的那一套理念,我不会全要。我的这一套东西,他未必全看得上。你拿我的亲笔信去金陵,请他让我的新政再延续几年。曾大绅(曾缙)会代我做完。”

    他这九年来,废除前朝弊政。改漕运为海运,将安南,江南的粮食,走海运至天津,保障粮食供应,平抑粮价。改革盐法。推行纸币。以水泥路,重修天下官道。派遣大军征服高丽、东瀛,占领呼罗珊。

    如此功绩,青史自当评说。

    胡炽躬身行礼,应承道:“是,大帅。”

    ……

    ……

    永兴八年,十月中旬。寒风凛冽,刺得街面上的行人都缩其脖子。

    金川门内的集贤楼二楼的包间中,贾环和南京吏部尚书龙江先生宁儒相对小酌。

    集贤楼是金陵知名的大酒楼,金陵菜风味极佳。“云”字包间中装饰得古典、华美,正中的八仙桌上美酒佳肴陈列,温的一壶温软的绍兴黄酒。

    九年前龙江先生至闻道书院参加落成典礼,回到江南后,便是官运亨通。历任岭南左布政使,苏松巡抚,南京户部尚书,南京吏部尚书等职。

    龙江先生微微感叹,道:“子玉,前些时日天子派钦差来了吧。齐中堂可惜啊。”

    齐大学士执政时期,政通人和,国家国力恢复。堪称一代名相。六十三岁的年纪对于一个宰辅而言,正值黄金年龄。现在齐大学士却患上重病,这实在可惜!

    当然,从明朝的宰执来看,六十多岁致仕,或者病死的宰辅不少。比如:李贤死时五十九岁,彭时病死在六十岁时。李东阳致仕时六十五岁,张居正死于五十八岁。

    可惜、感慨是一回事。另外,齐大学士致仕,只怕朝堂上又要生风波啊。

    贾环举杯,和龙江先生饮一杯,没有隐瞒,道:“胡兴斋昨日也到了金陵。齐中堂推荐:曾大绅为执政大臣。擢升吏部尚书殷鹏为东阁大学士。”

    不仅仅是子文的圣旨来。齐大帅的私信亦由胡炽带来。早几日,潇儿的书信同样由传驿送达。加盖了长公主的印章的书信,走的是公文系统,传递迅速。她担忧政局变化。

    龙江先生微微惊讶,沉吟半晌,道:“齐中堂是想萧规曹随?”

    “嗯。”贾环点点头。齐总督致仕前的这个安排,他并不大认可。曾缙的性格不够强势,为执政大臣略显不足。问道:“北国风光无限好,龙江先生其有意乎?”

    龙江先生仰头哈哈一笑,道:“子玉当日在京中那首帝王词,可是流传甚广啊!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尽折腰。近日纺织工厂中又出事故,子玉要留意一二。”

    江南这两年,随着工部、少府、民间纺织技工联合起来研制五年之久的织布机推广,纺织业日益增长。这几年,不仅仅是米价稳定,盐价暴跌,布匹价格亦跌下来。

    而纺织工厂的兴起,令大量的工人失业。若非朝廷有向西域、辽东、安南的移民政策,只怕民乱会骤起。再有,工厂三天两头的出事,报纸时常报道。

    贾环微笑着点头。这些事,他心里有数。这是手工业向工业化过渡的必然阵痛。当年英国,还发生过“羊吃人”的圈地运动。

    贾环和龙江先生饮过酒,看看怀表,约下午一点,推了他打麻将的邀约,起身告辞,笑道:“我约了人听戏。”

    “是桃花扇还是白蛇传?”龙江先生取笑一句。这是如今天下最流行的两个爱情曲子。和贾环在集贤楼门口道别。

    ……

    ……

    金陵最知名的剧院:金声园,位于夫子庙北,即原明朝的中山王府。贾环的马车自金川门的集贤楼徐徐而来。

    这些年,随着齐大学士的执政,周朝国力开始恢复。京中的米价都稳定在10元一石。在温和的通货膨胀的背景下,这是一个非常低廉的价格。

    充足的粮食供应,人口的滋生,催生了大量的,各种各样的休闲娱乐活动:昆曲、马球、足球、戏院、麻将、相声、评书、大鼓等。其中,戏曲更是呈百花齐放的态势。

    金声园是贾环的产业,距离贾环的昭文园不算远。诗诗,薇薇,玉华偶尔会登台唱曲。

    金声园分前后两个区域。贾环的马车会一趟贾府后,停在后面的园林中,顺着楼梯到二楼幽静的“地”字包厢中。

    包厢中布置的古香古色。布置着软榻、桌椅。温暖如春。

    此刻,正中的软榻上,正坐着一位穿着浅白色长衫的美人,年纪看起来约三十出头,身姿纤巧、婀娜。气质温柔妩媚。自有一股浸润透的美妇风情。

    正是跟着贾环到金陵生活的秦可卿。

    包厢门敲响,丫鬟开门,秦可卿连忙起身,见是贾环进来,俏丽的鹅蛋脸上露出发自内心的笑容,上前两步,迎着他,温柔的道:“环叔!”

    贾环笑着将她抱着在怀里,亲昵的抚着她,“可卿,等了一会吧?”

    “嗯。我等着环叔呢。”秦可卿温柔的点头,带着无限缱倦。正要依偎在贾环怀里,见贾环身后还跟着鸳鸯、袭人。“呀……”俏脸一下子变得滚烫、绯红,娇羞难言。在这一瞬间,妩媚之意流泻,堪称尤物!

    她是这样的性子。性格柔弱,心里要强。但生活中,人又其实挺有情趣的。

    鸳鸯、袭人两人笑一笑,打招呼,“秦姐姐。”前尘往事,俱成烟云。她没有住在昭文园,而是在昭文园后,隔壁的院落里。和贾环有一子一女。

    秦可卿回礼。

    几人随意的寒暄着。宝珠带着小丫鬟们退出包厢,带上门。

    秦可卿弯腰着,添茶倒水,温柔细致。美眸从贾环的脸上掠过,柔媚的一笑,有着春水一般的柔媚。

    贾环欣赏着她美丽的风情,和鸳鸯、袭人落座。三十八岁的大美人,容颜、身材,此时还如同三十出头的美妇一般,温柔的令人沉醉。

    袭人的性情温柔和顺,嘴角带着笑,低着头吃茶。

    鸳鸯则是娇嗔贾环一眼。三爷荒唐起来的时候,确实非常荒唐。

    少顷,白蛇传开场。

    “青城山下白素贞,洞中千年修此身……”

    第964章 结束和开始

    十月份,自京城的信使到金陵再北归,江南的冬渐深。一场细密的白雪,冷冷咧咧的将浩荡山河笼罩,在天地间描绘出一副苍茫、安宁的画面。

    大运河上,一艘精美的楼船于下午时分游入画卷中,徐徐的抵达扬州的东关渡头。楼船中的乘客正是前往京城的南京吏部尚书宁儒。另有美妾、老仆、长随相随。

    如今海运繁盛。每日自岭南、泉州、华亭等港口至天津的船只络绎不绝。更别提往来高丽、东瀛等地的船只。大运河的千年繁华,正在逐渐的淡去。

    扬州知府沈长吉带着扬州府中的几名官员并十几名随从,等在东关码头上。小雪飘扬,遮掩着十数张伞盖。

    除沈知府外,驻守在扬州的淮扬巡抚,分守道,分巡道等大小官员并没有前来迎接。

    值此之时,朝堂风云变化!执政九年多的齐中堂因病致仕,以曾大绅为执政宰辅。萧丕、殷鹏为辅。此时,龙江先生因天子问询江南纺织厂事故进京。纺织厂近年来已出现多起工伤。官场中人对他的仕途并不看好。

    高大的楼船抵达码头后,沈长吉迎着龙江先生,一路至驿馆中。

    接风宴设在驿馆东的小楼中。此处可以俯瞰扬州城东的美景:江城一色。扬州盐商们的园林天下闻名。扬州城外的驿馆,自也是一等一的精美。景色宜人。

    永兴年间,大学士齐驰主持盐法改革,改总商制的纲盐法为票盐法。楚西各岸,盐价骤贱,民众为之欢声雷动。扬州盐商的辉煌就此一去不复返!

    扬州盐商大部分都是徽商。盐法改变后,衰落的徽商们,将资本转投至贾环在江南所主导的金融、工业、文化产业中,得以保留元气。并没有如同贾环原时空的清末那样:家产被抄,屋舍园林,一律罚没,家族子孙,流离失所。

    此时,扬州园林依旧维持着昔日的体面、辉煌,就是例证。当然,扬州不再是江南的文化中心,徽商亦不没有参与发行纸币。这正是其实力衰退。

    雪花飞扬的洒落,覆盖着假山、奇石,松林。小楼内点着炭盆,温暖如春。

    小厮们送上酒菜,悄然的退下小楼。沈长吉作为龙江先生的门生,陪着吃了几杯酒,语气带着迟疑,缓缓的道:“老师此去京师……当小心京师气候。”

    龙江先生时年将近六十,闻言微微一笑,抿着黄酒,淡然的道:“长吉,你有心了。”

    天下皆以为权力中心在京师。但真的如此吗?其实不然。权力的中心在金陵:贾环。

    一代名相齐驰因病致仕。长久以来,永兴朝稳定的权力平衡被打破。京中各方势力蠢蠢欲动,暗潮涌动。然而,齐中堂亦欲平稳过渡。贾子玉想政局稳定,天子想朝堂安宁。他此去京师是接任吏部尚书。

    ……

    ……

    冬日,天晴。京城西北郊,大明宫。

    长春仙馆。

    富丽堂皇的皇家殿宇中,永兴天子宁淅一个人在屋中独处。冬日上午的阳光从洁净的玻璃窗透进来,落在白玉地板上。带着冬季特有的幽静的气息。

    太监、宫女们都等候在门外。宁淅思绪飘散。他母亲生前来大明宫,便是住在此处。

    齐先生致仕。平静了近九年的帝王生涯,就此打破。现在的国家,并非中原一地,北至贝尔加湖、西至呼罗珊,南至南洋诸岛,东至东瀛等岛。海上千帆竞发,带回来的消息,日新月异。

    纵然为皇帝多年,但他对于如何妥善、合格的处理天下大事,还是没有足够的自信。

    所以,在宰辅、大臣等等政治安排落定后,他依旧去信给江南的先生,希望先生能回京城帮他。

    宁淅正沉思着时,太监总管袁琪静悄悄的走进来,低声汇报道:“万岁,长公主到了。”

    永兴朝的长公主只有一位:吴王嫡女,执掌少府的永清公主宁潇。她深得天子信任。在朝中颇有呼应者。

    宁潇稍后自殿外而来。贴身的丫鬟紫儿、婉儿两人留在殿门口。她二十九岁的年龄,穿一身浅白色的宫装,身姿修长。举步徐徐而来,气质静谧、明艳。

    倾城佳人。

    宁淅笑一笑,“潇姐姐……”做个手势,免掉宁潇的礼节,急切的道:“可是先生的回信到了?”

    他和先生的私信,从不走官方渠道。明万历皇帝和王锡爵的沟通,就是私信被泄。再者,先生信中的言辞之意,唯有潇姐姐才能解读的透彻。

    宁潇轻轻的一笑,从袖袋里取出贾环自金陵回的书信,递给宁淅,“陛下先看看。”

    “嗯。”宁淅欣喜的接过信,聚精会神的读着信。半晌之后,难掩失望之色。

    信中,先生敦敦教导,勉励他尽力而为。治国不要怕犯错误,重要的是过而能改,善莫大焉!

    宁淅收起书信,叹道:“唉……!潇姐姐,先生为文坛宗师,爱江南美景,不爱这北国风光!”

    永兴六年,大周的文坛领袖方宗师去世。谥:文成。贾环继承方宗师的衣钵(方宗师是贾环乡试的座师),为国朝文坛新的领袖!在报纸上大力推行数学、物理、化学等知识。

    宁潇温雅的笑一笑,“美景一时观不透,天缘有份画中游。”

    她亦想贾环来京师。但,现在确实不是时机。并非有贾环当年当着百官的面许诺,在永兴朝永不入仕的阻拦,而是政治上的因素。现在正是天子掌权时!

    齐大学士致仕,至此时十一月底,种种政治安排已经落实。这是一个时代的落幕。同时,这亦是一个全新时代的开启。

    ……

    ……

    十一月底,京中正寒冷着。讲武堂第六期的毕业生林司,以千户职,分配到正阳门当差,已经过去数月。

    傍晚时分,一帮同僚们在城门口的耳房里闲聊着报纸上的趣事:沙俄与奥斯曼、法兰西的大战又起。

    ……

    ……

    腊月时节,金陵城中尽是节日气氛。春联、年画在街肆上随处可见。

    昭文园中,贾环在书房的窗前,看着书房后的几杆翠竹,沉吟着。

    突然,身后传来脚步声。贾环从沉思中惊醒过来,见是宝姐姐进来,笑一笑。

    宝钗穿着素雅的水白色棉袄,额前刘海整齐。娴雅的轻声道:“夫君还在思量去京城的事吗?”

    贾环笑着摇头,让她放宽心,“姐姐,我不去的。”

    第965章 风起于微

    贾环的话,让宝钗的嘴角禁不住微微翘起来,一个很娴静、淑女的浅笑。明艳的如同一株牡丹浅浅的绽放。

    凝视着宝姐姐那水杏般的美眸,贾环微微失神,沉醉于她的美丽中。宝姐姐大他两岁多。再过一个月的时间,正月二十一日,便是她32岁的生日。正值她一生之中最美丽、诱人的时间段中。

    贾府中的人,因宝钗肌肤雪白,体态微丰,将她比作杨贵妃。但,杨贵妃比宝姐姐多的,位列四大美人,无非就是多一层身份而已:唐玄宗的爱妃。

    论容貌、才气、品性、为人处世,杨玉环何能比得了他的宝姐姐?杨贵妃的姐姐,在长安何其的跋扈?他要做的事情,是千年未有的大变局,又岂是唐玄宗那种封建帝王可比?

    在贾环看来,真正像杨贵妃的,是杨皇后。九年前,他在永寿宫中,一睹她的容颜,五官精致。冰清玉润。绝代美妇!堪称尤物!他曾俯视过她的风情。

    这么些年过去,杨燕燕早已在京中郁郁而终。元春为太后。

    贾环牵着妻子的手,和她并肩站在书房的窗前,看着她美丽的侧颜,伸手轻拈着她落在肩头的一根发丝,再宽她的心,道:“姐姐,现在正是子文掌握大权时。我去京师做什么?我在江南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想干活的人干不了,心里的怨气可想而知!他怎么可能去学张居正?他与张先生最大的区别在于他的年龄。他今年才不到三十岁。可以允许宁淅犯错误,可以允许改革的事业出现反复。

    事实上,纵观古今中外,所有的改革都会出现反复。

    权术上的考量,贾环说话点到即止。但,其中的凶险,他和宁潇都深知。再者,他留在江南,继续推动工业化的进程,发展资本的力量,事半功倍。

    宝钗偏头,依偎在丈夫的肩头,明眸流波,含笑道:“那,夫君可以去餐厅里吃腊八粥了吗?”

    贾环笑一笑,搂着妻子的腰,宝姐姐身上的幽香,满在他的鼻端,“嗯。”

    书房门外,香菱和如意两人娇俏的而立,对视一笑。府里都很担忧三爷想去京城呢。奶奶出面,一问便知三爷的心意。这么些年过去了啊!荻少爷、茂少爷都长大、开蒙。两人仿佛还是新婚时。

    ……

    ……

    永兴八年的腊月,在江南江北一般同的雪景中,徐徐的流逝。就如同秋季时的政治风波,徐徐的平息。

    新春佳节,即将来临时,自京中出发返川的齐大学士带着家人,刚刚走到湖广武昌府。

    在武昌府城东,精美的府邸之中。齐驰半倚坐在正房的床榻上,挥挥手,让服侍他的妻妾、儿子们都离开,道:“你们都去过年吧!别耗在我这儿。”

    少顷,正房里便空下来。值此时,他的病情已经大致稳定下来。六十多岁的齐中堂,一个人沉思着他这些年来的宦海沉浮: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

    “咚,咚……”

    敲门声响。齐驰从沉思中惊醒过来,见门口胡炽正恭敬的而立,笑道:“兴斋来了。坐。不必拘礼。我已不是国朝的宰相了!”他和胡炽交情非同一般。这栋住宅都是胡炽在武昌府的产业。

    胡炽去江南传信返回京城后,一路追随着齐驰返乡。以两人的年纪,恐怕这一别,就是再无相见之日。是以,他一路相送。这是一个商人的忠义!

    胡炽身材矮小,干瘦,七十多岁的老人,穿着黑色的长衫,笑着走进来,拱手道:“大帅今日感觉可好些?”

    “死不了。”齐驰洒脱的一笑,寒暄几句,对胡炽感叹道:“我这一生,唯识人耳!”

    比如:军事长才曾季高。依靠着曾季高,他征服西南,拓土千里。比如:到此时,依旧对他不离不弃的胡炽。有这份忠义,他值了。

    还有,信守承诺的贾环。京中的政治安排,基本都依着他的意思进行的。贾环停留在金陵,并未去京师。他内心中,感慨难言!

    从雍治九年那时起,他就未曾看错过贾环!

    胡炽坐在椅子上,看着衰老的齐大帅,眼睛微湿,点点头。

    ……

    ……

    永兴十年春,天下公认的永兴朝名相齐驰,继何太师之后国朝又一位名留青史的宰辅,在四川老家中病逝!谥“文正”。以其文治武功,有大功于国,配享太庙。

    周史记载:本朝自定鼎以来,贤圣继作,山岳降灵。英人杰士,比肩相望。然论功见于世者,寥寥数人。齐驰方肃,夺群小之威福以还天子。举贤任能,改革弊端,恢复国力,复皇周天威于四方。

    宪宗初践大宝,当是时,内忧外患,民气未复。柱石倾移,朝野多故,时事亦孔棘矣。齐驰以一身搘拄其间,沛然若有余。奖励人材,振饬纲纪。伟哉宰相才也。

    古称社稷臣,何以尚诸?

    ……

    ……

    一代名相齐驰的致仕、归乡,落幕。就像是一条单行线,渐行渐远。他的病去,是后话。

    时光匆匆的流逝。春风又绿江南岸。

    这天下午,贾环带着孩子们到莫愁湖踏青放风筝回来,金陵知府袁枚来访。

    他正是当年那位写诗讽刺贾环的江南才子:到底公卿负前盟,荣华情重美人轻。林仙领略情中味,从此人间不再生。

    贾环在府中洗过手、脸,彩霞端着水盆、毛巾离开。他和玉华说笑几句,逗着黏他的女儿几句,换了衣服,到前院里会客。

    精美的小厅中,袁知府正悠然的喝茶。见贾环进来,忙起身,道:“在下叨扰贾学士了。”

    贾环一边走进来,一边伸手示意他坐下,随意地笑道:“子才若是真怕打扰我,便不该来。说说看,什么事?”

    小厮上了茶。

    袁枚笑呵呵的道:“江南子弟多才俊,近日要在秦淮河中举行文会,在下特来邀请贾学士参加。”

    贾环抿一口茶。

    袁枚笑道:“当然,贾学士若无时间,一定要留一首佳作,供一干后辈们学习!”不提贾环的帝师身份,仅仅是他的科名:雍治十三年的探花。这个资历,在士林中,就非常高。“前辈”当之无愧!

    贾环就笑,伸手虚点了下袁枚,道:“你啊……我前几日正好有一首习作,便给你拿去吧。”

    他为文坛盟主,亦需要帮手。他这些年,专注于推动工业的发展,在诗词,文章上的功夫,渐渐的下的少。袁枚便是他所中意的接棒人选。这点面子要给他。

    ……

    ……

    永兴九年,江南江北于春风中传唱着贾环的新词:“细看来,不是杨花,点点是离人泪。”

    此时,在皇宫之中,永兴天子宁淅颇为躁动的来回踱步。

    齐驰致仕,曾缙为执政宰辅。周王朝的历史,就此翻开新的篇章!永兴天子亲政。

    而永兴天子此刻,就是遇到亲政后的难题。

    第966章 洪波涌起

    傍晚的夕阳在天际边燃烧。映照的宫室、殿宇间流光溢彩。威严与贵气同在。

    这里,在过去的近十年时间里,是整个东方地区的权力中心!四海之内,万邦来朝!这里是周帝国的统治中心!

    永兴天子宁淅穿着一身暗红色的龙袍,时年二十九岁。独自的徘徊在乾清宫后的殿宇里。头顶的天空,仿佛给金碧辉煌的宫殿屋檐遮住,在傍晚时分更显幽暗。

    太监总管袁琪带着几个小太监进来。小太监们手中提着精美的银质食盒。

    袁琪此时白发苍苍。距离当年的政变,已经过去九年。袁老太监低声劝道:“万岁,喝点粥吧!你中午都没吃东西。”

    “唉!朕中午哪里吃得下!”宁淅长叹一口气,走到桌子边坐下,道:“若是先生在京就好了。”

    袁琪对小太监们做个手势,示意把食盒铺开,准备天子用膳。低着头,建议道:“贾学士在金陵,路途遥远。万岁若有疑难,何不问长公主殿下?”

    老太监是一位政治明眼人,水平大约是司礼监掌印太监。只是受到本朝内监不得涉政的规定,无法施展其才华。

    他是宁淅母亲的老人,又服侍宁淅多年,会偶尔在政治上提点宁淅一两句。

    宁淅大口的喝着粥,他也有点饿,道:“不能问潇姐姐。否则,将来黄河河工出事,朝野必定要追究她的责任。”

    近日黄河春汛。河道总督卢言信上书,要求调拨大量的银钱,维护黄河沿线堤防。然而,户部尚书彭世俊以国库难支,提议分段,分时的治理方案。

    他为此而发愁。

    南书房里蔡学士、纪澄等人的意见是支持卢总督:一劳永逸!治水关乎民生,不可大意。然而,军机处里的三位大学士都赞同彭尚书的意见。老成谋国。

    他一时间委实难以决断。

    他内心里是倾向于南书房给出的意见。作为贾环的学生,这点眼光,他还是有的。但要他强压军机处的曾、萧、殷三位大学士,他又犹豫的很。

    宁淅的性情,还是偏软。且,他拿不出解决治水银钱的办法。

    这只是明面上,就事论事的困难。更深层次的,还涉及到朝堂的政治博弈!

