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1章 清白 管中窥豹能瞧出个什么,捉奸必然在床!
叶霄坐着喝了片刻的茶, 听着月山明汇报半月以来,使团一路所行中的事和人,一直待到天黑灯暗, 才起身走向窗户。
他觉得这个时候去,应当不会再失礼了。
月山明就看着自家少爷白影一晃就消失在原地。
堂堂云霄宫宫主,所向睥睨大宗师, 叶霄似乎每次见赵思洵, 不是翻墙就是翻窗, 正正当当走正门的机会不多。
来无影去无踪, 轻功盖世,好听一点密谋就事, 难听一些,这叫夜半私会。
这次为显示他的君子之风, 他不再毫无响动地进窗,而是推开来, 发出明显的吱呀声,免得再看到些不该看的。
可惜……他这番良苦用心, 夷山王显然不领情。
刚落地, 便听到屏风后传来十九失笑的声音, “殿下,您画太重, 歪了。”
这间屋子不大,没有里外套间,便用屏风暂时隔开, 叶霄落地的身体一僵, 循着声音看过去, 又是两人相依亲昵的轮廓。
他眉间狠狠地皱起, 心底不悦更甚,明知道今夜他会来,竟还在做这种事。
在拂袖离去和提醒之间,叶霄最终转过身选择轻咳一声。
声音不大,但足够提醒里面的两人。
很快,里面的两个人影分开,赵思洵绕过屏风出来,看见叶霄,瞬间化开了笑容,“叶宫主,你总算来了。”
叶霄转身,冷淡的视线落在赵思洵的身上,天气渐热,衣衫穿薄,因歇息无需外出,沐浴之后赵思洵的衣裳穿得松松垮垮,直接露出一段雪白的脖颈以及精致的锁骨,一缕长发顺着脖颈落在轮廓漂亮的颈窝处,衬着肤色更加白皙晃眼。
正一个衣衫不整,放浪形骸的模样。
叶霄下意识的侧过脸,撇开视线,没再细瞧,然后他便看到赵思洵手里还握着一支精巧的细笔,回想方才,神情冷漠无比,“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
这声音冰冷疏离,让赵思洵心生疑惑,他眨眨眼睛道:“来的正是时候,我就在等你呀。”
等他?
便是一边跟姬妾耳鬓厮磨,戏谑温存,一边等他?
简直岂有此理!
一股怒意油然而生,叶霄本不愿说重话,然而沉默之后,最终他还是正色道:“夷山王,虽你我有约,共同进退,但还请以礼相待,私密之事在无人相约之时再行为好。”
“啊?”赵思洵睁了睁眼睛,听得一脸懵,“你说什么?”
这种羞于启齿的话难道还要说第二遍?叶霄表情更冷了,甚至带上了一份危险。
赵思洵很快回神抓住重点,“不是,私密之事指什么?”眼看着叶霄的目光往屏风内一瞥,赵思洵刹那间口水呛到了喉咙里,“等,等等,你说我跟十九?”
叶霄看了他一眼,默然。
赵思洵惊了,连忙否认,“你可不要乱说,败坏人姑娘家名誉,我们清清白白的。”
清白?
叶霄觉得好笑,既然收为妾室,又何来清白一说?再者他亲眼所见,如何抵赖,这样想着,叶霄眼底浮现一丝嗤意,“夷山王此言有失担当。”
赵思洵歪了歪脑袋,“你又不是不知道,十九跟在我身边不过是权宜之计,等我从大庆回来,她自然要脱离这个尴尬身份,回归族里。”
叶霄蹙眉,却是不信,既然如此,方才又为何做那种亲密之事?
赵思洵一见他的神情,就明白了,肯定道:“我沐浴的时候,你果然来了。”
那还有什么好狡辩的?
叶霄淡漠道:“夷山王当敢做敢认。”
眼看着叶霄露出嫌弃之意,赵思洵无语道:“我就洗个澡而已。”
可你只是洗澡吗?
“当然,我肩膀酸,脖子僵,让十九给我按了按。”赵思洵回想着,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接着眯了眯眼睛,“你还看到了什么,叶宫主?”
闻言,叶霄一怔。
一见这模样,赵思洵还有什么猜不到的,好气又好笑道:“这练家子的手法就是不一样,酸爽无比,当然,过程中,我可能发出了一点不太和谐的声音,没办法,按到痛处谁忍的住,叶宫主,你说是不是?”
叶霄已经不确定了,“只是如此?”
“那你以为还能是什么?”赵思洵反问道。
叶霄顿时绷住下颌,不说话,赵思洵尤看得出来,这人正在尴尬,身体有些僵硬,正用面无表情来掩盖其不好意思。
但是叶霄这么误会他,他岂会简简单单地就放过?
赵思洵是这么大度的人吗?
必然不是。
“所谓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淫者见淫,可怜我清清白白,坦坦荡荡,守身如玉十七年的纯纯正经人啊,就这么被你给玷污了,叶宫主,你怎么赔我?”
玷污两字岂是随便就能说的,叶霄本想纠正,可是一想到此人胡搅蛮缠的本事,顿时沉默以对。
此事他理亏。
“还说以礼相待,可叶宫主,你连亲眼所见都没有,就凭声音和动静就胡乱怀疑我的清白,难道就有礼了?管中窥豹能瞧出个什么,捉奸必然在床,你既然敢想,怎么就不敢看上一眼呢?”赵思洵理直气又壮,梗着脖子嚣张至极。
叶霄:“……”他是疯了,还进去看一眼。
这小子真不知道口无遮掩是什么意思?
见他无言以对,赵思洵顿时来劲了。
“哼,我若是不张嘴就得被你的浮想联翩给冤死了,六月飞雪不过如此,可你也不会想想,你听到的是我的声音,若真在做那不可言说的事,不该是……”赵思洵有些不知道怎么形容只能往下指了指,“怎么也不该是我发出来的吧?”
声音虽然不重,但是屏风里面还是发出了一个短促的笑声,十九终于忍不住破功了。
一位是清冷高傲的云霄宫宫主,一个是身份尊贵的南望亲王,放哪儿都是响当当的人物,如今暗□□处一室,不在密谋商量要事,却在纠结清不清白这种无关紧要的问题,实在令人哭笑不得。
她跟着绕出来,朝叶霄欠了欠身道:“叶宫主,我与殿下只是主仆之情,并无他意,方才……更无逾矩,还请您莫要误会。殿下和叶宫主坐下好好说吧,我去弄些吃食来。”
说完,她轻轻一笑,就出门去了。
门一关,屋内就剩下他俩,赵思洵与叶霄大眼瞪小眼。
忽然赵思洵道:“她这话为什么听着怪怪的。”
叶霄瞥了他一眼,心说进了这里,面对赵思洵,全身哪儿都不自在,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在意这种事。
他暗暗告诫自己莫要纠结,于是看向赵思洵手中的细笔,便问:“你这是又在做什么?”
