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1 章
早去早回。这件事最终还是由布鲁斯拍板。等夜巡的提姆和迪克回来后, 只来得及收获几句匆忙的交代,和一册砖头厚的说明书。
他这是要去哪?迪克问,他拿着那本说明册, 万分无语, 这本白皮书他以前也收到过, 不过当时没那么厚——他以为布鲁斯在逐渐适应就算他不在哥谭也不一定真的被炸上天这件事后,已经把这玩意给忘了。
谁叫布莱雷利此人实在不是什么安定分子,特别是在他可以用布鲁斯的身份解锁一些要命的设施的时候。提姆表示理解,并顺手把那本书从迪克手里拿过来, 反手交给了布莱雷利。
你拿去压泡面也行, 反正还有下一版。提姆耐心地给出建议。
布莱雷利还真的翻了几页, 看到了满屏的这不许那不许,他立马把书合上然后拍到了桌子上。
这是什么哥谭规则类怪谈?
提姆给新任万事屋三人定好了机票,明天出发, 在他搞完这件事准备去吃夜宵的时候, 被布莱雷利手疾眼快地抓住了衣摆。让他记得帮忙多热几份食物。
“你可以一起上去。”提姆说。
“他不放我走。”布莱雷利叹气,迪克刚好走过来, 友好地应下了这份差事。“这个你得习惯,”迪克说:“他更习惯把事情弄明白。”
那也得看是什么事。布莱雷利嘀咕道。
第二天,在坐上飞往中国的航班时,布鲁斯特意多拿了一条航空毯,递给目前还不能晒太阳的克拉克。
“……你没事吧?”克拉克接过毯子, 不忘发扬一下关心朋友的优良品德:“要不要睡一会?”
布鲁斯摇摇头。但是, 老天,他眼底的黑眼圈真的很重, 一看就是熬了通宵。
“我让他给我写了一份注意事项……你们没写?”
布鲁斯问,他打了个哈欠, 语调也懒洋洋的。
写了,克拉克想,但没你写得那么久。
在没什么需要战斗的场合,这更像是一种叮嘱,他现在已经稍微习惯夜兔的力量了,夔娥也已经逐渐控制了那些本不属于她的能力。外星人之间的默契吧,大概,在韦恩家借住的这几天里,她总爱往花园里跑——尽管以哥谭的天气来讲,三天都不一定晴一次。
戴安娜正抱着双臂闭目养神,她把套索和剑都交给了阿尔塔蒙,现在只能用阿尔塔蒙的书和枪。论起来,她的交换落差要比其他两个人更大,克拉克经历过这种落差,再强悍的人类之躯也会受伤,尽管失去了更便捷的能力,至少他现在还有能一拳砸破墙面的怪力。
能力上被削得最严重的戴安娜却始终是最冷静的一个。她一如既往地去练剑,并迅速调整作战方式,由于曾经混进过军队,她也清楚如何用枪。在之前的日子里,克拉克好几次都撞见过她在训练室打靶,从一开始的不熟练到百发百中,是女人,或者男人,都不影响她尖锐的、猎手的眼神——等她放完最后一枪,所有移动靶应声而停。
枪枪十环。
如果克拉克还是个毛头小子,他大概得喊一句酷毙了,因为他不是,所以他只能听到过来围观的杰森陶德大喊一句:“她真的很强,简直酷毙了!”
连路过的布莱雷利都不得不承认,穿着阿尔塔蒙壳子的戴安娜攻击性比原主提升了一个档次,杀伐果决,压迫感十足。
“不会有什么大事的,布……布莱雷利。”克拉克说,他并非盲目乐观,“找人并不困难,我想。”
“希望如此。”布鲁斯说。“但恐怕事情不会那么简单。”
据说这趟飞机的航空餐还不错,以防万一,克拉克在上飞机前一直在吃东西,在其他两人补觉的补觉,发呆的发呆之时,他不得不遵循身体本能,一直在吃飞机上提供的小零食。
氪星人可以光靠太阳就能过日子,夜兔不行。他在赶稿的时候就遇到过一次——脑力消耗也是消耗,在专心搞定一片专访后,被置之一旁的饥饿迅速挤满了他的心神,回过神的时候,他已经站在厨房门口,开始吃一些半成品。
克拉克知道夜兔食量大——他开始怀疑之前她跟着自己的时候有吃饱吗?他可算知道闪电们过度消耗的感觉了,非常糟糕,和被氪石影响的感觉不一样,像身体里有一个深渊,你必须用什么东西去填满它,不然倒霉的只会是你自己……
饭点的时候,戴安娜和布鲁斯不约而同地把自己的那份慕斯蛋糕让给了他,三个人边吃边聊点什么打发时间。戴安娜挑了几个无关紧要的问题。
“所以关于那个委托,你有头绪了吗?”
布鲁斯摇了摇头。
盲鸦这次的委托延续了他神神叨叨的风格,布莱雷利瞪着那封邮件思索了很久,也没想到这家伙到底想干什么。
邮件上只有一个位于中国的地址,并附言让他们去调查住在那里的一位杜姓老者。
“盲鸦虽然神烦,但以往给委托起码还是人话。”
布莱雷利试图分析对方的用意:“那么奇怪的还是第一次……找那个老人,然后呢?看地址还是在村里,不会要上演什么愚昧村民和封建迷信的情节吧?”
“那可说不准哦。”夔娥说,她本着送佛送到西的原则,专门给克拉克的说明里又添了一页,标题写得很大:中式恐怖应对指南。
第一篇就是讲冥婚习俗的,并且在结尾告诫克拉克很多看似古怪的事情多半是有人装神弄鬼,通常他们都是听布莱雷利的,所以推己及人,听布鲁斯的就行。
以及大力出奇迹,莽就完了,在绝对的力量前,任何花里胡哨都是纸老虎。
以上皆建立在团队法师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前提下,如果法师说不行,那就走为上策。
克拉克品了品这部分,他觉得夔娥说得挺对。
眼下,他们能做的前期准备就是通过韦恩家的卫星来确定一下他们所前往的地形……以及上网搜集一些信息,不出所料的是,网络上只有一些夹在百科此条里的介绍,和捕风捉影的传言,没什么参考价值。
漫长的旅途对于随时能出现在全球任意一个地方的超人来说,也并非全是坏事。他坐在中间,机翼划过云端,带起一阵气流。青年的的半张脸沐浴在偏过来的阳光中,他在光中静默,眉眼也随之放平,他身处一片和缓,哪怕火山喷发、洪水泛滥,哪怕下一秒他们会因为遭遇各种意外,唯有他会保持着永恒的沉思……
“嘶!”
他的手在触碰到阳光的瞬间,剧烈的灼热从指尖传来,像被火烫了一样——原来这就是被火烫伤的感觉,随后他的手被布鲁斯一把抓住,蝙蝠侠式的冷峻表情爬上他的面庞:“克……夔娥!”
“抱歉,我忘了……”
戴安娜立马从口袋里掏出一张专门的烫伤贴,啪地摁到了他手上。
这种程度的伤,以夜兔的体质,不到半分钟就消了。但克拉克不敢说话,只能再三保证不会了。
布鲁斯干脆把帘子拉了下来,以免前氪星人现夜兔又不小心去碰阳光——不论他过去再怎么热爱太阳,现在都得躲着走。
等飞机落地后,他们按照计划稍作休整,倒一下时差。直到他们下榻某家旅馆的时候,布鲁斯还在和他的材料死磕,戴安娜已经开始查线路了,如果不是还有任务,这倒像一次旅行。
“我很少来中国。”她兴致勃勃地对克拉克说:“这边没那么混乱——近些年是这样的。”
“我也是,这似乎……不是一个特别需要‘超人’的地方。”克拉克摸了摸自己的发尾,卷发很容易打结。“但我记得正义联盟在这边有分部?”
“有,不过他们不太和我们联系。”布鲁斯头也不抬地说,他轻车熟路地敲着键盘,手边放了好几个U盘。
针对超人为啥不太来中国这个问题,夔娥之前问过克拉克,是不是因为他只要参与特定国家的救援就会被开除国籍。克拉克只能哭笑不得地给她解释没有这回事,并告知他很久之前就宣布过放弃美国国籍了。
“……啊?”夔娥大受震撼,“好吧是我孤陋寡闻了……那你作为超人的身份是?”
“联合国公民。”
要不是氪星人其实不用呼吸,她大概就要被憋死了。
真会玩啊!
在布鲁斯初步制定好方案之后,其他两个人已经开始按照说明点起了外卖——并且,在他专注的这三十分钟之内,他们一直在看外卖!见布鲁斯终于做完了工作,克拉克便问:“说起来你有什么比较特殊的过敏原吗?这边的食物比较多样化……哦我知道你对牛奶海鲜不过敏,这些就不用说了。”
布鲁斯:“……”
布鲁斯原本想说不要太高热量的食物就可以,他没有什么太特殊的过敏原,然后就被克拉克打断了:“那我就随便点了,以及附近好像有汉堡店。”
“……三明治,谢谢,”
“哦,没有那种东西。”克拉克快乐地宣布:“这里只有需要微波炉加热的冷冻三明治。”
然他们在每个评分高的店都点了外卖,还顺便给布鲁斯多点了一杯意式咖啡——因为布莱雷利一直吐槽美式咖啡就是兑水,为了不崩人设,他推荐布鲁斯要是在外想喝美式咖啡,那他可以自行兑水。
布鲁斯头疼地看着好像年轻了十岁(虽然身体上确实是年轻了十岁)的朋友们,他已经遇见到了这趟旅程或许会存在的……艰辛,各种意义上的。
第 72 章
大抵是昼夜颠倒的日子过惯了, 夔娥直到他们走后的第三天才猛地记起一个要命的事情。众所周知,十月初的中国不是个出行的好地方。届时,大家都走在路上, 人头攒动, 谁也不知道在乌泱乌泱的人群中, 哪些是来者,哪些又是归客,出门除了人看人就没别的了——
我得通知他们一声,她立马拨了个电话过去, 生怕再慢上几秒, 克拉克他们就该给人山人海淹了。
“是吗?我知道了……嗯, 我们这边一切还好。”接电话的是戴安娜,她那边不算嘈杂,反而是一片寂静, 这时候夔娥才想起来, 对面估计才到天蒙蒙亮的时候呢!
要道歉的事情又多了一件。
“没关系的,好姑娘。”她轻柔地说, 不过乍然一听,还是觉得很奇怪——谁叫她太熟悉阿尔塔蒙的声音了,夔娥补充了一句“抱歉”后,转移话题并熟练挂断了电话。
戴安娜起得最早,这得益于阿尔塔蒙本身的作息;克拉克则是被闹钟叫醒的, 这时候戴安娜已经出去转悠一圈回来了。等布鲁斯好不容易从梦中醒来后, 摆在他面前的是一份中式早餐,作为没出门就能吃上早饭的人, 他也没什么好挑剔的,他把吸管戳进滚烫的豆浆里, 试图打起精神……
布鲁斯韦恩能做到随时随地切换状态,但布莱雷利在不那么危险的境地里更倾向于先想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来给思想做缓冲,嗨,你就算开车也得先点燃发动机不是?直到布鲁斯喝的太急,舌头被烫了一下,他这才从游神的状态里稍微清醒一点——
“……你说什么?”
感情他没在听。克拉克腹诽道。
金秋,一个好时节,在冬季赶赴到此地之前,生命还是得富有耐性地走完始终在首尾呼应的旅程,不属于这个季节的花朵从大地上退去,绿叶遵循古老的基因传统逐渐将自己漆成金色,泛红的日光将温暖的错觉不断延续,直到某一日被冷风唤醒,人们在直面萧条的冬季时,才会带着恍然,从醉酒般的美好时节里醒来。而那时,熊正准备沉睡。
他们路过梧桐大道,在满地金叶与南方的酷热中跋涉,斑驳的光从树叶的缝隙中落下,一块又一块的光虫围作一顶桂冠,静静落到了他们中最漂亮的青年人头顶
他心平气和地站在树下,想方设法地查了又查,最后终于确认——现在确实干什么都费劲,车票难买,高速堵车,最大的阻碍是,他们到底不是土著,语言习惯的不同、生活上的差异就够棘手的了,现在还得加上节庆期间带来的变数。蝙蝠侠想做什么事情的时候,他一定能做成,但他多少也会衡量一下利弊,特别是付出的成本和成功的概率。
蝙蝠侠从不鲁莽行事,虽然他莽起来能把超人气个半死,超人还不一定能吵过他。
克拉克和戴安娜人手一根冰棍,就站在不远处的垃圾桶旁边,给布鲁斯的那根还没拆包装,见他走过来,克拉克安慰道:“盲鸦没给时限,那就说明应该还没那么着急。”
在布鲁斯的下一句话出来之前,他连忙说:“横竖现在放假嘛。你们要不要去……回我家呆几天?”