    军机处对于制衡其存在的南书房,心存不满,有意试探。若是齐驰执政,南书房的作用自然是很小。但,现在换了曾缙执政,他要和试探着南书房磨合,划分彼此的权力界限。

    同时,亦属于派系之争。卢总督为历代执政大学士所器重,他在河道总督位置上坐了二十多年,专注治理黄河。但基本会把他划归为何朔、贾环一系。

    彭世俊与方宗师、贾环有大仇。岂能不反对?

    袁琪一听,明白天子的烦忧所在,垂头低眉,道:“万岁,治河之事,玄宗朝有定例。可召当日旧人问询。”雍治天子曾费大力气治理全国的河道。背锅侠找一个就好。

    宁淅顿时喜上眉梢,放下手中的碗筷,微微一沉吟,吩咐内侍,道:“召青美人来见朕!”

    这个背锅人选,令袁太监一阵错愕。并非说青美人背锅不合适。青美人长期服侍雍治皇帝,担任书手。她够这个资格。而是,他总觉得的天子和青美人接触,并非好事。

    但,天子金口玉言,他如何劝天子收回成命?

    ……

    ……

    “轰!”夏日的暴雨,倾盆而下。夜色的天空中,闪电不时的刺透苍穹,如网裂开般的景象。

    “唰!唰!”

    坤宁宫内,甄皇后正在精美、明亮的灯下,翻阅着诗集。书桌上,有她刚刚录写的新词。字迹秀丽,流畅。

    正是几个月前,贾环传唱天下的那首水龙吟:似花还似非花,也无人惜从教坠。抛家傍路,思量却是,无情有思……

    当日她和天子在燕王府中,生活平常,她晚上会作些针线活。如今贵为皇后,她自无须再做针线。而是恢复她少女时代在金陵时的生活习惯。

    然而,如今富贵虽然富贵,她一样有烦恼。

    少顷,贴身的侍女快步从外头进来,跪下来,汇报道:“娘娘,万岁打发人来传信,他今晚在西苑里休息。”

    “哼!”甄皇后俏脸带霜,冷哼一声,将手里的诗集重重的丢在书桌上,道:“好的不学,他师父那一套,他倒是学的很快。明日叫青美人来宫中见我!”

    当真以为她不知道他在西苑做什么吗?宠幸青美人!此事,潇公主都不说管一管!青美人不祥!她并非是杨皇后,青美人若是敢作妖,她就敢杀了她。

    她并非不能容人的女人!但,往日被她管得服服帖帖的丈夫,登基后,妃嫔数人。对她不再是初心,令她独守空闺。她内心里又岂会没有气!

    侍女应道:“是,娘娘!”

    ……

    ……

    秋风萧瑟,洪波涌起。京城西,香山上,枫叶浸染金红色。这日休沐,文华殿大学士萧丕和门生翰林侍讲学士、礼部右侍郎瞿炜登山赏景。

    山中一处小亭中,萧大学士和瞿侍郎眺望着京中美景,置酒闲谈。童仆都在小亭外候着。

    萧大学士品着酒,悠然笑道:“懋中,帝后失和啊!”

    瞿炜微微一笑,给萧大学士斟酒,道:“青美人当真是妖孽啊!迷住两代帝王。”青美人当日他见过。

    萧大学士笑着摇摇头。自古清官难断家务事。帝后的事,到他这个层次,看起来,一样是家务事。轻声道:“对有些人而言,恐怕是机会来了。”

    瞿炜笑着点点头。永兴天子身体素来文弱,宠幸有内媚之称的青美人,只怕是要重蹈覆辙。他知道萧大学士说的是那些人。户部尚书彭世俊算一个。

    ……

    ……

    京城,天阴。城东的十王府胡同中。这一带因集中着国朝的皇族们府邸而著称。

    胡同东段的卫王府中,蜀王宁恪受邀在此参加一次皇族内部的酒会。

    在热闹、艳丽的歌舞酒宴后,宁恪到正厅后面的小轩小憩。这时,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一名英俊的青年自门外进来,一身锦色长衫,作揖行礼,道:“九叔好!”

    “小烁来了!”宁恪三十多岁,留着胡须,形容憔悴。倚靠在椅子上,随意的招呼。

    自杨皇后去世后,他内心中无时不受到煎熬。他想要为姨娘复仇,但又因为妻子秀儿,还有自身的实力,他根本无力完成。只能借酒浇愁。

    宁烁,晋王嫡子,时年十九岁。在九年前的那场政变中,贾环攻破晋王府,杀晋王宁湃。但未杀其府中男丁。

    宁烁点点头,和宁恪寒暄几句,道:“九叔,杨太后死去这么些年了,你对今上没点怨气?”

    宁恪诧异的坐直身体,深深的看了宁烁一眼。

    第967章 号角声

    这些年在江南逐步开启的工业化进程所带来的社会变化,暂时并未影响到京城。那种强烈、精确的时间观念,在江南一带,司空见惯。基本都在采取小时计时制。而京城这里还是慢悠悠的生活节奏。

    一个社会习俗的改变,往往需要十年,二十年才能更易!

    永兴九年秋,九月初六,朝廷的休沐日。

    在大半个月前,大学士萧丕和礼部右侍郎瞿炜在香山闲谈,推断彭世俊必然会有动作;在十天前,梁国公宁烁,用言语挑拨蜀王宁恪后,于今日,彭世俊才借着小妾生日的机会,召集他的政治力量相聚在府中“通气”。

    这天中午,小时雍坊的彭府门口,颇有些热闹。马车、轿子先后而来。十几名彭系的官员到府相贺。户部尚书,可谓是朝廷重臣。怎么可能没有党羽、朋党?

    一干官员纷纷汇聚在正厅里闲聊。

    计有:户部侍郎柳安宜,吏部右侍郎彭鏊,户部郎中施鉴,山东道掌道御史陶泰等人。

    彭世俊的恩师傅伯龙是雍治朝前太子宁溥的老师,号称帝师。雍治十三年,方宗师借故将其定罪,斩于西市,剪除自己的文坛对手。彭尚书对此恨得咬牙切齿!多年来,未曾忘却这份仇恨。

    彭世俊是于雍治十三年离京,任河南布政司右参政(从三品)。于十七年后,累官升至户部尚书(正二品)。以实干能力闻名于朝。受齐驰赏识。

    大规模的聚会,不可能谈很私密的问题。所以说只是通气。彭世俊表示出他对朝政“担忧”的态度就足以。而到午饭后,在书房里私下小聚时,就谈得非常透彻。

    秋高气爽。午后时,树阴合地,书房里幽静雅致。

    彭世俊时年五十五岁,一身便服,神情沉稳的喝着茶,道:“叔时以为当前局势如何?”

    户部侍郎柳安宜,东林党的谋主,在雍治朝被贬苏州后,一直在苏州任职、讲学。至永兴朝才慢慢的起复。他不仅会放嘴炮,还会办实事。六十多岁时,官至户部侍郎。

    当日,齐驰在病榻上对胡炽说,他这些年消弭了一些贾环的影响力,说的就是这些事:他提拔了一批彭世俊、柳安宜这样的人才。

    柳安宜轻松的一笑,放下茶碗,道:“不过是待天时有变吧!”萧丕、瞿炜能看出的问题,他当然知道。青美人还是当日韩秀才委托刘皇商自江南带回京中的。

    书房中除了柳安宜,还有彭世俊的亲信山东道掌道御史陶泰。他微微点头。

    今年春的博弈中,彭系受到挫折。天子最终假借青美人之口,采取了卢总督的方案。但,意外的是,天子却因和青美人的接触,陷入其温柔乡中。

    彭世俊坐在主位中,抿着茶。茶香袅袅。半晌之后,才叹道:“距离我师父被冤杀,有十七年了!希望,平反之日不远。”

    贾环留在江南,将是其犯下的最大错误!届时,他会让贾环明白,什么叫做鞭长莫及!

    贾环所依仗的,无非是他的两个走狗:骠骑将军,京营指挥使沈迁;车骑将军,九门提督张四水。一个弑君者,就算过去快十年,他能有何威望?

    在接下来,天子驾崩前的这几年时间中,他会将想方设法这两人调离京城。

    柳安宜,陶泰各自喝着茶。没说话。他们知道,这是号角!

    ……

    ……

    九月初,是深秋时。在文人士子们咏秋之时,永兴天子这段时间亦都住在景色秀美的大明宫中。

    大明宫内一处胜景的小楼中,永兴天子和新近半年得宠的青美人在楼中赏月,欣赏歌舞。

    湖光秋月两相和,潭面无风镜未磨。

    小楼宽敞的厅中,各具风情的八名美人正载歌载舞。宁淅打着节拍,细看着给身边他斟酒的青美人,禁不住有些失神。一种油然的快乐感,从心底而生!

    青美人时年31岁。穿着一袭水蓝色的长裙,身姿比例极佳,前凸后翘。她容颜清秀幽静,琼鼻樱唇。有一双柳叶眉,双眸剔透。这时,感受到天子火辣的目光落在她胸口,忍不住娇嗔,“万岁……你还病着。”

    她的声音,有一种略嘶哑的质感,很有标识性。堪称尤物的青美人在两起两落之后,于深宫居住十年,再次得宠,身上的风情,已经沉淀下来。

    迷人至极!

    宁淅仰头哈哈一笑,道:“等几日,朕的事务不那么繁忙时,好好的锻炼一阵,身体就会好起来。青儿,和你没有关系。”

    青美人看着比她还小两岁的天子,想起朝野、宫中的流言,听得这话,心头一热,低着头,情真意切的道:“臣妾是不详之人,今得万岁垂怜,已是万幸。无他奢求。惟愿万岁保重龙体。”

    歌舞渐停。宁淅挥挥手,让美人们都下去。侧身,拍拍青美人的手,看着她的眼睛,道:“青儿,红颜祸水,这种事在朕这里是不存在的。先生很早就教过我。朕的健康,治国理政,都与你无关!”

    书上说,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他不以为然。如今算是信了。他不算英雄。但,他一样过不了眼前的美人这一关。

    先生曾经教过他,帝王之评价,在国事,不在女子。隋炀帝杨广钟情于萧皇后一人,但依旧落个荒淫的名声!唐太宗李世民娶了弟弟的妃子,不一样是明君?

    他愿意保护这个弱女子。先生教过他的道理。一个男人,哪里能连自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呢?

    青美人扑在宁淅怀中,呜呜的哭起来。

    宁淅笑一笑,拍拍她的背。

    虽然不怪青儿,但他身体的衰弱,他自己是清楚的。她是真的美啊!常常令他情难自禁。过段时间,确实该好好锻炼下。

    ……

    ……

    永兴十年夏,漠北传来急报:宛国公主娜敏潜回漠北,率拔野古部叛乱。叛军约十万众!而且,根据军中新月卫的消息,她得到了北面沙俄帝国的支持。

    两年前沙俄与法兰西、奥斯曼大战。至今大战已经结束。而显然,沙俄帝国的贵族们,将目光投到东方。试图和东方的周帝国再次争夺贝尔加湖、西伯利亚等地。

    漠北,只是一枚棋子,一隅之地!

    五月下旬,永兴天子拜骠骑将军沈迁为帅,率五万京营出京,在宣大会齐边军后,计十万大军,前往北疆平叛。这一战要打出周帝国的威风!

    同时,还要北上与沙俄交战,彻底断绝沙俄对东方土地的念想。凡日月所照,俱是我大周臣妾!

    第968章 战争,病倒

    周帝国自永兴朝以来,国力逐渐恢复。按照贾环当日的设想,开始了对四周诸国的征伐、平定。正所谓:天予不取,必受其咎!

    贾环那个时空,国家吃过太多地形上的苦头。

    比如,若共青城、远东地区若还在手中,以形胜之地对东瀛。区区东瀛四岛敢蹦跶?

    比如,安南历来就是中国的附属国。这块土地在手,占城跳得起来么?乖乖的缩着。

    还有,吕宋等岛。

    至永兴八年,一代名相齐驰致仕时,周帝国已经是一个西起呼罗珊,北至西伯利亚,南至南洋诸岛,东至东瀛的大帝国。

    此时,周王朝已经取得对波斯帝国战争的胜利,占有呼罗珊。而与沙俄的战斗,从来都没有平息。只是没有发生大决战而已。远东天气寒冷,地广人稀。

    从地理上说,乌拉尔山脉以东,都可称为西伯利亚。西伯利亚又分为:西西伯利亚平原,中西伯利亚高原,东西伯利亚山地。

    而周王朝的战略态势是,自辽东北上,得外兴安岭,东西伯利亚,库页岛等地,至今东西伯利亚海的辽阔土地,全归周王朝所有。设立都司。

    而周王朝在平定漠北之后,以羁縻各部落,组建仆从军的形式,对中西伯利亚高原展开征服、控制。得贝加尔湖等地。据有中西伯利亚高原。

    西西伯利亚平原为沙俄帝国的粮仓。早在其控制之下多年。漠北诸部当年时常就感受到沙俄的兵锋,不少小部落都被其屠戮。

    此次沈迁出塞北。与沙俄大军的决战之地,很有可能便是在西西伯利亚平原东、贝加尔湖一带。

    这是举国之战,万众瞩目。非名将沈迁领军不可。连日来,真理报,京中的报纸,各地的报纸都在连篇累牍的报道此事。给永兴十年酷热的夏天,更添几分躁动。

    京城,小时雍坊,彭府。

    夜里,户部尚书彭世俊在书房里,看完老仆传来的纸条,在蜡烛上烧掉。火光中,他的神情,明灭不定。他轻声道:“可!”

    ……

    ……

    虽然,北疆即将进行大战。这是两个庞大的帝国之间的碰撞!而沙俄帝国的实力,更是远比波斯帝国萨菲王朝更加强大,但横跨数万里的周帝国境内,并非一片安宁。

    这是一种必然!

    要知道,在国朝只据有中原之地时,天灾人祸便是朝政中的日常,更何况现在疆域大了这么多?

    在南方,周帝国的战略态势是以吐火罗总督庞泽,负责攻进天竺等地。而毗邻西南的暹罗、骠国,安南等地早就是国朝的郡县。南线的边境,早推到南洋诸岛上。

    以吕宋总督许澄统帅全局,攻略吕宋、爪哇、三佛齐诸岛、澳洲等地。他麾下计有周军三万余人,仆从军约十万。维持这里约三千万人口的地区稳定。

    永兴十年,七月中旬。爪哇南部的巨港府发生叛乱。吕宋总督许澄派出大军征讨。船队抵达巨港府城后,四千周军和两万仆从军向内陆进发。

    在中原地区已经是秋季时,这里依旧炎热。周军尚红,衣衫单薄。以燧发枪为主。仆从军则是矮小的土著军队,皮肤黝黑,旗帜杂乱无章。

    王游击骑在马上,看着在道路中进行的队伍。他心中有说不出的烦躁。或许是因为自离港以来还没有进行过大战,这与往日南洋的土著叛乱不同。

    就在这时,“嗖”的一声,一批毒箭不知道从密林深处何处射来。“啊……”惨叫声骤然而起。

    “敌袭!”

    ……

    ……

    永兴十年秋,吕宋总督府在爪哇岛平叛失败。五千周军并两万仆从军遭到叛军的伏击。带队的王游击身死。这是死在南洋最高级别的军官。

    有情报怀疑,周军的行军路线,被人出卖给叛军。

    这场大败,引得南洋诸岛形势震荡。一时间,各地的叛乱仿佛如雨后春笋般的冒出来!

    周军船坚炮利,这些个叛乱并不足以影响到南洋的航道,周军在当地的统治。但却影响到了当地物产的产出。

    战况、当地的局势迅速的由吕宋总督许澄报到京城,等待朝廷决策。永兴天子在大明宫勤政殿中召开御前会议。

    大学士曾缙、萧丕、殷鹏,吏部尚书宁儒、礼部尚书胡璁、户部尚书彭世俊,左都御史李斯,越王宁澄,北静王水溶,都督同知新城王沈澄,兵部李尚书。

    并南书房诸位学士都在:翰林院掌院学士、詹事府詹事蔡宜,翰林侍讲学士纪澄,翰林侍读学士、礼部左侍郎魏源质。

    宁淅脸色微微有些苍白。近日在战争的重压之下,他让青美人陪着他,略放纵了些。此时,坐在御座上,环视着众臣,道:“诸位爱卿都说说看。”

    南洋局势的不稳,暂时没有影响到海贸,但不代表以为不影响。而且,南洋的物产,对中原是一个补充。现在,基本都停歇下来。这必须要解决,以避免影响到北疆的战事。

    彭世俊率先出列道:“臣以为许总督于军事上并不得力。需要调派大将迅速的,以最小的代价平定南洋叛乱。拖延日久,户部钱粮难以支应。”

    稍后,几名重臣都是这个意见!从快,从重,杀一儆百!

    文华殿大学士萧丕并没有看彭世俊,奏道:“万岁,臣以为当用车骑将军!”

    车骑将军张四水在永兴朝初期时,率部平定辽东叛乱,接着南下攻破岭南的楚王,战功赫赫。这十年间,一直在京中练兵。是国朝军中双璧!

    宁淅轻轻的点头,“好!”

    ……

    ……

    御前会议散后,重臣们三三两两的从勤政殿中出来。

    横穿广场时,蔡宜放慢脚步,和纪澄一起闲聊。“我观伯言方才欲言又止,何故?”

    纪澄说是书院的“小字辈”,但他的年纪,实际比贾环还要大些。时年34岁。与湘云的孩子都有两个。这时,留着胡须,气度沉稳,低声道:“学士,骠骑将军和车骑将军,二人最好要留一人在京中,做定海神针。”

    窃钩者诛,窃国者侯!院首起兵,拥立永兴天子。依靠的是兵权和齐中堂的支持。今年春齐中堂便已经去世。朝局早就变化。别看距离那场政变已经过去十年,未必就人心安定。

    军权必须要握在手中。

    蔡宜微微沉吟着。方才是萧学士提议,天子认可了派张伯仁去南洋平定叛乱。

    “然则,伯言方才为何没有出言阻止?”

    纪澄苦笑一声,道:“在下如何能拦着车骑将军立功?反过来看,如此安排,天下精锐尽在骠骑将军、车骑将军之手。给别人,倒未必放心。再者,军中讲武堂办了十期。军中各将校,俱是天子门生。只要天子还在,并无不测之虞!”

    蔡宜微笑着点点头。

    他回头会和天子好好的谈一谈此事。

    ……

    ……

    随着张四水率五万大军南下南洋。贾环在华亭的港口,和他见了一面。至永兴十年冬,大周的南北两端,同时在作战!

    大明宫养心殿中,永兴天子宁淅仰躺在床榻上。周围的太监、宫女、御医跪了一地。气氛极度的压抑。

    昨夜下雪,天子与青美人在“碧桐书院”的亭中趁夜赏雪。亦或做了些别的事。今日上午,天子没有起床,而是有些头昏,发烧。至此时下午,还未退烧。

    甄皇后一脸寒霜的坐在床榻边,神情冷峻的看着跪在地上的青美人,冷声道:“青美人,现在你满意了?”

    青美人脸色惶然,满脸泪痕,道:“贱妾不敢!”这不是她的本意。但她如何拒绝得了天子?

    第969章 宁淅

    昔年曾醉美人家,却恨花开又落花;司马青衫旧时泪,因风吹不到琵琶。

    幽寂的画面,如同无声电影一般掠过,一段段的从记忆的深处涌上来。

    有儿童时的欢乐,有少年时的小心翼翼,有青年求学时的欢乐,有婚后生活的平静,有登基为帝后的如履薄冰,有君明臣贤赞誉无数的时刻。

    那时,皇周之天威,威震四方!他是大周的天子!齐中堂带着群臣朝贺。四海之内,万邦君主低首。

    记忆的画面中,还有这一年来,青美人陪伴着他的快乐时光。

    “啊……”

    宁淅心中一声大喊,整个人仿佛从深水中骤然浮出水面,五感在刹那间恢复,四周的声音如潮水般涌来。他虚弱的睁开眼睛。那种头晕目眩的感觉依旧。手臂轻动了动。

    守在床榻边的小太监兴奋的大叫道:“万岁醒了,万岁醒了。”

    ……

    ……

    一弯新月淡淡的挂在天空中。大明宫,养心殿。树影斑驳。浅淡的晨曦在园林、殿宇间飘荡着。

    时隔三天,永兴天子苏醒的消息,令大明宫中一片沸腾。消息迅速的传递着。

    守在养心殿外的太医,太监总管袁琪等人最先进入殿中,稍后,住在隔壁小殿中的甄皇后带着太子宁炎过来。

    宁淅侧头在枕头上,搭脉的太医又换了一个。他虚弱地问道:“大伴,几时了?”

    老太监袁琪弓着腰,哽咽着道:“回万岁,已经是二月初八卯初两刻(05:30)。”

    去年冬,天子与青美人在大明宫中赏雪导致发烧。朝野、宫中对青美人多有指责。南书房的蔡学士,纪学士等人,都劝谏天子不要再宠幸青美人。

    而甄皇后更是一度将青美人关起来,准备赐死。好在天子当时从发烧的病情中恢复过来。

    新年时,天子为证明他身体无事,撇清青美人的责任,在身体没有完全康复的情况下参加各种祭祀活动。至元宵节后,累得再次病倒。这一次病情反复、严重。

    天子时常昏迷不醒,满嘴胡话。这是三天以来,天子再次醒来。

    宁淅微微失神。他昏迷了这么久?

    养心殿中的宫灯,被点的如同白昼。皇后甄祎带着十三岁的儿子,太子宁炎在床榻边等候着御医们的结果。她的玉容上,全是泪痕。心中的情绪,复杂难言!便纵有千种埋怨,病倒在床榻上消瘦的男子终究是她的丈夫。

    四名御医轮番上前诊脉后,都不敢用药,而是一起跪下来,“万岁恕罪!”

    袁太监身边的冯瑾眼泪一下子就涌出来,拼命的克制,不敢哭出声。怎么就不治了呢?天子多好的一个人啊!

    “唉……”宁淅长叹一口气。他有些心理准备。他曾听先生说过。人在临死前会回忆他的一生。有时候,甚至可能在一秒中,会把记忆里的画面都翻出来。有时候,这个过程也会很长。他刚刚不是梦到了他的一生?