赵思洵想也不想地回答:“画眉啊!”
闻言,叶霄将方才的告诫瞬间抛到脑后,冷笑一声,“清清白白?”说的那么好听,不还是在调情戏爱?
然而赵思洵却微笑着将脸直接往前一怼,怼到了叶霄的面前,“看清楚了,我是在给我自己画眉!”
人都说出水芙蓉,美不胜收,赵思洵本就好看的过分,沐浴之后,肌肤更是水润如波,白皙晃眼,再加上那双细碎了星辰的眼睛,晶莹动人。
这张可坐稳第一美人宝座的脸,突然出现在面前,叶霄眼眸微睁,美景瞬间尽收眼底。
远看风华,近看无暇,细腻的肌肤引起触摸的欲望,他动了动手指,下意识地捏成了拳,只是眸光深色幽暗。
迎着那深深的目光,赵思洵扬了扬眉,“看见了吗?”
赵思洵的眉秀气漂亮,如远山上新月弄弦,回神的叶霄终于记起来撇开视线,侧脸淡声道:“站好。”
赵思洵好以整暇地问:“我没骗你吧?”
骗什么?
叶霄此刻的思绪有些混乱,不由得露出疑惑的表情,赵思洵见此,嘴角一抽,深吸一口气道:“我的叶宗师啊,你都没看清,你扭头干什么?你没看到我眉毛画歪了吗?”
叶霄闻言,目光稍稍落回来,果然赵思洵的眉尾之处有一条淡淡的黑痕,破坏了原本的完美,恨不得让人将它擦去。
但问题来了。
“为何要画眉?”
赵思洵哼哼两声,“管我做什么呢,反正你误会我,你得向我赔礼道歉。”
的确是自己不是,叶霄没有犹豫,抬手抱拳,弯腰行礼道:“对不住。”
“一句对不起就好了?”
“夷山王当如何?”
赵思洵嘴角一勾,于是拿着笔走向屏风后,坐在十九的妆台前,对着一面不甚清晰的铜镜,左右端详自己的脸,然后轻轻沾水擦去那画歪的眉。
叶霄缓步跟随其后,目光在妆台上一瞥,琳琅满目的女子修容之物陈列于上,有些认得,多数陌生,当然这里若坐的是十九,他并不奇怪,可赵思洵……堂堂亲王,妆花点唇是为哪般?
这时听到赵思洵一边卸眉一边道:“过两天,我得悄悄离开使团,劳烦叶宫主随行。”
早在赵思洵让叶霄寻一人假装大宗师于人前的时候,叶霄就想到这一路,这人不会安安分分到大庆,中途必出幺蛾子。
果然……
“何处?”
赵思洵此刻已经将画歪的眉擦了,重新执笔沾了桌上灰黑色的浓墨状物质。
“鹿城。”他回答。似乎把握不定,只是先用笔虚画着轮廓,然后再准备浅浅地画上去。
叶霄的眉头越皱越深,不知是因为鹿城,还是担心赵思洵那犹如狗爪一般的手,每下一笔就将原本钩弦画月的眉咬得惨不忍睹,就如方才一般。
最终他道:“别画了。”
赵思洵回头眯了眯眼睛,“怎么,嫌我画的不好看?”
叶霄面露不解:“原本就很好,为何要学女子作画?”
“因为我打算扮作一位姑娘。”赵思洵顿了顿,眯起眼睛,愉快道,“超级大美人!”
叶霄:“……”
这位的想法总是那么出人意料。
不过转眼一想,倒也不失一个好方法,谁能想到堂堂亲王会如此不拘小节,男扮女装?
只是能让赵思洵这般谨慎,此行当有些曲折,只是,“为何是鹿城?”
“不正好顺了叶宫主的路吗?”
赵思洵的话让叶霄眼神微动,后者拿着笔没忙着画,而是笑吟吟地看着他。
叶霄一哂,“我竟不知夷山王在江湖上的消息也是这般灵通。”
赵思洵道:“叶宫主过奖了,恰好知道而已。不过话说回来,咱俩一体,叶宫主瞒着我是不是不厚道了些?”
“我没瞒着你,只是不凑巧……”
“偷看我洗澡。”
叶霄:“……”他没有。
赵思洵顿时闷闷笑起来,在叶霄不悦之前,他坐直身体,敛了笑容道:“世人皆知,天下第一门派当数云霄宫,而武林世家之首则是鹿城姚家,听闻姚家家主当年千里求娶云霄宫——素有霓虹飞雪剑之称的飞虹仙子数年之久,真心不二,最终真诚动天,抱得美人归,夫妻伉俪情深二十栽,至今是一段佳话,对不对?”
叶霄顿了顿,然后点头。
“飞虹仙子跟令尊的关系是……”
“师兄妹。”
“哦,那跟释心和尚也是如此喽。”
“嗯。”
“传闻飞虹仙子嫁入姚家之后便与云霄宫断了来往,算算时间,与释心叛逃天山之时,相差没几年……”
叶霄看着小狐狸的眼睛,面露无奈,“别弯弯绕绕了,你想问什么?”
赵思洵瞬间展开笑容,“释心和尚已经火化,江湖群雄乃至各门各派纷纷送行,但是云霄宫未曾露面。”
“去不去,都是麻烦。”
赵思洵点头,“可云霄宫不去,即使有些人早就心知肚明,释心的身世在江湖上依旧是个迷,这次姚家老太太八十整寿,姚家广邀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前来贺喜,你猜会不会有人拿着释心心上人的画像让飞虹仙子前去辨认?”
“会。”叶霄肯定道,“已经出发了。”
“所以你打算过去看看?”
叶霄颔首,接着他看向赵思洵,“夷山王前往鹿城又为何?”
赵思洵笑道:“我只是想避人耳目绕个路,通过鹿城进入东楚境内,转向博洋湖。”
叶霄不信他的话,直言:“使团入庆亦会途径博洋湖水路。”
“那我想去看热闹行不行,都说一酒一剑走江湖,快意恩仇自在逍遥,我还没体会过呢,江湖群雄齐聚一堂,这样的大场面一定很有趣。”赵思洵的眼里带着勃勃兴致,弥漫着少年人的天真向往。
有趣?
看着一张张道貌岸然的脸,吐出一句句看似义正言辞的话,然皮下内腑藏着一颗阴暗祸心,有趣什么?
叶霄只觉得麻烦,若非各大门派联合针对云霄宫,他连去都不想去。
“刀剑无眼。”
“不有你在吗?叶大宗师出手,所向睥睨,我相信一定没人能够绕开你伤到我的。”赵思洵晶亮着眼睛,人还没去,已经将狐假虎威刻在脸上了,见叶霄蹙眉,又道:“放心,我不会给你惹麻烦的,保证乖巧伶俐还听话。”
叶霄闻言深深地看着赵思洵,“这话你自己信吗?”
