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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狗洞谋士》2024/1/8

    齐侯贷十三年冬,齐赵边境的河间城。

    河间城冰封雪飘,此地的庶民早就拖儿带女逃奔他乡了,如今被赵人围困在城内的是齐国两万守军和来此“劳军”的齐国国君。

    自离临淄不过月余,似乎齐侯的头发更白了,原本肥胖的身子也缩水了几圈,脸上脖子上的肉松垮垮地耷拉下来,浑浊的眼睛里布满红丝。他晚间睡不好,白日听到一点异响,便问:“是赵人攻城了吗?”

    若左右回答“赵人没有攻城”,齐侯就松一口气,接着问:“有没有俞嬴的消息?”

    若左右回答“赵人攻城了”,齐侯就急急地问:“还没有俞嬴的消息吗?”

    左右每次都说:“想来公子就快回来了。”

    今日又是这样。与前两日不同的是,赵军今日在攻城。

    齐侯耳背,却也能隐约听到外面的喧嚣。他来回踱着步子,在心里安慰自己,俞嬴说,赵国领兵的是公子亭,其人善兵法,不喜欢硬打强攻。他一定会等河水化冻的时候,决河水灌河间城,不费一兵一卒得这北方重镇。故而化冻之前,河间无恙。这阵子赵人确实攻城攻得并不狠,俞嬴说得很准。俞嬴虽是女子,却多谋擅辩,她一定能说服赵侯吧?

    然而再怎么劝自己,齐侯也知道,赵人是不会轻易退兵的。

    那日大雪,宫中宴请诸国在临淄的王孙公子们——也是为了多两分香火情,日后若田氏谋国,不说各国相帮,至少有人愿意收容。宴上,赵公子缓当众无礼,自己不过做样子怒一怒,外面如何会知道?临淄城中如何就议论纷纷了?又哪里来的游侠儿,竟当街刺死赵缓!

    俞嬴说这都是田氏之计,如今回想,果然都是计!

    公子缓是赵侯幼弟,素来得赵侯宠信爱重。他在齐被刺死,赵人果然出兵伐齐。田氏让自己来“劳军”,这哪里是劳军,分明是送死。

    从前父亲还在时,田氏便已成大势,颇多不臣之举。自己继位后,与田氏诸人周旋,委曲求全,做出种种不问政事之态,本以为能保住吕氏宗祀,哪想到,临了临了……

    此次赵人攻齐,自己死后,齐国也就改姓了吧?

    想到这些,齐侯老泪纵横。

    “君上!君上!赵军退了!退了一射之地。似是公子俞嬴来了!”

    齐侯精神一振:“扶寡人去看看!”

    齐侯登上城头往下看,赵军帅旗下果然有一辆安车,车旁一人,裹着狐裘,颀然而立,不是俞嬴又是哪个?

    赵亭冷着脸看俞嬴:“公子好手段,竟然能说得寡君退兵。只是你可听说过‘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道理?”

    俞嬴叹口气:“公子攻克了这河间城,拿住齐国国君,能杀了他为公子缓报仇吗?”

    赵亭沉默,诸国攻城掠地,若是小国国君,杀了就杀了,齐侯虽已无权势,却到底是万乘之君,确实杀不得。

    “公子能拿他找齐国换得什么好处吗?”俞嬴再问。

    赵亭依旧没说什么,田氏掌权,恨不得齐侯死,自然不会拿城池来换。

    “或许公子觉得,齐君无用,城池却好。若能撕下齐国一大口肉,于赵,于公子都大有好处。公子驻军于此也有些时日了,想来早已摸清齐军北部重兵所在。河间城,齐人非不能救,实不愿救也。公子想轻松撕下更多的肉却也不易。”

    赵亭冷哼:“公子这是挑衅于我吗?”