    宁淅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磕头的御医们,道:“都起来吧!朕知人有天命。不怪你们。”对袁太监道:“去请军机处的三位先生,南书房的三位学士,还有潇姐姐,澄哥儿他们过来。”

    袁太监看了甄皇后一眼。

    甄皇后含泪点点头,她是难以相信又不得不接受当前的事实,道:“你去吧。天子这里有本宫在。”

    袁太监带着几个小太监脚步匆匆的离开,满脸的哀伤神色。

    宁淅看到自己美丽、雅致的妻子,想着这几年冷落她了。心生愧疚。皇后的性子如长姐,管着他。他有时候会忍不住想逃离她。目光再落到自己的长子身上,费力的招招手,“七月,来!”

    宁炎走到床前,握着父亲冰冷、苍白的手,哭泣着道:“父皇……”十三岁的太子已懂道理。

    宁淅心中涌起舔犊之情,柔声道:“好孩子,父皇是不成了。父皇会请先生来京师。你跟着他好好学习。将来,你要当一个好皇帝。”

    甄皇后惹不住插话,泪眼婆娑的劝道:“万岁春秋鼎盛,不要作此不详之语。”终究是太不吉利!这几个太医不行,不代表就真的不治。或许,还有希望。

    宁淅苦涩的一笑,喘着气,道:“王妃,我自己知道自己的事啊。这些年,是朕对不起你!”

    一句“对不起”令甄皇后泪珠飘落,抽泣出声。

    ……

    ……

    时间在徐徐的流逝。大学士曾缙、萧丕、殷鹏,少府令宁潇,宁澄,蔡宜,纪澄,魏源质几人在永兴十一年二月初八的上午纷纷赶到大明宫中。

    朝野之中,消息传遍。

    此时,朝廷的舆论真理报还保持着缄默。天子的健康,这种事没有定论时无法去报道。真理报主编萧梦祯控制着舆论。然而,报纸上不说,大街小巷都传遍。

    给贾环的书信,亦飞速的传往江南。消息亦在传向南北边疆。从这一点上,可以看出如今的执政宰辅曾缙的平庸之处。他无力压制各方暗流。

    傍晚徐徐的到来。宁潇和宁澄姐弟俩,作为皇族,并没有与群臣一起等候在养心殿西暖阁的勤政殿中。而是,就在养心殿隔壁的偏殿中。

    金红色的夕阳映照着精美的皇家园林。宁潇一身浅粉色的宫装,坐在椅中喝茶,沉思着。容颜惊艳。

    宁澄则是背负着手,在窗户处看着落日。感慨的长叹一口气,“唉……”他的好兄弟怎么就一下子病成这样呢?

    御医的诊断结果,他们上午来的时候就知道。大致原因是天子近两年来身体亏空严重,未加调养。去年冬又大病一场,伤了根本。新春时,各种祭典、元旦大朝等事务繁重,因劳累而病倒,风寒入体,沉疴难消。

    宁澄没回头,道:“姐姐,听说,皇后怪你没有规劝天子不要亲近青美人。”

    天子宠幸青美人之事,有两年左右的时间。估摸着远在金陵的贾先生都知道。

    宁潇轻轻的叹一口气,道:“我怎么劝啊?”一个成年的帝王,登基十一年多,见识过四海来朝的盛况,哪里还能当小孩子看?

    她和贾环都在劝天子注重锻炼,保养身体。谁曾想到他的病,来的这样的急?

    姐弟俩正说话时,养心殿中一阵动静:天子醒了。

    ……

    ……

    永兴十一年二月初八晚上七点许,大明宫养心殿中,甄皇后,太子,宁潇,并重臣们,都在御前。气氛沉穆、悲伤。

    在御极十一年之后,永兴天子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对于一个帝位来说,登基十一年,不算短。对于宁淅本身而言,则异常的可惜。他今年才三十岁。

    宁淅回光返照,拉着太子宁炎的手,放在大学士曾缙的手中,道:“天不假年,朕为之奈何?望曾先生辅佐太子,再创大周的盛世!”目光环视着,走过甄皇后的脸上,走过宁潇、宁澄的脸上,对他们微微的点一点头。有说不尽的愧疚。但在人生的最后阶段,他还说这些有何用呢?

    宁淅的眼神慢慢的涣散。他有太多的事情没有交代。比如,他念之要保护的青美人。比如,他未能见到先生。他对不起先生这些年的栽培,厚望!

    先生怪他吗?

    他对不起皇后。留下她孤苦伶仃。对不起太子。将天下就这样丢给太子,合适吗?

    “父皇!”

    “陛下!”

    “万岁!”

    养心殿中的群臣们,全部都跪下来。永兴天子驾崩!

    ……

    ……

    天子去世,京中要鸣钟。以午门的五凤楼中的钟声为准。在这铛铛的钟声中。

    小时雍坊,彭府中。

    精美的书房窗口,彭世俊看着漆黑的夜空,对今晚到访的心腹陶泰轻声道:“可以动手了!”

    第970章 我轻轻的来(上)

    甲戌年,二月初八。在仲春浅淡的夜色中,天子驾崩的钟声传遍京城。

    永兴天子宁淅自元宵节以来,就病到在床上。初八之前更是昏迷三天。而这段时间,足以让野心家们动作起来。

    黑夜里,当重臣们开始由京中,往西北郊的大明宫而去时,恶意如同奔涌的河流,在咆哮!

    ……

    ……

    大明宫,养心殿中,在甄皇后、太子、宁潇、群臣一片哭声、默哀时,养心殿后的一处小殿中,被关押在此的青美人,呆呆的坐在床榻上。

    她时年32岁,一身锦色的丝裙,肌肤晶莹。暗淡的灯光,斜射着帷幕,遮掩着她哀伤的玉颜。

    这些天,多少人在骂她?唯有天子护着她。然而,此时,保护、怜爱她的天子却是已然驾崩。早知道如此,侍奉天子的这两年,她就不该由着他。可是,她担心失宠啊……!

    青美人低声啜泣着,问身边的侍女,“玉儿,拿来了吗?”

    贴身的侍女跪下来,呜呜地哭道:“主子,你……何必要走这样的路?呜呜……”

    青美人摇摇头,脸上露出追忆的神色。多少年的时间过去了啊!那一年,她从江南来京城时还是一个懵懂的少女。她见了韩秀才,见了雍治皇帝。

    这十五年过去,她经历了多少事。两度被打入到冷宫中。她不是一个漂亮的木偶,她亦是会有感情的人。这两年,天子对她的好,她不知道?

    这些天,她想了很多。她到底是不是一个不详的女人。是不是谁和她在一起,就会死?

    “你不懂。”青美人看向自己的侍女,轻轻的叹一口气,起身走到侍女面前,拿走一个洁白的小瓶,回到里屋中。

    去年冬,甄皇后就对她说过,若天子出事,绝不轻饶她。她何必要等到那个“出丑”的时刻呢?

    “万岁,我来陪你。”

    ……

    ……

    清冷的月色,徐徐的走过天空中,月华如水一般的倾泻在大明宫精美的园林,殿宇上。

    养心殿中,因永兴天子逝世,气氛凝滞,郑重!一个天子的驾崩,并不单单的是身后事!这是一个权力巨大的真空期!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甄皇后,太子宁炎,宁潇留在寝殿中。灯火点点,窗外寂静无声,带着一股难言的压抑,安静。

    甄皇后心里对贾环、宁潇还是颇有些意见的。两人都算是宁淅的长辈,却没有管教宁淅宠幸青美人的事。否则,哪有今天这样的事?

    然而,在此时,可做定海神针的贾环远在金陵。她不能去发泄心中悲痛的情绪,指责永清公主宁潇不作为。她深知道,宁潇支持太子的。

    她熟读诗书。深知宫廷,权力的险恶。不是说天子驾崩,太子就一定能登基。

    现在就等着朝中的重臣们到来,在天子驾前拥立新帝!

    这时一名中年女官自外头进来,跪下来,奏道:“娘娘,方才殿后传来消息,青美人饮毒酒自杀!”

    甄皇后道:“本宫知道了。”神情冷淡。

    丈夫临终前,一句“对不起你”令她泪流满面。她可以原谅丈夫,却不能原谅丈夫死去的始作俑者:青美人。青美人不自杀,她等儿子登基后,一样会处决青美人。

    “唉……”宁潇幽幽的长叹一口气。这是一个苦命人啊!她虽然极具政治才华,且通过少府,内务府掌握着约四分之一的朝堂势力。但,青美人的事,归根结底,并非政治问题。

    两人看问题的角度,无关对错。宁潇和甄皇后的人生经历不同。潇公主虽然婚姻不幸,但最终还是和欣赏的男子有感情的结晶!且她并没有经历过甄祎那样的家族衰落!

    ……

    ……

    养心殿的西暖阁为勤政殿。

    偏殿中,大殿中大学士曾缙正和两名大学士萧丕、殷鹏,并南书房的三位学士们,在此等候着朝中重臣们的到来。

    等朝中的重臣们(九卿等拥有廷议资格的官员)会齐之后,就在天子的床榻前,拥立太子宁炎。

    大明宫位于京城外的西南。

    周伍闵的皇庄就在附近。雍治二十一年,秦弘图奉贾环的命令自西域回来时,还率队在皇庄中,休息过。

    大臣们要从京中赶过来需要时间。永兴朝,因为经济的发展,将宵禁的时间延后到晚上九点半。这个点,大部分住在内城中的朝臣们来得及出城。

    大学士曾缙时年六十多岁,一身绯袍,神情微微展露出哀恸。他位居人臣之极,就算能力中等,压不住京中的各种暗潮:比如卫王、梁国公的串联。比如,户部尚书彭世俊的一些话。但,他的养气功夫还在。

    此时,他却是情绪微微外露。要知道,天子刚才拉着他的手,要他辅佐太子啊!一个读书人,面对此情此景,还有何话可说?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偏殿中,几名大臣们坐在椅中。曾缙对一旁的萧丕道:“以中,国不可一日无君。等宁伟长、胡秉用他们来之后,我等在天子驾前,拥立太子。早定大事。”

    萧丕笑了下,没说话。

    魏源质眼神变得犀利,扫过萧丕、殷鹏两人的脸。

    殷鹏担任大学士时间还短,威望没有树立起来,再者,他和贾府亦走的近,表态道:“自当如此。”

    曾缙微微有些疑惑的看看潇丕,表这个态很难吗?对殷鹏轻轻的点头。

    ……

    ……

    一个又一个的大臣,徐徐的抵达勤政殿中。风雨十年春,人事几度秋!当年,叱咤在雍治朝的重臣们,大部分都被换掉,只剩下少量的人。

    比如:北静王,贾政等人。

    曾缙对过来见礼的大臣们一一点头,继续等待着。突然间,勤政殿门口,一阵喧哗的躁动。就见户部尚书彭世俊,户部侍郎柳安宜,吏部右侍郎彭鏊,五军都督府同知占城候等人簇拥着卫王、蜀王宁恪、梁国公宁烁三人走进来。

    越王宁澄忍不住惊讶的站起来,“九哥?”又训斥卫王、宁烁,“谁让你们来的?”

    彭世俊一身绯袍,拱手一礼,道:“越王殿下,天子驾崩,难道皇族来不得?”

    于永兴十一年,文官政治在国朝已然成型。亲王地位虽然尊贵。但户部尚书,还真不放在眼里。特别是宁澄的权柄,基本来自于永兴天子。而此时,天子已经死了!

    曾缙皱眉,徐徐的低声道:“来便来了,一会见证太子登基。天子驾前,不要吵闹。”

    “哈哈!”彭世俊仰头一笑,道:“曾中堂此言差矣!永兴天子窃居帝位十一载,如今该将帝位归还正朔了!”说着,对偏殿中的朝臣们拱手,道:“诸公都忘了十二年前,雍治天子是怎么死的吗?是永兴天子的老师贾环,用火铳打死的!”

    这番话石破天惊!令偏殿中一片哗然。

    并非是彭世俊说的有多么的慷慨激昂动人心,而是他所表现出来的态度啊!这是要干什么?

    就在这时,萧丕缓缓的走出来,道:“诸公,是时候拨乱反正了!”

    第971章 我轻轻的来(中)

    偏殿之中,在夜里八点半左右,汇聚了大约五十多人。身份分别是:大学士,六部九卿,翰林,科道言官,五军都督府的都督们,皇族。他们三三两两的坐在椅中。

    华美的偏殿中,灯火通明,人影幢幢。

    在中立者看来,他们只是来参加永兴天子的葬礼,拥立太子登基。父死子继,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唯一的疑虑在于太子才13岁,暂时不能亲政。

    然而,户部尚书彭世俊突然指责永兴天子得位不正,令众人一片哗然!

    而大学士萧丕的表态,更是在此时的局势上,火上浇油!

    这些年,国泰民安,周帝国的兵锋威压四海!永兴天子有贤君之名。但,就算这些年有舆论上的洗白,所有的官员都无法回避一个事实:贾环弑君!

    那么,基于这个逻辑,严格说起来,永兴天子的皇位,真的合法吗?

    这个疑问,浮上在场不少官员的心头。

    ……

    ……

    北静王水溶,坐在武臣之首,冷眼看着闯进来的彭世俊、户部侍郎柳安宜,吏部右侍郎彭鏊,五军都督府同知占城候并皇族三人:卫王、蜀王宁恪、梁国公宁烁。

    还有出声附和的萧丕。

    当年,汉王府被抄没,晋王被杀,楚王全家死在岭南。皇族的门面在吴王府。剩下的皇子,宋王已废。却不想卫王还不死心。还夹杂着晋王之子宁烁。

    通政使贾政此时年事已高,略显老态,忧心忡忡的关注着事态的发展。他虽然于政治上不太行,但也知道,若太子不能登基,贾家一系怕是有麻烦。

    环哥儿怕是还在金陵,刚刚收到消息啊!

    礼部尚书胡璁和左都御史李斯两人目光交流了一下。胡璁走出来,对群臣们拱一拱手,再道:“萧学士和彭章民此言大谬!何谓正,何谓乱?永兴天子的帝位是群臣推选出来的!”

    大臣们廷推出来的皇帝不合法?你是来搞笑的吗?

    胡璁时年六十一岁,虽然是靠拍马屁上位的,但他能高中二甲前列,智商没有问题。一语切中要害!

    把贾环和永兴天子割裂开来看。贾环弑君不假。但,天子得位,是走了程序的。而且,当初拥立时,齐中堂虽然微微越过程序,但事后还是补了太后的懿旨。

    中立的吏部侍郎朱时中,工部刘侍郎等人都微微点头,出声。偏殿中的气氛为之一变。

    ……

    ……

    这时,翰林侍讲学士、礼部右侍郎瞿炜出声支持他的老师萧丕,道:“本官当日在殿中冷眼旁观,廷推是怎么回事,诸位都不清楚吗?群臣都受到贾环的胁迫。如何能做数?”

    这说的是当时的实情。

    当日,贾环在皇极殿中露面,以在永兴朝不出仕为条件,百官这才消除疑虑。要说有没有胁迫的成分,这真不好说。

    南书房行走,翰林侍读学士、礼部左侍郎魏源质压着心中的怒火,冷声道:“瞿侍郎一张嘴,说不作数就不作数了?当日齐中堂在朝秉政时,你怎么不说?”

    怼了瞿炜一句,魏源质再道,“彭世俊,自古政变,未闻用嘴说能成事的!永兴天子治下十一年,本朝堪称盛世。如今天子尸骨未寒,你等就要拥立卫王?如此,便先把老夫杀了!”

    一番话掷地有声!

    自古以来,指名道姓,基本等同于骂人。彭世俊脸上神情微微变色。这时,占城候冷笑一声,拔出腰间的佩剑,道:“我骑兵营一万五千将士正在城中厉兵秣马。魏侍郎以为本将的刀不利否?”

    自永兴朝贾环执掌兵权以来,除却锦衣卫,旗手卫,上十二卫便改革为三大营:骑兵营,步兵营,神机营。每营一万五千人。以九门提督统领。

    三大营是京中京营之外的卫戍部队。在此时,京中精锐军队基本都被沈迁、张四水带走的情况下。占城候手中这一万五千人,可谓是一张王牌!

    这也是彭世俊敢于“挑事”最大的底气所在。

    “放肆!”大学士曾缙用力的派着桌几,桌面上的茶碗跳动,他训斥道:“吾辈商讨国家大事,哪里有你一个武人插嘴的地方?退下去!”

    占城候被训的神情极为不自然。但,终究是将手中的佩剑收起来,退到一边。

    偏殿中的局势,就此僵持下来。

    ……

    ……

    勤政殿偏殿中一干大臣们的争吵,很快就传到后面养心殿的寝殿中。

    华美的宫室中,永兴天子宁淅平躺在床榻上,已经没有气息。袁太监、御医等人,跪地守候着。

    甄皇后,宁潇两人美丽的容颜,在明亮的灯光中沉浮。两人都没有说话。

    太子宁炎则是紧张的抓着母亲的手,胆怯,焦虑的求助道:“姑姑……”他才十三岁,懂事的年纪。在他心中,他知道,他要和父皇一样,成为天子。

    甄皇后探询的看着宁潇,道:“长公主,现在怎么办?”她做了最坏的打算。然而,真没想到,还真有人会跳出来。想要拥立卫王。她知道,朝廷的兵权,一直掌握在贾环的手中。自古枪杆子出政权。现在该怎么处理?

    宁潇心中沉吟着:还真有人跳出来搞事!螓首微点,对甄皇后道:“皇后,我出去外面看一看。”又摸一摸太子的头,“炎儿,等会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怕。”

    殿前侍卫司的指挥使是谢鲸。他是贾环的嫡系。足可护住大明宫这里。

    “嗯。”宁炎信服的点头,目送着皇姑离开寝殿。

    ……

    ……

    永清公主宁潇手中握着一股朝堂力量。她表态支持太子宁炎登基,可以影响到一部分朝臣的态度。当然,所有的政变,最终都是要依靠军事实力来说话的。

    偏殿里的大臣们正争吵的激烈,一方面固然是文官集团的力量在起作用。另一方面,是因为大家还没有彻底撕破脸!执政宰辅曾缙并不是一个强势的大学士。彭世俊,萧丕等人还处在“舆论造势”的阶段。

    宁潇缓步走在殿宇的长廊中,心事重重。

    沈迁,张四水率大军外出作战,贾环怎么可能没有相应的布置?但是,值此之时,还真出现最坏的情况,她身处在其中,岂会一点都不紧张?

    “公主,公主……金陵的来信。”侍女婉儿快步从宫外进来。

    第972章 我轻轻的来(下)

    勤政殿的偏殿中,唇枪舌剑。永清公主宁潇还没走近,就听到里面大臣们慷慨陈词的声音,各持己见。

    “永兴天子得位不正,前有其师杀玄宗,后有兵逼群臣做出选择。如今,永兴天子幸青美人而死,好色可谓失德。此乃天罚之!帝位岂可再归他这一系?”

    “天子在位时,四海升平,万邦来朝!盛世气象。有大功于国。如何不能泽被子孙?”

    偏殿外的走廊中,俱是锦衣卫校尉。听着里面传来的争吵声,纪婉儿嘴角露出一抹讥讽的笑意。那双尤其妩媚的大眼睛中,流露出嘲讽的神色。

    昨怜破袄寒,今嫌紫蟒长。乱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因嫌纱帽小,致使锁枷扛。

    殿门口,锦衣卫指挥使张辂见到宁潇带着侍女、太监过来,躬身行礼,“下官见过长公主殿下。”他身后的十几名校尉俱是弯腰,俯首。不敢正视宁潇。

    长公主之美貌,国朝人皆尽知。但,并无人敢对她不敬。一则是因为她受永兴天子信重,执掌少府。天子视如长姐。二则,长公主行事大气,在朝野口碑极佳。

    宁潇螓首微点,道:“张指挥使,带人跟我一起进来。”

    张辂微怔,随即应命,“下官遵命!”锦衣卫是皇家鹰犬。长公主作为皇族中最具才干的人,自是值得他效命。而且,他很清楚,长公主对外宣称的养子,实则是她和贾环的儿子。

    贾环,这个名字,在永兴朝并不需要加任何的前缀!他的份量很重!

    十几名身穿飞鱼服,腰佩绣春刀的锦衣卫簇拥着宁潇,走进勤政殿的偏殿中。

    ……

    ……

    六七十人的偏殿中,几名庙堂大佬唇枪舌剑的争吵着。执政宰辅曾缙根本无力压制当前的局面。

    就在这时,宁潇带着锦衣卫、太监、侍女走进来。二十多人,立即引起偏殿中文武官员,皇族们的注意。

    永兴朝十一年,齐驰齐大学士相当于是独相多年,文官集团早就成了气候。然而,此刻,还是有约三十多名官员起身见礼,“下官等见过长公主殿下。”

    这是宁潇这些年在朝堂上政治地位的体现。

    宁潇一身粉色的宫装,身姿高挑,举止优雅,神情平静的伸手,示意道:“诸位不必多礼。”

    待一干官员们都直起身,宁潇明艳的丹凤眼,越过众人,落在大学士萧丕,户部尚书彭世俊,占城候三人的身上,徐徐的道:“你们不愿意拥立太子宁炎登基?你们所依仗的是什么?”

    说着话,轻轻的做一个手势。精美的粉色宫装袖袍飘飘。

    锦衣卫指挥使张辂带着锦衣卫们拔刀上前来,刀指着萧丕、彭世俊、占城候等人。

    不少人呼吸顿时局促起来。方才曾大学士喝退占城候,令一帮文官们争吵起来,毫无顾忌!然而,在这时,不少人陡然的醒悟过来:现在,同等与政变!

    这是要死人的!嘴炮再厉害都无用。要用刀枪来说话。

    偏殿中的形势就此一变。

    ……

    ……

    国子监祭酒周慎行坐在椅中,心底长长的出一口气。

    他虽然是小人一个,没有立场。但是,贾环在致仕前,安排他担任学习班的负责人,这十一年来,他在朝中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若是太子无法继位,他的下场可想而知。

    好在,永清公主一进来,立即就压下局面。

    礼部尚书胡璁,左都御史李斯等人,目光微微触碰,心中暗喜。

    占城候麾下步军营一万五千人,在如今确实是一张王牌。

    现在京中的武力,十营京营有六营兵马跟着骠骑将军沈迁出漠北。剩余的三营并三大营的马军营,神机营跟着车骑将军张四水下南洋哇爪平叛。

    只留下奋武营、步军营在京中,拱卫皇城。外加殿前侍卫司三千人。这便是如今京中的武力格局。

    然而,此时此刻他们纵有强兵又如何?锦衣卫足以干掉此刻在偏殿中的叛臣们!