没想到叶霄还会噎人,赵思洵脸蛋微红,侧了侧脸有些不好意思道:“啊呀,叶宫主可真是知己呢。”
叶霄:“……”果然!
他暗暗一叹,又问:“去鹿城只是为了看热闹?”
赵思洵眼珠子一转,似乎在思量怎么回答。
于是叶霄理了理衣袖,神色淡淡,“今后,还请夷山王记得,莫要随意指责在下不够坦诚。”
作者有话要说:
叶霄:男扮女装倒也不失一个混淆视听的办法。
遥:那你有没有想过你俩走一起是啥关系?
叶霄:师兄妹!
遥:洵洵,喊一声
赵思洵:霄郎~
叶霄:……
第042章 乔装 观叶宫主也二十好几了,莫不是没给女子画过眉?
被强词夺理了多次, 叶霄总算能够扳回一局。
赵思洵惊讶地睁了睁眼睛,感慨道:“叶宫主这般人物,竟然还会记仇呀!”
叶霄心说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
但是赵思洵向来能屈能伸, 眼珠子一转,就作投降状,“好吧好吧, 既然你如此在意, 作为自己人, 告诉你也无妨。进入大庆之前, 我还需前往东楚境地与另外两国太子会面,签订盟约。”
叶霄眉头一皱, “盟约……”
赵思洵颔首,“此事需隐蔽, 所以我才准备离开使团,男扮女装偷偷前往, 从鹿城绕一圈到达博洋湖。”
“博洋湖?”
“按照我那坑儿子的爹所言,三国商议由西越太子带着盟书, 到东楚境内三方签订。既然是利益结合, 少不了互相猜忌, 堂堂西越太子怎么会愿意深入东楚境内,而我哪怕只是个亲王, 可代表着南望,也不可能离本国边境太远,所以看来看去, 符合条件的地点应该就是三国交汇处的博洋湖, 而且是属于东楚的那片水域。”
赵思洵武功不怎样, 头脑却当得起天资卓越四个字。
这样一来, 似乎都说通了,但是叶霄总觉得还有什么地方存在遗漏,他拧眉思索之际,眼前忽然多了一根细笔,顺着笔看去,只见赵思洵微笑地看着他。
赵思洵道:“我虽长相绝色,但较之女子依旧多了一份英气,未免漏出马脚,容貌得修饰一下,让五官变得柔和一些,只是镜子不够清晰,自己画不好,所以还请叶宫主代劳。”他见叶霄下意识地想拒绝,便又接了一句,“当做赔礼道歉。”
原来在这里等着,就说凭夷山王的为人,怎么看也不会那么轻易揭过此事!
叶霄沉默片刻,然后反问:“夷山王觉得我会?”
赵思洵纳闷道:“观叶宫主也二十好几的人了,莫不是没给女子画过眉?”
叶霄冷淡道:“我未成亲。”
“那……”
“更无侍妾。”
“哦……红颜知己呢?”
“没有。”
回答的如此干脆,赵思洵心说这也太洁身自好了吧。
他的眼神不由地怪异起来,难道是有什么毛病?堂堂一宫之主,身边该是美女如云才是。
当他的目光忍不住往叶霄的某个地方看去时,刹那间,一股冰寒之气无端而起,令赵思洵浑身一抖,再一看,只见叶大宗师的眼神冷得跟天山上万年的积雪一样。
赵思洵瞬间怂了,他清了清嗓子道:“既然如此,那我就安心了。”
叶霄眉梢未动,神色凉凉。
赵思洵别的没有,脸皮厚度宗师难及,顶着这样寂灭的眼神也能笑得灿烂如花,双手一拍,很是高兴道:“原本我还在苦恼,要是扮成女孩子,跟叶宫主走在一起该如何解释关系,一男一女嘛,最常见的就是夫妻,情侣。若是有嫂夫人,却不好这样了,可叶宫主既然是单身……”
他将细笔直接塞到了叶霄的手里,撒娇道:“霄郎,就不要见外了,画得不好,人家也不会怪你。”
这娇滴滴的声音,让叶霄全身为之一震,差点将手里的笔给扔了。
称呼他什么?
见叶霄全身僵硬,眉头皱得跟刀刻一般,那副见鬼的模样,让赵思洵简直笑得不行。
叶霄脸黑了,一把将笔放在桌上,“莫要玩笑。”
“不是玩笑,这男女之间总得亲密一些才不会令人怀疑,叶宫主,你得适应适应?”
叶霄觉得不是他听错了,就是这位夷山王疯了。
“来来来,叶宫主武功天下盖世,一招一剑收放自如,小小眉毛定然也是手到擒来。”赵思洵显然是玩心上瘾,扯住叶霄的袖子道,“十九说,除了眉以外,脸庞也得稍稍修饰,还有红唇,叶宫主,霄郎……”
叶宫主终于忍无可忍,连浮虚步都踏起来,身形一晃,瞬间出了屏风,只听到袖袍翻飞木窗子吱呀,赵思洵从屏风后探出头,屋内已经没人了。
他嘴角噙着恶劣的笑,“真是不经逗,都是大男人怕啥,脸皮这么薄,怎么跟我行走江湖?”他带着被愉悦的心情,坐回梳妆台前,重新对着镜子画自己的眉毛,一边画一边称赞,“这样一个绝代佳人,我自己看了都心动,竟然还逃,活该到现在都是单身。”
第二天,夷山王病了。
头天大雨,受了一点寒气,再加上旅途劳累,病魔乘虚而入,其实并不奇怪。
夷山王好歹是皇子,旁人眼里养尊处优,这一病就缠缠绵绵,整个人奄下来,不是坐就是躺,懒得见任何人。
只是当夜,本该昏昏沉沉躺在床上的赵思洵,此刻却睁大眼睛稀罕地瞧着面前的“夷山王”,不论是身形还是体格,就是头发的长度都与自己一模一样,然后他看到了脸,琢磨着道:“看起来一样,但总觉得不够好看。”
打扮成替身的护卫闻言抽了抽嘴角,难得开口道:“殿下,您的容貌属下实在难以模仿。”
若是便随画画就能装扮成任何人,这天下第一美人岂不是到处都是,赵思洵这张脸,得天独厚,完美无瑕,不是靠模仿就能复制出来的,虽然看起来相似,但终究多了匠气,少了浑然天成的美感。
当然,不仔细看也分辨不出,再加上“夷山王”病了,不常见于人,有高山和十九帮着打掩护,应当不会露陷。
只是聂冰不太明白,“殿下单独离开,是要前往何处,可需属下派人同行?”