建议是夔娥给的。
“不介意的话,可以先去我老家呆到假期结束。”她说,语气里有一丝不易觉察到的忐忑:“……他们也不介意的话,不过那是深山里的乡下,所以……”
她不知道如何去形容,不算便利?还是比较有乡土气息?克拉克接受了她多余的沉默,转而说起自己的二十岁,刚从美国的一个中部州跑到东海岸的繁华城市打拼的、羞涩腼腆的青年。不久后,超人横空出世,不怀好意的人聚在一起,不断地猜测:那力大无穷的古神是否能经受得起人言的追捧、赞美、诋毁与污蔑?只要他是神,那他就不能追究这个;如果这是个人,这一切足以击垮他那颗天真而赤诚的心。
克拉克在决定用手掂起正义的名号前,他一早就感受过了人情冷暖啦!那些鄙夷他出身的势利眼,还有他不曾在田间学过的弯弯绕绕。
“外星遗孤、超人、没什么大名气的小记者、农民的儿子,他们不为其中一个身份而过分高看我或贬低我。”他笑着说:“……他们只是认可我这个人而已,我也一样。”
“……现在去也许会有点冷。”夔娥原本想说,中国的农民和外国的农场主可不是一回事啊,不过,她大概能理解克拉克的意思,就像克拉克察觉到了她的不安一样:“……而且玉米也快熟了,回去的话还得干活也说不定。”
“哦,不用担心,玉米是吧?我给你收。”他一口答应下来:“我可是这方面的老手啦!”
……
……
在另外三人决定转道去中国北方之时,提姆啪地在布莱雷利面前放下一叠资料。
布莱雷利没有当即去看,而是反问道:“我还以为你们不想让我去夜巡?”
“你确实不用去夜巡。”
“蝙蝠侠的活怎么办?”
“迪克会去替,不用担心。”
他翻了翻那厚厚的一叠纸:“那这是什么?”
“给你找点事情做。”
在他说出“不然还是让我去吃喝玩乐”之前,提姆撂下一句:“交给你了”之后就走了,完全没管他。布莱雷利认命地捞起资料,很好,是柯利福那事儿,他懊恼地把头发搞乱,最终还是不得不开始翻资料。
“你对这个案子有什么意见吗?”夔娥打完电话,晃到他面前,她这会儿正准备上网给自己找点精神娱乐。氪星人真好用,她想,可以用很快地速度学完并理解贯通一门语言,从此语言不再是难以逾越的壁垒,她爱看哪国的乐子和八卦都行。还能豪气地把同人论坛上所有的语种统统勾上。
布莱雷利看了她一眼,夔娥就知道了,他不想说。
布莱雷利很少有瞒着他们的事情,他只有一大堆不想说的事情。见识过他能把死的讲活,白的讲黑的语言能力后,夔娥不准备挑战自己的脑力极限——
反正真的遇上极端情况了,布莱雷利也打不过她,不论是过去还是现在。
“你不想干的话要不要回绝掉?”夔娥打开网站,她不经意间往窗外瞥了一眼,下一秒,布莱雷利已经连人带沙发被她搬到了花园晒太阳。
“你差不多得了。”他稳稳地坐在沙发上,并不准备做出什么太过夸张的举动——可能是因为他懒得。就好像没瞬移这回事一样。
她才不要“差不多”,所以三秒之后,阿尔塔蒙也被她搬了过来。他还拎着一把长剑,对自己突然出现在花园里这件事,他表现得很稳重,“我需要先把剑放回去。”
夔娥比了个OK的收拾,她风风火火地把剑放回训练室,然后不知道从哪搬了张小桌子。
让布莱雷利惊讶的是,阿尔弗雷德几乎立刻就出现在了他们身边,在铺上桌布的同时端上了经典的英式三层架下午茶。
“请慢用。”他优雅地躬身,接着退场。布莱雷利愣在沙发上,他开始怀疑布鲁斯那据说堪比人体雷达的警觉性了,他都没看清阿福从哪冒出来的!
这份下午茶里充满了老管家自己的创意,既有经典的纸杯蛋糕、松饼和阿福最引以为傲的布朗尼小甜饼,又有肉肠、鸡串、生蚝和三明治,主打一个男女混搭的风格。给布莱雷利的依旧是花草茶,阿尔塔蒙得到了一杯红茶,尽管他就算端着红茶也没办法大谈特谈莎士比亚——他不太喜欢炫耀自己的文学见解,夔娥面前是奶茶。
阿福大概是注意到了夔娥以往的习惯,她确实不太喝茶。按她自己的说法,其实不是每个中国人都爱喝茶。说起这个,他们之中相对喜欢喝茶的应该是阿尔塔蒙。
“仔细想想,这算不算一种刻板印象。”布莱雷利说:“亚裔都爱喝奶茶。”
“奶茶好喝啊,再说我又不怕胖。”夔娥拿起一块松饼。不如说以夜兔的体质和日常消耗量,她能多胖三斤她妈听了都得高兴一下。“之前讲到哪来着?哦对,你干不来回绝掉就好了。”
“不是干不了,只是……”布莱雷利想了想,发现很难解释:“好吧,也能查,我就是不太想掺和这种感情问题……那大概率和情杀有关。”
感情问题,布莱雷利要是那么定义的话,那听上去也确实有点麻烦。就像他们从前接到的关于扫除的活儿,运气不好就会遇上那种不愿意扔掉杂物的雇主。感情问题就像这些没办法断舍离的物品,冗杂、无用。可偏偏就因为承载了那么一点说不清的回忆以及微小的、不知是否还能再变现的利益而迟迟不被放弃,局外人当然能够毫不留情地将其抛弃,屋主就不一样了。
“情杀啊……”看在他们也跑了那么多年的委托上,夔娥就算是个木头也差不多能摸出了一些凶杀案的套路来了,正常情况下,哪来那么多逮谁杀谁的连环杀人犯,绝大部分案子发生的起因无非就是那几个:利益纠葛啦、见色起意啦、仇杀啦、感情纠纷啦,云云。情绪上头的一时兴起,或者蓄谋已久的安排,人心难测,无数不起眼的鸡毛蒜皮就能轻而易举地断送掉一个人的性命。
……至于阴谋和冷漠,那些就是另一个台阶的事情了,越往下看,就越深不见底。
说实话,在原本属于他们的事物被接手后,无所事事悄默声儿地占据了他们生活的大部分。他们只需要定期出现一下,偶尔去瞭望塔值个班就好——谁让现在世界太平!恶意还被关在哪个犄角旮旯里发酵,她想还问有没有什么他们能帮忙的,而布莱雷利闷不吭声地盯着他那杯茶,
一个荒唐的想法突然浮现在了她的脑海里:她居然觉得,布莱雷利看上去有些……疲惫,行吧,可能是因为他现在是他爹的外表。也许,他的疲惫也不仅仅是他的,还得加上这具已经不再壮年的躯体的,这些东西混杂在一起,又不巧让夔娥捕捉到,并笼统地被归为了她看不懂的某种倦意——目前的她还没办法剥离它们。
突然间,阿尔塔蒙起身抽走了那叠资料。
“等你想好了,再从我这里拿回去。”
他沉默了一下,说:阿莱,不要……勉强。
他的最后一个词说得很含糊,直到后来,布莱雷利回忆起这样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他们难得围坐在阳光下,草坪宽阔,无人打扰,他总疑心,阿尔塔蒙想说那个词并不是……勉强。
……也许是阳光太过炽热,又也许一部分记忆被存储在了别人的身体了,他后来始终还是……不记得了。
第 73 章
二度下飞机后, 他们在机场的便利店里随便买了几份便当,凑合了一顿早饭。等出了机场,克拉克才切实感受到了一种凉意, 和依旧闷热如夏的南方不同, 北方入秋冬这方面鲜少含糊。他们夹在人潮里, 时不时还遇上两个拉客的司机——还有些面相年轻的,讲着一口还过得去的英语,问他们去哪,需不需要乘车。
这些统统被布鲁斯用中文回绝, 随后他掏出手机, 直接预约了一辆车。
戴安娜看着镶嵌在大厦中间的广告屏, 上面正在播放一部电影的预告片,当特效轰鸣的声音被城市的噪声所淹没时,她突然意识到, 她似乎从来没有看过中国的科幻片——多年来, 科幻似乎是一个被好莱坞所垄断的概念。她自己的人生本就集神话与科幻为一体,足够拍十部大片, 但她还是有看过几部比较经典的科幻片,并且确认在自己的观念中,这个国度似乎和科幻搭不上边。
就像某种文化名片,武打片,熊猫, 又或者是会功夫的熊猫, 带着面具的东方戏剧,茶, 旗袍。
夔娥甚至都没怎么穿过旗袍,她更喜欢穿一种带着神秘纹饰的褶皱长裙, 鎏金的纹路明灭闪烁,当她漂亮的眉目张扬起来时,她就和那身衣服融为了一体,她只需要带着伞,冷冷地站在那儿,就能像世人轻声倾诉,看啊,极致的美丽,极致的杀意,这两者从来都是不分彼此的。
戴安娜喜欢那姑娘,方方面面的。
所以她开始思考,这个她鲜少涉足的、也自有规章的国度,正如夔娥本身,似乎另有锋芒——不是《美国往事》中的华人街,不是成龙,不是古建筑,更不止是布鲁斯家里的那一整套昂贵瓷器。
尽管让夔娥自己来讲,旗袍也好看,不穿旗袍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好的旗袍太贵,差的旗袍穿着难看,打架还不方便。涉及到概念方面的问题,她更难解释清楚了,她无法以一己之力为一个庞大、古老且有好有坏的国度作出一个准确无误的阐释,这简直是为难她这个干饭人。
在预约的车到了后,他们直奔市区逛了半天,在布鲁斯没法把正事挂在嘴边之前,他们就当今年的三人出行提前了。
“我还以为会看到一些更中式的建筑。”戴安娜遗憾地说,廊柱,穹窿顶教堂,繁琐的浮雕,巴洛克、古典主义和折衷主义风格的建筑分列两旁,她不能说不欣赏这个,就是也许——既然是出行,还是希望能看到更多。
克拉克给家人们都买了礼物,并怂恿布鲁斯一起买,还在这人满脸心不在焉、差点踏进奢侈品店前把人拽了回来。
“不是这种,B。”克拉克无奈道:“那些你在美国都买得到。”
布鲁斯挑挑眉,还是妥协道:“好吧。”
他很快无师自通了那些复杂多样的软件,并熟练地运用他们安排起了接下来的行程。谁也不知道布鲁斯把导航开到了哪,在小巷和五颜六色的建筑中七拐八拐了很久后,他们找到了一家冷饮店。
“我想时间要是够的话,他没准能领你打卡全球的冰淇淋。”克拉克说。
“是啊,不过谁让有些人一直很忙,下次去法国的话,我愿意带你们去我最爱的那家。”戴安娜举着那根造型独特的雪糕,像普通人那样拍了照,她还把正在付款的布鲁斯也拍了进去。
午间,他们随便拐进了一家路边餐馆,此前布鲁斯特意说明了中国并非分餐制,并问他们想吃什么。
“你们随便点一些就是了。”克拉克说,他有听夔娥讲过关于用餐的注意事项:“你们可以随便点任何想尝试的菜。”
布鲁斯完全没察觉不对,所以他按照以往的旅游经验,真的随口点了几个菜,他的淡定只持续到了上菜的那一刻——
“……”
“……”
“……怎么了?”
布鲁斯拿着筷子的手一顿——好吧,他想起了不知道多少年前去参加的街头狂欢,也像现在这样,热腾腾的、丰盛的食物,摆满了整个餐桌。美利坚是个以挥霍食材而出名的国度,但这不代表他愿意在三个人的饭桌上看到能摆下半条小吃街的菜!克拉克抢在他开口之前举手解释道:“你可以每样都只盛一点。”
“剩下的我可以解决——呃,不够再加……”
布鲁斯决定不然先算了——直到方才,他才切实地理解到了万事屋的日常支出中那怎么看都不太合理的恩格尔系数——等等,那姑娘平时吃得饱吗?
正如克拉克所言,夜兔确实能解决完所有食物,原本还想提醒一下他们的店家默默地拿着点菜单子转回了厨房,布鲁斯还能听到从那头传来的震惊:“哎呀妈呀,我给你讲,外边有个小姑娘,点了一桌子菜全给造完了。”
“哎哟,哪呢?这胃口忒好了吧?”