    ……

    ……

    卫王,宁烁,蜀王宁恪,户部侍郎柳安宜,彭鏊,山东道掌道御史陶泰等人脸色微变。

    谁都想不到长公主竟然会不讲规矩,有如此魄力,直接令锦衣卫在大明宫中动手!

    萧丕一声晒笑,并不做声。

    彭世俊无视抵近的刀锋,讥讽的看着宁潇,这个三十岁,依旧美丽的令人感到惊艳的女子,道:“长公主这样,就想解决问题?未免把事情想的太简单了。”

    占城候仰头大笑三声,“哈哈。长公主的魄力,本将佩服。但是,长公主你却不知道本将早就下令步军营进攻大明宫。你若是杀了我,乱兵攻进来,别怪本将言之不预!”

    自古兵变,哪里有靠口水成功的?雍治皇帝,贾环,早给他们做过示范!他们这些人,把身家性命都赌上来,拥立梁国公,肯定不会傻乎乎的送上门来给人杀掉。现在,进来谈判,只是造势而已。或者,能以最小的代价,取得胜利!

    长公主这时要是敢杀他们,那等会叛军攻进来,那可是没有约束的人!

    偏殿中顿时响起一阵“嗡嗡”的声音。局势顿时再变!

    局面,进行到此时,大约晚上九点半许,走到了针尖对麦芒的地步!偏殿中气氛紧张。

    任何言语已经变得苍白,唯有军事实力,才可以定下胜负。至于,怎么摆平政治影响,那是之后的事情!

    ……

    ……

    夜色之中,大批的步军营士卒,手持利刃、燧发枪,涌向大明宫!

    一万五千人的步军营,除开占城候的心腹,大部分人知道的真相是:帝后不和,天子死于非命。占城候奉大学士萧丕的命令,于今晚,清君侧!

    殿前侍卫司两千人,在指挥使谢鲸的指挥下,节节抵抗,固守大明宫养心殿处的建筑。

    以护卫为主的殿前侍卫司,如何是战阵的精锐步军营的对手?

    ……

    ……

    喊杀声,在夜色中听起来非常的明显。消息如同流水般传进来,勤政殿偏殿中的气氛,紧张到极致,剑拔弩张。

    大明宫外,步军营占据着优势。

    偏殿中,锦衣卫指挥使张辂带着麾下的锦衣卫,控制着场中的局势。张辂武艺高强,只要他愿意,可以格杀占城候等人。

    永清公主宁潇坐在椅中,微微沉吟着。如果她愿意,她可以在乱军进来之前,彻底的解决萧丕,彭世俊,占城候等人。

    当然,随后,她的结局不会太好。

    越王宁澄爱憎分明,狠狠的瞪着聚拢在萧丕、彭世俊几人身边的文官,“彭世俊,你别得意。大不了玉石俱焚!”

    户部尚书彭世俊冷哼一声,表示他不屑于和宁澄说话。

    礼部右侍郎瞿炜看着当前的情况。其实,他们这个团体,以他的老师大学士萧丕的地位最高,但大部分人的矛头,都是指向彭世俊,仿佛他才是领袖!当然,这亦是他和老师所愿意看到的局面。

    这时,新城王沈澄劝解道:“殿下,先让锦衣卫退下吧。没必要弄成如此局面。”

    新城王沈澄作为沈迁的父亲,他这个表态,令不少勋贵附和。

    北静王微微皱眉。

    大学士曾缙表态,缓缓的道:“殿下,今日之事要解决,可以谈。但无论如何,不能令京中生乱。”再看向彭世俊,“彭章民,这是我的态度。”

    宁潇轻轻的挥手示意。锦衣卫们都撤回来。曾大学士,太过于迂腐。这都什么时候了?

    贾环自运河上传信而来。他即将抵达京中:潇儿,若事可为,当机立断!若事不可为,拖延时间,待我进京。

    今晚局势如此危急,贾郎你何时到京中呢?

    彭世俊拱手一礼,道:“请曾相放心。步军营只是接管大明宫的防务,绝不会做乱。”说着,对殿中的群臣道:“诸公,本官去劝一劝皇后和太子。”

    宁儒拍着椅子扶手,喝道:“你敢?”

    说是劝,必然是威逼皇后和太子。

    ……

    ……

    养心殿的寝殿中,甄皇后和太子宁炎枯坐在椅中。灯光明亮,但依旧无法驱散心头的阴云。外头的消息不断的传进来,四周已经零星的听到枪声。

    宁炎身体微微颤抖着,抬头看着灯下沉思的母亲,声音带着哭腔,“母后,我怕……”

    甄皇后轻轻的摸一下儿子的头,温声道:“炎儿,会没事的。你会成为大周新的皇帝!”

    话音才落。殿外传来一阵脚步声。随即,就见宁潇,宁澄,萧丕,彭世俊,宁恪,梁国公宁烁进来。

    “臣等见过皇后娘娘。”萧丕,彭世俊几人作揖行礼。文官大佬们,一般都会认认真真走形式。

    甄皇后看向宁潇。

    宁潇给她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方才在勤政殿的偏殿中,一干大臣不断的争执,最终同意萧丕和彭世俊来“劝说”甄皇后、太子宁炎退出皇位竞争。

    在步军营打下大明宫的正门后,偏殿中,中立的大臣们都在劝宁潇不要采取强硬的措施。而和皇后见面谈条件,步军营则停止进攻。

    甄皇后道:“众位爱卿平身。”

    萧丕站直身体,平视着甄皇后,平静的道:“皇后娘娘,步军营已经攻占大明宫,永兴天子居帝位十一载,如今帝位该回到正朔了。臣等举荐卫王继位。”

    甄皇后脸色大变,玉面含威,她可不是性格软弱的永兴天子。萧丕这是在逼宫!

    宁潇插一句,淡淡的道:“萧中堂,要皇后同意卫王登基,你的条件是什么?”

    彭世俊冷笑一声,道:“长公主以为现在的条件是什么?”到此刻,京中大势基本都在掌握中。他心中压抑了多年的仇恨,如同火山般喷发出来。

    “皇后娘娘同意最好,不同意也得同意!因为,形势比人强,不得不低头。否则,别怪本官言之不预!近来报纸上,不是言说到吕宋之南,还有一大岛,名叫澳洲。太子可去那里登基为帝。”

    宁炎躲在甄皇后怀里,尖叫着道:“你敢杀我?我才不去那什么捞子的澳洲!”

    梁国公宁烁英俊的脸上露出扭曲的笑容,狞笑道:“有什么不敢的?当日贾环杀我父王,可曾有怜悯?”伸手,对气的浑身发抖的甄皇后虚点一点,趾高气扬的道:“我们怜悯你,你就是皇后、太子。不然,你们算什么?”

    蜀王宁恪看着这欺负孤儿寡母的场面,还有宁澄投来的目光,心中长叹一口气。

    他不是这样的人。然而,他这些年,脑海中,就一直想着母后郁郁寡欢的神情。所以,他才参与到此事中去。他想要讨一个他要的公道!

    彭世俊上前两步,居高临下的看着坐着的甄皇后母子,逼迫道:“请皇后决断吧!”

    就在这时,方才平静下来的大明宫门口,突然传来火炮的轰鸣声,“轰!”

    “轰!”

    仿佛就像是深沉的云层中,传来的滚滚惊雷!要刺透这沉闷,彷徨,阴郁的云层!

    ……

    ……

    不久前,距离大明宫不远的周家皇庄中,大批的京营奋武营将士自此出发。带队的是奋武营参将冯紫英。他算是子承父业。

    八千奋武营,此时应当在城北的京营大营中,拱卫京师,非圣旨不得调动!在永兴天子驾崩的情况下,步军营封锁大明宫。有谁可以调动京营?

    这是彭世俊,占城候等人早就计算好的。

    然而,此刻皇庄中,早就有约3千京营驻守。

    贾环的手令调兵,比圣旨更好用。

    “开炮!”

    ……

    ……

    大运河上,浓浓的夜色中,一艘楼船,正在运河中全速前进。人力挥动的木浆,拍打着河面上的水。春季之时,运河中水量充沛。

    一名中年书生,正坐在楼船中,眺望着空中的明月。正是被满朝所公认还在金陵的贾环。

    老仆钱槐进来,弯腰道:“三爷,老吴说了。明天清晨,我们可以抵达通州。”

    贾环轻轻的点头。

    徐志摩当年写过一首很著名的诗:再别康桥。轻轻的我走了,正如我轻轻的来!

    永兴四年春,他带着家人南下金陵定居。走的悄无声息。就如同他此时,重返京师!

    第973章 僵持

    二月初八的深夜。萧丕、彭世俊、梁国公宁烁对甄皇后、太子的逼宫,随着冯紫英率京营从侧后方攻击步军营,草草结束。

    养心殿的寝殿中,明烛燃烧,照亮着床榻,帷幕,多宝阁,桌椅,茶几。

    皇后甄祎坐在床榻边铺着明黄色坐褥的椅中,俏脸含怒,胸口起伏。她被气得不轻。

    刚才萧丕,彭世俊,宁烁说的那都是写什么混账话?太气人。

    若换一个女人来,只怕现在都要在永兴天子的床榻前哭得稀里哗啦!一个人的尊严被践踏,那种感觉非常难受!但是,甄祎经历过甄家的“毁灭”,她挺的住!

    宁炎小声哭泣着。他年龄虽然小,但已经懂事。方才那些人的态度,吓着他。

    太监总管袁琪小声安慰着,“太子殿下,别哭。有长公主在,那些人无法得逞。你看,他们不是都出去了吗?”

    甄皇后在灯下沉思中,明眸中眼神锐利,眉宇间带着英气。今日之事,绝不能善了!

    ……

    ……

    夜色中,局势的变化,并非如甄皇后所想的那样。

    大明宫外的战斗,并没有因为京营的加入,就使得保皇党人占据优势!

    殿前侍卫司重点防守的是养心殿建筑群,大明宫的宫门,以及各通道被步兵营占据。随后,冯紫英指挥奋武营三千人从侧后方攻击步兵营。出其不意。并派人前往城北京营大营调剩余的五千兵马来援。

    然而,在占城候等人的计划中,虽然认定京营不会出兵,但还是做了交锋的打算。谁会傻得无视八千人的奋武营的存在?

    步军营作为九门提督,车骑将军张四水麾下的兵马,装备精良,训练有数。虽然被京营偷袭,占着人数的优势,和京营交火后,局势逐渐的趋于均衡。

    在短时间内,顾忌伤亡的话,双方谁都奈何不了谁。

    整个战场的局势,如果从天空中看下去,是殿前侍卫司死守养心殿宫殿群。步军营合围之,更外围则是京营,侧翼击步军营。

    步军营内,除了占城候的亲信,军中的思想,并不统一。而深夜里,战斗一旦开始,想停下来,可就没那么容易。特别是挨了京营的炮轰之后。

    准确的说,并非步军营统领占城候完全掌控了步军营一万五千人,这不可能。军中的中低级军官,基本出自讲武堂,俱是天子门生。而是,占城候挟裹了这一万五千人。

    甄皇后想要“严惩”逼宫的萧丕,彭世俊等人,现在还不能。

    ……

    ……

    勤政殿的偏殿之中,随着大明宫外的战斗骤然而起,气氛压抑而紧张!

    现在还留在此处的,多半都是中立的官员。如新城王沈澄,兵部李尚书等人。不管今晚政变的哪一方获胜,他们的安全,家人,官位都不会有问题。

    大学士曾缙,和殷鹏两人在偏殿后的一间静室里协商目前的局势。

    商议了许久之后,依旧是毫无对策。曾缙喝着茶,愁眉不展。

    天子拉着他的手托孤,他肯定是忠于永兴天子的。就算判军会杀了他,他都不会改变主意!这是一个宰辅大臣应有的风骨。然而,作为执政宰辅,他无力解决当前的困局!

    永清公主不大信他,和宁儒,北静王在另外一间屋子里相商。萧丕,彭世俊则是不会听他的话,就此罢手。今晚的政变,大炮一响,就难以善了啊!

    ……

    ……

    你有雄兵过万,我让你血溅五步。

    宁潇虽然以锦衣卫控制着进入勤政殿偏殿所有大臣的生死,但在进入下半夜后,还是很“体贴”的允许他们到偏殿外的静室、朝房中单独商议。

    勤政殿东侧的一间朝房中,吏部尚书宁儒,北静王,蔡宜,纪澄,魏源质,越王宁澄,工部尚书杨建天等人聚拢在这里商议对策。

    很明显,以诸多庙堂大佬的政治智慧,很容易看出步军营是被挟裹的。但现在的问题是,军中大佬,谁能够赦免,已经在事实上造反的步军营士卒的罪过?

    若是国朝军中双璧沈迁,张四水在此,当然可以做到。他们在军中有这样的威望。

    指望左都督北静王,都督同知石光珠,西平郡王他们出面安抚,军中底层的士卒必定不卖帐。而且,在夜晚中,黑灯瞎火的,出面安抚,没什么效果。最好要等到白天。

    宁澄脸有些狭长,他的年纪只比永兴天子宁淅小一岁,此刻是凌晨,他眼睛熬的通红,发泄般的道:“贾先生当日决定‘吸收’新武勋集团,真是一个错误的决定。若是早把他们打压下去,哪里有今天的事?”

    宁澄是贾环的学生,永清公主的弟弟,这话他敢说,其他人不好接。

    北静王苦笑着摇摇头。

    当日的政治妥协是,旧武勋集团全力支持贾环政变,拥立燕王。而回馈是,旧武勋集团在军中一家独大。后来,贾环与成国公等人达成协议,采取联姻、讲武堂等方式,吸收新武勋集团进入军中。

    占城候,就是推出来的面子人物。所以,他是步军营统领。没想到此人有野心,和彭世俊搅合到一起。

    宁儒目光沉静,将手中的茶杯放下,问道:“长公主那边和蜀王谈的怎么样?”

    不久前,私下里长公主给他透漏过:贾环将至。现在局面僵持,反而有利于拖延时间。

    ……

    ……

    东侧朝房后,有一处静室。布置的精美。为大明宫这里的大太监们使用。

    永清公主宁潇一袭粉色的宫装,明丽而高挑,和蜀王宁恪在静室中,说着话。

    以宁潇和蜀王宁恪的交情,在这样的环境下见面,颇有些尴尬。两人现在站在对立面。

    宁潇明艳的丹凤眼落在宁恪成熟,英俊的脸庞上,轻轻的叹一口气,道:“九哥,何至于此啊?”

    宁恪心中微微有些愧疚。因为当前的局势,虽说僵持着,但对宁潇来说,危若累卵。步军营若是不计损失的攻打养心殿,数个时辰后,未必不能攻破。

    而宁潇死保甄皇后,太子,为保皇党的核心人物。萧丕,彭世俊得势后,她的结局恐怕不会太好。

    宁恪长长的叹着气,避开她明艳的美眸,道:“唉……潇妹,这么些年过去了,我只是想为母后讨一个公道。”

    再劝道:“潇妹,彭尚书和萧相要我过来传话,承诺只要你同意结束现在僵持的局面,他们会保证你的安全。”

    他亦想为潇妹争取一个好的结果,所以同意过来。

    宁潇优雅的拿起茶杯,笑一笑,美丽无端,反问道:“怎么保证?”九哥还是太天真啊,看不到政变的本质!

    政变,不是谈情说爱,不是请客吃饭,是要流血杀人的!贾环政变时如此,今日政变一样如此。哪里有什么妥协、安全可言?赢者通吃!

    第974章 永遇乐(上)

    勤政殿西侧的小厅中,萧丕、彭世俊、占城候、卫王,宁烁,瞿炜、柳安宜、彭鏊、施鉴、陶泰等人在商议着。

    这些个大学士、尚书、侍郎等高官的阵容,还是颇为豪华的。但厅中的气氛,略显焦灼。现在的情况很明显,僵持对他们这些政变的人而言,非常不利。

    不管在言语上多么高尚,都无法改变永兴天子登基十一年的事实,就算彭世俊认为人心没有依附,但对大多数人而言,永兴盛世,并非虚假的!

    简而言之,永兴天子在京城,天下的军民心中有一定的威望。他并不会被视作篡位的皇帝。

    所以,今晚的起事,越快控制局面越有利。拖得越久,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呢?

    大学士萧丕一身绯袍,坐在小厅正中偏左的椅中。神情沉静的喝着茶。他的门生,礼部右侍郎瞿炜看看自己的老师镇定的模样,心中的焦躁感稍去。

    萧丕沉吟着。

    他和贾环不是一路人。当年何大学士对他就是多方打压。所以,他和彭世俊一拍即合。彭世俊为的是复仇,占城候为的权势,他为的是心中的正义!

    在他眼中,贾环始终是一个弑君者。雍治皇帝被杀,现在有机会,他自然要把这个历史案给翻过来。这是一名读书人的自觉。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其实,今晚起事,大部分情况都考虑的周详。甚至连京营突然发起攻击都顶得住。而且,场面落入均衡中。但是,现在的问题在于他们竟然被扣押在勤政殿中。

    这是他们始料未及的。

    他和彭世俊要求掌握兵权的占城候,跟着他们一起进入勤政殿中逼宫,根源上,还是因为他们相互间的信任度不够。若是他们在勤政殿中逼宫正到关键时,占城候反戈一击,将他们出卖呢?这可是平叛、拥立的大功!有些事,必须要一起做。

    然而,其一,谁曾想到长公主宁潇的态度如此强硬,死保太子,敢调用锦衣卫扣押百官。其二,京营早有准备。若非京营偷袭,现在大事成矣!

    京营有所准备,更添他心中的危机感。这说明,远在金陵的贾环有一定的提防。

    ……

    ……

    萧大学士以养气的功夫神情镇定,带给同党们信心时。时间缓缓的流走,将近凌晨三点许。

    占城候一身戎装,带着配剑,坐在椅中。看看彭世俊,再看看萧丕,心里长叹一口气,搞得这么麻烦啊。他们和贾环起兵时终究不同!

    这时,小厅外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片刻后,蜀王宁恪进来。

    彭世俊起身,从容地问道:“蜀王殿下,如何?”

    他们派出蜀王宁恪去和长公主宁潇谈判,希望长公主宁潇能够“妥协”,结束目前的僵局。他们开出的条件是:尊甄皇后为太后,拥立梁国公宁烁,保证长公主等人的安全。

    当然,这些条件,都是假的。等天子继位,一切协议都会不复存在。

    蜀王宁恪从那边过来,心中还略有些伤感。想当年,他和潇妹的关系多么亲密啊。而今却是分属两个阵营。杨皇子之事,他从未怪过潇妹。那是贾环的决定。

    宁恪对彭世俊拱拱手,缓缓的道:“长公主没有同意。她说,要彭尚书,萧中堂在百官面前作出保证,她才会相信我们不会背信弃义。同时,她不认可梁国公宁烁继承大宝,建议由百官廷推。”

    小厅之中,顿时响起一阵嗡嗡的议论声。

    这是宁潇给出的“解决”办法。她的本意,还是拖延时间。搞一个廷推,在可以拖延下,没一天的时间基本很难完成。只要贾环抵达京城,一切问题都会迎刃而解!军中将士可以不信北静王等人,但不会不信贾环的承诺。

    当年贾使君横扫西域,多少人追随?又有贾环为讲武堂的老师,前四期的将校,基本都算是他的学生。

    户部侍郎柳安宜皱眉道:“萧相,彭大人,若是廷推,我们并无胜算。”

    “嗯。章民兄……”萧丕看向彭世俊。不能再拖了。想要以较小的代价,解决当前的僵局,已然不可行。如此局势,他们不得不再退一步。

    彭世俊轻轻的点头,道:“请占城候下令吧!”

    占城候“嚯”的站起来,道:“好。”早该如此。

    当前,陷入僵局。但,并不意味着步军营打不下大明宫养心殿。区别在于伤亡人数,在于后续的政治操作。他和部下早就约定好各种暗号。

    大明宫的局势再变!

    ……

    ……

    二月初八的夜晚,京中的局势几度变化。就像是时代中起伏的大浪潮。每个人都在其中沉浮。

    谁能笑到最后,主导这历史的浪潮呢?

    相比于京城紧张的气氛,远在江南的金陵,还沉浸在仲春明媚的时节中。

    清晨时分,小雨淅沥。庭院的梧桐树上小雨滴落。滴答滴答。

    薛宝钗早起,莺儿和香菱两人服侍着梳妆毕。她穿着一袭杏色的绣花对襟褂子,肌肤雪白莹润,梳着桃心髻,头戴金钗,明丽丰韵的大美人。

    稍后,十余岁的长子贾荻,带着弟弟贾茂过来请安,奶妈、仆妇们跟着。

    贾荻的容貌偏贾环多些,但亦继承了母亲的美貌,比贾环普通的容貌而言要帅气得多,躬身行礼,道:“儿子见过母亲。”

    宝钗轻笑着点头,“嗯。准备一会用早饭。”她的性情端庄,娴雅。对子女们的管教一向很严格。不管是她的儿子,还是黛玉她们的子女,都很敬重她。

    贾荻兄弟俩再拜见莺儿,香菱,“见过黄姨娘,甄姨娘。”

    稍后,宝钗带着众人一起到餐厅里,这边黛玉、苏诗诗、林千薇、林芝韵、石玉华各自带着丫鬟,子女,仆妇们陆续的到来。

    饭后,宝钗和黛玉两人到后花园散步。二月初的阳光柔和,温暖。

    黛玉一袭淡青色长裙,云鬓如画,细声道:“宝姐姐,有京城里的消息来吗?”算算时间,环哥应该快到京城了。

    宝钗轻轻的摇头,叹口气,“唉,不知道京城里是什么情况。”难掩担忧。

    就算有准备,夫君孤身轻舟北上,真的可以镇压京中的一切局面?