赵思洵的武功不入流,于情于理他都不放心让其一个人走。
他是护卫统领,这替身也是他找来的,赵思洵便没有瞒着聂冰,回答:“不必,路上有高手保护,不会有危险的。”
“可是……”
“可是我也不想去,但这一趟我又必须走,不然父皇那里难以交代,天上掉馅饼容易,可权力还得自己去争取,这路上本就没什么太平一说。”赵思洵向来笑容满面的脸上,此刻带着近乎冷漠的平静。
聂冰心中一凌,不再多言,“是。”
“不到半月你应该能见到我了,虽然我不在,可这段时间使团中每个人一言一行,你还得多加关注。”
聂冰疑惑,“殿下是指……”
“南望在大庆有细作,自然大庆也一样,谁知道有没有混入使团中?”
赵思洵这么说,聂冰便明白了,抱拳道:“殿下放心,属下必暗中细查。”
“好,另外准备数名高手,十日之后让他们去接应我。”
聂冰听此便问:“敢问殿下,何处接应?”
“时机到了,高山会告诉你的。”
聂冰心中一凌,“是。”
“好,马备好了吗?”
“已经备好了。”
赵思洵接过十九和高山一人递过来的包袱,穿上护卫的衣服,趁着夜色随着聂冰走出黑暗中。
月黑风高,长坡之后,有一个人正站在三棵缠绕的树下闭眸抱剑,微风吹拂,白衣胜雪,发带飘扬,身姿挺拔而立,呼吸几近于无,仿若已就此入定。
这时,笃笃马蹄声由远及近,他轻轻抬眸望去,见一人背负着包袱,从山坡后骑马而出,很快,马蹄扬起,停在他的身前,脆声道:“叶宫主,久等了吧。”
叶霄看了他一身侍卫的打扮,眸中稍稍落定,似乎怕这位就此穿着女装出现在眼前。
“不久。”他回答。
赵思洵顿时笑容盛开,他看了看这三棵大树,提着包袱就走到了后面,“等我一下,我先换身衣服。”
叶霄:“……”他心中一叹,该来的还是来了。
若是无法劝说,叶霄一般不会再废口舌,听着细细索索抖开包袱的声音,哪怕有树遮挡看不清,他依旧转了一个身,背对着赵思洵,非礼勿视。
黑夜寂寥静谧,叶霄虽看不见,但是耳力极好,脱衣之时布料之间发出摩擦声,混杂着赵思洵的喘息依稀传过来,让他不自在地侧了侧脸,即使极力克制着不去想,但不知为何,叶霄脑海里依旧随着声响浮现出此刻少年的模样,赵思洵的皮肤白皙细腻,腰细腿长……
叶霄不由地捏了捏鼻梁,将目光对准了天上的月,可月儿弯弯,似少年笑起来的眉眼,天真中带着狡黠……
他手指下意识地用力,捏紧剑鞘,纹路膈得手掌细微的疼痛,才让这些乱七八糟的思绪暂时离开。
正当叶霄觉得自己魔怔,想要走远些之时,突然身后传来一个震惊的声音,“我去!”
下一瞬,身影一晃,由不得多想,叶霄便出现在赵思洵的身边,“何事……”话说一半便已惊愕于原地,此刻赵思洵已经衣衫半褪,肌肤尽显,月光仿若将银辉洒在了上面,叶霄只觉得那肩头雪白好似发光。
刹那间,他脸一热,忙转过身去,眉头拧出深深的川字,声音却刻意地冷下来,“怎还没穿好?”
向来平淡无波的声音破天荒的带了一丝气急败坏,羞恼之意令他失了往日风度。
然而正沉浸在雷劈中的赵思洵没发现这点变化,只是抽着嘴角,一脸无语地说:“这不能怪我,谁知道向来靠谱的十九小姐姐这次竟然会这么不靠谱。”他说着扯了扯身后人的衣角,“叶宫主,你看看,这衣服让我怎么穿?”
叶霄本不愿回头,可未免被发现端倪,还是随着赵思洵的意思转过身,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似乎要冷下脸恢复往日淡然,可是皮肤之下,血流加速,又热的发烫。
他盯了好一会儿,最终忍无可忍,将赵思洵敞开的里衣拢了拢,遮住裸露的肩膀,接着才顺着那洁白的手指看向被摊开的包袱,鲜艳的颜色让他没敢细看,便问:“有何不妥?”
“那真是太不妥了!”只见赵思洵用手指勾起几块轻纱布料,由衷地问:“难道你看不出来吗?”
叶霄沉默片刻,然后将眼睛撇开去,幸好夜黑昏暗,看不出他的表情,不然便可见到叶大宫主难得的羞稔之色。
而这幅模样让无知无觉的赵思洵得到了肯定,“对吧,这根本就不是良家女子的款式,我就算再大胆,也驾驭不了这种风格!”
十九出自倾歌舞月,那里的女人,身上遮块布挡住重点部位就算一件衣裳,哪怕被夷山王收用为侍妾,行头亦是华丽清凉,配上耀眼夺目的首饰,就是为了吸引眼球。
这可是亲王宠妾的排场!
赵思洵要求惊艳四座,还特意学了画眉点唇,如此豁的出去,十九自然替他精心挑选,一番搭配怎么着都得衬上他的花容月貌,以至于就算有人联想到夷山王会男扮女装,也绝不会是这位高调妖娆的美人。
可惜赵思洵的羞耻心还没完全离家出走,临到此时,他有些不敢穿。
所谓自作孽不可活,大概就是如此。
叶霄结合前因后果,旖旎的气氛顿时荡然无存,突然很想笑,于是便问:“还穿吗?”
第043章 羞稔 赵思洵是上天专门派来克他的。
赵思洵满脸纠结, 拿着衣裳左看右看。
叶霄见此,不由劝道:“不如今日算了,明日上集市再买一身……”
“穿!”掷地有声, 带着视死如归的决心。
叶霄惊了,他不明白,为何赵思洵对女装如此执着。
赵思洵蹲下来, 在包袱里面挑挑拣拣, “既然决定隐藏行迹, 就不能在一开始就露出马脚。”
这心思还挺缜密的。
“可我身边平白无故多了一名女子, 岂不是令人怀疑?”叶霄问。
“怀疑什么,怀疑云霄宫宫主身边神秘的红颜知己是夷山王?我怎么可能让他们猜得到!”
这话乍听没什么问题, 但不知为什么叶霄看着赵思洵回头的自信一笑,总觉得后脖子有些发凉。
“江湖上只知道打打杀杀的太没意思, 来一段风流韵事也算是增添点乐趣。叶宫主请放心,我站在你身边, 绝对不会辱没你的一世英名,相反众人只会赞叹叶宫主的好眼光, 羡慕你的好福气, 拭目以待吧!”
叶霄:“……”这个艳福他能不能不要。
说话间, 赵思洵已经选好一套尽可能靠近良家女子的衣裳换好,虽然看着羞耻, 可一但穿上,却是彩衣飘飘,轻盈无比。
其实上辈子露胳膊露腿是常事, 也就在这里呆了十七年才保守了起来, 赵思洵低头看了看, 不该露的地方都没露, 倒也适应良好,于是胆子就大了,直接对着叶霄,学着十九的模样轻轻眨了眨眼睛,秋波暗送,“霄郎,我好看吗?”