……布鲁斯决定现在就去结账然后走人。
夔娥的老家位于某个名不见经传的山坳之间,他们需要从省会坐动车去往县城,然后再转乘开往乡间的巴士,才能最终到达那个村庄。
这听起来像一条通往某个避世之地的路。克拉克坐在列车上时就在想,冰凉的玻璃很容易就能染上鼻息间热气,不属于他的年轻的倒影与远方的桦树和椴树重叠在一起,这是一趟稍显嘈杂的旅程,列车员在高声叫卖:矿泉水、零食、瓜子,来把腿收一收喽。小车的轮子与大车的轮子背道而行。乘务员挨个给人发推销的产品,蓝莓干,奶片,到他们的时候,布鲁斯礼貌地说了一句谢谢,然后就开始装一个不懂中文的外国人。
克拉克转过头,斜上方的一个稍瘦的青年在与母亲通话,那对话在他挪动目光时,不小心飘到了他的耳朵里:我今年假期就不回去了。
尽管这并非他的乡音,以文字为生的记者还是敏锐地捉到了一丝愁绪,属于异乡人的悲调。最开始的一切家什、梦想、信念以及希望被统统压进了一个行李箱,接着被带上哐当作响火车,带入陌生的风景,带进漫长而疲惫的旅途。在年深月久的颠簸中,箱内的零碎事物不可避免地开始杂糅、重组、生长,直至旅人不经意间想起这样一个行李箱,那势必先经过一阵兵荒马乱的翻找,在打开后,年幼的自己正蜷缩在其中,静静沉睡。
克拉克才开始适应比美国更为便利的基础设施和热闹的城市风貌,他就不得不在之后的旅行中将其抛之脑后。大厦、街市、电车、银行、商店、行人,宛若神迹的科技在列车行驶的过程中被轻轻瓦解在了泥泞的道路两旁,只剩下随风漂泊的草籽;拥挤的大厦瞬间不见踪影,原野的广阔足够容纳每一棵树木,人造的景观被剥离,世界在列车前进的同时开始倒带,他们越往北走,就越远离尘世,在茫茫的莽原中,暮色染出了一道壮阔的地平线。
他们在客运站搭上了最后一班通往乡间的客车。皮革,燃油,藏在角落中的灰尘,还未散去的浓烈的食物味道。一路上再没有别的乘客,司机是个面目和善的中年人,有一把粗狂的好嗓子和热络的性格,他说,这还是第一次拉到外国乘客。
“你们从哪来的?”
“美国。”
“美国啊。那怎么会突然想到这旮瘩来?”
克拉克温和地笑了笑:“……带朋友回来看看。”
其他两个人贴在他的两旁,在摇晃的车中各自闭着眼。后来,他也逐渐困顿,睡意总在不经意间互相侵染。三个人就这样挤在客车的后排,互相挨着睡了过去。
童年只有在回乡之时才会从箱子里懵懵懂懂地坐起,宛若初生,直至下次旅途开启之前,日光下的泡影尚能折射出虚幻的……光彩。
第 74 章
扮演是一门学问, 没有争议的事情本不该被拿出来讨论。然而扮演与扮演之间也是迥然相异的,就好比布鲁斯韦恩自己,花花公子和义警都是他人格的一部分, 不完全等同于他, 但也不能说与他毫不相干。
先不管布鲁斯自己愿不愿意承认, 假设像一颗暂时钉在思想之墙的钉子,用来挂住一些猜测、怀疑、不着边际的想法,直到脱落,又或者完全钉死在那儿。布莱雷利熟练地做完这件事, 回过神开始思索之前的议题——扮演, 是的, 他需要扮演他相认还没到一年的父亲,扮演他、他的面具、他为人熟知的那部分和不为人知的那部分。
他站在路口,等待车流过去。秋末, 哥谭的雨水中饱含了更为沉重的寒冷, 那些出没于夏日的流浪汉已经不再随处可见,求生的本能让他们开始自发地寻找温暖的庇护。桥洞, 背风的墙根,餐厅后门的垃圾桶;求死的理智使一部分人无知无畏地睡躺在冰冷的石砖与花园长椅上,死亡会在梦中将悲苦的魂灵牵离。布莱雷利在时隔两个月后,再一次来到哥谭下城区,扮演父亲的扮演。
穿着西服的男人, 身上总有一股挥之不去的市井气息, 有时候是油嘴滑舌的诈骗犯,有时候担当交易的中间人, 是帮/派成员,以纵火和死亡为生, 偶尔,做点好事。
火柴马龙,存在过的名字,本该不存在的身份,蝙蝠侠的众多伪装之一。布莱雷利没想通他是抽的哪门子疯才会捡起这个身份出门,他完全可以自己重新捏一个,然后等蝙蝠侠回来后,他那十几个马甲里又会喜提一员。
这一点都不有趣。
布莱雷利自有一套表演技法。当你在扮演什么的时候,不妨抓住你和扮演对象的共同之处,刀尖抵在皮囊的薄弱之处,慢慢往上挑开,剖析也是需要有章法的;等你能把自己像塞棉絮一样塞进那身皮囊后,那扮演就差不多生效了。
只是,永远不要将皮囊的拉链合上,除非你想将自己的人格憋死在那虚伪的皮面之中,彻底成为他人的脂肪。
兴许是血缘作祟,布莱雷利在样貌之外,总还是有其他什么地方,堪堪能合得上他生父的性情。于是他只要将这部分外放,再收敛起不合时宜的个性,完全就能蒙混过关;就连去演提姆,他也能游刃有余,谁晓得为啥——他和提姆之间能隐约猜到一点对方的想法,虽然分歧也不少就是了。
但当火柴马龙就不一样了,他需要发挥出一点……他本身不一定拥有的状态。他对着街边的橱窗,露出一个流里流气的笑,然后整理了一下挂在领口的墨镜,这自若地走进某家位于码头旁的酒吧。火柴马龙这些年很少出现,不过还不到被彻底遗忘的时候。他刚坐下没多久,就有人和他打招呼。
“嗨,马彻斯,许久不见了。”
那人穿着一件灰色的西服,红头发,红脸膛,上前来和他打招呼:“借点火,火柴杆儿。”
布莱雷利依言从兜里掏出一个打火机,在对方卷雪茄的时候,点了一份三文鱼简餐和一杯威士忌。他轻佻地笑了笑,“是很久不见了,近来没人找麻烦?”
“这地方到处都是麻烦。”红头发说,“你前阵子上哪快活去啦?”
“不算快活,给一桩事牵连到了,就出去躲躲难。”他说:“听说最近还行,没起什么风浪,就回来转转。”
“溜得挺快的吧?啊?火柴杆儿。”
“没法子啊,蝙蝠咬得紧。”
他向红头发——好吧,他蝙蝠侠给他的笔记里也没这号人——旁敲侧击地询问着关于哥谭的近况。
一切都如常,和他知道的没什么出入。不过有一点比较令人意外:那就是当他打听猫女的时候,居然没有半点花边消息传出来——他还真以为事情会像杰森讲的那样,成为哥谭人民的新乐子呢。也许是因为这事本身有点诡异,赛琳娜回去后并未选择声张出去。
酒吧还没到真正热闹的时候,这座名为“河畔”的酒吧扎根哥谭也有十余年,据说是由于老板背靠某股势力,才能在鱼龙混杂的下城区占有一席之地。三教九流都爱上这儿来,中立地区,谢绝武斗——虽然人人依旧枪不离手。
他和红头发信口胡扯了半小时,又和另外入座的两个黑人谈笑风生,这地方就没一个善茬,不过在有人请酒的时候,大家都还是愿意卖这位中间人一个面子。他身兼多职,又要给杰森打听老对手的行动情况,还要见缝插针地找找关于盲鸦的线索,最重要的是,他需要找到有关艾玛·柯利福的消息。
他摇晃了一下杯中的冰块,寻思这老板是有点会开酒吧的,就像布鲁斯所提醒的那样,只要钱到位,调酒师能给你往酒里再掺酒,保证搞出一杯既能喝翻对方又不会让人察觉的酒。
提姆的窃听器只派上了一部分用场,能够收集到的信息只有奥斯蒙德家中确实知道老头子有那么一号情妇,并庆幸这表子死得早,不算添麻烦。至于是谁杀的,还没能明确。
艾玛·柯利福的出身不算太好,她有一副不错的容貌,却偏偏生在哥谭下城区。在同龄人都选择早早堕落的环境中,她勉强读到了高中,却最终没能完成学业。读了一年后就辍学进入了社会。另外,她的父母离异得很早,父亲是个靠吃女人软饭为生的软蛋,母亲早早就不知所踪,她有一个兄弟,死于酗酒后的溺亡——掉进哥谭湾,不失为一种哥谭人特有的归宿。
她的兄弟亚伦·柯利福曾经是企鹅人手下的一个中层,曾经和一位老鸨打得火热,会帮对方介绍“员工”。在亚伦死后,这名老鸨仍然活跃在红灯区。
露出的罪背后往往会牵扯出更大的罪,这就是为什么这起案子棘手,亚伦死不足惜,可艾玛也一同死去,这就耐人寻味了——如果她是除亚伦之外的,另一个掌握那些戕害他人罪证的人,那么她的死亡也就意味着,往后不知道要到猴年马月才能再抓住那老鸨的马脚了。也许她死于奥斯蒙德们的同室操戈,也许她是死于情/色贩子之手,也或许,还有更大的隐情等着他们去挖掘。
布莱雷利走出酒吧,等待路过的风带走身上的酒气,但海风在他身边绕了几圈,于是他只好拍拍衣服,带着混合着海盐的酒味踏上归途。
布莱雷利一直记着蝙蝠侠的忠告,关于如何扮演对方呕心沥血才让其活过来的火柴马龙。但他自认为没那么严重的强迫症,所以不会什么动作都完全模仿到位,实际上,火柴马龙本身是什么样,那是个其次的问题,重点是——搞懂别人眼里的火柴马龙,有人认为这是个幽默的人,那就幽默给他看,有人觉得他是骗子,那就竭尽所能地展现骗术。
布莱雷利本来打算往“住所”走去,半道上,他又改变了主意,折身而回,踏入了另一条街区。
这样一来,一个小时后,臭名昭著的红头罩就能在某个巷子里捡到一个披着老爹皮囊的倒霉兄弟。他倒是大可以冷下心肠,把人丢在那儿不管——
“先把你身上的味道给我洗洗!”
杰森嫌弃地说。
“你态度不能好点?”布莱雷利说,然后被杰森瞪了一眼。
半个小时后,他老老实实地坐在杰森安全屋的沙发上,叼着一根棒棒糖。发梢还在滴着水,作为收留他的报酬,杰森反手就丢了几份活过去。
“我好歹也有在帮你打探那几个新组织的消息,”布莱雷利说:“你就是那么对我的?”
“你打探到再说吧。”杰森把夜宵放进微波炉,定时,然后拿着一罐啤酒坐到了他身边当监工。
布莱雷利没分给他一个眼神,他在边干活边和夔娥聊天,并告诉她自己不需要她特意过来接人。
超人太频繁地出现在哥谭也不是好事,对哥谭人而言。
“你在查安吉莉亚?”杰森慢慢啜着手里的冰镇啤酒,布莱雷利“嗯”了一声,却说了个不相干的话题:“你想干什么就随便干,别在意我,就当我是盆栽,真的。”
盆栽可比你小子讨喜,杰森想。不过当布莱雷利愿意安静的时候,确实能起到盆栽的作用,随便往什么地方一放,赏心悦目,也不惹人烦。他也不像提姆,在没事可干超过二十分钟后就会原地睡着。
前提是他用自己的脸。
“她以前勾结过一些……高层。她一开始是在纽约做这种生意,后来才来的哥谭。”杰森不接他的茬,反而继续补充道:“虽然不是本地人,但她在这儿可是大名鼎鼎,哈,在我还小的时候,她就已经在那儿了,我是个男孩,所以最差的结局也就是去当窃贼,那时候,女孩们对她更熟悉——”
布莱雷利好像有在听,他在杰森停下话头的一瞬间立马接了上去,顶掉了原本的句号,让谈话在屋内延续:“所以你认识她手下的女孩吗?最好是活着的。”
“算不上认识。”杰森吐出一口气:“当年我被布鲁斯领走——这点先略过,那时候我和那些人的联系就断了,他们都知道我被阔佬收养,在我从泥沼里出去的那一刻,就注定我不会被他们看作一路人了。现在去套近乎基本行不通。”
“……怎么,你想和安吉莉亚掰掰腕子?”