    第975章 我反对

    京城。

    昨晚夜间时分,自皇城午门处响起的钟声回荡在京城中。全城的百姓,官员都知道永兴天子驭龙宾天。

    久居在京中的百姓都知道,这种权力的真空期,往往就是京中最混乱,最为危险的时刻。盗贼,青皮,乱兵横行。

    昨晚,京城外西北郊的大明宫处,火炮轰鸣,喊杀声如潮。火光冲天。满城的人都看到,听到。权力之争,如期而至!下半夜时,平静了没多久厮杀声再起。

    至二月初九,浅淡的晨曦泛着青蒙蒙的光芒,整个京城中在这片青光中。街道冷清,城门紧闭。而此时,大明宫中,胜负已分。

    大队的步军营士卒自大明宫的正门涌入养心殿中。将勤政殿偏殿和养心殿寝殿的内外消息隔绝。

    锦衣卫指挥使张辂奉长公主宁潇的命令,将占城候、萧丕、彭世俊等人,扣押在勤政殿偏殿中,同时在偏殿中的,还有昨日前来的六十多名文武官员,皇族。

    计有:大学士曾缙,殷鹏,吏部尚书宁儒,北静王,石光珠,蔡宜,纪澄,魏源质,越王宁澄,工部尚书杨建天,西平郡王,贾政,礼部尚书胡璁、左都御史李斯。萧丕、彭世俊、占城候、卫王,宁烁,瞿炜、柳安宜、彭鏊、施鉴、陶泰等人。

    甄皇后,太子宁炎亦在此处。永兴天子的遗体,由太监总管袁琪并御医等看守着。

    殿外的喊杀声,越来越激烈。可以想想外面的战况之激烈。在这黎明已经到来的时分,无数的士卒正在围绕着这片殿宇的控制权,展开激烈的厮杀。

    青蒙蒙的光,仲春时节的轻风,燃烧的火把,喷洒的鲜血,散落的残肢断臂,人头。如同野兽般的嘶号声。火铳的发射声,白刃入体声,构成当前的这幅画面。

    这是殊死的搏斗!庙堂诸公的较量,是政治的算计,各逞心机、权谋,局势几番变化。然而落实到底下,到最真实的地方,就是刀剑的较量!是最直接的力量的碰撞!

    这是永兴十一年的政变最凶险,最激荡的时刻。

    宛若火山在喷发!

    ……

    ……

    勤政殿的偏殿中,众人心情各不一样。

    坚定的保皇党们,如北静王,宁儒,贾政,蔡宜,纪澄、魏源质、萧梦桢等人都是士气低落。

    而即便是被锦衣卫的火铳指着,刀搁在脖子上的萧丕,彭世俊,占城候等人,气定神闲。同归于尽,潇公主敢做这个选择吗?

    中立者如沈澄、李尚书、周慎行等人则是看看陪着甄皇后、太子的宁潇,欲言又止,口中发干!在这个时候,说错一句话,都有可能招来杀生之祸。

    “嘭!”“嘭!”

    勤政殿外的广场上,硝烟弥漫。大批的殿前侍卫被击杀,溃逃。

    随即,步军营副统领,占城候的心腹陈谦带着士卒涌入进来。他身穿红色的将校制服,握着长剑,大踏步的上前,在广场中,将手里的人头丢下来,沾血的人头在地上滚动着。

    陈谦高喊道:“谢鲸已死,你们还不投降么?”

    偏殿是没有宫门的,依靠着锦衣卫校尉防守着。广场中,步军营副统领陈谦看起来人影比较小。他的声音遥遥的传进来,偏殿中的众人一片震动。

    结束了!

    ……

    ……

    “哈哈!”

    被一名锦衣卫校尉拿刀比划在脖子上的占城候拍着椅子扶手,仰头大笑。笑声肆意,张狂!由不得他不得意啊!步军营击溃殿前侍卫司,控制勤政殿,大局定矣!

    大学士曾缙喟然一声长叹,痛苦的闭上眼睛。心中苦涩难言。他终究是无力改变局面啊!

    占城候环视着百官,不少人低下头,不敢正视,毫无疑问,这将是未来的军方第一人。占城候的目光落在曾缙身上,冷哼一声。这个老匹夫,不久前是如何训斥他的?

    “哈哈!”

    梁国公宁烁纵声长笑,将方才被锦衣卫控制的恐惧,对死亡的畏惧全部都发泄出来。他即将继承父亲的遗志,登基为帝。串联时,打得是卫王的旗号,但萧中堂,彭尚书中意的是推他上位。

    “哈哈!”

    吏部右侍郎彭鏊畅快的大笑。他为苏州人,他为东林党!这些年经历了多少事情?夺嫡之争的凶险就不必说。好友黎宽都已经致仕返乡。而今,终于是苦尽甘来,由不得他不做狂生姿态!

    “呵呵……”户部侍郎柳安宜微笑着。他如今是东林党的领袖。

    如今,苏州都变成何种样?早不复为东林党的基地。一切都归罪于贾环。那么,现在,所有的一切,都可以结束了!政治上的打压,经济上的蚕食,舆论上的抨击!

    中立的官员们,都在等待着这场政变大戏落幕。不知道,有多少人要人头落地,有多少人要家破人亡,又有多少人会在随后的权力洗牌中出局!

    坐在偏殿正中位置处的甄皇后,搂着儿子宁炎,轻轻的拍着他的肩膀,安抚他的情绪,“炎儿,别怕!”。神情冷峻,今日之局面,有死而已!她绝不会像十一年前的杨皇后那样,被尊为太后,然后配合行事。

    宁炎十三岁,并非懵懂的少年。此刻,他浑身都在颤抖。他知道,叛军获胜,他这位太子,肯定是优先被杀的对象。多年前,贾学士给京中的百官,做过如何政变的示范。杀了他,支持者,就没有了主心骨。

    大学士萧丕此刻是一脸的云淡风轻,悠然的,徐徐的喝着茶,问坐在偏殿上首,甄皇后身边的永清公主宁潇,“长公主,你扣押我等有何用处?现在,结束了!”

    所有人都知道,保皇党的核心,便是长公主宁潇!

    这不仅仅是因为永兴天子信任她的缘故,还因为她和贾环的关系。在庙堂大佬这里,很多事并不算什么秘密。她可以说是贾环的一个代言人。

    宁潇一身粉色的宫装,没有说话。这时候,还有什么好说的呢?她心中,长长的叹一口气:贾郎,你现在到哪里了?京中的局势,已然崩溃。

    宁儒神情沉静,依坐在椅中。他知道,局面已经是山穷水尽。至于叛军怎么善后,那是之后的事,现在他们护不住太子,皇后。届时,子玉至京中,又有何益?

    “唉……”贾政深深的叹口气,摇摇头。情绪低落,仿佛苍老了好些岁。

    “王八蛋。”宁澄咬牙切齿,手握着拳头。眼睁睁的看着萧丕在他姐面前,耀武扬威!若是贾先生在京中,几时轮的到这些混账嚣张?

    左都督北静王轻轻的抿一抿嘴。耳边听到的笑声,颇为刺耳。他知道占城候此时的得意!

    人心不足,蛇吞象。新武勋集团和旧武勋集团都被融合,现在军中的资历,讲的是讲武堂几期。然而,占城候和他的追随者明显想要得更多。

    要是子玉还在城外的东庄镇“隐居”该多好?可惜,子玉爱江南的美景,风情。或许,江南留给他太多美好的回忆。

    蔡宜神色黯然,喝着茶。

    叛军顶着京营的压力强攻大明宫,所有的计谋都是浮云了!他个人的荣辱生死都无所谓。萧丕,彭世俊,柳安宜等人真的有治国之能?东林党哟!

    子玉当日,就不该由着齐中堂提拔这些人。在永兴八年齐中堂致仕时,就不该答应由曾缙接任首辅。子玉在金陵,得知此刻的情形,他会后悔吗?

    纪澄揉着眉心。这种情况,他纵有再多的办法,都不行了。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他是知道内幕消息的:彭世俊等人在去年冬天子生病时搞串联,锦衣卫就侦测得知。消息早就报到金陵院首手中。否则,昨晚奋武营怎么冒出来的?

    院首此刻应该从金陵启程,赶往京师。然而,他赶得上吗?

    魏源质目光幽幽,嘴角带着冷笑,看着偏殿中众人的表现。他耿直一辈子,眼看着他参与开创的永兴盛世就要毁在这一伙小人之手,他心中的愤恨,可与谁说?

    贾子玉若在京城,即便永兴天子驾鹤西去,又谁翻得起浪花来?关键是,子玉现在在何处?

    礼部尚书胡璁、左都御史李斯两人相邻而坐。两人面露苦笑。

    他们虽然是满朝公认的没有节操的人。但是,大丈夫,谁没有点政治理想?难道又要转头彭世俊门下?以他们俩的脸皮,都难以接受如此转变。

    有小道消息在偏殿中流传,贾环已经从金陵启程。或许,只有他才可以力挽狂澜。但,时间呢?

    ……

    ……

    所有人的思绪,都发生在极短的时间内。殿中的气氛,也在这非常短的时间发生变化!

    大批的步军营士卒涌入到勤政殿前的广场中,不断的有火炮被推过来,加起来,威慑着殿中的众人。随着殿前侍卫司指挥使谢鲸被杀,殿前侍卫司溃散,偏殿这里,就只剩下百余名锦衣卫在防守。

    步军营没有大举进攻,不过是投鼠忌器而已。

    随着双方的喊话、互相威胁,时间缓缓的流逝。

    半晌后,彭世俊缓缓的站起来。偏殿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他一身正二品的绯袍,五十七岁的年纪,无视指着他的两把火铳,环视着众人,道:“诸公,永兴天子得位不正,是时候改变,将帝位归于正朔了!”

    彭世俊走到偏殿正中,对宁潇拱一拱手,道:“长公主殿下,如此僵持,根本没有意义。你要廷推,那我们便廷推。看看人心到底如何?”说着,面向百官,朗声道:“本官推举晋王嫡子梁国公宁烁继承大宝。谁赞成,谁反对?”

    满殿寂静!

    彭尚书这话是相当无耻的。兵临城下,问谁反对,有几个人会站出来说“我反对”?他所谓的廷推,不过是找一个好听的借口而已。脸厚心黑的做法!

    就在这时,大明宫宫门突然传来一阵阵的欢呼声,喊杀声!那股声浪由小而大,由远而近,如同挡不住的浪潮,黄河之水天上来!

    “轰!”

    数不尽的身穿红袍的将士们涌入到养心殿处,冲进西暖阁的勤政殿广场中。一队又一队的士兵!端着燧发枪、刺刀,仿佛奔涌的洪水而来!

    “贾学士赦步军营士卒无罪,只诛首恶!”

    “贾学士赦步军营士卒无罪,只诛首恶!”

    将士们的高喊,瞬间将列阵的步军营同化,步军营副统领陈谦以及所有想要反抗的人,全部都被迅速的拿下。口号声清晰的传进到偏殿中。

    以国朝之疆域,以天下之大,称贾学士者谁?

    唯有一人:贾环!

    京营、步军营的将士们的方阵渐渐的分开,一名穿着水蓝色长衫的书生,走进来。头戴唐巾,身量颇高,步履从容。神情沉静,气度恢弘。

    偏殿中,几乎所有的官员都站起来。看向广场中出现的书生。

    “哈哈!”“哈哈!”宁澄放声大笑,手指着偏殿中,呆若木鸡的彭世俊,高声,用尽全身的力气吼道:“我贾先生反对!”

    第976章 永遇乐(下)

    贾环从容的走在勤政殿偏殿前的广场上。脚踏平砖,神情平静。一袭水蓝色的澜衫。

    数不尽身穿红色战袍的周军将士追随在贾环身后,簇拥着他。仿佛奔腾的火焰,自广场正中,蔓延而来!

    这是怎么样的一种力量?

    如此这般的摧枯拉朽!

    贾环出现在京师,步军营瞬间倒戈。局势逆转!

    招降、劝说步军营,大学士曾缙,殷鹏做不到。没有执掌过兵权的宰辅,在军中没有威信。

    皇后,太子,长公主宁潇做不到。只有皇帝才算是金口玉言!说出话的不能改。

    北静王,石光珠,新城王沈澄,西平郡王做不到。他们的威望不足以消除步军营士卒们的疑虑、迷惑。

    步军营被“挟裹”着以“清君侧”的口号进攻大明宫,大部分士卒都以为他们是为永兴天子的死讨一个说法。然而,击溃殿前侍卫司、和京营交战,他们的立场,说的清楚吗?他们的罪过,能得到宽恕吗?

    唯有贾环!

    贾环当年在西域,横扫万里,在军中威信极高。使使君之威,如故唐安西节度使,杀敌大将如杀一鸡,杀敌酋如杀一羊耳。

    永兴初年,军中兴讲武堂。贾环为筹备者,担任老师。讲武堂前四期的将校,都可自称是他的学生。

    这些年,贾环退居金陵,推动资本主义萌芽,推动工业革命的开始,朝堂政务尽归齐中堂,但是,他在军中的影响力,从来就没有消失过!他的故旧,在高位。他的事迹,在军中流传!

    我不在江湖,江湖有我的传说。

    如此种种,方有此刻的威势!就像是黑压压,厚重的云层中,响起的惊雷,刺破苍穹!就像是,白雪皑皑覆盖着大地,以炙热的阳光将其消融!又比如,钢刀切开豆腐块!

    贾环缓步走上偏殿前的台阶。拿着刀枪的士卒,将校们簇拥着他。他的容貌,偏殿中的众人已经能看清楚。

    “锵!”

    偏殿的台阶之上,殿门口的锦衣卫们看着走上前来的贾环,纷纷刀枪入鞘,向贾环行军礼,齐声道:“参见贾学士。”不少人声音带着激动。

    国朝的军礼,抬头挺胸,以右大臂贴紧侧胸,小臂弯向左肩内侧,指尖触及靠近脖子的锁骨部分。寓意是:右衽之道,汉统至上。

    “诸位将士辛苦了!”贾环声音平和地说道,伸手示意锦衣卫校尉们免礼,踏入勤政殿偏殿中。

    锦衣卫指挥使张辂,新月卫指挥使秦弘图,南京守备司守备杨大眼,步军营千总林司簇拥着贾环。

    他身后,是红色的海洋,是升起的朝阳。时值永兴十一年二月初九,上午九时许。金色的阳光,渲染着他的衣袍!

    ……

    ……

    在贾环出现在广场上的一瞬间,偏殿中近乎全部的人都站起来。而等贾环走进偏殿中,时间仿佛停止。

    正在站在殿中,不久前还意气风发的问文武百官,皇族:谁赞成,谁反对的户部尚书彭世俊,呆若木鸡。艰难的转身,看着殿门口的贾环。

    贾环怎么会在这里?

    这次政变,天时地利人和。天时,永兴天子去世,且国朝军中双壁,沈迁,张四水都因边疆战事而率军离开京城。地利:贾环在金陵,对京中之事,鞭长莫及。人和则不必多说。他有盟友。

    然而,此刻,怎么说?

    彭世俊只感觉到脊椎血管里的血,阵阵的上涌,头皮一阵阵的发麻。被打脸什么的,都只是小事。他可能会死!

    大学士萧丕脚下有一摊水,和摔碎的茶杯。自政变以来,他一直都表现的非常的从容。他有底气的!他在永兴二年就是宰辅,当然要有宰辅气度。

    此时,他却难以淡定。因为京营对政变有所准备,他心中隐隐的担忧着。不想此刻,担忧成真。而且是最坏的结果!

    逼宫之时,他们开出的条件,可以流放太子等人至澳洲。他心中知道,那是权宜之计,后面,肯定会有“意外”出现!但是,贾环做事的风格,可比他们的“委婉”要猛烈得多。

    今日之事,必将血流成河!他怕是难以幸免!

    占城候此时脸上的笑容,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阴沉的脸色,还有畏惧!他并不敢看贾环。当日贾环为拉拢新武勋集团,和他面对面的谈过。贾环履行了诺言,而他则是背叛!

    同时,占城候的身体在微微的颤抖着。

    他们做了什么事呢?从政治大局上来说,他们是起兵政变!而从私人感情上来说呢?他们趁着贾环学生死去,尸骨未寒,威逼孤儿寡母!贾环会是什么反应?

    吏部右侍郎彭鏊和户部侍郎柳安宜面面相觑。贾环怎么从金陵抵达京城的?相信这个疑问,是百官们心中都有的疑问。怎么来的这样快呢?

    柳安宜,这位东林党的领袖,此时心中长叹一口气:天不佑我东林啊!

    现在来看,他们在京中的争斗,何其的可笑啊!天下的权力,不在京师,而在殿门口的贾环!那是没有带着帝冠的皇帝!看看军队的表现,贾环才是真正的权力者!

    梁国公宁烁失魂落魄!不复刚才的嚣张,也没有逼宫甄皇后时的跋扈!

    由不得他如此表现啊!到底才是一个十九岁的青年。就在不久前,户部尚书彭世俊推荐他继承大宝,他心中做何想?

    父亲,你在天之灵看我,孩儿今日登基。放心,你的血仇,我一定会报!

    现在,美梦破灭!

    贾环的出现,刺破了他梦幻的泡沫,他的人生将走向截然不同的两个结局。

    ……

    ……

    “好家伙!”大学士曾缙轻声嘀咕了一句。他被永兴天子托孤,不久前他痛苦的闭上双眼,为不能解决当前的局势而感到苦涩。

    他是打算为国事而死,尴尬在于,永清公主宁潇等人似乎并不认可他。

    即便如此,他还是为贾环及时出现而感到高兴。

    偏殿之中,在这么一瞬间,心情如大学士曾缙的官员不少。情绪,都是从低谷中升起来!过山车一般的经历!

    对于中立的官员们而言,重新投靠新的皇帝,还是有些心理负担的。哪里有直接拥立太子,来得名正言顺?

    刚才他们被胁迫,那种形势下,殿外是黑洞洞的火炮、士卒,谁敢应一句:我反对?现在,他们不用回答这个问题了,贾环来了。

    大局已定!

    ……

    ……

    “贾先生……”相比于其他人,越王宁澄的情绪要外露的多,他激动的向前迎了两步。

    贾先生,淅哥儿死了。

    贾先生,他们威逼要拥立梁国公。

    太多,太多的话,太多的委屈,千言万语汇聚在心头,到喉咙口,他说不出一个字来。

    以贾先生的才智,何须他多言当前的局势?而现在并非叙旧时。现在是算账的时刻!

    ……

    ……

    甄皇后此时还搂着儿子宁炎。她要保护她的儿子。若有人要杀炎儿,先杀她。

    此刻,高居在上首的甄皇后神情复杂的看着殿门口走进来的贾环。来了,你总算是来了!

    那种委屈,那种欣喜,那种不满,那种钦佩,这种种的情绪,就这样的混合在一起。

    在这一刻,她总算是有主心骨。

    ……

    ……

    “善!”吏部尚书宁儒猛的拍着桌子,仰头大笑。他当年亦是风流人物。而今日,亲眼目睹,贾环挟雷霆之势而来,解开政治危局,力挽狂澜,他心中何其的痛快!

    根本就不会再去顾忌其他人的想法。也不会刻意的去维持他大臣的风度!

    实在是被压抑的太狠!

    ……

    ……

    “环哥儿?!”

    贾政疑惑的看着殿门口的书生,难以置信。然后,看清楚贾环的容貌,才确定殿门口走来的是他的儿子。心中喜悦。

    “好!”

    ……

    ……

    “子玉来的好!”北静王水溶忍不住捻须微笑,对身边的都督同知石光珠,西平郡王说道。

    萧丕,彭世俊,占城候等人的一切谋算,在绝对的实力面前,都是浮云!而贾环,就是这个绝对实力!看到他在军中的威望了吗?只他抵达,步军营立即倒戈。

    这就是当今天下军方第一人的风采!

    他是没有经历过当年平定西域的关键战役,北庭之战。听闻当时,贾环于清晨率援军抵达,金满县城中,数万人齐呼,“贾使君来了!”声音直上云霄。

    今闻使君前来声,使我三军泪如雨。

    今日的情形,和当日类似!北静王水溶心中的情绪激荡着。面带微笑的看着走进来的贾环。

    ……

    ……

    “呼……”纪澄长长的舒一口气,躬身行礼,“参见院首!”

    院首抵达,大局就定下来!他心中紧绷的弦,亦由此而放松下来。

    魏源质抚掌大笑,“哈哈!好小子,来得好!当浮一大白!”

    蔡宜蔡学士则是微微一笑。

    礼部尚书胡璁、左都御史李斯心中都是松口气,齐齐的躬身行礼,“见过贾学士。”

    ……

    ……

    宁潇怔怔的看着殿门口的贾环。突然的就有些想流泪!

    不久前,户部尚书彭世俊嘲讽她,说如此僵持,根本没有意义。确实是这样的。步军营大军压在店外,她令锦衣卫挟持彭世俊,萧丕等人。

    她的选择其实很简单的。选择放人,她的结局,八成是死亡。而选择同归于尽,这是最好的选择。问题在于,她下令锦衣卫处死彭世俊,萧丕,占城候,在黑洞洞的火炮下,有几个人会听?

    这种僵持,带给步军营的,不过是投鼠忌器。绝非大麻烦。拖不了多久的。

    好在贾郎及时赶来。

    她刚才有多么的担忧,多么的无力,多么的思念贾环,现在就有多么的欣喜!贾环在最关键的时刻,赶到。

    宁潇和弟弟宁澄一样,情不自禁的往前走了两步,欢喜难言。“贾郎”两个字,到喉咙口又被她压回去。

    ……

    ……

    “参见贾学士!”

    贾环自殿外而来,将校簇拥着他。满殿的文官官员,大臣,在他面前尽低首!

    除开和贾环有渊源的人,其余人都是用的“参见”二字。完全的将贾环当做上官。

    能混到朝堂的,谁不是人精呢?

    贾环轻轻的点一点头,目光落在潇公主的身上。数年未见,她依旧倾城。而一夜未眠,她略显憔悴。贾环心中的柔情涌起,又用理智压下来。现在不是叙话之事。

    贾环环视着偏殿中所有人,一一的点头致意。这里,朝堂的中枢,周帝国的权力舞台上,有他熟悉的,有他不熟悉的。

    贾环道:“我的学生死了。但这不是你们造反的理由!”神情平静对秦弘图下令:“恭斋,将参与造反者带到殿外,就地处决。”

    “轰!”