赵思洵未缚发髻,由着青丝垂落随风飞扬,他轻轻抬手撩发,眼神随之温柔细腻起来,莹莹月光中,似有星辰细碎洒入他如水黑眸中,也在叶霄的心湖中荡起粼粼涟漪。
虽说表象声色皆是幻想,但红尘中人又有几个能真正看破,即使自诩不以貌取人的叶霄,他也得承认喜欢美丽的事物和人,目光总会追随而去。
而他也的确被这月下美人给惊艳了!
目光怔怔而望。
赵思洵见此,不由暗暗得意一笑。
良久,叶霄才在对面戏谑的目光下移开视线,“该走了。”若是细听,这声音其实有些哑意。
“好。”赵思洵将地上的包袱收起来,除了衣裳之外,十九还替他准备了不少首饰花钿,以及梳妆用具,而高山给的那个就小了很多,里头除了一包碎银子,还装了些小瓶小罐,皆是启程前辛太医为他准备的药,最后便是保命之物,杀人的东西。
他将包袱一拎,走到叶霄身边,甜甜一笑,“走吧。”
然而叶霄没动,他的目光从赵思洵笑颜如花的脸上移到了修长裸露的脖颈,又从敞开的锁骨到两旁只用一层轻纱遮掩而若隐若现的肩膀和手臂,顿了顿,最后再往下,不敢看那盈盈一握的腰肢,而是直接落在那脚踝之处,裙子虽然长,能盖住脚面,但是也薄,甚至大胆地分了叉,方才走动间,会隐约露出赵思洵洁白的小腿……
他闭了闭眼睛,似乎想要六根清净,但最终还是开口问了一句:“没有披风?”
“没有。”赵思洵之前早就翻过包袱了,如今天气尚暖,所以十九没有准备,“你觉得露吗?其实我觉得还好,这世道,女孩子也没那么保守。”
乱世崩礼乐,更能解放人的天性,在南望京城街头也能看到小姑娘在衣着之上的小心机。
而这理所当然的语气却令叶霄不由地动了动手指,看着这人走到马旁,一副无知无觉的模样,他的眼神慢慢幽暗下来,神色复杂而挣扎。
“怎么没看到你的马,叶宫主,你这是打算与我共乘一骑?”赵思洵回头,可突然间,一件白衫从天而降,一下子盖在了他的身上。
上好的云锦料子,柔光顺滑,不染一丝灰尘,就是皇宫中都是难得一见的贡品,赵思洵拿在手里愣了愣,目光不由地看向不远处的叶霄。
叶霄打赵思洵换上裙装之后,就不再正眼直视,此刻亦是侧脸,依旧是那清冷孤傲的模样,没了外衫,这身姿便显得更加挺拔颀长,然而怎么看都透露着一股窘然。
“噗嗤——”赵思洵终于笑出了声,“叶宫主,你还真是……”他想了想,似乎找不出可以形容的词汇,于是歪了歪头道,“你这是要我穿你的衣裳?”
“恩。”
“可是叶宫主,你有没有想过这衣裳若被我披着,孤男寡……女的……三更半夜,待会儿找客栈投宿的时候,怎么看都像是……”赵思洵似害羞地侧过头,却给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没吃过猪肉,也该看见过猪跑,赵思洵不信叶霄长这么大,还不懂那方便的事。
果然,这令人遐想的未尽之意顿时让叶霄全身肉眼可见的僵硬,这下就算夜黑风高,赵思洵也能猜出这人该是脸红了。
真是有趣,赵思洵忽然觉得就算前面有一堆的事等着他也不觉得麻烦,反而充满了新奇。
他生怕叶霄后悔将衣裳要回去似的,立刻将这件白衫披在身上,又怕玩过火真惹恼了这端方君子跟他一拍两散,于是翻身上马,拍了拍身后的位置,邀请共骑,“叶宫主,赶紧找地方落脚吧,天色都要亮了。”
少年人还在长个儿,身量比叶霄足足矮了一个头,飘逸的白衫披在身上,的确遮住了大半,不露。
只是……却更加令叶霄不敢靠近。
迟疑之中,赵思洵奇怪地歪了歪头,“虽然我男扮女装是很漂亮,但你我都是男人,你在顾忌什么?”
别说赵思洵不解,即使叶霄自己也觉得今夜的所为所思都透露着怪异,他不知道在扭捏什么?
想到这里,他暗暗地吸了一口气,将剑缚在背后,缓步走过去。
叶霄利落地坐在赵思洵身后,牵好缰绳,这样一来就仿佛将人抱在怀里,他身姿坐的笔直,尽量不贴近赵思洵,也暗暗希望这位王爷能暂时安分一些,在轻吐纳息之后,目光直视前方。
可惜正当他准备策马前行之时,忽然赵思洵却叫了一声:“等一下。”
叶霄顿住,只见不等他反应,赵思洵身体就往后仰,将右腿抬起来,绕过马脖子到了左腿一侧,接着双腿并拢,于是本是岔开着双腿骑马的姿势改成了美人横坐。
叶霄:“……”这个坐姿并不稳当,一旦奔驰起来,赵思洵必然得靠在他的怀里。
然而更让他想不到的是,赵思洵没等马跑动,自己就干脆往身后的胸膛大胆一靠,甚至抬起双手环上叶霄的腰,紧紧地抱住,以一个小鸟依人的姿态,拢了拢当做披风的云锦外衫道:“好了,走吧。”
若非练就了泰山崩于前不变脸色的镇定,叶霄能将手里的缰绳给扔了!
他下颌紧绷,呼吸有一瞬间的紊乱,腰腹上的双手似乎充满了热量,源源不断地传递过来,令他的身体紧绷成了一根弦,连捏着缰绳的手指都因为用力泛了白。
叶霄从未跟人如此贴近,更逞论赵思洵……
“柔弱美人怎么能那么汉子的坐法,这样才算妥当。”赵思洵理直气壮的声音让叶霄张了张嘴,竟无法反驳。
此刻,万般的后悔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袭上心头,让叶霄不知道该如何对待,只是他却忘了,若是往日,他根本不会搭理这逢场作戏,更不会一同胡闹,早就一甩袖离得远远的,哪儿有机会让人得寸进尺到这个地步。
“叶宫主,赶紧找地方歇息吧,我困了。”赵思洵打了一个哈欠,脸颊往叶霄胸膛前蹭了蹭,寻个好位置,准备闭上眼先睡个觉。
叶霄握着缰绳等了许久,才平复了翻涌的情绪,他从未像此刻那么清晰的认识到,赵思洵是上天专门派来克他的。
马蹄停歇,耳边风声渐弱。
“到了。”头顶响起一个清冷的声音,赵思洵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往周围囫囵一瞥,“这是……”
“客栈。”叶霄翻身下马,看着马背上还懵懵懂懂的人,还是伸出手准备扶一把。
赵思洵展颜一笑,称赞:“上道。”说着便欢快地扶住叶霄的手臂,从马背上跳下来,然后直接跳进后者的怀里。
叶霄眉头皱起,“站好。”
马上那坐姿没办法,可已经到了客栈,实没必要再黏一块儿。
然而赵思洵却拢了拢身上的白衫,无辜道:“你不抱我进去吗?方才马跑得那么急,我腿软。”
这一路上叶霄恨不得用上轻功,连人带马瞬移到客栈,自然跑得快!