杰森在说这句话的时候,他那似蓝似绿的眼眸保持着混沌之态,叫人吃不透他在想什么。他盘着腿,像猫科动物把尾巴甩到身前,完全就是一副就没打算起来的、看热闹的姿态。
“你去过她的地盘?”布莱雷利问:“无意冒犯,我不会告诉布鲁斯的。”
“去过。去催过债,把一个赌鬼从娘们身上揪了下来,打掉了几颗牙。”他哈哈大笑道:“——她算是有点来头。干的那刚有油水可捞,但没贩毒来得快。想吞的不好下嘴,家底厚的也看不上。”
“……哼。”他笑了笑,用布鲁斯的脸——花花公子的姿态,冷不丁吓了杰森一跳——这小子学什么不好!
“那你有意向吗?”布莱雷利轻声问。“来帮帮忙呗?”
“就看你有没有那个资格了。”杰森说:“以及你拿什么理由来让我帮忙?”
“机会正好。”布莱雷利露出一个明朗的笑容:“——夜色也正好。一根麻绳,要么去了断不幸,要么去了断脖颈,我可没兴趣去搞受害者回忆录。”
杰森咧着嘴,无声地笑了起来。
第 75 章
憩犬的狂吠唤醒了才歇下不久的灯光, 冷铁,冷墙,冷空气都被骤然亮起的黄色光芒所照耀, 他们迟钝地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 才想起往院子里走, 这时候,夔娥的父亲正推开门,借着手电的灯光看到了三条模糊的影子,他眯了眯眼睛, 突然扭头冲屋子里喊道:
“哎呀, 她妈!快快, 闺女回来啦!”
“啊?来了来了,这咋也不提前说一声呢!”
克拉克拘谨地替不在此地的夔娥喊了一声爸妈,他回头看了一眼布鲁斯和戴安娜。他们好像都在看院子里的狗。
三人被一起迎进了温暖的屋内。夔娥不是第一次领他们回来, 于是一切都还算得上顺当。等进了屋, 他才能在明亮的灯光中看清这对夫妻的脸:夔父生得高,浓眉, 高鼻梁,眉宇间有一丝开阔之气,笑起来的时候会有两道明显的法令纹;夔母则有一双神采奕奕的杏眼,在人还没能仔细去看她具体样貌之前,就先入为主地认为, 她年轻的时候大约是很美的。
这时候布鲁斯从容不迫地从箱子里拿出来了一些伴手礼, 说实话,克拉克其实没想得通他到底是怎么往行李箱里塞那么多东西的——再者他从来没觉得行李箱重过。
关于带特产这种事情, 考虑到夔娥的父母和克拉克的父母一样是普通人,也许没法接受太贵重的礼物, 他还特意去问了布莱雷利带什么合适。
“啊?美国能有什么特产?”他歪着头,整个一坐没坐相,“我问问。”
他随便点开一个不带蝙蝠侠的群,郑重地把这个问题转述了一遍。
迪克推荐了一堆零食。
提姆发来了几款电子产品的介绍。
杰森大方地拍了他那面武器墙,并问是要沙漠/之/鹰还是要M1911,更好的也不是不行,他可以送。
布莱雷利发了十来张meme表情包刷屏,并让他快滚。
……最后他们带来的特产来自肯特农场,肯特夫妇还专门去其他畜牧场购买了其他的产品,一起打包后直邮中国,还谢绝了布鲁斯帮忙出运费的提议。
“我?我挺好的,也没遇上什么太烦心的事情……”面对夔父夔母的寒嘘问暖,相比起他在如实回答,不如说,更像是这具身体的本能在驱使着他挑出一个正确的答案。“嗯,有单子在这边,这不是国庆吗?也不着急,就回来看看……”
冷风碰地撞到窗户上,铁做的窗和窗框微微相撞,又在下一秒相安无事起来。一个寒夜,像一种前奏,布鲁斯拉了拉外套,在夔父夔母张罗着要给他们做点夜宵的时候,他蓦地从眼前的场景联想到了从前,那是他第一次去克拉克家。他们没有选择用超能力直达,而是开了四五个小时的车,行驶一条长长的公路上,山脉起伏,野草翻飞,中部的景色是如此荒芜又壮阔,在友人用自豪的语气提起自己的养父母时,他说:“听上去,比起从天上落下来,你更像是你父母从地里种出来的。”
“是吗?”克拉克肯特笑道:“也许吧。我自己选的话,我也希望如此。”
正直、善良、从不吝啬爱的父母,年轻的布鲁斯心中是否有过一丝失落与羡慕?应该吧。本该坐在这里的布莱雷利又是怎么想的?他会羡慕吗?他会难过吗?还是在他的人生中,父母从来就是一个渺茫的概念,他不好去鉴别?
布莱雷利的来历一直是个谜,能查到的就是他作为万事屋活跃的那几年,此前的记录清白得像一场伪证,还因为当事人的漫不经心而乏善可陈。布鲁斯记得布莱雷利和家里人的关系都不错,但他也从没因为这份“还不错”而随意掏出自己的过去。
年轻的心脏还在跳动,还会流泪,也还满是热忱,但不代表他会就此心安理得。
每一个不曾被他拯救的部分,迪克和提姆的双亲,杰森和史蒂芬妮的死亡,芭芭拉在轮椅上垂首的时光,卡珊德拉和达米安伴随着焦灼黄沙和血腥的童年,他都从未——心安理得过。
“阿莱。”
——布鲁斯。
他听到戴安娜叫他,他抬起头,平静地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也不曾走神。
她碰了碰他的肩,用属于阿尔塔蒙的、勿忘我颜色的蓝眼看着他,她握了握他的手,而后放开。
据夔父夔母说,夔娥的祖父母目前在她的大伯家住,家里没什么人,他们可以先住西卧。
布鲁斯在旅游杂志上看过这种基于地理环境衍生出来的独特取暖方式,在房中砌一个能在腹里烧火的高台,多见于北方乡村。他年轻的时候在中国游历过,不过当时没机会体验太多风土人情,尽忙着拜师去了。
火需要提前烧,现在就只能先凑合一下了。对于他们来说,哪怕现在出门去山上住一晚也不是不行。
次日一早,调整好时差的布鲁斯顶着一头乱翘的黑发从房间里出来时,正巧看到戴安娜在帮克拉克绑长辫。
“嗨?”克拉克正嚼着一块面饼:“你要来一点吗?厨房还有。”
“……你们在干什么?”
“他不太会打理长卷发。”戴安娜说:“还老喜欢随便梳梳就不管了。”
“我以前没留过那么长的头发。”克拉克无奈道:“嘶,轻一点……”
“很快就好了。”
布鲁斯去厨房拿了自己的那份早餐——现在已经快接近中午了。夔娥父母似乎有事出门,只留下一份丰盛的早餐,他还注意到原本停在院子里的代步工具不见了。
他四处逛了逛,乡村的庭院相对更宽,方便谷物的晾晒,一旁有个杂物间,他去看了一眼,里面都是些梨耙、铁锹、镰刀、钢叉之类的工具,还有磙子、磨盘和一架金属梯。杂物间弥漫着谷物粉尘的味道,一律阳光从脏兮兮的玻璃中穿过来,尘埃在光柱中旋转,陈旧的寂静一丝不苟地延续了多年前的传统——依旧保持着被人遗忘前的模样。
他合上门扉,从院子的这头走到那头,一条黑犬正趴在阳光下,皮毛被晒得发红,它似乎是认识布莱雷利的,所以在他过去后,欢快地凑了过来,用犬类特有的呜咽讨好这不常来的客人。布鲁斯翻了翻口袋,他没什么能给这只狗的,只好摸摸它的脑袋。阳光落到它身上,就成了毛茸茸的阳光。
天空低垂而广袤,阔叶林背后的群山像怀抱婴儿一样怀抱着这处山坳,色彩饱满的簇叶层层晕染,像一处海岸线,千万年来,林海始终神秘而壮阔,从很久以前起,祖祖辈辈都活在这儿的人就知晓了,人应当敬畏百兽、深山和神灵。
……
克拉克在试图生火。
以往,生火对他来说不过是眨眨眼的事情,热视线还能用来加热咖啡,不过他的父亲没有因为他的特殊而放弃教授他一切作为一名农人应该知道的知识,所以他学会了不用双手高速摩擦和不用热视线也能生火的方式——当然,一般来说一个打火机就能解决,但烧火也是各有讲究的,特别是他真的没烧过这种火炕。
他按照经验找了些好引燃的麦秸,在点火过程中,布鲁斯过来问他中午吃什么。
“冰箱里有饺子好像。”他回忆了一下夔母出门前的交代:“还有一些肉?”
“……也许,这东西应该叫冰柜。”布鲁斯去看了一眼所谓的“冰箱”后,叹了口气。
他没想到的是,其实这里再过一阵子,屋子外的所有地方就都是冰柜了。
总的来说,除了比其他地方稍微——冷了那么一点,夔娥老家还是很不错的。
布鲁斯还在夔娥的小房间里看到了一箱理论上属于布莱雷利的东西——当时他被支着去翻WIFI密码的时候看见的。那箱子被保存的很好,也没有上锁,打开后,是满满一箱的扑克牌。
……
布莱雷利曾经有一段时间很喜欢收集花切扑克牌,这大概算得上他在赚钱之外的、为数不多的爱好。其他两个人对此没什么意见,不过考虑到三个人全世界乱跑,不方便带太多东西,就把这些都寄回了夔娥的老家,让她的父母代为保管。
包括阿尔塔蒙的书也是。
……
布鲁斯随手打开了一副,那是一副世界神话主题的牌,配色亮眼又大胆,设计也新奇。
布鲁斯下意识地洗了牌,开扇、切牌、弹牌。纸牌在他手中成为了一只只银色的飞鸟,灵动、缭乱、变幻莫测,如流水般倾泻——
“阿莱!你找到密码了——”
一个黑色脑袋冒出来的瞬间,本来就有些滑的卡面被他捏了一下,接着哗啦掉了一地。
布鲁斯:“……”
克拉克:“……”
最后他们在翻车现场捡了好半天的牌。
吃饭的时候,布鲁斯想,他或许可以去问问那些知名的艺术卡牌制造商和收藏家,尽管他以前没关注过这个领域……他是说,如果那孩子喜欢这个的话,倒也可以找一找……更好的。
……也不知道布莱雷利的生日是什么时候,他只知道他的年龄,还不曾问过他的生日……他如此想到。
第 76 章
在犯罪自成一条产业的哥谭, 安吉莉亚不算是其中顶有名的那个,至少在家世清白的人人们口中,她的名字被掩盖在了双面人、谜语人、企鹅人、小丑还有黑面具之流底下, 只有你长年累月地生活在下城区, 才会认为她也算是小有名气。
关于安吉莉亚, 她今年四十八岁,却因保养得当而和年老色衰这个词语保持着恰当的距离,她只有这么一个名字,没有姓氏。有人声称在秘鲁见过她, 还有人言之凿凿, 她受益于马列尔事件(注), 因为她早年也曾在迈阿密活动过,打娘胎里出来就是个十足的妓/女。她的经历已经难以考证,不过, 这确实是位黑白混血儿, 大概带点印第安人的血统,她在哥谭摸爬滚打了快二十年, 总算是建立起了一套欲望之网,包装成温柔乡的模样,从流连忘返,到万劫不复。
杰森大概从没想过这个,他冷着一张脸, 好像不是去寻欢作乐, 而是去砸别人场子。
他咂了杂舌,路边的金属杆子里扭曲地照映出他的脸, 不怎么好看;身边还跟着两个喋喋不休的、看上去没见过啥世面的倒霉兄弟——
“正常来说,她应该把生意做在赌场边上。”布莱雷利说:“这样流动客源更大, 也许赌场也能被一并端走。”
“哥谭的赌场被牢牢把握在其他几家头领手中,”提姆摇了摇头,给布莱雷利普及道:“我记得你之前是不是去搞过一个唐人街的……二把手?他们家也是做这个的。安吉莉亚估计不是不想干,就是她自己很难凭一些贵人的扶持去捋其他人的老虎须,”
他话锋一转,把这个问题戳到了带路的杰森身上:“就连杰都不好插手这方面的大头,要么根基深厚,要么背靠一些更大的势力,除非安吉莉亚去找人合并——单干总是更舒心的,没惹到什么人之前,保持现状也不错。”
“……所以她是有贵客咯?”布莱雷利若有所思:“有些生意是用来赚钱的,有些是提供享受的,一般权贵很少愿意沾染毒与赌,但是放纵一下这方面的欲望还是可以的……”
“你们俩讲完了吗?”杰森问,他的语气有点生硬:“马上就到了,没讲完也请闭嘴,谢谢。”
提姆和布莱雷利对视了一眼,听话地把嘴闭上了。
关于为什么最后他会连提姆也一块带上,杰森愿意解释为他当时在忙,一不小心着了提姆德雷克的道。
鬼晓得这人不去研究他的小组作业非要来凑这个热闹干什么,他不是一直在抱怨那几个队友成天划水,害得自己都没空休息吗?