    偏殿中,因为贾环这句话,瞬间炸开!声浪喧哗。仿佛沸水。

    没有人料到贾环会如此的干脆,直接。进殿之后的第一句话,就是问罪众人。第二句话是下令杀人。

    简单,直接,粗暴!

    千总林司带着士卒如狼似虎的扑上前。步军营刚刚投效,正是要表现时。

    梁国公宁烁被士卒按在地上,再也崩不住,情绪崩溃。贾环下的命令是“就地正法”啊!也就是说,他被拖到殿外就得死。仰着头,大叫道:“啊……贾环,你不能杀我!我是雍治皇帝的嫡孙。我是皇子皇孙……你杀我,何以堵住天下悠悠之口?”

    贾环平静的看了宁烁一眼,“我连你父亲,雍治皇帝的嫡子都杀了,何必在乎你?”

    彭世俊没有任何的反抗,给两名士卒踹到在地,押着往外走。他愿赌服输。他不会向自己的仇人求饶!

    占城候脸如死灰,被士卒押着往外走,嘴里的懦懦的想求饶,但说不出完整的意思来。贾环看都没看他一眼。

    秦弘图手里拿着名单,手指一点,就有士卒配合的将点到的人给拖出来。施鉴、陶泰等人就是如此被拿下。

    萧丕为大学士,做在上首处,这时,用力的握着椅子扶手,看着自己的门生瞿炜被绑起来,忍不住道:“贾子玉,今日之事,牵连如此之广,有尚书、侍郎,你岂可不经有司审问,就诛杀!”

    这是一个程序问题!

    他知道他自己都跑不了,但要给大臣们留几分体面,就这样如同猪狗一样的被屠戮,读书人的体面还要不要?

    柳安宜训斥开靠近的士卒,高声附和道:“贾学士,你威福自专如此,莫非是要登基为帝吗?别忘了,你是如何答应费子允的?”

    贾环轻轻的一笑,带着嘲讽,看着萧丕,柳安宜,答道:“我不是来和你们讲道理的!”

    柳安宜面色微微僵住。嚣张,真的是太嚣张!但是,贾环兵权在手,控制着大局,他又能如何?十一年前,贾环杀雍治皇帝,还需要避讳。而现在,他根本无需有任何避讳。

    萧丕轻轻的一叹。千古兴亡事,不尽长江滚滚流!他是再也管不到了。果然是:天下英雄谁敌手?

    贾环做一个手势。停顿下来的步军营,锦衣卫,京营,立即上前,将彭鏊,柳安宜,萧丕几名高官押着,往殿外走。

    ……

    ……

    蜀王宁恪,站在人群中,全身僵硬着。局势如此变化,他如何想的到?他更想不到的是,贾环的报复,会如此的酷烈!这就是潇妹说的政治斗争的残酷性?

    站在他的角度,他刚好看到殿外的走廊上,一排排的高官们被押着跪在地上。贾环的心腹杨大眼,走廊处亲自监督行刑。刀光起,一颗颗的人头落地。

    “啊……”

    “贾学士,我错了,再给我一个机会吧!”

    “贾环,你这个不得好死的王八蛋!”

    惨叫声,求饶声,谩骂声,响彻在殿外的走廊上。血水,顺着汉白玉的台阶,流淌着。

    新城往沈澄苦笑着摇摇头,贾环真是一个狠人啊!这都下得去手。朝堂的高官,大学士,就这样被杀。给他的学生陪葬啊!心里头有气啊!

    ……

    ……

    偏殿中,不少文官都吓的两股颤颤。生怕掌握情报的秦弘图把手指向自己。那就得去殿外的黄泉路上走一遭。而家人会是什么结局,不问可知。

    太子宁炎被震住。躲在甄皇后的怀抱里,瑟瑟发抖。

    贾环对殿外的各种声音,充耳不闻。当年,他在西域尸山血海的趟过来,这点场面,只是小儿科。

    千古江山,英雄无觅,孙仲谋处。舞榭歌台,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今再问,金陵归矣,尚能杀人否?

    殿外的行刑很快就结束。杨大眼进来向贾环汇报结果。贾环点点头,道:“诸位,随我祭拜天子吧!”

    造反的人杀光了,自然就不会有反对者!

    ……

    ……

    勤政殿是养心殿的西暖阁。贾环带着甄皇后,宁炎,文武官员,皇族,四五十人,一起自勤政殿偏殿出发,到养心殿的寝殿中,祭拜已经死去一天的永兴天子宁淅。

    贾环抵达的消息,早就传遍养心殿。贾环一行人到养心殿时,太监总管袁琪带着太监,宫女们在寝殿外迎接着,俱是跪地磕头行礼,“奴才等,参见贾学士。”

    近百余名太监,宫女伏地。不少人的声音带着激动,哽咽。

    贾环上前,扶起袁太监。他对太监,并无文官固有的歧视。太监有好人,有坏人,因人而论。这十余年,袁太监尽心竭力的辅佐宁淅,他认这个人情。

    “袁公公辛苦了。”

    袁琪感慨难言,眼睛有些泛红。他这一晚,也承受了非常大的压力。道:“贾学士,天子龙体就在里面。请!”

    寝殿中,光线明亮,空气里带着药味。御医们用一块白布,盖着永兴天子宁淅的头。

    百官俱是站立着。等待着贾环的动作。有太监上前,将帷幕打起来。贾环独自上前,看着床榻上躺着的弟子,心中的悲痛,涌起来。宁淅以父事他。而今,这个文弱的学生,却是去世。

    而以现在医疗水平,宁淅作为皇帝,享受最好的待遇,活到六七十岁,完全可以。而他死去时,才三十岁。多么的令人可惜,感叹,痛惜!

    或许,他亦是有责任的吧!

    贾环轻轻的抿一抿嘴,低声问道:“青美人人呢?”这话的意思,很多人都懂。

    站在床榻中段的甄皇后道:“她服毒自尽了。”

    贾环轻轻的点一点头,转过身,对甄皇后身旁的太子宁炎躬身一礼,道:“请太子立于天子床榻前。”

    宁炎看着贾环,目光有点躲闪。但,他知道,这位杀人的贾学士是保他来的。最终,目光询问母亲,皇姑之后,走到永兴天子的灵前,站直身体。

    贾环退后两步,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身后,百官跪拜,三叩九拜。山呼的“万岁”之声,在养心殿寝宫中,回荡不绝。

    周史:永兴十一年春,天子驾崩于大明宫。环自金陵归,夺兵权而制贰臣,率群臣拥立宣宗。措天下于泰山之安!

    第977章 最是人间留不住

    二月初,正仲春。京城郊外,树发新叶,鸟语花香。京西北至京中的官道上,信使络绎不绝。

    “哒哒”的马蹄声自上午时起就密集不断。大明宫中的消息,不断的传向京中各处。

    其中最令朝臣们关心的消息,自然是帝位归属:太子宁炎在永兴天子灵前,由贾环率领着百官拥立!年号:治平。永兴天子的庙号为:宪宗。

    尊甄皇后为太后,皇太后贾元春为太皇太后。文武百官各有封赏。参与此次大明宫政变的谋逆者,全部都被贾环斩于勤政殿偏殿外。唯一的例外,便是蜀王宁恪。

    一队队的锦衣卫,正奉贾环的令,前外京城中查抄谋逆者的府邸。按照大周律,谋反,夷三族!

    一道道的命令下发,周王朝的中枢,在中断一天左右的时间后,恢复运行!

    为永兴天子发丧,停灵乾清宫。行文各衙门,天下各处,告知新帝登基!指定翰林学士蔡宜书写遗诏;赦免步军营士卒,清除其中占城候的心腹,抚恤京营,殿前侍卫司的将士。再由少府出银钱一百万元,犒赏三军!

    自上午至下午四时许,这些事情都在贾环的掌控下,有条不紊的进行着。京中惶惶的人心,迅速的安定下来。

    ……

    ……

    将近傍晚,红色的晚霞在天际边,熊熊燃烧,云朵呈各种形状。天地间的温度渐渐的下降,略微显凉。

    乾清宫沐浴在夕阳中,太监,宫女,锦衣卫,朝臣们来往着。有祭拜天子后来见贾环的大臣们。还有各种事务需要向中枢汇报处理的人员。

    “关于天子的丧礼和治平天子登基的花费,你去做一个方案吧!然后报给我看看。”贾环打发走户部侍郎卫康,端起书桌上的茶碗,轻轻的抿一口。

    此刻,南书房,军机处,五军都督府的核心人物都在这里。构成周帝国的中枢。计有:曾缙,殷鹏,蔡宜,纪澄,魏源质,北静王,新城王沈澄。

    北静王笑着道:“这个滑头啊!”卫康作为户部侍郎,昨天晚上,并没有第一时间赶到大明宫。避开了昨晚的政变大局。这是一个骑墙派的动作。

    精美,华贵的南书房中,响起几声附和的轻笑声。一干重臣们,依次在摆在书房中的长案后而坐。

    这并不算过分。他们都知道贾环和卫家的渊源。况且如今卫大学士还在世,足以庇护卫康。

    贾环没说话。

    当年,他初见卫康。卫康人物出众,清朗俊逸,言谈间令人如沐春风。很有亲和力。宛若宰辅一流的人物。然而,此时观来,则未必。卫贞白缺乏政治立场。

    此刻大局已定。众人闲谈了几句,贾环安排道:“晚饭时间将至,诸公都劳累一天一夜,今日就这样吧。有劳曾中堂今晚在宫中值守。”

    曾缙应下来,“份内之事。”心中略尴尬。本来,贾环现在所做的事,应该由他来做!他才是军机处的领班大臣。且是永兴天子托孤之臣。但他无力压制政变,威望大跌。

    贾环点一点头,离开南书房,到乾清宫的正殿中,看一眼他的学生:宁淅。他等会还要去拜访他的大姐姐,被尊为太皇太后的贾元春。

    ……

    ……

    贾环一路行来,不时的有官员、太监们向他行礼。他一一得体的回应着。

    乾清宫中的光线略显昏暗,入眼都是白幡,白灯笼。香烛的气味弥漫。宫正中,御座之下,听着永兴天子宁淅的棺木。

    越王宁澄作为皇族的代表,主持祭祀。礼部尚书胡璁,吏部尚书宁儒在此帮衬着。宁潇则是陪着情绪低落的甄皇后,不知所措的治平天子宁炎。

    时至傍晚,来祭祀的官员逐渐的稀少。贾环脸色肃穆的上前,为宁淅上了一炷香,再和宁潇,甄皇后,宁炎,宁澄,到乾清宫后的小殿中说话。

    此时,晚霞彻底的消失。暗淡的光线中,雕梁画栋的小殿中,各种器皿,家具,文玩都仿佛蒙着一层淡淡的纱。

    贾环坐在左首的椅子中,环视着几人,轻轻的叹一口气,道:“唉,子文年纪轻轻因病而亡,我有责任。你们不要怪他宠幸青美人!他不是机器,终究是个人。”

    他和宁潇都没有全力的去阻拦宁淅宠幸青美人。子曰:忠告而善道之,不可则止,毋自辱焉!

    宁淅,作为天子,是一个庞大的政治集团最大的底牌!按照所有人的期许:他应该好好的当皇帝,活得越久越好,这于他而言,是一种职责。

    但是,宁淅终究不是一个木头人,他有他自己的喜好,想法,有宠爱的美人,想保护她。

    皇帝,也是人。

    贾环心中此刻,并没有怨恨自己的弟子不自律,陷入温柔乡,怒其不争!他的心情,是悲痛、哀伤。纵然,他将谋逆着就地处斩,可这能唤醒他的学生吗?

    不能!

    永兴天子宁淅临终前,他想过:先生会不会怪他。他对不起先生这些年的栽培,厚望!

    贾环的回答:不怪。

    子文,一路走好!

    ……

    ……

    仲春的夜,带着清寒。夜空中,一轮明月高悬,几点星光熹微。月华如水,洒落在皇城中精美的宫殿中。

    吃过晚饭,贾环自寿康宫中出来。元春的贴身宫女抱琴、大太监黎威一路送出来。

    贾环由西华门出皇城,带着随从,亲卫至西苑太液池西岸的映春阁。骑在马上,想着方才见大姐姐元春的情形,贾环心中伤感的情绪,略微好转些。

    元春亦悲痛永兴天子宁淅的死亡。这十余年来,天子和她相处的极为融洽。好在,她如今在宫中礼佛,修身养性,身体并无大碍,还劝了他几句。

    大姐姐身体好,这让他感到高兴。故人旧事,逝去多矣!

    西苑映春阁这里,是少府的驻地。贾环的随从,亲卫们都留在映春阁的前院,贾环在紫儿的带领下,登上临湖的小楼二楼。湖边,春季的虫鸣声,在这幽寂的夜晚,仿佛交响曲。

    湖水如平面,倒映着月光,小楼。小楼中的月光,映着宁潇。

    听到上楼的脚步声,在小楼走廊里赏月的宁潇转过身来。她穿着一身浅白色的宫装,身姿修长。白腻的鹅蛋脸,大而明亮的凤眼,挺直的鼻梁,明眸皓齿!

    侍女纪婉儿站在走廊的门口。穿着粉色绣花的对襟褂子。妍丽、妩媚的电眼美人。她在宁潇身旁,就这么比下去。

    自永兴六年,宁潇代天子南下金陵,两人相见以来,这是五年以后的相逢!她依旧倾城!

    贾环站在楼梯口,看着宁潇。那柔和的月光,落在她的玉容上,白裙上,更添她美丽无双的风姿。心中的柔情就此涌起!

    今日,在众人面前,他一直克制着。及至此时,才是私下里的想见。“潇儿!”

    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你装饰了别人的梦!

    宁潇精致明丽的脸蛋上,露出一缕微笑,在嘴角,慢慢的荡漾开。她快步走向贾环,相拥,轻声道:“贾郎。”再抬头,泪痕满面!

    今天上午,若非贾环及时抵达,只怕就是生离死别。浓郁的思念,在心底流淌着。

    贾环紧紧的将宁潇抱着。这位在永兴年间,掌握着朝堂中四分之一的政治力量,在满朝官员眼中,强势,深明大义,行事大气的长公主,此刻,只是一个娇柔的女子!

    时间静谧的流淌中。

    纪婉儿看着相拥的两人,俏脸微红,提醒道:“公主,三爷,可以用酒菜了。”

    少顷,侍女们送上精美可口的酒菜,悄然的退下去。

    贾环和宁潇,相邻坐在小圆桌前,述说着离别后的情形。月华流泻而来。

    “贾郎,请!”宁潇素手执壶,给贾环斟酒,美丽的丹凤眼,一直凝望着贾环,眸光流转,柔情无限。

    贾环握着她的手,柔声道:“潇儿……”

    宁潇十六岁的倾城之姿,和她十八岁时不同,和她二十二岁时不同,和她此刻三十岁时不同。而他有幸,看着她的成长,成熟,美丽的变化。

    时光一逝永不回,往事只能回味!

    贾环轻声吟诵道:“阅尽天涯离别苦,不道归来,零落花如许。花底相看无一语,绿窗春与天俱莫。把相思灯下诉,一缕新欢,旧恨千千缕。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第978章 我为帝师

    “……一缕新欢,旧恨千千缕。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京城南城崇文门外,法华寺一带,是除东城教坊司胡同之外,另一处销金窟。京中知名的五凤馆便是位于这里。

    在这春风沉醉的夜晚中,占地辽阔的五凤馆中,灯火通明,客如云来,车水马龙。

    五凤馆中的东面,一处风景幽雅的绣楼中,绣楼客厅的一角,数名乐师弹琴鼓瑟,演奏着音乐。

    一名穿着蓝色长裙的美人,珠翠满头,容貌精致。正檀口轻张,在花厅中,唱着近日京中流行的贾学士新词。曲牌名曰:蝶恋花。

    “好……”一曲毕,名妓冰云鼻尖冒着微微的汗,行礼退场。

    圆桌旁的几名男子纷纷抚掌叫好。为首的一人是昔年晋商的领袖,日升昌的东家,路庸的孙子路简,表字廉伯。时年二十五岁。他宴请的是贾府子弟贾琮。

    晋商,依旧是国朝有数的财团,富可敌国。参与纸币的发行,在大周中央银行有股份。但声势大不如从前。

    如今国朝的商业规则正发生着变化。随着朝廷征服漠北,西伯利亚,河中等地,边境平定。晋商的地利:和草原进行贸易的优势,基本丧失。

    同时,朝廷征服高丽,东瀛,又打下南洋,天竺等地,海贸繁盛。每日金山银海如流水。进了那帮海商的口袋中。晋商在海贸上,并无优势。

    而江南布厂,丝厂的兴起,更是在暗中改变着社会商业风气。江南地区,开厂蔚然成风,大量使用工人。如今,在各地行商转运货物,不如布厂、丝厂、糖厂等赚钱。

    晋商搞成如此局面,当然还是因为十一年前,雍治二十一年时,贾环落难,晋商试图并购如今的庞然大物信丰银行的前身:信丰银号。贾环起事成功后,拥立永兴天子。可知这十一年间,晋商的日子怎么过的。

    不久前,贾环重返京师,平定京中乱局,在朝中声望暴涨。他想设法搭上贾府这条线。

    路简举杯,环视众人,赞道:“贾学士不愧为本朝文宗。好词啊!写尽风流。我等为此词痛饮一杯!”据京中传闻,这首词是贾学士写给长公主的。内中的水极深啊!

    座中的几名陪客,轰然应诺,纷纷举杯痛饮。至于关于这首词到底是写给谁的,自然没有提起。

    贾琮时年三十一岁,一身蓝色直裰,容貌普通,满脸骄傲之色,道:“环三哥的诗词自是极好的。”

    他和环三哥私交很好。但,他文才有限,比不得当日一起读书的兰哥儿。兰哥儿在永兴八年由鸿胪寺寺丞外放江南湖州府通判(正六品)。

    他如今还是秀才功名。连当年一起在族学里读书的秦钟都在永兴五年得了一个举人功名。贾府的后起之秀:贾芝,贾菌等人。他们都已经步入官场。

    几名陪客顺着贾琮的话头,立时一阵吹捧。

    这时,名妓冰云换了一身酒红色的旗袍,笑盈盈的带着香风进来。淡淡的茉莉花香。自十几年前,贾环的香水在江南、京中流行后,欢场中几为标配。

    冰云容貌俏丽,中上之姿。但胜在肌肤雪白,气质出众。旗袍很好的勾勒着她高挑、纤细的身姿。身材虽瘦,却凹凸有致。两团雪腻之峰挺拔。将旗袍撑出美妙的弧线。

    陪着她的笑颜,恬柔的声音,当真是千娇百媚的美人。花厅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

    名妓冰云笑盈盈到圆桌边落座,坐在贾琮身旁,微笑着道:“冰云更衣,略有来迟,诸位老爷勿怪。冰云自罚一杯!”举杯饮酒。仪态优雅。能成为京中名妓,自是有不凡。

    这些年来,全国欢场名妓多有爱穿旗袍者。无他,旗袍可以更好的展现女性的美丽。这是江南所引领的时尚风潮。

    贾琮侧目。路简仰头大笑。桌中的气氛因她的加入变得更加的轻松自如。

    闲话片刻后,一名帮闲挑起话题,道:“冰云姑娘可知近来京中发生的一件大事?”

    冰云浅笑道:“哦?”

    帮闲故意卖弄般地说道:“二月上旬,贾学士自金陵来京城,平定叛乱后,将萧丕,彭世俊,占城候这些人都砍了脑袋。按照大周律,造反夷三族。我从刑部得知,这桩案子,波及约五千多人。现在,这些人的亲故都在找门路。”

    冰云掩嘴惊呼道:“啊?上天有好生之德,这么多人……”

    贾琮听不下去,这些人距离真正的权力中心太远,插一句,道:“如今朝廷开拓四方,到处缺人。怎么可能杀五千多人?环三哥早安排好,除萧、彭等人的直系亲属外,余者尽皆流放南洋、澳洲。”

    当日政变时,彭世俊曾说要甄皇后和太子宁炎到澳洲去!这是一报还一报!

    这个内幕消息,令桌上众人一片惊诧。冰云更是眼带“崇拜”的看着贾琮。气氛再融洽三分。

    及至酒宴末尾,路简道:“三月初一,贵府太太六十寿诞,在下想上门道贺,还望万钟兄为我美言几句。”

    ……

    ……

    二月底,春雨绵绵。数俩华美的马车徐徐的行驶在京西的官道上。稍后,进入于雍治二十一年重建的闻道书院。

    重建后的闻到书院,占地面积约五千亩。书院中建筑成群,林湖交映,绿树成荫,鸟语花香,风景宜人。朗朗的读书声在林间,在书堂里回荡。

    书院的墓地处。近百名师生,亲卫在山坡下栽满梧桐的墓园大道尽头等候着。细雨如银丝。梧桐树叶上晶莹剔透的水珠滑落下来。点点滴滴。

    贾环在墓地前,祭拜着山长,大师兄,叶先生。永兴四年,他携妻妾南下金陵,七年未归。京中诸事安排妥当后,他前来祭祀师友。

    罗向阳,纪澄,宁潇陪同着他。

    站在叶先生的墓前,贾环遥想起十余年,和叶先生见面的谈话,自语道:“叶先生,十一年过去了。当日我和你说,要先教育我们的人民:开民智。再教育我们的干部:执政为民。执政为公。我连第一步都没完成啊!”

    宁潇给贾环撑着伞。明丽的丹凤眼,看着春雨中的墓地,仿佛穿透雨帘。心中悠悠一叹。

    她知道,贾环从未怪过永兴天子。然而,永兴天子的早逝,确实给他的计划带来了困扰!

    当前的世界,日新月异。她的贾郎想要为国家,为民族屹立于东方而努力!

    闻道书院的院长罗向阳轻声道:“子玉,这一天不会远的。”江南的社会变革,这是经济上的。闻道书院承担的学术上的变革。书院已经设有数学,物理,化学,医学等学科。

    十余年来,书院厚积薄发,就等着朝堂上的政令,将科举形势改革。不再单纯的以经义来决定进士。可以设其他诸科的进士。一样可以出仕做官。

    贾环微微收敛自己伤感的情绪,道:“伯言,南书房我准备裁撤。蔡学士进政事堂。魏学士为礼部尚书。你是愿意在朝中,还是愿意外放?”