可再快再急也不耽误这位窝在怀里睡得香甜,腿软什么?
叶霄第一次发现撇开了夷山王的身份,赵思洵除了狡黠伶俐之外,这睁眼说瞎话的本事也是炉火纯青。
赵思洵见他不说话,又催促道:“快点,我可是你的红颜知己,三更半夜的你带我从野外回来,我衣不蔽体,只能穿你的衣服,这你都不抱我进去,说得过去吗?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得到了就不珍惜,也太薄情寡义了!”
无中生有,信口开河,颠倒黑白得如此理直气壮,叶霄生生长了见识。只见这位上下两嘴皮一开一合间就编了一个香艳无比,惹人遐想的旖旎故事,作为其中之一的主人公却毫无任何羞稔之意。
这样不拘小节,天底下至此一位。
就这一晚上,叶霄已经后悔了无数次自己为什么要答应跟赵思洵一起走,他揉了揉眉心,为了接下来的日子,他觉得有必要和赵思洵约法三章。
“夷山王。”
赵思洵左看看又看看,故作惊讶地问:“哪来的夷山王?霄郎,做事得严谨,以你我的关系,你该叫我为……洵儿。”
叶霄:“……”他怎么可能叫得出口。
人生数道坎,叶霄怎么也没想到会栽在这条小水沟里,在天下武者艰难地攀登武学高峰,挑战一个又一个的武林高手之时,作为大宗师的他却被一个武功不入流的少年拿捏死死。
“啊呀,奴家站不稳呢。”说着,赵思洵就往他身上靠。
上一个想借机占便宜的美人,便是裙下之臣无数的巫神教主骨魔女花怜,可惜心如磐石,冷如冰霜的云霄宫主毫无怜惜,一个眼神都没给。
而面前的这位假美女,叶霄竟犹豫了。
凡事抉择,当断则断,一旦犹豫,那么……一定会后悔。
“客官,可是要住店?”
天色已由黑暗转为灰沉,客栈小二起得早,正出来喂马,听到院子里有马鸣声,便寻着声音走出来,一看这高头大马,以及一身白衣,似乎颇为讲究的公子,顿时笑颜逐开,提着灯笼迎了上来。
不想白衣公子怀里还抱着一个人,瞧着露在外头的衣裳,小二觉得有些奇怪。
夏转秋之际,虽天日渐渐变短,但气候依旧暖和,若非衣不蔽体,实在没必要再着一件……好奇之下,小二不免细看,只见怀中人青丝如瀑,未着发髻……啊这……难不成病了?
可是瞧着叶霄这不慌不乱的模样,似乎又不像,那么便是……小二的目光顿时怪异起来,心说看着仪表堂堂,凤仪无双,没想到还有这癖好,也不知道怀里人又多美,勾得这样俊俏的公子也把持不住。
忽然,一小锭银子飞过来砸在他的脑门上,“啊哟……”
“一间上房。”
随着这冷淡的声音还有冰凉凉的眼神,小二好似在数九寒天从冰水里洗了个澡,遍体生寒,一个激灵再也不敢多想,立刻麻溜地捡起地上的银锭,捂着脑袋笑得龇牙咧嘴:“是,公子请。”
叶霄垂眸看了眼赵思洵,后者无辜地眨着眼睛,满脸写着让柔弱美人走路你于心何忍的字样。
事已至此,叶霄再无多言,既然赵思洵豁得出去,他有什么好扭捏的,于是一把将人抱起来,随后跟着小二走进客栈。
作者有话要说:
叶霄:若能知道南下会碰上夷山王,他绝对……
赵思洵:霄郎~
叶霄:……
第044章 无奈 叶宫主,你对谁都这么好的脾气吗?
这间客栈虽然简陋, 但大堂却宽敞,而且投宿的人不少。
叶霄踏进大门的瞬间,就收到了来自各方视线的打量, 眼神中带着不加掩饰的审视,不善地看着他。
多事之秋,又在混乱之地, 所以这里的绿林好汉比任何地方都多, 一个个看起来凶悍很不好惹。
叶霄背着一把剑, 怀里还抱着一个人, 一身白衣,连鞋子都是白色的!整洁如新, 配上那俊秀出尘的容貌,简直飘逸似仙, 一脚踏进来的时候,这充满汗臭脚臭等各种不明气味交织在一起的大堂似乎都清新起来。
很显然, 在江湖上行走,在刀口上舔血, 但大多还是因为囊中羞涩, 只能就着客栈里的桌椅, 或者靠着墙壁凑合一晚,当然也保持不了个人清洁, 看起来脏兮兮的,胡子拉碴,有碍观瞻。
叶霄皱了皱眉, 若非已至后半夜, 赵思洵仗着那身打扮, 准备将骄里娇气的弱质女流一演到底, 他定然会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即使不睡觉也要另寻一处干净之地。
“公子,请跟我来。”小二在前面带路,赔笑着。
出手大方的客人虽有,但极少碰到,也就大门大派出行才能遇上一两回,毕竟这客栈实在简陋,如今好不容易来了一个,能不伺候好吗?
小二的殷勤让那双双凶恶的眼神顿时收起来,只剩下了玩味的打量,就冲这一身,便可知这是个名门公子哥,而且极少单独闯荡江湖,否则不会穿成这样。
再者……怀里竟还抱着一个,虽看不清面容,可被这么小心翼翼地藏起来,想必是个如花似玉的美人。
在叶霄随着小二穿过大堂,走向楼梯之时,忽然赵思洵从叶霄的怀里起来,脑袋透过宽阔的肩膀露出半边脸和一双眼睛,充满着好奇和无辜……
叶霄上楼梯的脚步一顿,心中轻轻一叹,他就知道,指望赵思洵安分守己,还不如相信四国握手联合,天下太平。
他腾出一只手,缓缓地抬到眼前,仿若在春日晓岸边拂过一条温柔多情的垂柳,轻轻一拨,那不知何时,几乎融在黑暗中的漆黑匕刃顿时调转方向,寒光一凌,一闪而逝,刹那间短促的闷哼从一个偏僻角落传来。
众人倏然回头,只见躲在阴影里的男人已经靠着墙壁垂下脑袋。
坐在他旁边的人顿时吓了一跳,接着推了推,那男人便软软地歪向了另一边,额头正中央正插着那把匕刃,血迹蜿蜒而下,死的不能再死了。
一瞬间,原本也想要动手的人纷纷咽了咽口水,麻了手脚,老老实实地放开了兵刃,连呼吸都下意识地屏住,生怕那公子回头,也给他们来一下。
这个时候他们才意识上,能穿成这样孤身一人前来的,不是傻子就是硬茬,再加上绝色美人的投怀送抱,妥妥的就是后者!