其实想参与的人不止他一个,只是迪克身上的条子味太重了,所以申请被驳回,达米安还未成年,他们敢带这小子,等蝙蝠侠回来后保不齐会直接把红头罩连同他的手下一块流放去月亮上。
他们走进一家店面,并通过一套暗门,走过一条长长的通道后,到达了那个大厅,这里和普通的酒吧没什么区别,一样的喧闹,交织灯光下一阵阵的窃窃私语,还有没精打采的、坐在沙发上的舞女,她抽着一支女士香烟,雾气混合在紫色的灯光,闪亮的迷醉,引人遐想。
杰森又看了一眼自己的倒影,他已经夸奖过了,所以不会在明面上说第二遍:布莱雷利的化妆手艺确实很出色。他将杰森易容成了红头罩某位手下的样子,高大健壮,有着凶神恶煞的痞气,手臂上是大片大片的纹身;提姆的角色是一位小眼睛,高颧骨的跟班,他自己没再用火柴马龙的角色,而是一个饶舌的混血儿,没几天就会死在哪个巷子里的那种。
杰森觉得这样也不错,横竖不是他丢人,再说他也不喜欢那个手下很久了,这边闹完事那边还能找借口把人打一顿,两全其美。不过他还是模仿着杰克的声音,开始和酒保搭话。
布莱雷利特意和提姆对过词儿,他从提姆那儿学了不少地下俚语,还纠正了不少口音上的误区。他们俩在一起嘀嘀咕咕的时候,杰森总觉得下一秒这两人得去电影节捧个什么金奖回来——太敬业了。
侦探和骗子们打交道,所以必然会逐渐悉知一些骗术的把戏,反之亦然,骗子也会染上侦探过分把握细节的习性。
如果提姆是前者,那布莱雷利就更像后者,而他妈的蝙蝠侠——那叫集大成者,不怪其他人总觉得望尘莫及。
杰森和酒保搭话,提姆遵循人设,东张西望,尽心尽力地扮演快把眼睛黏到人家姑娘大腿上的好色之徒——杰森只不过多看了他两秒就开始觉得好笑了,为了避免自己真的爆笑出声,他强迫自己把注意力挪回酒杯。布莱雷利跑去和舞女搭讪。
正经地来说,家里抽烟的大概只有杰森,其他想碰这玩意的人多半都会被迪克制裁(但据史蒂芬妮的自曝,她早年试过一次,而迪克不知道),布莱雷利从烟盒里抖出一支,想,嗨,现在抽烟的是布鲁斯,又不是他布莱雷利!
话虽如此,他只是叼着,然后开始若无其事地和那舞女说些暧昧的俏皮话,他低下头,任由被他逗地咯咯笑的舞女伸手抚摸上他的眼尾。
“你的眼睛很好看——真奇怪,我倒还是第一次见那么蓝的眼睛。”她咬着缱绻的尾音,不知道为什么,布莱雷利突然想起了猫女,她也是那么讲话的,甜蜜的声调,像猫在打呼噜。
“好看吗?”他缓慢地笑着:“偶尔也会有人那么说。”
布鲁斯韦恩向来能大把大把地挥霍赞美,像某种守恒定律,他把词都倒出去了,蝙蝠侠因此对所有事情都一副无话可谈的样子。少说少错,是一种道理,不过讲太多话也是需要一点技巧的。他开始套舞女的话,但都很小心,对方回不回答都是她的自由,他需要把谈话进行下去。
在杰森开了好几瓶酒的时候,夜晚的表演很快就开始了。
提姆混在其中,扮演一个紧张的小子,他留意着四周,很快就判断出了站在某个角落的风韵女人的身份——如他所想,那就是安吉莉亚,她有注意到“杰克”的存在,在人们逐渐被舞台的歌手吸引时,慢慢走到了他身边:“近来怎么样?”
估计是上次被杰森砸怕了。提姆想,红头罩早年就像一颗不知道哪来的沸弹,炸得整个哥谭人仰马翻,还多次去挑衅蝙蝠侠。即使现在的他——看上去和蝙蝠侠好像有那么一缕联系,可大家晚上也没少一言不合就动手。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台上,实际上在动用他的脑子,想东想西,这事儿其实不难猜,在他决定跟着蝙蝠侠当罗宾起,这种破事他见得多了,现在他们主要是需要一点……证据。
他来过类似的场所,不经常。但不论多少次,他始终冷眼旁观,并且觉得厌烦。提姆仰头喝下一杯酒,酒的味道在他嘴里过了一遍,被神不知鬼不觉地吐了出去。在这一类……权贵会光顾的会所最省心的就是你不必带太多额外的药品,针剂来以防万一。
这也是为什么布莱雷利坚持要给他搞一个眼睛小到难以看清的角色。
“杰森只需要摆出狠厉和不怀好意就够了,你的眼睛太清醒,不一定能演出纵情声色的……态度,说真的,混迹风月场的女人在这方面敏锐得可怕,咱们还是谨慎一点。”
“那你就很有自信?”他问,纯粹好奇。
“唔,这个很难解释。”布莱雷利煞有其事道。“也许吧。”
……行吧,这方面真是既搞不懂你也搞不懂你爹。提姆想。不,他能隐约感受到一点,但他懒得琢磨这个,他只想应付应付富家小姐和媒体。
现在,在他两个兄弟都在泡女人,其中一个还快把人泡走的关头,提姆收起他的想法,按照计划行事——
“嗯?”提姆离开后的半分钟内,一个半醉的女人走到了他刚才呆过的位置,“刚刚——站在这里的,是、是不是有个红衬衫的……”
“喔?你找他?”有人吹了下口哨:“认识吗?辛迪……啧,不像你啊,那货畏畏缩缩的,看起来就没得捞……”
她疑惑地看向搭话的女性同伴,真该死?她刚刚明明看到了一个气质很好的男人,背着光,似乎是在摩挲腕表……她看人的眼光一向很好,分得清哪些是没钱事还多的穷鬼,哪些是可以傍身的好金主……
是今天喝晕头了吧?她想,然后又被其他人揽住了腰身,她转头就露出了一个沉醉的笑,把这事忘到了脑后……
……
……
安吉莉亚的手下遇上这哥俩也算倒霉,杰森评价道。她的人很会看人下菜碟,偶尔也会搞点仙人跳,但没人敢声张,而对那些有头有脸的嘛,从不玩这种花招。
但她们大概没想过自己会被仙人跳。杰森翻着白眼,大马金刀地往椅子上一坐,比教父还教父。然后冷漠地看着布莱雷利慢悠悠地把被他迷晕的舞女扶到一旁躺着。
提姆在顺便查人家的手机。
我服了。杰森想,我到底为什么答应这件事还和这两人一起过来?
“她的身份不太一样。”提姆适当地出声,在这种房间里,没人听得到他们说什么:“她跟着安吉莉亚的时间很长——唔,你知道的吧?如果揽客的业绩不达标,被打死街头也是常事。”
但安吉莉亚显然不仅是那些小打小闹,她给……一部分人提供了很优质的资源,她手下的“商品”也更加精贵。当然,精贵不到哪去,还是会有不幸死去的、被赶上街头的、还有被带走后杳无音讯的。
“这么说,她非比寻常?”杰森收回了对他俩的内心吐槽。好吧,看起来还是有备而来的,奥斯卡你俩能拿。
“可能。”布莱雷利说,他看着对方手臂上的淤青:“……也许她握有安吉莉亚的什么把柄……之前我们不就讨论过吗?关于艾玛的死,如果不是奥斯蒙德动手,那就是安吉莉亚动的手,有什么能威胁到她的……”
“没准只是旧情?”杰森说:“呃,好吧,感觉不太可能。”
他自己也不是什么太讲旧情的人——这儿哪有旧情啊!都是尔虞我诈的利益纠纷,讲义气的通常只能安稳地当条好狗,不能爬上王座。
他看着提姆和布莱雷利忙和了半天,又不知道达成了什么共识,这时候,布莱雷利像终于想起了这儿还有个闲人,他站起身,开口对杰森说:Padrino, è ora di andare.(教父,该走了)
杰森哼笑一声:Perché non mi dimentichi, amico mio.(你不如把我忘了,我的朋友)
提姆简直受不了他们了,他决定打开窗户,先走一步。
第 77 章
在乡下的日子算得上惬意。暂时挥散那些阴谋燃烧时散发出的浓烟后, 至少安睡到天明是没什么问题了。出乎意料的是,布鲁斯在之后的日子里几乎天天早起,在没人打扰他“再睡五分钟”的地方, 克拉克打着哈欠出门的时候, 看见他正穿着一件长袖单衣, 在院子里做拉伸。
和自身的健壮不同,布莱雷利的身躯更为匀称且灵活,这点和迪克——还有提姆很像,布鲁斯压了压腿, 又做了几个热身动作, 他倾听着——感受着这具身体在被翻来覆去地拧动时, 发生在骨骼间的细微响动,还有那略微的……疼痛。
简单来说,在用“红雀”的身体和身份进行过一次夜巡后, 挑剔的蝙蝠侠, 操着那一颗老爹特有的恨铁不成钢的心,下了一个结论:这小子实在太欠练了!
也许, 这只是互换后被主观这个庸医误诊的结果,毕竟以蝙蝠侠的身体素质来说,没准他就算换到杰森提姆身上,也会得出这俩欠练的结论,虽然他们应该也不至于——说到底, 谁比得上您哪!不过眼下遭难的毕竟还是布莱雷利。而疏于锻炼的直接后果, 在他们这行看来,无疑就是丢掉性命。于是现在没办法说儿子的布鲁斯只能默默地开始热身, 达到他自己原本的水平,那基本是痴人说梦, 但段时间内提升一下还是可以的。
他满脸淡然,像是根本感受不到痛一样,尽可能地压榨着身体的潜能,好在布莱雷利也不算太菜,就像他一直狡辩的那样,他就是疏于锻炼。
戴安娜在给布鲁斯当陪练,当他们拳脚相撞时,凌厉的破空声惊飞了落到电线杆上的鸟雀。
克拉克搬了个小马扎,坐在门口看他们打,布莱雷利的力气是不比阿尔塔蒙的,于是布鲁斯在对战戴安娜的时候,也会更注重走位和重点打击。克拉克看得津津有味——毕竟在此之前,他的眼睛能捕捉一切微小的细节,只要他想看清,他就一定能看清,当然巴里那种非人的速度还得集中注意力。夔娥的眼睛也能看得到大部分动作,不过,他自己的体验是,比起看,不如说,夜兔在观察敌手时,更像是调动了全身的感知,包括听觉、触觉、嗅觉、知觉在内的。
她就是能知道对手在何时,以何种姿态出招,那并不完全是“看”到的。
这样快到带残影的比拼,看着也还蛮有意思。克拉克想,他看了一会儿,又想起什么,然后从屋里搬来了一盆豆子,边看边剥。
他藏在那披风坠地,神色悲悯的救世之子皮下的,是从始至终都不曾更改的农人习气,他的灵魂散发着阳光下稻穗的芳香,不过这不能作为他什么农活都能手到擒来的解释,只能说,他有时候还蛮喜欢干这个的。克拉克剥完豆子,又顺便把菜洗了,还转悠到房子旁边,喂喂鸡和狗。等他再过来时,其他两个人已经结束了对练,布鲁斯用毛巾擦了擦脸,准备去洗个澡。
“……他是个很有天赋的人。”戴安娜说,她指的是阿尔塔蒙:“甚至,他还处于一个成长期,并没有到体能的巅峰。”
布鲁斯把毛巾往身上一搭,他想了想,对于布莱雷利,他实在夸不出口——相反,他还有一大摞的抱怨。诚然,这倒无关天赋或者勤勉与否,他就是太信任其他两个人了。
有夜兔这种能和超人拳对拳的家伙存在,练不练好像都变成了没差的事情,不过,这不太好,布鲁斯想,他总会有遭逢逆境的时候,到那时,他不光要拯救自己,还得拯救他的朋友。
到了下午,他们准备去隔壁村看看夔娥的爷爷奶奶,顺道吃个饭。夔父慷慨地借出了他的代步三蹦子——也就是那辆常年停放在院子里的电动三轮。
克拉克还挺喜欢这个的,他带好一顶斗笠,穿上防晒的披风,跳上座驾,很快就摸索出了驾驶方式。他有些意动——也许他的父亲会很喜欢这个。但坐在车斗中的布鲁斯头也不抬地说道:“……乔纳森都已经七十了。驾驶这种车有一定的风险。”
不,我爸现在还能开收割机!他就算八十了也还会说自己老当益壮,不要太小瞧农人的体力——克拉克本想这么说,但他还是没讲出口,因为他突然意识到:是啊,乔纳森已经七十了……往日能随手抗起大垛草料的高大男人已经逐渐两鬓生白,尽管他看上去还是一如既往地神采奕奕……衰老却还是实打实地在发生。
他拧动把手,驾驶着这辆运货的电动三轮车,在村中平坦的道路上行驶着。水泥浇灌的路面不算太平整,也足够车轮安稳地从上头碾过去,而不用担心陷入泥泞。
一路上,有人招呼着夔娥的名字——有时候也会遇上并不是太能记得请这位许久未回乡的游子姓名的人,他们只能老远地招呼上一句:“哎,这不是谁家那小谁……回来啦?”