    纪澄笑一笑,坦然的道:“我听院首的。”他一听贾环的话头,就知道贾环对他的期许:外放。看看曾相在政变的表现!不历州县者不拟台省!

    贾环轻轻的点头,道:“你去漠北担任总督。待于乔大军回京,和沙俄边境的作战,就由你来完成。”他要纪澄掌握兵权。一个不在军中历练过的宰辅,难以指挥军队。

    微风吹动着春雨,从油纸伞侧,淋在几人身上。春寒阵阵。贾环和众人一起返回。罗向阳,纪澄走在前面。贾环从宁潇手中接过伞,和宁潇在雨中漫步。

    紫儿和婉儿跟在两人身后。

    国家大事,在寥寥数语间就定下来。宁潇对此并不惊讶。他有这样的地位。微微一笑,闲谈般的径直问道:“贾郎打算如何处置九哥?”

    所有的谋逆者中,唯独九哥没有被处罚。

    贾环轻轻的拍拍宁潇的手,感慨的道:“潇儿,政治也要讲人情啊!我回头训斥他几句就算了。下不为例。回头以天子的名义特赦吧!”

    蜀王宁恪,和宁潇、宁澄是自小的好友。潇儿行事大气,但真将宁恪杀头,将来想起,难道不会感慨么?人头砍下去,可就接不回来。而宁恪的妻子是沈迁的妹妹。

    总不能大将在前线作战,他在后面杀其妹。

    宁潇螓首微点,嘴角带笑。这几日,她俏脸上的笑容,随时可见。明丽的轻熟美人风情,引人心醉。说道:“哦。贾郎,我父亲想要见你。”

    “好。”贾环略尴尬的答应下来。

    四人缓步到墓园大道的尽头。一名身穿白色士子长衫十六岁的青年自亭中走出来,躬身行礼,朗声道:“弟子见过先生。”语气带着激动。他刚才在学堂中上课,才赶过来。

    正是大师兄之子,贾环昔日尽心开蒙的学生:公孙杰。他已取得举人功名。在京中、北直隶的士林中颇有名气。

    看着容貌酷似大师兄的学生,依旧如大师兄般,英俊的可以刷脸,贾环温和的点点头,道:“士英,我前几日还和魏先生说起你。不错。”他前几日和魏翰林详谈过。

    得贾先生一句夸奖,公孙杰心中喜不自胜,脸上久别重逢孺慕的笑容越发灿烂!

    五岁到十岁的那几年的读书生涯,是他记忆里难以磨灭的美好画卷。先生为他悉心开蒙,教给他很多做人,做事的道理,他至今受用。他视先生如父。

    贾环微微一笑,扭头对宁潇道:“回头让炽儿和士英一起读书。”

    宁炽今年十岁。对外宣称他是宁潇的养子。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的容貌肖似长公主。早在永兴六年,就由宁潇代为定下来以贾环为师。

    炽,释义为:热烈旺盛。这个名字是纪念那份浓烈到极致的感情:一见贾环误终身。宁潇帮他在皇室宗谱中留名。数年前,永兴天子册封宁炽为金陵郡王。

    提起儿子,宁潇嫣然一笑,语调温柔的道:“嗯。”

    ……

    ……

    贾环喜欢京西妙峰山的景色,东庄镇,闻道书院于他而言,十分的熟悉。他于永兴初年,在这里住了将近四年。

    然而,他没法在东庄镇上长住。三月一日,是王夫人六十岁的寿诞。贾府无意大肆操办,但贾环自金陵归来,又是拥立治平天子,想低调都难。

    不久前,晋商不就试图走贾琮的路线?

    此时已是二月底。

    ……

    ……

    红楼原书第七十一回,红楼十五年,贾母于八月初三,八旬大庆。自七月上旬,送寿礼者便络绎不绝。

    礼部奉旨:钦赐金玉如意一柄,彩缎四端,金玉杯各四件,帑银五百两。元春又命太监送出金寿星一尊,沉香拐一支,伽楠珠一串,福寿香一盒,金锭一对,银锭四对,彩缎十二匹,玉杯四只。

    余者自亲王驸马以及大小文武官员家,凡所来往者,莫不有礼,不能胜记。

    贾政,贾赦等人商议,议定于七月二十八日起至八月初五日止,宁荣两处齐开筵宴。原因是:因亲友全来,恐筵宴排设不开。这是非常扯淡的一个理由!

    宁荣两府合起来有多大?多少屋舍?难道还安排不下几百人的酒宴?

    红楼十五年,贾府的颓败之相已显。贾元春在宫中位置不稳,贾政刚刚交了学政的差,新官位没有落定。在这样的局势下,还办了八天的酒席。真正的原因恐怕是:走夜路,喊声壮胆!

    到永兴十一年春,王夫人六十的寿辰,以贾环的权势,太皇太后贾元春的地位,自不必如此了。

    贾府议定只办三天的酒宴。由三月一日至三月三日。宁国府专门接待男客,荣国府接待女客。贾环的无忧堂则是接待他的同学,师生,故旧等。

    寿礼除宫中赏赐外,只接受世交,门生故旧的贺礼。无关人等,一概不发请柬。

    至二月二十九日下午,贾环自东庄镇上回来。贾琏带着贾蓉、贾蔷、贾琮、薛蝌等人,忙着寿宴的事。府内则是由王熙凤、李纨、尤氏统筹。

    二儿媳薛宝琴年纪轻,只能打下手。她的主要任务,还是照看参佛修道的贾宝玉。

    迎春、探春、惜春三人都回到贾府。湘云,巧姐两人亦于此日提前抵达。

    迎春和薛蝌就住在离贾府不远处。探春嫁给骠骑将军沈迁,住在城南正西坊沈府。惜春跟着罗君子在东庄镇闻道书院。湘云和纪澄住小时雍坊。巧姐是北静王的儿媳。

    她们都在京中。

    而宝钗,黛玉几人远在江南,派了鸳鸯领人带着生日贺礼抵达京城。亦有给贾环,姐妹们的书信捎来。她们将在稍晚的时候启程,前来京师。毕竟,搬家不是易事。

    夜间时分,宁荣两府灯火通明,颇为热闹。明日便是酒宴,上千名仆人们早忙碌起来,做着各种准备。

    贾环和一同返京的罗向阳,纪澄,萧梦祯在无忧堂前院里随意的说着明日待客的事。气氛轻松,自如。贾政派了长随信儿过来传话,喊他去一趟梦坡斋。

    ……

    ……

    贾环自无忧堂前院出来,过荣国府北街,进贾府,由甬道直走,过荣禧堂,向南大厅,抵达梦坡斋。这里是贾政的小书房。陈列精致,一件件的文玩,器物,字画,无不透着门贵族的气派,浸润着百年世族的底蕴。

    贾政一身浅白色的儒衫,头戴进贤冠,须发半苍白,背微驼。老年儒士。他背着双手,看着窗外的夜色。见贾环进来,转过身,道:“环哥儿来了,坐。”

    贾环躬身行一礼,依言坐下。二月初九在大明宫解决政变后,随后几天,和政老爹见过面。谈过几句局势。

    贾政沉吟着道:“近日天子下诏起复你。你母亲的寿辰操办,对你影响不大吧?”

    新近登基的治平天子酬功,起复贾环为翰林侍读学士、礼部侍郎,任南书房行走。贾环推辞不受,去了一趟东庄镇。操办此事的是甄太后。

    他担心夫人的寿辰操办,造成不好的影响,从而耽搁儿子的仕途进步。

    政老爹是中人之姿,在政治上颇为平庸。很多事情,看得并不透彻。贾环早已经过了走仕途的阶段。

    贾环并没有嘲笑贾政。政老爹这是关心他。神情平静的道:“无妨。”

    贾政点一点头。看着已经三十岁的儿子,捻须一叹。时光荏苒,他已经老了啊!

    想雍治七年的春节时,环哥儿才那么点的个子啊!那时,是要作诗。由此而崭露头角。他还训斥过环哥儿。

    他六十多岁的人,这一辈子有三个儿子,两个女儿。长子早秀,早亡。幸而长孙读书有成。大女儿在宫中,历经坎坷,现被尊为太皇太后。为天下最尊贵的女子。二女儿嫁在沈府,若北疆大胜,必将会被封为王妃。

    嫡次子宝玉,他最喜欢,最得意的儿子,如今却是令他失望。宝玉心灰意冷的修道向佛。

    环哥儿,这个庶子,他还有什么好说的呢?千秋功过,自有青史评说。

    他知道环哥儿和他并不亲近。但,他终究是他的父亲。

    “去吧。去你母亲那儿看看。”

    ……

    ……

    夜间八点许,王夫人的东跨院中,还是很热闹。贾府的姑娘们都回府,夜里摆饭后,都在王夫人面前顽笑。

    计有:薛姨妈,迎春,探春,惜春,巧姐,宝琴,李纨,尤氏,湘云,邢岫烟,李嫂,李纹、李绮。还有各自的丫鬟们,陪房们。如平儿等。

    赵姨娘在这里,是可以有一个座位的。但她嫌不自在,没有来王夫人这里。

    贾环进来时,王熙凤刚去怡红院,将宝玉拉来给王夫人贺寿。她一身锦色的对襟褂子,风韵犹存。依稀可以窥见她十八岁时的美丽风情:凤辣子。

    王熙凤扭头,笑道:“嗳哟,环哥儿来了。我们正说着你呢。”

    姐妹们“刷刷”的目光看过来!贾环是下午回的贾府,还没有和她们照面。这时,微笑着点一点头,让鸳鸯把礼盒给玉钏儿收下。跪下来给王夫人磕头,“儿子为母亲贺寿。”

    礼法如此。

    王夫人面相衰老,坐在房中正中的位置,彩云两个大丫鬟随侍在身后。含笑着点点头,“环儿起来!”她如今的地位,如同当年的贾母。

    往事便如在风中消逝。她知道,贾环是贾府如今鼎盛的根基。

    贾环起来,一一的和薛姨妈,迎、探、惜、纨、琴、云等人见礼。得体而从容。

    迎春鹅蛋脸,浅绿色的褂子,温柔可亲。三十多岁的成熟美人,笑着点头,“三弟弟,你回来了?”她婚后的生活很幸福。膝下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

    迎春和薛蝌的婚事,是贾环亲自点的。薛蝌即便有心,亦不敢娶妾。夫妻和和美美。

    探春俊眉修目,一身浅土黄色的长裙,修长窈窕,风姿不减当年大观园时,顾盼神飞。她和贾环的感情深厚,螓首微点,略心疼的看着依旧身形消瘦的弟弟,道:“鸳鸯姐姐,他的三餐,你要盯着些。”

    鸳鸯忙应下来。

    “三哥哥,你去书院又不到我府里坐一坐呢?”惜春盈盈一笑。将近三十岁,昔年小美人脸上的清冷之色,几乎全无。罗向阳待妻子极好。溺水三千,只取一瓢。

    李纨微笑着回应着贾环,美眸中透着感激。贾兰考取进士,又外放一方知府。她得了朝廷的诰命,心满意足。她还是贾府中不争的珠大奶奶,老好人。但心中的桎梏,已然打碎。

    再见李纨,贾环心中亦是感叹。她已经老了。如凤姐般,只能依稀可见当年的风姿。他又如何能忘记,雍治七年的腊月二十八日,在贾母的聚宴上,他所欣赏的美女。

    “云妹妹,近来可好?”

    史湘云一袭粉色长裙,依旧是爱笑,乐观,豪爽,诗才敏捷的姑娘。她笑盈盈的道:“环哥儿,你看,十九年前,我们在园子里起诗社赏雪咏梅的姐妹们都到齐了。可惜宝姐姐,林姐姐、香菱不在。你上京,怎么不带她们回京呢?”

    十九年前,多么的遥远啊!那是雍治十三年:琉璃世界白雪红梅,脂粉香娃割腥啖膻。芦雪庵争联即景诗,暖香坞雅制春灯谜。

    这话说的满屋子里的人都笑起来,“哈哈……”只要关注报纸上消息的人都知道,贾环是昼夜兼程,自金陵赶往京师,得以平叛。这一路,哪里适合带家眷随行。

    面对云丫头的“质问”,贾环笑一笑,道:“过几日,她们就会启程进京。”

    贾环的目光再落到许久不见的贾宝玉身上,“宝二哥……”

    十九年的时间,大脸宝已经由一个粉嫩的小鲜肉,变成沧桑的中年大叔。

    贾宝玉冷淡的看贾环一眼。即便贾环权势滔天,那又如何?与他何干?他的梦,在庄子的遐游,在佛说的一花一世界。林妹妹呵……

    贾环没再管宝玉。

    他近年来心境平和许多。但,他还是不认为逃避现实的人,值得尊重。物竞天择,适者生存。人的命,要自己挣!

    甄宝玉就强很多。

    王夫人亲自打一个圆场,道:“环哥儿,你舅舅如今年事已高,还在边疆为官。身体吃不消,你将他调回京城,享几年福吧。”

    王子腾如今在辽东总兵任上,开拓着东西伯利亚。话虽如此,实际上事务清闲。那片广袤的土地上,那有多少人口?那有人可以抵挡周王朝的兵锋?

    贾环略一沉吟,点一点头,应承下来,“好。”

    ……

    ……

    到三月一日的正日子,宁荣两府、无忧堂中,俱是悬灯结彩,屏开鸾凤,褥设芙蓉。笙箫鼓乐之音,通衢越巷。宾客如云。宁荣街被堵的水泄不通。

    京中的大小报社的记者都汇聚在此,采撷素材,这两日报纸上的报道,可想而知。贾环提前就给萧梦祯打过招呼,真理报用一条简讯就可以,不要报道。京中的报纸就不管了。

    宁荣街外的一座酒楼二楼中,日升昌的少东家,晋商路简带着两名随从落座。看着街口牌坊处,都堵的车马不通,禁不住摇着手中精美的香木折扇,叹道:“唉……这是繁花似锦,烈火烹油。贾府之盛,国朝未有!”

    他走过贾琮的门路,但贾环母亲的寿宴的一张请柬,已经不是银子的问题。靠的是权势!

    就在路简感叹贾府强盛之时,街口忽而传来一阵喧哗声。

    ……

    ……

    三月初一的上午,贾环在荣禧堂中会客完,到东跨院赵姨娘的小院里休息。

    鸳鸯带着小丫鬟们等在这里。她穿着一身水蓝的对襟褂子,身姿高挑,成熟的美妇,细腰丰臀。鹅蛋俏脸上有着几点雀斑。她十七八岁时亦是水葱儿般的女孩。

    房中银架边,鸳鸯拿白毛巾温柔的给贾环洗脸,抿嘴笑着,轻声问道:“阖府忙的团团转。太太那里都脚不沾地。三爷今天反倒是似乎不太忙。”

    “当然清闲。以我的身份,有几个人是要我亲自招待的?”贾环在鸳鸯面前装个逼,擦干脸,笑一笑,轻抚着她滑腻俏丽的脸蛋,在她脸蛋上轻吻一口,低声道:“想不想茶儿?”

    提起女儿,鸳鸯柔软的点头,依偎在贾环身边,“想呢。昨晚还梦到。”她在昭文园是内管家。但府中的丫鬟们都是称她金姨娘。她和三爷有一个女儿一个儿子。大姐儿名叫茶儿。

    贾环抱着她,道:“我已经回信给宝姐姐、林妹妹她们,让她们安排好金陵的事就启程来京。大约五月份就能到京中。”

    两人正说话时,外头小丫鬟气喘吁吁的掀起门帘进来,道:“三爷,太后和天子私访到府中。正在荣禧堂……”

    话未完,鸳鸯禁不住斜贾环一眼,掩嘴娇笑,“咯咯。”

    贾环笑着扶着额头。这才装完啊,就有必须要他接待的人到了。

    ……

    ……

    荣禧堂位于贾府正中心,正房所在。是贾府的政治活动场所。

    贾环抵达荣禧堂时,就只有贾政在陪着甄太后,治平天子说话。甄祎不欲暴露行踪。政老爹毕竟是六十多岁的人,在太后和天子面前,虚坐着,感觉极累。

    贾环见过太后,天子后,体谅的道:“父亲,今日府中宾客较多,这里有我就行。”

    贾政告辞出去后。荣禧堂中就剩下贾环,甄祎,宁炎。

    甄太后一身轻柔的玉色长裙,勾勒着她美丽的身段。肌肤白皙,俏丽如花,三十一岁的美人,眉眼间带着英气。放下汝窑茶碗,道:“贾学士,梦阮在贵府中帮忙?”

    甄宝玉,表字梦阮。

    贾环轻轻的点头。甄宝玉一早就过来帮忙待客。贾府、甄家是多年的世交。

    甄太后俊丽的眼眸看着贾环,忍了忍,没忍住,质问道:“贾学士何以拒绝天子的诏令?”

    起复贾环兼任礼部侍郎,这是她和曾缙商量的结果。她并无恶意。按照官场惯例,起复是官复原品。等贾环起复后,再加官让他进军机处为大学士。

    长公主宁潇和她谈过贾环的想法,但她还是忍不住当面问贾环一句。她难道是无脑的女人吗?会害他吗?她很清楚,贾环是最大的保皇党。

    贾环看着倔强的甄太后,想一想,解释道:“当前北疆,南疆都在作战。朝中大局,当以稳为主。萧丕被除名,蔡学士入军机处即可。我起复之事,不急。”

    他的位置,只有为大学士,宰辅才可以。而曾缙,殷鹏的位置,现在不宜大动。

    甄祎微怔,知道她想错了。心中的情绪消失,微微汗颜。

    半晌,她生硬的切换话题,道出她今天的来意,“贾先生,子文临终前就说要炎儿拜你为师。我今日带着炎儿来拜师。还请贾先生答应。炎儿,在宫中,我怎么和你说的?”

    天子拜师,当然不会这么简陋,密不可宣。今日她带宁炎来见贾环,是以示诚意。

    宁炎的容貌像宁淅多一些,十三岁的少年,看着贾环,眼中带着些审视的神色,他和贾环并不亲近。但,当日他父皇临终时,确实是这么说的。这时,听母亲的话,起身作揖行礼,道:“朕愿在先生门下求学。望先生收录。”

    一身常服的治平天子在贾环面前折腰行礼。或者,穿上龙袍,这一幕要令人震撼的多!

    因私下礼出宫而来,治平天子未穿龙袍。但,这是祭告过太庙,接受过百官朝拜,实打实的天子啊!

    然而,一个“朕”字,暴露了治平天子心中的想法。

    贾环安稳的坐着,淡淡的看着宁炎。显然,宁炎和子文的性格,是不同的。

    荣禧堂中安静下来。

    宁炎等了半天,都不见贾环答应,抬头看贾环。就见贾环温润的眼眸看过他,仿佛一眼能将他看透。宁炎忙低下头。

    他想起宫中时母亲的话。想起那日在大明宫中,那些被杀的叛臣。心里禁不住打一个寒颤。瞬间从这些天登基为天子的飘然情绪中出来。

    他感到畏惧!他的帝位,贾环可以给,也可以剥夺。情分在他父皇那里。而不在他这里。

    贾环晾皇帝晾得差不多,这才道:“你父亲曾在我门下求学。按理我是不收你的。既是子文的遗愿,那便如此吧!你和士英,炽儿一起求学。”

    熊孩子有熊孩子的教法。叛逆中二,有叛逆中二的教法。

    ……

    ……

    永兴十一年三月初一,贾环母亲王夫人六十寿辰,尽管贾府刻意低调,但那场面,真真个是烈火烹油一般。到这个局面,接下来就是盛极而衰。

    天之道,损有余补不足!然而,稍后便有消息传出来,令看衰贾府的人大跌眼镜:太后与天子私服驾临荣国府,为贾府太太贺。荣宠一时。朝野惊叹。

    而就在惊叹声还未消失前,三月十六,钦天监看好的日子,治平天子在文华殿中,拜贾环为师。

    第979章 爱你,恨你,问君知否?(上)

    边月随弓影,胡露拂剑花。

    永兴十一年春末,塞北之北,贝加尔湖附近的一处平原上。周军大营连绵起伏。

    大战之后的气息,弥漫着整个军营。天涯静处无征战,兵气销为日月光。

    沈迁带着亲卫巡营完毕,驻马在山坡上,眺望着异域风情的土地,心中轻轻的一叹。

    永兴十年五月,他率十万精锐大军出塞。平定漠北娜敏公主的叛乱,将其人头悬挂在和林城外,余者累京观。然后,率军北上,与沙俄东进的八万大军交战。

    历时数月,诱敌深入,击溃沙俄大军,只有约五千人逃走。阵斩其元帅波沃洛夫。

    周王朝与沙俄帝国的第一次大规模的碰撞,取得空前璀璨的胜利。此战之后,不仅中西伯利亚尽在掌握中,西西伯利亚的平原,亦在周军的兵锋之下。

    沙俄帝国的执政者,现在要考虑不是东进战略,而是能否保住富饶的西西伯利亚。

    咸海,夷播海周边诸族尽皆臣服。这一战打出国威。

    然而,他为国朝名将,指挥作战,向来体恤士卒,伤亡较少。此战军中伤亡却高达到三万。这令他心中情绪不佳。誓扫胡奴不顾身,三万貂锦丧胡尘。

    而且,京中的局势,亦令他担忧。京中有消息传来,永兴天子在病中。

    沈迁原来亲卫首领徐伯的长子徐桉轻声劝道:“二爷,沙场征战,生死由命。我听鸿胪寺的翻译说,沙俄那边比我们这里的医疗条件还差。士卒若牲口。”

    沈迁沉默的看着夜幕下的远方草原。晚风吹着他的披风,猎猎作响。仿佛应和着风中飘扬的红色的周军大旗。

    “踏踏”的马蹄声由远而近,数名周军信使飞奔而来。看情况,是从漠北而来的。一名校尉滚鞍下马,单膝跪地,报道:“骠骑将军,京中来信。”

    沈迁接过信件,看着信签的印章,神色微动。这是贾环的印章:昭文居士。拆开看完,禁不住仰头大笑!

    “二月初八,永兴天子薨。环自金陵来,已定京中局势。于乔当提兵横扫西西伯利亚,尽取乌拉尔山以东之地。政治之策,无他,唯二字:废奴!”

