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面不算大的火锅店。
这个点本该最是热闹, 吃客云集的, 因为突然的见家长场面而让包了场。
包房里, 沈南瑗左手边坐着杜聿霖,正对面是杜夫人,几人面前各是一口赤铜小锅, 咕嘟咕嘟冒着热气。
气氛略有些尴尬。
“吃呀,都看着我做什么, 这黄喉一定要放在红汤里煮,七上八下, 煮出来又鲜又脆, 要不要试试?”杜夫人这话说的,显然是吃火锅的常客,吃法相当地道。
沈南瑗看着这样的杜夫人, 说实话,那形象是有些崩坍的,然而,又非常的接地气。她因此也放开了点,用小勺舀了面前的碟子, “还有脑花,辣锅里去腥, 更好吃。”
杜夫人听她说这个的时候眼睛亮了亮。
来了镜澳之后,杜夫人是放飞自我的。
都这么一大把年纪了,要还是想不开的话,那别说丈夫了, 连儿子都会不理她了。
杜聿霖和沈南瑗的事情,杜夫人原先不是一点没有感知。
尤其是杜聿霖受重伤那段时日,她看着报纸都揪心,恨不得亲自过去照看了,也就看到了沈南瑗在那样情形下的不离不弃。
原来么,自个的儿子变质子,留下的儿子自己没亏待过反被这样防备寒了心,这府里她倒像是个破坏家庭的坏人了。日子过得委实憋屈。
这不,杜聿霖让人捎话收拾行囊,她二话没说就收拾走了。
现下的世道乱了,她身边没带丫鬟,早先的心腹丫鬟画琅肖想她儿子,不是个本分的,早就随了杜聿霖处置,也没再找。反而带的都是一些用惯的婆子。
这家反正她是待不下了,正好投奔儿子。
院里有婆子劝,“镜澳那地儿还不知是个什么光景,人生地不熟,一切可就要从头来过了。”
“夫人,你可得清醒啊!”
“夫人,只要你不离开泷城,少帅是一定会回来的。”
可她的儿子还回来做什么呢!
难不成要和那贱人的儿子争夺家产!
杜夫人的心里自有一股子的傲气,她自己一点委屈都受不得,更不要自己的儿子受半点委屈。
她思索了整整一夜,还是决定听儿子的话,坐江家的船,远渡镜澳。
甚至还觉得这地儿选的好,要知道,她年幼时便是去了葡国留学,葡语她熟的很。
既然都选择远渡了,那杜夫人还有什么想不开的呢!
杜聿霖要是留在泷城,势必得娶上一个有家世的女子,好成为他的助力。
可杜聿霖同她表过了心意,照那性子定是不肯改,到时候还不定闹得什么样。人啊,什么都没变的时候,思维也固定在那。
生活有了变数,看得多,也就知道自己以前狭隘了。
不单是自己活得狭隘,看人也是。
那沈南瑗曾经得了督军夸赞,没想到也不是虚应承的。
光从天京那来看,人是真真有本事,有头脑,何况,还那样帮她儿子。
杜夫人说白了还是个普通的妇道人家,把儿子看得最重,谁对她儿子好,她看得明明白白的。
也得亏是看明白了,才有了现在这和乐融融的一幕。
想到这,杜夫人心里只觉得庆幸。还因着两人动筷子的速度太慢,催促道:“再不吃,我就吃完了啊!”
沈南瑗还是有些拘谨。
她这个人奇怪的,要是杜夫人还是原先的那个杜夫人,多点子算计的话,她有满肚子的主意对付她。
可现在这个杜夫人温柔的不行,一连给她夹了好几次菜,她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杜聿霖原本是想着等他母亲适应了镜澳的生活之后,再跟她谈自己和沈南瑗的事情。
毕竟新的地方,他母亲也没有比他们先到几天。
一方面是镜澳不比泷城,这里的空气湿热,她的年岁不算小了,不比年轻人到哪儿都能活的适应力。
另一方面,就是社会地位的问题了,可以说原先在泷城的时候,她就是泷城的第一夫人,可来了镜澳呢,地位不高,就像个普通人。
哪曾想,未来的婆媳关系,一下子变得这么融洽了。
他还忧虑个什么劲!
这顿饭吃的,那叫一个心情舒畅。
饭后,杜聿霖亲自开着车,带着自己的老妈和未来的媳妇,来了个环岛半日游。
走走停停,选了好的风景,还用沈南瑗带的照相机,拍了很多的游客照。
还别说,杜夫人和沈南瑗果然都是泷城的一枝花,尤其是杜夫人别看现在上了年纪,可气质在哪儿放着呢!