“你昏了啊,这是夔老支书的孙女!”
“哦哦,是,哎你说我这记性……”
他大声地回答道:“是啊,回来了,叔、姨!”
声音很快就被寒风吹散了。在阳光下化为看不到的细屑,他深吸一口气,有一股寒冷的、炊烟的味道,从周围的矮房中飘出。
布鲁斯和戴安娜坐在车斗里,从水泥路再到磕磕碰碰的田埂。布鲁斯原本缩在角落,沉沉地闭着眼,直到戴安娜拍了拍他,他才微微抬起眼。
蔚蓝色的天空中,长云轮廓分明地凝固在其中,万顷金浪随着风声簌簌而动,风走后,万籁俱寂的氛围又悄悄回到麦穗中间。
麦地、林原、牧场、山谷。远古的北荒之地似乎还在延续游牧人的呼哨,到如今春耕秋收,生命延绵络绎,又好像一切从未有过改变。
他们如约拜访了夔娥的大伯家,吃了顿丰盛的晚饭,打太极式地应付了亲朋的问候。谈话间,克拉克这才知晓,夔娥实际上也还是在上大学的年纪。她跟着布莱雷利全世界乱跑这件事,也就她的父母知道,其他人顶多以为她是大学放假回家。
布鲁斯的及时地给他打了好些补丁,连校园生活都编得头头是道,明明他也不是在中国上的大学,看得出来,布莱雷利给他的注意事项估计还不少。他总能不动声色地把话题转移。夔娥的大伯性情爽朗又好酒,喝完就喜欢讲自己上山下乡的那些年,吓得夔娥的堂兄赶紧把剩下的酒一顿好藏。
堂兄夔清把他们送到门口的时候还止不住地道歉:“我爹就是找借口喝酒,他醉了就话多,我妹也知道……见笑见笑。”他对戴安娜说,似乎因为一些刻板印象,导致很多人都以为阿尔塔蒙应该是很会喝酒的——毕竟是俄罗斯人。
戴安娜摇摇头,她不觉得有什么被冒犯到的——况且,夔娥大伯讲故事还算有趣。
由于他们自身的特殊原因,不好留宿的情况下就只好打道回府,这倒是不打紧。夔清让“夔娥”托了一些话给她父亲,关于今年扒苞米是合伙请人还是各看各的。
他们到夔娥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美东这时候也已经到了上午十点左右,克拉克给夔娥发了消息,她没回,大约是还在睡的。另一边的布莱雷利倒是起了,他例行和布鲁斯聊了几句,就以“在忙”的名义关闭了手机。
他们三人坐在西卧的土炕上,麦秸燃烧传递上来的温暖让日益寒冷的夜晚不再显得难受,布鲁斯本来还想出去夜跑,被他拦了下来。
“你一定要在晚上给自己找活干吗?”克拉克吐槽道:“天气很冷了,还是休息吧。”
布鲁斯看了他一眼,耸耸肩,还是推门出去——
没过两分钟,他沉默地回来了。
“冷吗?”克拉克问,他嘴角上扬,却还是给布鲁斯让了个位置。
“……是他觉得冷。”布鲁斯说,他的意思很明显了——蝙蝠侠不会被这点冷风打倒,但布莱雷利会!布鲁斯才出门就发现了,布莱雷利这副躯体好像格外地——不太适应冷风,一个照面,寒意聚集在了裸露的皮肤外,好像要沁透皮表,往脏腑里游窜一样。
“你说冷我也不会嘲笑你的。”
“你已经在了,闭嘴写你的信吧!”
克拉克只好转过头,边笑边写信——他是在写给露易丝的家书。文字工作者的浪漫,也许有一点,更多的还是现在他们没办法直接联络,只好做点聊胜于无的事情。
这些信件没办法直接寄出去,甚至还有被销毁的可能,不过克拉克倾向于这些信最后能被他在结束后交给露易丝,他写得格外认真。
他们三人各自坐在一边,戴安娜在看军事相关的书,布鲁斯掏出了电脑,在办公,他占有了唯一一张矮桌,在信纸上慢慢书写。夔娥右手中指上有一个已经不太明显的鼓包,这是常年伏案写字所导致的——她自己的说法是,写卷子写的。在无纸化办公娱乐被普及的这些年里,她都不太握笔了。
克拉克刚开始写信的时候,确实感受到了一些生涩,但他很快就找回了书写的感觉,他想,写点什么呢?
他想起夔娥大伯讲的故事,他讲了林场,讲了他从前当知青时认识过的、同样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部族,惯于打猎的赫哲人,用兽皮包裹全身的鄂伦春人,以驯鹿为生的鄂温克人……据他所讲,在冰雪消融的季节,他与那眼神清澈的猎人隔着一面如镜般的湖泊,见了最后一面,目睹那猎人转过身,进入了深不见底的大兴安岭森林。春天到来了,他却再也找寻不到那抹棕色的影子。
克拉克决定把这个故事写下来,在他开始动笔前,布鲁斯默不作声地把手机递了过来——那是一本关于中国北方少数民族的著作,英文的。他一早就知道克拉克会对什么感兴趣,并且总爱在不经意间把他需要的东西递给他,还假装自己只是顺便。
第 78 章
米娅于黑暗中转醒。
她感觉到自己被蒙住了双眼, 浑身酸软,但身下却还是一片柔软。她动了动手指,试图从梳理出一个可靠的现状——这究竟是有着特殊癖好客人的一场即兴, 还是另藏了一件没有被预料到的事情。她安分而顺从地半躺在软褥上, 很快就发现了不对劲。
……四周太过安静, 没有一丁点儿声音,不论是人的呼吸、心跳还是其他的动静,比如来自窗外的杂音,走动声, 人声什么的;也没有一个室内会有的, 比如夜晚降临时, 被黑暗包裹的那种安全和静谧……她慌张地想起身看看是怎么回事,没有受到任何束缚的手脚像是被妖魔砍去了内里的灵魂一样,不听她本人的使唤。
就像一个梦魇。
她在恍惚间想到, 她神智清晰, 像从来没醉过似的,没有哪一刻能比得上现在, 除了不能动弹,□□像是要睡到天荒地老,偏偏忘记了喊上思想一块安眠。
米娅。有人喊她,米娅,你往前走呀!
是谁?那声音朦朦胧胧的, 叫人听得很不真切, 但对方锲而不舍地说:你往前走呀!
你是谁?她问,她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出声, 那个声音说:你看到了房子吗?
房子?
绿色的房子。
没有……我看到了红色的房子。她说,但奇怪的是, 她好像真的看到了红色的房子。木板所盖,散发着一阵又一阵的诡谲香味,只有高等的妓/女才被安吉莉亚允许使用这类香水……
你是谁?她再次问,结果对方唔了一声,我不是活人……曾在罗马度日。我是个诗人,曾把一位义士歌颂。(注)
你是维吉尔?她顿时觉得有些好笑——天大的荣幸哪!传说中的智者跑来给一个妓/女传道了!她便问,你要带我去冥界吗?
你想去吗?那声音居然摇身一变,从低沉而慈悲的男声变为了清脆的少女声音,接着,那声音越来越近,像是附在她的耳骨旁讲话一样……你想来冥界陪我吗?米娅。
这一下让米娅整个人都摔进了惊恐中——那声音分明是艾玛的!
她上牙和下牙开始止不住地打颤,同时在不断督促自己赶紧醒来,她早就知道,梦魇这回事,不过是自个儿吓自个儿!可不论她怎么挣扎都无济于事,于是她听见亡者说,往前走吧,米娅,去到红房子里去,我在那等你,不要不来。
她只好在幻想中往前走,经过一条杂草丛生的小路,来到红房子前,推开门,艾玛正坐在一张桌子前,她生了一张灰白的脸,眉毛耷拉,她没能去见艾玛最后一面,但她想,只有被死亡带走的人,才会有这样一张面孔,平扁,毫无生气,残留着哀怨。直到她惶惑地坐下,艾玛还是一言不发。
为什么来找我?米娅问。那死去的灵魂凄然一笑,轻飘飘地丢下一句:你是怎么想的呢?米娅。
她张开嘴,说话的时候,整整绿烟从她的嘴里往外扩散,这活尸!无缘无故地不肯放过她!
是、是你自己贪心,艾玛。她皱着眉说,语言不肯利索地从她嘴里出来,你也知道安吉莉亚是什么人!她能勾搭上奥斯蒙德,就能勾搭上更多人……瞧瞧你,阴沟翻船了吧!
她佯装生气道,像述说着什么金科玉律一样:你心有不甘,那有能怎么样呢?你该不会真的以为靠自己就能爬出这沼泽吧?很久之前就告诉过你,别做梦啦!谁不是跪着卖笑的……
那你呢?艾玛飘忽不定的声音又响起:安吉莉亚迟早会老的,等她皮肤松弛,年老色衰的时候,她那么信任你,你理所当然地获得一切……米娅,米娅啊,你怎么能和我感同身受呢?
不,她想大喊,不、不、不!她突然想把这一切都砸毁,她想扑过去掐那死人的脖子:你明明死了,还要来害我!她先敲碎我所有的牙,然后再断了我的后路,她会让我生不如死!打名单主意的只有你一个人,你死了,就不要再来纠缠我!
她扑过去的瞬间,那面容惨白的亡者笑了笑,身上的青灰色的皮肉开始燃烧。一如她最开始时闻见的浓重香味,她化作一阵无法抵御的绿烟,一下子就把米娅连同房子一起淹没了。
她睁大双眼,还没等搞清楚这梦的来龙去脉,就被烟腐蚀成了只能匍匐地上的漆黑影子,等那悠悠火光燃尽,她就无可奈何地回归了黑暗……
……
……
“你知道吗。”杰森绕了一圈,他捻了一把香灰:“我还以为你要搞什么神秘的东方法术,结果你只是在当神棍。”
“神棍怎么了,再说我要是有本事召唤亡灵那我为什么我直接问死者。”布莱雷利反唇相讥:“你可以少看点小说吧。”
提姆适当地插入对话,再放任他们漫无目的地聊下去正事就要被带偏了:“她提到了名单。”
“哦,对,名单。”布莱雷利很好心地帮陷入沉睡的米娅又盖了一条毯子,他特意去摸了摸她的脉搏,确保对方确实是昏着的。
这一类的催眠把戏常见于东亚地区,点燃具有致幻作用的香薰,再通过施加暗示的方式进行催眠,能够让人误以为自己在和死者对话。
他只需要适当出声引导就可以,剩下的内容其实都是被催眠者自己想象出来的。不过布莱雷利不关心米娅到底见到了一个什么样的艾玛,他就是过来套个话。
此处感谢稻草人的贡献,每一版恐惧毒素都第一时间无私贡献出来,并让蝙蝠们白嫖了个痛快,说真的,克莱恩教授太屈才了,就这没有条件也要创造条件的学术精神,他去搞什么不好,反正当美国人就有一点好,只要水平足够,抱个诺奖回来也不是不行。
“听说去,艾玛似乎想去拿一份名单要挟安吉莉亚?唔,不排除是米娅自己的想法。”提姆分析道:“至少她对安吉莉亚有异心,但是没那个胆子去反抗……”
“名单,可能涉及到什么政要吧。”杰森说,嗨,这事太常见了,“而且真真假假,她嘴上说名单,实际上应该指罪证。”
杰森曾经也不是没见过一份所谓的“名单”,指控一部分富豪性侵他人,其中有几个倒是确实有其事,但再往下看,靠,布鲁斯韦恩什么时候有这能耐了?