    ……

    ……

    四月底,整个京城仿佛处在一片沸腾、欢乐的海洋中。漠北传来大胜的捷报,紧接着,南洋哇爪的叛乱平定。全国的报纸都在连篇累牍的报读、解读这两场战争。

    北胜沙俄帝国,南定土人叛乱,连续的大胜,提振着周王朝国民的士气、荣誉感。

    京中的氛围,就仿佛是这初夏般炙热!而一个月前,贾府盛景,贾环为帝师之事,在公众的舆论中逐渐的消失。

    六月底的微风带着夏季的燥热,透窗而来。西苑,含元殿宫殿群,临太液池的一处雕梁画栋的楼阁中。贾环在此教授着治平天子宁炎《明史》。

    虽说他以公孙杰、宁炽为宁炎读书的学伴,但有些课程,他必须要单独教。

    楼阁中,窗明几亮。盛夏上午的阳光洒落在书桌,书本上。

    贾环来回踱步,说道:“明万历天子深居宫中几十年,号称不理国事,明中枢官职空缺近三分之一。然而,朝廷还能继续运转,没出大错,安世以为,这是为何?天下人皆以为万历天子不理政务。但万历年间的三大征,皆是出自其手。今国家疆域数倍于明朝,安世以为,如今的情况,当如何为天子?”

    宁炎为太子时,自是由宿儒、翰林教授经义、学问、礼仪。但,他年纪尚幼,未取表字。而等现在他登基,谁可称呼天子的表字?

    三月中,拜师时,贾环赐字:安世。这个表字,亦蕴含着贾环对宁炎的期许。

    宁炎时年十三岁,他的容貌肖似永兴天子宁淅,又继承了一些甄祎的美貌,于清秀之外,还显得俊朗。很精神的小伙子。这时,身穿着浅白色的龙袍常服,坐在书桌后,目光追随着贾环,带着尊敬。

    这种启发式的教学,令他颇感兴趣!而这段时间以来的教学,亦令他认可贾先生的学识:天文地理,世间万象,自成一个体系。

    宁炎想了想,迟疑地答道:“贾先生,第一题,是不是可以解释为朝廷体制犹在?第二题,如今疆域大增,我亲政后,自当勤政。”他精力充沛。

    贾环摇摇头,“以第一个问题的语境,说明没了天子,朝廷一样可以运行。关键在于政治制度。第二个问题,安世,天子勤政可以暂时解决问题。比如明太祖,明成祖都很勤政,那之后的皇帝呢?治标不治本。”

    宁炎一怔。

    贾环再道:“天命在宁氏。但,天下的权力不必集中在皇帝一人手中。一个人的精力,智慧终究是有限的!必须要借重天下的聪明人治理国家。所以,明有内阁,本朝有军机处。”

    宁炎沉思着。

    贾环并没有打扰宁炎思考,微微一笑,走到他的案几边,坐下喝茶。

    这时,楼阁下传来脚步声。片刻后,就见甄太后一身粉色长裙宫装,带着两名侍女走上来。

    贾环,宁炎起身见过礼,甄太后应着,轻笑着道:“贾先生,我让人准备了冰镇的绿豆汤,用以消暑。”将近五个月的时间过去,她逐渐的从丧夫之疼中走出来。她现在的生活重心是儿子。

    两名侍女分别将手中食盒里的绿豆汤送到贾环,治平天子宁炎的桌几前。

    以甄祎太后之尊,亲自来给贾环、宁炎送消暑汤,可谓极其重视天子的学业,尊重作为先生的贾环。

    “谢太后。”贾环洒脱的谢一句,品着加糖的冰镇绿豆汤,感受着丝丝的凉意。并不会因为面前坐着太后,天子,就感到拘束。

    宁炎喝了几口,放下碗,道:“母后,我想吃抹茶味的冰激凌。”他和母亲关系极好,说这话,毫无滞碍。

    甄祎笑嗔道:“你多大的人了!”吩咐了侍女去取冰激凌来,再问贾环:“贾先生,骠骑将军还在西西伯利亚作战,这……是灭国之战吗?有无胜算?”

    沙俄帝国作为当世大国,在周朝,早有很多资料介绍。报纸,杂志上时有刊登。

    贾环从容的一笑,道:“太后,此战必胜!沙俄皇帝彼得,不久之后必定会派人议和。然而,议和我是不会允许的。沙俄东犯,不大出血,就想解决问题?”

    西西伯利亚,他要定了。沙俄的势力,只能止步于乌拉尔山西。

    还有谁比他更了解沙俄的情况?无可否认,沙俄的军事力量强大,幅员辽阔,人口众多。一战时,号称“灰牲口”。但,他人口再多,多得过中国?

    沙俄内部,农奴和贵族的冲突,在18世纪工业革命的时间节点,早就加剧。只要周军所到之处,释放农奴,均田地,即可瓦解沙皇的统治!

    甄祎略惊讶于贾环的自信,微微一笑,螓首轻点。贾环为帝师。朝中有流言:贾先生恐怕就是当年明朝万历年间的张先生。吾非相,乃摄也!

    她对此嗤之以鼻。这些人根本没看到根源:贾环在朝中的地位,并非来自文官集团,或者他的自身官职。而是军队的支持!这是本质的区别。

    宁炎则是钦佩的看着自己的老师,感受着那股气势。那是央央大国的自信!还有那种气度: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令他向往之。

    闲话几句,教学继续。甄祎旁听,等贾环安排好课后作业。宁炎送下楼。甄祎则是和贾环一起顺路出含元殿。她有事和贾环商量。

    走在林荫大路中,甄祎道:“贾先生,天子登基有几个月,还未大婚,不知薛、林二位夫人,何日可至京中。我许久未曾见她们,甚是想念。”

    她有联姻之意。贾环和薛宝钗是两个儿子。和黛玉育有一女。时年十岁余。据闻生的极其美丽,如出水芙蓉,有沉鱼落雁之姿。

    提及此事,贾环情绪微微低落,轻叹口气,道:“太后,少之时,戒之在色。安世年纪还小,才十三岁,等几年再大婚无妨。”并没有立即答应或者拒绝。

    甄祎点点头,见贾环情绪流露,禁不住出声安慰道:“贾世兄,不必忧愁。想必过几日林……姐姐的病好了,你的夫人们就会启程来京中。”

    她从宁潇那里知道的消息。黛玉偶感时症,缠绵病榻月余,本计划五月份到京中。现在六月份还没动身。

    贾环微感诧异的看甄祎一眼。三十一岁的美人,俏丽如花。眉眼间带着英气。这声贾世兄,将他拉回到昔年的回忆中。

    雍治十四年秋,甄礼被永昌公主设计入狱,甄宝玉到他府中求救。甄祎跟着过来,见面时说起永昌公主意图将她送进西苑,进献给雍治皇帝。神情羞愤。

    当时,他想:贾府帮落魄的甄家解决麻烦,是人情世故。但,甄家的衰落,和他,是脱不了干系的。甄祎心里对贾府,对他是怎么想的,谁知道?

    后来,这件事自然是随着永昌公主被他剪除掉,而结束。雍治十七年四月二十六日,甄祎嫁给燕王宁淅。这桩婚事由王夫人做媒。

    贾环道:“谢谢。三姑娘有心了。”

    甄祎笑着点头。此时已到含元殿的侧门口,目送着贾环离开。贾环这一声“三姑娘”,亦让她想起二十年前,雍治十一年秋,贾环抵达金陵拜访甄府时。

    那时,她才十二岁。甄、贾两家当年还有意联姻:将她嫁给贾环为妻。但贾环拒绝。她气不过,觉得很丢脸。在贾环来府中时,堵着贾环问:

    “环兄弟且慢着,我有个问题想要请教环兄弟。为何你去岁以年龄为由拒绝我甄家的婚约,今年中秋却在词作里把女儿家的闺名传的天下皆知呢?这是什么道理?”

    她比贾环大一岁。

    二十年的往事啊!京中近日流传的流言,她虽然嗤之以鼻。但有一点令她气恼。将她比作万历朝的李太后。李太后和张先生的故事,在文人笔记中,传的有鼻子有眼的。

    侍女见太后站在走廊处,注目着贾先生离去的方向,半晌未动,轻声提醒道:“太后,我们该回宫用膳了。”

    “唉……”甄祎轻叹一口气,“走吧。”

    为谁情多丝宛转,未免辛苦窍玲珑。

    第980章 爱你,恨你,问君知否?(下)

    永兴十一年,七夕刚过,便是早秋。京城西郊的群山,正染着金黄色的秋意,参差不齐。

    贾环和闻道书院院长罗向阳,带着弟子公孙杰、宁炽,约二三好友,在京西踏山回来。遥忆当年,一帮同学科举前来此踏青,漫谈古今。夜里,群星璀璨,山风呼啸。

    “公孙师兄啊……”回程的马车中,罗向阳轻轻的拍拍公孙杰的肩膀,一时感慨难言。

    十一年前的那天,大师兄是有机会走的。贾环特意派了易俊杰来书院通知。但他没走。若是,大师兄还在,他们一起饮酒,谈诗,论经义,何其的惬意!

    公孙杰眼睛微红,难以自持。

    贾环,许英朗,乔如松,卫阳都是轻叹着气。

    傍晚时分,马车抵达东庄镇。贾环的长随钱槐在此等候多时,“三爷,奶奶们派花姨娘送书信来京。”

    贾环惊喜的道:“书信在哪里?”

    ……

    ……

    晚间时分,无忧堂的正房里,贾环在灯下读着妻妾们写来的书信,思念骤然而起。

    袭人在贾环身旁守着,眼眸落在贾环身上,藏着无限的温柔。她剪着灯花,给贾环添茶或披着外衫。初秋的夜晚有些冷。细致,体贴。

    贾环读完袭人带来的六封家信,抬头,轻轻的抱她一下,温声道:“袭人,给我磨墨。”

    林妹妹的病已经痊愈。但,他每次都在家书中叮嘱,切不可匆忙启程来京,一定要等到大好时。而及至初秋,宝姐姐来信说,她们将要分批启程。

    这令他非常的高兴。

    “嗯。”袭人三十七岁,穿着粉色的对襟褂子,成熟的女子,柔顺的应一声,挽起衣袖,在砚中研磨着墨锭。

    贾环提笔,在素白的纸上,写着他此刻对妻妾们的思念。

    故园归飞杜鹃鸟,春来天地尽窃窕。思与卿卿重相见,执手相看魂欲销。

    春水迢迢向故园,日日思亲不见亲。寄语杜鹃莫悲啼,如此愁绝不堪听。

    ……

    ……

    大江茫茫,宛若长龙。秋雨之中,江天一线。一艘精美的楼船,刚过扬州,沿运河前行。

    自永兴年间,大学士齐驰改漕运为海运,南北货运大都走海路。由华亭,泉州,广州等港口装运,至天津。京杭大运河上,没了官方漕船,反倒通畅许多。

    雨声叮咚的敲窗。莺儿打起门帘,宝钗自外头进来。就见黛玉正在读书。笑着道:“颦儿,读的是何书?落儿呢?”

    “嗳,姐姐来了。落儿晕船,在后面的船舱里休息。”黛玉起身迎着宝钗,让座,令紫鹃倒茶,轻笑着,细声道:“都是旧日相公写的消遣小说。”

    睹物思人。

    宝钗亲昵的搂着黛玉的肩膀,笑道:“船晃动着,读书对眼睛不好。随我去听薇薇和玉华唱曲子。相公寄来那两首词外,还填了一首他爱的那些怪异的歌曲。”

    少顷,楼船的一间船舱中响起两道美妙的歌声:宁静的夏天,天空中繁星点点,心里头有些思念,思念着你的脸。我可以假装看不见,也可以偷偷的想念。

    以林千薇和石玉华的音乐功底,贾环只写个简谱和歌词,就能唱出韵味来。

    ……

    ……

    晚秋的清晨,白露为霜。

    九月二十日的上午九时许,一支由二十多俩马车组成的车队,自通州码头平稳的去向京城。五百名精锐的骑兵,护卫着车队。这引得沿途的民众观望,打听。

    很快,就有消息灵通的人认出来:这是当今帝师贾环的车队。难怪有如此声势。

    但,真实的原因,不是贾环出行排场大。而是,他自金陵搬家到京师,妻妾,子女,仆人们,外加各种用度,器皿。二十多俩马车并不夸张。

    他的妻妾们和子女,分两批抵达。韵儿,诗诗,晴雯,如意,香菱她们早在八月中就抵达。可卿随行。宝姐姐和林妹妹,薇薇,玉华她们带着子女,于今日到达。

    车队正中,精美的马车中,贾环和宝钗,黛玉,薇薇,玉华叙说的这七个月以来的别离之情。

    宝钗穿着一袭蜜合色棉袄,端庄娴雅,时间仿佛钟爱她,没有在她身上留下太多的痕迹。国色天资。黛玉穿着一件白底绣花的棉袄,如花似玉。薇薇穿着玉色的对襟褂子,身姿高挑。玉华则是青色的大袄,妩媚纯净。

    看着这一张张熟悉的容颜,贾环心中的情绪升腾这,轻握着宝钗,黛玉的手,“记取年时,头白成双唱旧词。莫言秋晚,五日小春黄菊绽。宝姐姐,林妹妹,我又食言了。”

    十二年前,雍治二十年冬,他从西域征战归来,对妻子们说:自此再不分离。然而,今年二月,他不得不急速上京。分别七个月,或许并不算长。

    但,这期间黛玉生病月余,令他牵肠挂肚,辗转难眠。唯恐出事。今日再见,欢喜难言。

    宝钗娴雅的一笑,轻轻的摇头。手掌紧握。她都没想到贾环今日回来通州码头接她们。

    黛玉促狭的一笑,秋水般的美眸落在贾环脸庞上,道:“环哥既然有愧意,可曾想好怎么哄我们?”

    又轻笑道:“落儿,可有什么愿望要你爹爹帮你实现的?不许说吃抹茶味的冰激凌。”

    贾环的孩子们都没有留在马车中,只有黛玉的女儿落儿在。十岁的小姑娘,亭亭玉立,继承着黛玉的美貌,贾环很宠她。

    贾落儿感觉仿佛是第一次来京城,掀起车帘一角,看着京中繁华的街市。这时听着自己的母亲的话,扭头笑道:“娘,你不是在来的路上说,要罚爹爹再写几本小说吗?”

    这对答,令林千薇和石玉华噗嗤笑出声来。贾环哈哈一笑。车厢中,气氛轻快。

    ……

    ……

    雍治十五年,暮春之际,湘云见柳絮飘飞,偶得小令。桃花社众人拟柳絮词。

    其中,宝玉有一句:莺愁蝶倦晚芳时,纵是明春再见,隔年期。

    然而,大观园里的金钗们,不会再做此叹。

    永兴十一年秋,宝钗,黛玉抵达京中。晚秋之时,秋菊绽放。桃花社社主林黛玉,于十月初十宴请诸位姐妹齐聚大观园藕香榭中,赏秋菊开诗社。

    迎,探,惜三春在京中,湘云,薛宝琴等亦在。邢蚰烟亦随丈夫许英朗在京中。李绮为甄宝玉之妻,在京中。南书房裁撤,甄宝玉为鸿胪寺少卿。

    李纹是金陵人罗华之妻,罗华此时亦在京中。

    这一日,诸芳齐聚大观园。谈论着二十年前的旧事,俱是感慨难言。丫鬟们环侍,清冷了许多年的大观园又热闹起来。宝玉,妙玉送来贺贴。

    三月初一,王夫人的寿宴,曾用大观园做起居进退之所。但是,没有金钗们的大观园,便没有那种诗情画意,它就是清冷的!

    顽笑一回,赏一回菊,写一回诗,至中午时在藕香榭里摆酒。湘云拉着香菱划拳。香菱酒量不行,温柔的美人满脸轻红,又抵不过湘云劝她。

    宝钗拿一枝菊花,倚在窗槛上。好一副仕女晚秋图。探春在一旁和她说话,“宝姐姐是不是想起那年云丫头做东吃螃蟹的诗会?”

    林潇湘魁夺菊花诗薛蘅芜讽和螃蟹咏。

    宝钗笑盈盈的道:“是啊!云丫头要作诗,又要请客。螃蟹还是我哥哥送进来的。那是八月中,正是吃螃蟹的季节。不比今日。”

    宝琴在看黛玉钓鱼,说着话。她和黛玉私交极好。这时,看过来,笑道:“宝姐姐,我很怀念冬天吃的那块鹿肉。”那代表着她的少女时代。

    湘云灌完香菱,笑道:“傻姑娘,那有何难,等几日下雪,我们再去芦雪庵赏雪便是。”

    迎春,惜春,李纹、李绮拿着团扇,掩嘴轻笑。云妹妹豪爽,但粗心。再去芦雪庵容易,可这逝去的时光难回啊!

    邢岫烟淡然的一笑。

    探春因问道:“三弟弟在做什么?今日我们姐妹作诗,他既然入了诗社,可有作品交上来,林丫头怎么说?”

    提起贾环在做什么,宝钗,黛玉俱是难掩笑意。今日贾环在无忧堂中带奶爸,正陪着孩子们。用他的话说:无情未必正豪杰,怜子如何不丈夫?

    就是不知道,他一会会不会叫苦呢。那些小鬼头,可是机灵,难缠。

    黛玉细声答道:“自是要他做一首。紫鹃,你去给相公说一声。将他的作品要来。”

    “好。”紫鹃笑着,带着两个小丫鬟,出了藕香榭,径直往北走,再向东过紫菱洲,从蘅芜苑侧面北上。至无忧堂后院中。相同的正是黛玉如今的住处。

    贾环正由苏诗诗,袭人,鸳鸯,彩霞陪着,一起照看着孩子们。院子里热闹归热闹,但一会儿,他就头大。十几个小孩子聚在一起玩闹,那场景。啧啧……

    紫鹃说明来意,贾环口叙一首旧词:醉花阴,由她带回到藕香榭中。

    薄雾浓云愁永昼,瑞脑消金兽。佳节又重阳,玉枕纱厨,半夜凉初透。

    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莫道不消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

    ……

    ……

    治平二年冬。北风刺骨。漆黑的夜色中,小时雍坊曾府,一名小吏骑马而来,稍后被带到曾大学士的书房中。

    “这么晚了,还有何事?”大学士曾缙由儿子陪同着,缓步从外面走到书房中,带着起床气的问道。人老了,十点钟已经入睡。结果被小吏吵醒。

    小吏行礼,道:“曾相,山东布政司传来加急的消息,泰山地震。”

    “啊……”曾缙的长子震惊难言。泰山是封禅之地。泰山地震,是上天的警示吗?

    曾缙稳着,半晌,仰头大笑,“哈哈,哈哈,老夫可以致仕矣!”

    ……

    ……

    雪花飘落。西苑朝霞居的六楼上。宁潇在此宴请着贾环。一壶黄酒,几碟小菜。紫儿,婉儿在一旁斟酒。

    宁潇和贾环碰一杯,轻笑着道:“贾郎,天子已经下了十道起复诏令,你打算何时接受?萧开之在真理报上为你造势:子玉不出,如苍生何?”

    治平二年,泰山地震。大学士曾缙“引咎辞职”。军机处出现空缺。朝中关于贾环起复的声音,越来越多。

    贾环笑一笑,“潇儿,再等一等吧。至少等年过了。王文公养望十余年,方才有此语。我啊,等一等,不是坏事。”五年的时间过去,当年齐驰留下的改革红利,都被消耗殆尽。很多政策,需要调整了。他有出仕执政之意。

    宁潇嫣然一笑,不再劝贾环。

    ……

    ……

    春天的细雨如春蚕啃着桑叶,沙沙作响。

    午后时分,贾环在文渊阁中处理着政务时,被甄太后派人叫到宁寿宫中。

    一路走来,都是静悄悄的。贾环微感诧异,跟着甄祎的贴身宫女走到一处楼阁中。

    贾环上楼来,只见楼中空无一人,只有甄太后一人,穿着青色柔软的长裙站在窗边赏雨。厅中一圆桌,陈列着精致的酒菜。

    小雨如丝,将午后的时光,点缀的休闲而慵懒。

    贾环躬身行礼,道:“臣见过太后。”他为帝师时,不是朝臣,对天子,太后的礼节,不必在意。而此刻,他为东阁大学士,预机务。要认认真真走形式。

    甄祎回头,柔柔的一笑,“贾先生来了。坐!”走过来,亲自给贾环斟酒,上好的白酒,酒气飘香。她问道:“贾先生入军机处月余,我轻松许多。总算可以睡一个好觉。”

    治平天子,今年不过十六岁,距离他十八岁亲政,还有两年。在此之前,是由甄太后摄政。代为行使天子的权力。她这三年来,如履薄冰。——当然,周朝真正的大权,在贾环手中。

    而在贾环入军机处后,她完全的放松下来。只要依着贾环的意见即可,不用多想。政治,令人着迷,同样很累。她不是长公主宁潇。

    贾环感觉今日的甄太后有些怪怪的,轻轻的点一点头。

    甄祎用尾指请拢着耳边的秀发,举杯饮酒,道:“贾世兄,明日便是子文的忌日。”

    原来如此。提及宁淅,贾环心中亦涌起些伤感。虽然三年的时间过去。温声安慰道:“你节哀。”

    甄祎轻轻的摇头,借着酒意,将多年前她心中想的却未说出口的话说出来,“爱你,恨你,问君知否?”

    贾环愣住。

    以他的养气功夫,听到甄祎此时的话,脑子都直接当机。半晌,才恢复过来。甄家,是他一手毁的!以甄祎的性格,真的一点都不恨他?

    而前面那两个字,直接过滤掉吧!甄祎是子文的妻子。他和甄祎在年少时,确实有一些个渊源。但,从未到那种程度上。他直接拒绝了和甄家联姻。

    贾环看着甄祎的眼睛,真诚的道:“三姑娘,谢谢!”起身,离开小楼。

    这是上海滩中的一句歌词。冯程程对许文强,该这么说。

    他不会的。他身边的妻妾,都是和他有着十年以上的感情。他心中不会再多容的下别人。

    ……

    ……

    后世的历史学家发现,在治平年间,在那个辉煌的年代,文人笔记和野史中,多有对当时的大学士贾环和太后甄祎一些香艳的描述。真相如何,却是湮灭在历史的尘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