举手抬足间全是成熟女人的妩媚。
于是,这两朵花,成熟有成熟的丰润,青涩有青涩的可口。
一路上,引得好多大鼻子的洋人侧目,有的说葡语,有的说英语,指手画脚,叽里呱啦。
幸好,后头还跟着好几辆汽车,人多势众的,那些个洋人也只能叽叽呱呱,没人敢真的上前搭讪。
两个女人是玩的尽兴,杜聿霖的脸色却不大好。
一个是老妈,一个是未来媳妇,不管哪个被搭讪,他都会…心情微妙。
一直玩到日落西山,他们在码头边看了夕阳一点一点地染红了海面,不远处还有海鸥和船鸣的声音。
没有木仓声,也远离了那些扰人的烦心事情。
这是从未有过的宁静。
临上车的时候,杜聿霖听见杜夫人幽幽地叹了口长气。
杜聿霖未动声色,先是将沈南瑗送回了家,这才开着汽车多走了两步,到了自己的住处。
“您在担心我父亲?”杜聿霖下车的时间,低声问。
杜夫人“嘁”了一声,道:“你说什么?”
这是明显不想谈的意思。
杜聿霖道:“那你往后看我和瑗儿成双入对,您可别嫌孤单。”
“臭小子!”杜夫人咬牙骂了一句。
都说娶了媳妇忘了娘,这媳妇还没娶回家呢!
杜夫人剜他一眼,叫了声“春杏”,径直上楼去了。
杜夫人是悄悄走的,就留了一封书信。
她倒是有犹豫一下要不要带着杜文玲,犹豫了片刻之后,还是决定了不带。
她可不能让督军觉着她还念着旧情。
这个春杏,是杜夫人来了镜澳,聘回来的丫头,就是码头附近的渔民。兴许是原先总是跟着父兄们出海,她的皮肤黝黑,瘦瘦小小,懂的虽不多,但干活卖力气。
最主要的是肯学,话不多又肯做事。
原先她最爱的就是画琅梳头的手艺,她聘了春杏回家不过七天,便教会了她。
春杏“嗳”了一声,从厨房里出来,冲杜聿霖福一福身,便上了楼。
江潮使人发来了一封信,许副官将信呈到了杜聿霖的跟前儿。
其实不用翻开看,杜聿霖就知道肯定是他爸从蔺城回了泷城。
嗯……一看,儿子带着老婆跑了,暴跳如雷。
杜聿霖甚至可以看到他爸那极具戏剧化的愤怒表情,从不敢置信,到真的相信。
杜聿霖一点没觉得内疚,甚至这心里还感觉痛快!
男人可不是要用许多的女人来证明自己的能耐。
他爸走了一条不太正确的路,就督军府那些姨太太,别说是杜夫人了,就连他想起来都会心情郁结。
杜聿霖端起了手边的茶,灌了一大口,才打开了信封。
果不其然,江潮那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很是详尽地描写了杜督军的愤怒,就像他当时在场一样。
最后才又提了内地的形势。
正如杜聿霖所料,算算这时间杜聿航也该出院了。
而杜聿航出院之后,势必得养上一段时间,俗称韬光养晦。
只不过他没有选择回泷城,而是继续留在了天京。
孙委员长应当是起了安抚泷城的心思,任命他做了办公协调部的主任。
这个官职,孙委员长以前跟杜聿霖提过,就是个闲的蛋疼的闲差,可这也代表杜聿航正式迈入了天京的政治圈里。
也算是如他所愿吧!
杜聿霖看完了信,就把信丢在了一边。
许副官下意识问:“要烧吗?”
杜聿霖摇了摇头,“又不是什么军事机密。再说了……”
他无声地指了指楼上,意思是杜夫人要是想看呢!
春杏就倚在楼梯扶手上,一脸的做贼心虚。
她吓得缩了下脑袋,一闪身,闪进了杜夫人的屋里。
杜夫人见她脸色煞白,拧着眉问:“怎么了?”
春杏结结巴巴地用镜澳话说:“少,爷,没有,不高兴。”
她连说带比划,生怕杜夫人听不大懂。
杜夫人原还想问她,那她紧张个什么。
又一想,她和春杏的交流还存在着一丢丢的障碍,索性就闭嘴了。
她儿子要是没有不高兴的话……那泷城那个死老头子,到底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呢?
杜夫人实际上有些忐忑,她和杜督军对着干了半辈子,却从来都是小打小闹。
年轻那会儿夫妻吵架,她连娘家都没回过。
这下好,一跑就跑了那么远。
也不晓得,他们这辈子还能不能见的上?
杜聿霖就知道杜夫人是嘴硬,不多时,便让许副官将那封信的头一页,也就是江潮详细描写他爸是怎么暴跳如雷的,给她送了过去。
至于杜聿航的破烂事,杜聿霖将那页纸撕的粉碎。
转头就又去了沈南瑗那里。
沈南瑗已经洗过了澡。
镜澳的天气湿热,即使是冬天,气温也不会太低。
听着下人报隔壁的先生来找,她穿了件长袖的真丝睡衣,倚在楼梯口,不快地道:“你怎么又来了?”
杜聿霖一抬挑了细长的眉眼,就看见窈窕的佳人娇艳而立,她的头发还有些湿。
人还未到,香气已及。
他陶醉地笑:“来找你谈谈开公司的事情!”
“有什么是你杜聿霖不会的!”
“那可不一定哦!”他眨了下眼睛,话里尽是蛊惑地说:“比如说这生孩子,将来肯定是要劳烦你!”
作者有话要说:随机红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