也不排除他这些年的人设塑造太成功,要是名单上没他反而奇怪,他就像个陪跑,什么破事都能扯他一嘴,就连金卡戴珊那一家子的连环瓜都能在小报的描述下搞得仿佛件件缺他不可一样。
虽然有人不太信,并振振有词地在网上发帖声称,单凭布鲁斯韦恩那张脸,他完全不需要用下作手段得到任何人,此言论还得到了大量的点赞——对事不对人地说,这说法是有些狗屁了。
“安吉莉亚有没有贩卖过色/情录像带?”布莱雷利问:“还是有没有和这类的商人合作过?”
美国的色/情产业是一件大家伙都心照不宣的事情,明面上不合法,实际上一些公司有参与过这项产业,大部分都是视频,实际的皮条客大部分还是在地下。
“你还能再试试催眠她一次吗?”提姆突然说:“我还有一些事想知道。”
“似乎有,”杰森回想了一下:“但不一定,大部分都会顺带卖这个,她……不一定。视频通常都会被买主带走,有的人她得罪不起。”
“谁知道呢,也有掐头去尾的那类吧?”布莱雷利说,他扭过头:“你想问什么?不过得先过半小时。”
最后杰森点了一支烟,出去打电话查录像的事情了。第二次催眠开始前,提姆把问题全部打到了手机上,让布莱雷利照着念,毕竟他虽然会拟声,但是没办法像布莱雷利那样学得惟妙惟肖。
他到底是怎么用着他爹的身体也能拟得那么像的?
提姆问了关于艾玛哥哥的情报。
在意料之中的是,艾玛的堕落和她那混账兄弟脱不了干系,正是她的哥哥亚伦把她“介绍”给了安吉莉亚,然后又经由安吉莉亚介绍给了奥斯蒙德当情妇。
在安吉莉亚手下共事过的女人都知道,能去给权贵当情妇,可比不停地辗转在各色“客人”手里要好得多——多荒唐呀!就好像是什么殊荣一样,米娅说,老奥斯蒙德给艾玛置办了店铺,要不是她贪心地——想去分那微薄的财产,她的结局已经比大部分红灯区妓/女好了。
“她真的那么认为吗?”
布莱雷利说,那更像轻声的自言自语:“根据艾玛的经历,她似乎有心上学,为了凑齐学费,她一直在不间断地打零工……”
我们这种人,注定是不能靠自己出头的。米娅如此说,旁人是无法得知她究竟遭过多少难,才自圆其说地搞出那么一套独属于她们这类人的说法,只要有这套说法在,就能达到一些安慰乃至脱罪的效果——布莱雷利无意搞道德批判,谁有罪谁没罪这件事,问他不如去掐朵花数花瓣。他就事论事地认为,这对艾玛这类……尚有上进心的人而言,未免不公。
如果不是兄弟从中作梗,她可能已经改变了命运,也可能因为时运不济,不得不继承了父辈的穷困。
而提姆已经先一步笑出了声,他记忆力一向不错,且注重细节:“她毕竟没看过艾玛的尸检报告——她有相当一部分的伤口,不过是很早以前的……”
提姆垂下眼睑,特意抓下来的几缕刘海盖住了他目光中的锋芒:“老奥斯蒙德有虐待这项癖好,还玩得很花。”
是有些可惜。布莱雷利想,死者的形象随着她的逝去而变得支离破碎,这是常有的。艾玛·柯利福,一部分的她积极上进,试图改变命运;一部分的她有着十足的不幸,还没成年就被卖去给有特殊癖好的老头子当情妇另一部分的她,好吧,像一场永远不会揭盅的臆测:她是接受了这种弱肉强食的命运,决定以同样的方式去瓜分属于自己的战利品?亦或者单纯地想报复,于是费尽心思地想要连同安吉莉亚一块毁灭?
也许他们永远都不会知道了,艾玛终究已经离去,生于哥谭,亦死于哥谭。
第 79 章
克拉克遵循了他之前同夔娥许诺下的约定。在某一天, 当山间晨雾还未消弭,天际也还未褪去那一袭黑裳之时便早早起床,他给灶膛添火, 还烧了一锅热水, 准备好早餐后, 就同夔娥的亲戚们踏上了秋收之旅。
布鲁斯——或者说布莱雷利的对寒冷的畏惧稍微有些超乎了大家的想象,在没有集中供暖的乡村,布鲁斯睡得不是很安稳,考虑到没什么要事, 他们也就随他在温暖的火炕上沉沉安眠。戴安娜留下来帮布鲁斯处理他没处理完的正联事务。克拉克走出门时, 他没感觉到太多冷意, 仿佛身体内部自有一套运转系统,一间看不见的锅炉房,源源不断地让热量轻松地游走在四肢百骸。
夔娥的祖父夔再春一共有三子一女, 序齿一列, 夔娥的父亲是家中老二。他们一家子下来笼统也有百亩地,种苞米、稻谷和高粱, 有些年份也会试试其他经济作物,不过卖得好与不好,就纯看天意了。
克拉克心知肚明,比起远古时期真正看天意的丰收,买卖货物这件事, 还是更看市场经济, 他跟在人群后嘀嘀咕咕的时候,被非要跟来的夔祖父拍了拍手臂, 接着,一顶遮阳的草帽就盖到了他的头顶。
“别晒伤咯。”
按事先商量好的那样, 他们的地一半用机器,一半就还是靠人工,在太阳爬到天空的最高处,金黄的光芒与金黄的稻谷互相亲近着,机器开动时划出的线收尾牵连,一条长长铺开的金色褥子盖在大地上……
这时候夔娥一般是不下场的。尽管她在气力这方面,哪怕有所收敛,仍旧是旁人不能及的,所以有她在的时候,能省下至少两个雇工的工费。
克拉克带好袖套,熟练地扬起镰刀,利刃让根茎成排地分离开来,留下整齐的豁口。他没干多久就被喊了回去,和正抽着烟的老人一起在场外当个陪衬。这时候他才开始考虑转去开收割机,他在这方面可算是老手啦,不过,他还是得先观察一下别人是如何运作的。
夔娥的表哥夔清也在干活之列,他在南方读的大学,毕业后在外闯荡了几年,不知因何故选择了回到这里;她还有一个堂弟和堂妹,一个在首都上大学,另一个还是高中生,在县里住校。克拉克陪老人坐在胡乱搭的棚子下时,正听见夔清在边干活边唱歌。
夔祖父的精神矍铄,干枯的手抓着那一支烟斗,一身蓝布做的呢大衣,整洁又妥贴地穿在身上,他说,这衣服出自红旗服装厂,穿了快四十年了,不见开线,内里也从来没糟过。他砸吧砸吧烟,一会儿的功夫,就犯了老年人的通病——一下子让自己掉进了某一年的过往里头,他说,现在的机器方便了,直接脱粒,以前还需要打场晒粮。
在夜逐渐把自己拉长的季节,结束一天的忙碌后,他们赶在天黑之前回了家。夔娥的父母似乎有什么事情要上大哥家一趟,就让他自己先回去陪陪朋友。
克拉克趁着夜色回到那座院落时,他身上仅存的、因劳作而生出的热气已经让冷夜吹散了大半,但他还是远远的看到了那一盏为他而留的灯。
布鲁斯披着一件绿色的大衣,站在门口,见他回来了,就问他今天顺不顺利。
“一切都好。”他说:“快进去吧,别着凉了。”
……
……
克拉克最后没能如愿以偿地开上机器,夔娥的父母在百忙之中让他带朋友出门走走——因为戴安娜表现出了一点想要帮忙的意图。
这不太符合夔家人的世界观,对于他们来讲,世界上没有让客人帮忙干活这种道理的。于是他们三人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迎来了一次到镇上的机会。
“带他们去看看集市也好啊!”夔母说,她收拾出了几条围巾和几顶帽子,把人全副武装地一裹,夔娥的三叔已经开来了车,在门口等候多时。
布鲁斯把自己困成了一只黑猫,他揉了揉太阳穴,想让自己清醒一点。他以前在北极看极光都那么地——冷过,好吧,就他自己的话。
三叔把他们带到了一处早市,温暖的食物香气毅然挤走了准备灌进人鼻腔中的冷风,带来了一丝微妙的慰藉,他们站在摩肩擦踵的集市门口,小食摊从头到尾串做一条长蛇,方圆十里的热气都被归拢到了这一处,克拉克想了想,如实对布鲁斯说:“我有点饿了。”
“走吧。”布鲁斯叹了口气,率先往里走去。
铁锅表面冒着白花花的浮沫,滚油将食物一再翻烹,白面在滋滋声中膨胀成了焦黄色,克拉克和手执铁勺的老板娘买了三盒肉饼——不过其实这三份里其他两个人各自只挑了两块。
……也不是好不好吃的问题,布鲁斯想,他一个没留神,克拉克就一路边走边买了很多吃的,鸡蛋饼,红肠,冷面,烧麦,酱肉包……之类的,他突然想起来布莱雷利在交换给他的注意事项里确实有提过这个——你完全可以随便买任何你感兴趣的食物,有人会替你吃完的。
“这给我的感觉像超市试吃。”戴安娜评价道:“但比超市给的试吃要好吃很多。”
而且老板也真的会给你试吃。
比较遗憾的是,她吃到半路就差不多饱了,而布鲁斯也差不多,他捧着一碗豆花,有点无从下口:辣椒太多了。
考虑到现在去找老板问有没有甜的大概会让人误以为是去找茬的,他还是吃完了那碗豆花。唯一的好处在不久后显现,他没有之前那么冷了——也可以算作一种祛寒手段,布鲁斯想,但他还是不太能接受。
他出门前往腰上、手臂和腿部贴了很多片暖宝宝,在呼出的气都能瞬间被冷风裹走的周末,这是必要的措施。
逛街中午的时候,布鲁斯一反常态地——没再懒洋洋地跟在他们后边时不时讲两个冷笑话——本来看着他都觉得冷,他那些双关语一出来,克拉克好像知道当年他带着迪克夜巡确实是有那么些……不容易。总之,他把他们两个人拉进了街边的一家规模不太大的餐馆里。
“你那么快就饿了?”
克拉克一边问,一边让老板娘随便上点菜。他都吃了一路了,现在再吃午饭,反而不会显得太夸张。
布鲁斯点点头。
他做了几个口型,然后伸手帮克拉克取下围巾,以遮掩对方因吃惊而骤然缩起的瞳孔。
他说:有人在暗中看着我们。
……
……
吃喝玩乐,起码吃喝是尽兴了。克拉克把吸管戳进奶茶杯里,散着头发盘腿坐在热炕上。
“狐狸露出尾巴了。”戴安娜说,她把小桌子摆正,把自己那份奶茶放了上去:“要去追了看看吗?”
“不,”布鲁斯说,他用手指敲着桌面,以克制自己想去咬指节的冲动:“先观察。”
在——明暗关系这方面,啜饮恐惧与憎恶,且快与自己的影子互换位置的蝙蝠侠可谓经验丰富。一切如他所料——甚至在出发之前,他就已经预见过了,关于那双……从更深的幽暗中探出的眼睛。
“一开始我不太确定。”布鲁斯说,但他没讲为什么:“试探算是临时起意。”
这不是他的作风,而更贴近布莱雷利会干的事情。
他说得没错,戴安娜思考着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布鲁斯临时起意于夔娥的邀请,他一向是个多余的人,所以一早就知道也许会有人盯着他们这趟出行,所以要求他们之间尽可能地保持着原主的称呼、习惯,因此她一路上尽职尽责地扮演好了阿尔塔蒙沉默寡言的形象。比较顺利的是,借助肌肉记忆,以及,这三个孩子本身的性情和他们之间差的不算太远,这无疑让扮演更加自然。
他临时起意于夔娥的邀请——布鲁斯在听完克拉克的转述后,几乎立即就意识到了:一个偏远的、邻里之间大半是亲戚、且相互间知根知底的乡下村庄,一场突然改道的旅行,也许能给他们创造一个契机。
不一定就能揪出幕后黑手,至少,他们现在可以确认,确实有人在盯着他们。
“我和她父母打听过了,这个村子最近没有任何生面孔,除了我们之外。”布鲁斯说。他目前可以确认的是,夔娥的家中是一个相对安全的谈话场所。
当然,前提是对手确实是一个“人”,但凡是人类,那就一定是可以被蒙蔽、被打败的。如果突然跳出来一个什么捣蛋大师或者蝙蝠螨来大声搞错他:你错啦,你的对手是一位古神,那就另当别论了,再遮掩也是徒劳。
“人多的地方不容易察觉暗中的视线,太僻静的乡村,贸然进来又容易把自己暴露在我们眼前,所以才选择了镇上……吗?”克拉克做了个简短的总结:“甚至,他选择的依旧是集市这样的热闹场所……好吧,我是没发现太多不对劲。”
但布鲁斯发现了——换作真的布莱雷利在这儿,他也不一定能发现,毕竟,谁让……也许夔娥的家,是他早年间为数不多的,能够放下顾虑的安心之所,人只有在相对陌生的环境中才能打起十二分注意力。然而,蝙蝠侠始终没放过任何——蛛丝马迹,也不曾把警惕团吧团吧塞到角落里吃灰。
谁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如何注意到那窥视般的异常,谁叫他是蝙蝠侠呢?