美色误人!
赵思洵见此,深沉道:“我觉得这些人得感谢这哥们。”
没有他的死亡手速,这里得倒下一大片,没有他的自我牺牲,冷静不了这些见色起意的猪头脑。
明明是他惹出来的事,听着还挺得意。
叶霄年长赵思洵好几岁,实在没了脾气,“今日能不能乖一些?”
他已经不求赵思洵会一路安分守己,他只想在今夜来个耳根清净,有个时间能平复心绪,于是都开始好声好气地哄着。
赵思洵趴在他的肩膀上,乖乖巧巧地点头,“嗯嗯,我都听霄郎的。”
这个称呼是上瘾还是怎么的?
叶霄懒得再与他纠正,抬头瞥了一眼还在倒抽凉气的小二,“带路。”
“是是是。”小二飞也似地跑向楼,将最宽大舒适的一间屋子给打开,恭恭敬敬地请他进去。
叶霄走进屋子,回手一挥,门顿时关闭。
“好下来了。”
“叶宫主好臂力。”赵思洵爽快的双脚落地,接着将这件白衫一掀,凉快地在屋里转了个圈圈,接着一屁股坐在了床上,伸展懒腰。
叶霄终于能松一口气,在桌边坐下,“你困,就先歇息吧。”
“那你呢?”
这里虽然称为上房,但是郊外之地,也别指望能好到哪里去,屋子里除了一张床,就只有桌边的凳子可坐,没有软榻之类的陈设,好在还算干净整洁。
“无需管我。”能跟赵思洵离得远些,叶霄显然求之不得。
赵思洵回头望了望床,说:“这床不小,不如一起睡,反正你我都是男人,没有吃亏一说。”
叶霄没有同意,拎起那件被随手丢在桌上的白衫,寻了一处干净的地面,一铺,就直接盘腿而坐,闭眸入定。
到他这个境界,睡觉与否已经不重要了,内力运行一个大小周便能消除身上的疲倦,而此刻他更想要的则是耳根清净。
当然,作为隔绝地上灰尘的垫子,这价值百两银子起步的云锦,叶宫主显然是不会再要了。
房间里立刻就安静下来。
赵思洵不忙着睡,而是双手托腮,就着灯火直勾勾地看着对面的人。
说实话,叶霄的脾气实在太好了些,他这么得寸进尺都没有听到这人说过一句重话,明明捏死他就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但至始至终,他的要求叶霄都没拒绝过,哪怕再不赞同,也只是皱眉露出冷淡的神色,甚至连不高兴都极少,然后在他一番巧言令色之下,又妥协随他胡闹了。
赵思洵这辈子虽然只过了十七年,但也遇上过各种形形色色的人,可除了赵思露,从未有一个人进入他的眼睛,在从前世人眼里,六皇子孤僻、胆小、怯懦,难堪大任,没人将他当一回事,但反过来想,又何尝不是他没将这些人放在心上?
他知道自己不是个安分人,咸鱼摆烂只是为了生存,保护妹妹和族人。然而煽风点火,唯恐天下不乱才是他骨子里的天性,他没有在任何人面前展示过,唯独在叶霄跟前,肆无忌惮,自然而然,没打算掩饰一点!
为什么?想到这里,赵思洵的心情就变得微妙起来。
这样其实并不好,容易让人疏离,但偏偏叶霄还真就这么由着他!
究其原因,两人之间的合作应该起了很大作用,可若换个人,叶霄也会这般宽容忍让吗?
这个问题一旦在心底滋生,赵思洵就睡不着了,仿佛心底有只小猫在不停地挠抓,非得弄出个所以然来。
他盯了好一会儿,那目光灼灼犹如实质,终于,他还没开口问,叶霄却先睁开了眼睛,神情略显无奈道:“不睡?”
“睡,但是我有个问题想不明白。”
叶霄于是就这么平静地看着他,既然说了,必然是要问的。
赵思洵心下纠结,答案想知道又不想知道,可他不是扭捏的性子,最终以一副漫不经心的口吻问:“叶宫主,你对谁都这么好的脾气吗?”
这个问题一出,叶霄显然有些惊讶。
赵思洵将那双乌黑透亮的眼睛睁圆了,期待地看着他——说啊,怎么不说了?
只见叶霄微微弯唇,失笑道:“原来,你也有自知之明。”
赵思洵:“……”不要以为听不出在嘲笑他!
他有些不高兴,扬了扬下巴,倨傲道:“答非所问,重来。”
然而叶霄却闭上眼睛不肯再搭理他了。
这个问题,只要问问云霄宫上下所有人,就知道他们的宫主有多难伺候。
少言,缺笑,洁癖,清高,孤傲,严苛……整一个不说话的事儿逼,还忒么武功一骑绝尘,想教训一顿也打不过,说教他跑得还比谁都快!
好脾气?
这都是错觉!
赵思洵等了许久没听到回答,心情就不是很美妙,他想了想问:“明日,我们怎么去鹿城?”
“水路。”
赵思洵见过舆图,知道通往鹿城最快的方式的确是坐船,不过以叶霄长年不下天山的宅样,让他自己弄条船似乎不太现实。
再者……赵思洵的目光往叶霄坐下的那件白衫看了看,两人的行李除了他有两个包袱以外,叶霄就潇潇洒洒地带了一把剑,没有更换的衣裳,那么……
“我身边什么人都没跟,所以此行安排还得倚仗云霄宫。”
“嗯。”
“那明天能送点东西来吗?”
“你说。”
赵思洵微微一笑,“自然是要漂亮的衣裳。”
叶霄一顿,颔首。
“而且款式要良家的,但不能太保守,人家青春靓丽,显老就是一种罪过。挑时下流行的,但得避开宫廷要素,颜色可以鲜艳,却不能媚俗。素一点虽无妨,不过我不走清冷美人那一挂,拒绝跟各大门派的玉女仙子撞人设,所以……叶宫主,还请费心。”
说完不等叶霄回答,赵思洵就将鞋子踢掉,放下两边的帷帐,然后屁股一转,和衣躺下,闭上眼睛。
不一会儿,小呼噜就起来了。
一个叹息在屋内响起,叶霄觉得方才让人乖一点的话果然是白说了,他揉了揉眉心,这短短一个晚上,他已经揉了太多次,且一次比一次无奈。
这世上怎么会有赵思洵这样的人呢?他百思不得其解。
如赵思洵所想,像叶霄这样龟毛挑剔的人,他若单独行走江湖,没过一天,就得打道回府。
如今还没回天山,纯粹是背后的云霄宫弟子在默默地替他打点。
比如每次出场皆纤尘不染的白衣素衫,一点都没有蹭灰的白靴,以及花不完的钱,都是定点投送,随时更换的结果!