    俞嬴笑道:“那岂敢呢?列国谁不知道公子大名?有勇有谋,当世俊彦!俞嬴宁可去拔魏侯的胡子,也不敢挑衅公子。”

    赵亭没忍住,嘴角挂了些笑意。魏侯最是威武的一个人,却少髭须,对仅有的那一小绺胡须极在意。诸人私下酒宴小聚时,常拿这个打趣。

    俞嬴却走近两步,正色道:“俞嬴固知公子之能,拿下这河间城,乃至更广大的地方都不在话下。只是这片地方,地处赵齐燕三界之处,虽不繁华,却很要紧。这等必争之地,齐人会就此放弃吗?赵国自然是要有强将看守的。公子谋勇双全,这些地方又是公子攻克的,想来守城的重任也在公子身上。”

    赵亭面色微变。

    俞嬴咳嗽两声,低声道:“赵侯虽处盛年,然操劳过度,我看赵侯的气色实在不太好。太子年幼,公子先赵侯之子,今赵侯之侄,赵国重臣,实在不宜离朝太久。”

    赵亭略思索,神色松下来,转而打量一眼俞嬴,要笑不笑地道:“我看公子也操劳过度,气色实在不太好。公子既非吕氏旧人,也不是看不清大势之人,且我听说田氏颇为器重公子,公子为何转而——”赵亭看一眼河间城头,“为这样的人卖命?”

    俞嬴又咳嗽两声:“我若说是为了这被派来送死的两万守卒,公子信吗?”

    赵亭一怔,大笑起来。

    俞嬴也笑了:“不过是哪里打仗,便去平了;哪里十分太平,便去搓火儿让他们打起来。不如此,如何显摆本事,名扬列国呢?”

    对这种明晃晃的无耻,赵亭一时有些语塞:“……我本拟邀请公子来赵的。”

    “赵有公子,俞嬴想兴风作浪也难。”俞嬴笑道。

    赵亭却郑重了神色施礼:“亭虚席以待公子。”

    俞嬴也正色还礼。

    齐赵之战消弭无形。赵军解去围城之势,再次西撤,空出地方来。既然两国休兵,虽不必歃血,却总要意思意思地盟个誓。赵人领兵的是赵国公子,齐国将兵的高罂却身份不显,好在有齐侯,这盟誓的便是齐侯与赵公子亭。

    赵亭归心甚盛,使人占卜,今日便是吉日,当下两国便要订立誓约。

    齐侯戴着冕冠,穿着礼服,被左右扶着走出城来的时候,还如在梦中。他看到这许多日子来天天念叨的俞嬴:“明月儿,你竟然真的说服赵侯了?”

    俞嬴哭笑不得,这老叟路都走不稳了,却还记得这种叫人小字以示亲近的把戏。

    俞嬴走上前,替寺人搀住齐侯的胳膊:“是,君上放心吧。”

    “明月儿,若没有你,寡人真是不知如何是好了。可惜……不然寡人定要给你一块大大的封地。”

    “……俞嬴多谢君上。”

    忽然,俞嬴若有所觉,回头。

    侧后齐军方向

    “嗖——”

    “嗖——”

    “嗖——”

    俞嬴猛推齐侯,自己也往旁边闪避。

    齐侯一声哀嚎,一支羽箭射在他的肩上。

    俞嬴踉跄两步,缓缓地倒下去,一支箭贯穿她的胸口。

    又有两个人倒下,周围一片喧嚣。

    雪霰子落在俞嬴的脸上。恍惚间,她突然想起有一年走到距此不远的文安,也是这样的天气,那年大约五谷丰稔,农人们聚在一起,围着火堆,敲敲打打,又唱又跳,还煮了五谷粥。那粥又香又烫,吃了身上暖暖的,不像现在,真冷啊!

    ******

    十二年后。燕国边城弱津,城北新河畔。

    俞嬴坐在小山丘的乱树杂草间,一边啃粟米饼,一边看河边齐燕两军对战。

    啧,这些燕军有些门道。特别为首那个,远远看去,似乎相貌也很不错,不让赵亭田向之流,就是有些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