“坏消息讲完了,现在我不得不通知你们一个另一个坏消息。”
“好吧,你不用讲了我大概知道了……度假结束了,是不是?”
“不能把麻烦带给她的家人。”布鲁斯撑着头,舒展出一个慵懒意味的笑,他这时候看起来像布莱雷利了——哦不,一直以来,是布莱雷利比较像他……不那么黑暗的那一面。
当晚,在他们打定主意尽快启程,以免将风浪带进这宁静而避世的村庄之时,今年的第一场雪毫无征兆地飘落,像一个由早冬给予的苍白亲吻,预示着一种回避:死亡作为一名骑士,总还是乐于为冷冬牵马的。不论是年长还是年幼,生命最好尽早改道,或遁入梦中世界,或搭建温暖乐园,方能远远地与那仅有松香的漫长季节和解……
第 80 章
寻找能为猜想铺路的左证、走街串巷地在他人满怀恶意口哨中打探暗娼们姓名和来历, 还得滴水不漏地把这事儿圆回去——以防多疑之人察觉到微妙之处。这么说吧,当你从衣服上发现一根线头的时候,最好就是装作看不见。但凡你心痒痒地去扯一下, 这事就没完没了啦, 保不齐, 整件衣服都能被拆个一干二净。
他们大概奔波了将近两三天,分工合作。提姆去翻韦恩家的电话录,厚厚一本,来往的和不来往的都在;杰森倒腾到了一些流传出来的录像带和视频, 他在罗宾时期就已经看够了这些腌臜玩意儿, 为了能在忙碌的一天里吃个正常的晚饭, 他就物尽其用地把这些东西全部打包进了蝙蝠电脑,让程序先筛一道——人工智能改变生活,真不错。
最后还真给他们找到了一点蛛丝马迹。其实, 在大部分情况下, 查案查到一无所获也是常态,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哥谭的雨水总在充当着帮凶,将血迹与真相冲刷干净。但在哥谭,帮凶可不仅仅是雨水哪!不过,当提姆刚理出一点头绪的时候,不幸便以某种意料之中又在情理之外地方式降临到了他的头上。
他得了流感。
“太神奇了。”夔娥感叹:“当义警的时候风里来雨里去, 啥事没有, 按照正常流程查个案子也能喜提流感,这都什么事啊。”
“流年不利吧。”布莱雷利说, 他没注意到自己在说什么。他窝在布鲁斯最喜欢的那张椅子上,用报纸盖住脸, 这让他显得心事重重,也不知是不是在烦心手头的差事——姑且可以这么说。这些繁琐、讨不到太多好处又不得不去完成的事情像个炸弹一样挂在心头,让人情不自禁地去跟着去默念那象征结束的倒计时,不论结局好坏,总得有个头吧!
也许是因为不舒服,夔娥有记得留了一部分坚果给布莱雷利,阿福做事从来不出差错,这些都是提前剥好了的,还挺方便。因为布莱雷利还挺懒得处理麻烦食物的——他连苹果都懒得削,每次都是阿尔塔蒙在干这事。
他这是怎么啦?夔娥看向阿尔塔蒙。正在给夔娥代打游戏的黑发女性转过头,他们之间的默契足以让夔娥完完整整地接收到了对方的意思:他也不太清楚。
要用正常的逻辑去理解的话,这事是挺能引起人不适的——你是位侦探,你需要勘破一起关于充斥着暴力、虐待、性,还有被迫或自主堕落的案件,全程十八岁以下谢绝观看,任谁感官都不会太好。
在失去一大劳动力后,这个家真正在当警察的迪克表达了同情,但他自己还得上夜班,只能小范围地帮帮忙。
和在大火边上洒洒水没区别的那种。
提姆自己心态还算平稳,他杯子里的褐色液体从咖啡变成了感冒药。在这样一个秋末,他穿着一件加绒的夹克,手捧印有蝙蝠印花的水杯,坐到了落地窗前。深秋用其特有的孤寂包围了这座庄园,有时候还能看到阿福在院子里处理落叶。万圣节已经过去很久了,可亡灵聚集时带来的氛围好像并没有随之消失,枯树阴冷地回应人们的注视,乌鸦粗粝的嗓音时不时作为一个警示,让人于心烦意乱中得出一个荒谬的结论:渡鸦作为一种游荡在屋外的先兆,从不透露自己的使命,但就是要搅得人心神不宁才好,这可看作它效忠自身时所展现出的生存之道。
阿福会通常会选择在万圣节后启用房子里的壁炉,这算是韦恩家的一项独特传统——在一些小房间里,壁炉还是有保暖效果的,而在楼下的正厅,那就纯粹图个视觉效果了。
正厅装有中央空调,这可比烧壁炉温暖太多了。
正当提姆舒舒服服地坐在沙发上,准备闭上眼睛,倾听一下木质燃烧时所产生的噼啪声时,一阵情绪高昂的歌唱从一旁传来——
……到底是谁在这时候放摇滚莫扎特啊!
“……看我干嘛?”杰森觉得莫名其妙。他举着手机,完全没有坏气氛的自觉。并且不在意地耸耸肩,继续卖他那很少卖得出去的安利——他总不可能给手下卖音乐剧的安利吧!
到底谁说的大红心思敏感细腻的?提姆有些无语,他放下杯子,喝药的事情等会再说——
“吃吗?”夔娥问。
这基本是她的一句专属问候语。比起英国人张口闭口讨论天气好坏,中国人似乎更习惯以谈论食物作为开场白。她正坐在炉火旁,举着一块烤好的棉花糖。
棉花糖。
提姆揉了揉眼睛,好,这下看清了,她边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摆了一小盘食物,水果年糕茶水一应俱全。
“分我点。”布莱雷利哼哼唧唧地说:“……别夹饼干,我只要棉花糖。”
之前讲过,韦恩家的壁炉比较——传统。真正的柴,真正的火,而现在,它正在被人当做真正的烤箱,虽然它并不是。
“呃,你们生这个火。”夔娥有察觉到一丢丢不对:“既然不是为了取暖,那是用来干嘛?”
反正不是用来烧烤的。布莱雷利想,但是,这又没什么关系,她想烤就烤咯。
话又说回来。他牵回注意力,虽然在休息时间放工作进屋,多少有点不礼貌。在不打扰别人的情况下,布莱雷利决定在心里头想想得了:到目前为止,艾玛的案子已经有了眉目,前方已然被清了障,起码有点路的样子了;而侦查能力仅次于蝙蝠侠的红罗宾更是仅凭杰森尽施手段搞来的几盘录像、十来个视频就能将恩客们的来历推断个七七八八,这些都是建立在他bug一样思维能力,还有其中有一部分人同韦恩家有所来往的基础上。
早知道就不听布鲁斯的降低庇护阈值,让那群败类给虫子们当加餐也是个不错的结局,他想,然后把报纸从脸上扒拉下来,换了没被他呼出的热气和鼻息所弄湿的那一面,继续盖到脸上。
当天的新闻没办法被写入他的双眼,索性就在外当起了裹尸布——啊,也许只有蝙蝠侠这类的人物才能让全世界的文字晨鸟为他心甘情愿地——唱丧歌,吊唁,分食他的名号,在他尸骨未寒之际像掘墓人一样挖掘他的过往。布莱雷利打了个哈欠,他在白天好像怎么都睡不够一样,亿万个细胞在身体里大拉横幅抗议——睡眠!睡眠。他闭了闭眼睛,困顿地想,这得和布鲁斯抗议去。
有人一把掀开了报纸,就像一脚踹飞一个人的棺材那样,他睡眼惺忪地挣扎起来一看,达米安正站在他面前,有点居高临下的意味,而且还有点恨铁不成钢。
好啦,一个老爹跑了,又来一个小的。布莱雷利终于肯正常坐起来了,他还听见夔娥在问有没有红薯,她觉得可以烤一下。
……美利坚这种鬼地方到底哪来的红薯给你烤啊!
最后,难兄难弟——此处特指提姆和布莱雷利,在吃完那些烤出来的零食后,统统被达米安赶上楼休息,理由是碍眼。
提姆觉得自从达米安进入青春期后,在身高不断往他爹靠近的同时,性格也越来越贴近布鲁斯了——包括让人琢磨不透的部分。
迪克一直奉行蝙蝠侠谁当都可以,他有自己的事要做,这一理念在近些年像瘟疫一样在家中传播。除非顶梁柱真的塌了外加这个家死得只剩下一个人来挑担子,不然大家都还是乐于保持现状。
提姆一直在语言上对达米安继任披风的想法保持一定频率的打击,你不是你妈用来实现野心和梦想的工具,你也不一定为了憧憬和……爱而继承披风。再说这也不需要他费力去证明自己配得上布鲁斯的爱,又不是什么寻宝游戏。偶尔提姆会嘲笑罗宾会被年轻导致的经验不足所蒙蔽,偶尔,他隐约觉得,达米安什么都懂。
真是这样,那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他要是当蝙蝠侠,”提姆说,他那杯没喝完的药也被一并带了上来:“我希望他有点自己的风格。”
“什么风格?你想说更暴力的那种吗?比如蝙蝠侠会打断混混两根骨头,他会把混混打个半死的,然后给哥谭医院创收。”
那更可怕了。
互换之后,布莱雷利并没有住到布鲁斯的房间里去。当你家是个庄园——还是个比白房子的安全级别还高的庄园的好处就在这里,当你哪都不去的时候,没人能知道你一天到晚都在干什么。
正联准备了一部分小道消息,专门投放给一些有发现布鲁斯美参与夜巡的老熟人们,即蝙蝠侠在上次宇宙之旅中沾染了一点辐射,安全起见暂时不做类似夜巡的“剧烈”运动,没什么大碍,很快就好。但是他本人就在哥谭,真的有人搞事做表王还是能出来溜达一圈顺便一个锤三哈哈哈。
这有点效果,但不论什么天衣无缝的说辞,也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露馅,只能祈祷他们早日换回来。
提姆没回自己那儿去,而是跟着布莱雷利挤了了他的卧室,他有话要讲。
至于为什么不去他的卧室,如果有谁有幸去提姆的卧室走一圈后还能神色自若,那此人可不得了——也就阿福愿意进去给他收拾他的狗窝,家里的狗都住得比他干净。
布莱雷利的房间和杰森常住的那间相邻。那原本是一间空客房。推门进去后,给人第一感觉居然是——琳琅满目。落地窗边是郁郁葱葱的绿植,木柜边打了几盏暖色调的光,大大小小的钟表和画框占据了房间的一角,房间里没有书柜或者书墙,所有书都堆在一旁,像一座小山,只有走近才能发现,这是一个类似多层蛋糕式的旋转书架,书籍统统侧压在了框架中,随时可以抽取。整个房间色彩明艳,颇有一种田园复古的明亮格调。
房间的设计大体是布莱雷利自己定的,但其中少不了阿福的帮助。管家在美学方面一直有一套独到的造诣,这才有了如此一间视觉上挨挨挤挤,却杂而不乱的卧室。
而这恰恰也割裂了布莱雷利本身给人的印象,他本人一直是极其简约的……布鲁斯和达米安给人的感觉也如此,提姆还以为,他们得在这种方面一脉相承到底呢——
大抵,这还是他的朋友们给他带来的影响。尤其是那位夜兔小姐,她才是他们中间最活跃的、甚至在一些场合担当中心轴的那个人。
他坐到躺椅上,开门见山地——哑着嗓子问,他感觉自己现在的声音真的有点鸭子化了:“这个案子本身的侦破难度不高,寻找证据说到底也就是——时间的问题。是奥斯蒙德下手,是安吉莉亚下手,又或者两方互有借刀杀人的嫌疑,这件事很难再有欧亨利式反转结尾了。”
“嗯哼?”
“那,你有什么看法?或者说,你想好怎么——解决这件事了吗?”
提姆问完后,不出所料地把气氛推向了凝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