而这次,云霄宫弟子也如往常一样暗暗送来叶霄换洗的衣裳,给花销银子,顺便将穿了一天有了褶皱,可能沾染灰尘赃物的旧衣给带走,同时,也借此机会禀告门中要事。
“通往鹿城的是两条水路,一条宽阔乃漕运航道,船大平稳,可惜要远一些,路上若遇上水师层层检查,可能还要耽搁不少时间。而另一条则是私道,虽然近,但航道窄,通行皆是小船,有水匪出没,不愿与官府打交道的江湖人走得多。”年轻的云霄宫弟子一边收拾包袱,一边禀告道,“两条道上每日都有船只前往鹿城,宫主可需要属下安排?”
叶霄伸长手臂,穿上送来的干净外衫,回答:“不必。”
“是,另外江湖上各大门派也纷纷前往姚家参加寿辰,大概在这几日也能到达鹿城。”
“嗯。”
“还有北寒人也有在附近出没,可能就是冲着姚家寿辰去了,请宫主务必小心。”
“嗯。”
“再者……”这位小弟子摸了摸鼻子,眼神不由自主地往对面的床上看去,可惜床幔放下,看不清里面睡着的人长什么模样。
此时晨曦晓露,而昨夜白衣谪仙般的公子一进客栈,就轻描淡写地杀了一人的消息已经传开去了。
小弟子对自家宫主怎么杀人无动于衷,但是却对那引发血案的怀中美人非常感兴趣。
能替叶霄打点行程的,都是月山明亲自调.教出来的得力手下,亦是从小跟在身边信任之人,自然对自家宫主什么德行一清二楚。
叶霄从小到大,除了练武练剑,对任何事情都兴趣缺缺,对男女之事更是避之不及。
凭着英俊的容貌和一宫之主的超然地位,无需放眼天下,单一个云霄宫和云霄城,想嫁的姑娘就排成了长队。不管是大胆热情,还是含蓄矜持,或者与叶霄一样清冷孤傲的都有,就是没人能入他的眼睛,二十好几的人了,生生比万佛寺的秃驴还要清心寡欲。
众人百思不得其解,明明老宫主和夫人挺恩爱的,也不知道他为何那么抵触。
当所有人都等着叶霄打光棍到底之时,今早小弟子听到了什么?
半夜三更怀抱一名女子进客栈,还体贴地脱下衣裳给她披上,听说至始至终都没有放开过,如此亲密无间,连房间都是同一个!
这不得不怪这名小弟子好奇心爆炸,恨不得掀开帷幔看个清楚,究竟是怎么样的妖精,咳,仙子引得自家快要修成仙的宫主下了凡尘!
见他半晌不说话,叶霄冷淡的目光看过来,“还有何事?”
小弟子其实很想问问床上的女子是谁,是不是得禀告长老好办喜事?
但是他不敢,只得支吾道:“没,没了,就是想问问,宫主还有什么吩咐?”
叶霄想到了赵思洵,于是他复述了一遍这位睡前的需求,当然全程面无表情,以淡定应对羞耻,生生说完了,一字不差,接着不等手下发问,便吩咐道:“去吧,尽快送过来。”
小弟子:“……”
裙子?
作者有话要说:
云霄宫弟子:我们太难了!
第045章 尺寸 娇宠的含义
既不能媚俗, 要良家,又不能素雅,要明艳, 款式还得流行,不能显老,这姑娘可真讲究。
他一脸为难, 但突然浑身一震, 等等, 这是没衣裳穿吗?
结合昨夜披着叶霄衣裳被抱回来的传言, 瞬间,小弟子似乎摸到了真相, 脱口而出道:“您不会是将夷山王的宠妾给拐出来了吧!”
他简直难以置信。
叶霄:“……”那好不容易维持住的从容终于有了一丝裂痕。
听说,那女子极美, 销金窝出来了,勾汉子自有一套, 自家宫主这样的最容易栽在这种女子手里,好像也说得过去。
“那, 夷山王知道吗?”小弟子小声问。
云霄宫还在暗中为夷山王办事, 这似乎有点难办, 自古为了女人反目成仇的多得是。
叶霄对赵思洵宽容,可不代表对手下也有那么好的脾气, 瞬间,他的眼神就危险起来,似乎很想一剑将面前这废话连篇的属下给劈了。
然而要是真宰了就得重新找人暗中联络, 住行打点会比较麻烦, 于是生生克制住了这个念头。
“不是。”他冷冷地回答。
小弟子瞬间松了一口气, 心说果然在心上人面前, 脾气都收敛不少,竟然没有将他给一袖子挥出去。
不是就好,所谓朋友妻不可欺,虽然他家宫主有这样那样的毛病,但这种失德之事是不屑做的。
于是他问:“那得找多大尺寸?”
尺寸?
这倒是将叶霄给难住了。
一看到宫主这神情,小弟子暗自摇头,于是准备自力更生,问:“敢问宫主,她身量多高?偏瘦还是偏胖?腰细不细?腿长不长?”
“身量……”叶霄抬手比了比,“比我低上一个头。”
“那挺高的。”叶霄身材颀长,男子之中也是少见,只矮上一个头,这姑娘个头不低,挺好,般配。
“人偏瘦,腰……”叶霄突然想到昨夜骑马之时,他不得不搂住那截腰,脸顿时有些发烫,不自在地撇开去,清咳一声道,“很细。”
“哦……”小弟子一声三个调,内心却忍不住咂舌。
连人家腰细不细都知道了,这不明摆着的事,他期待地问:“宫主,是不是明年小宫主有望了?”
叶霄一愣,“嗯?”
“噗嗤……”暗中屏息的赵思洵终于忍不住破功,他发誓,真没想偷听,实在醒的时间不凑巧。
这一声笑顿时让叶霄明白了手下的意思,脸色羞恼起来,“你胡说什么!”
正巧一只洁白修长的手从床帐合缝中伸出来,轻轻撩起一边,小弟子睁大眼睛,心说就冲这一只手就对接下来的庐山真面目充满了期待,心情激动,美人啊……
然而正当帷帐拉开之时,伴随着胸口一阵闷痛,一股无名之力顿时让小弟子的身体飞起来。
他不甘心道:“宫主,好歹让我看上一眼啊……”
刹那间,声音随着身影一同消失在窗外,叶霄袖袍一收,一撩衣摆,淡定从容地在桌边坐下,给自己斟了一盏茶,“见笑了。”
赵思洵看看还在开合晃动的窗扉,歪了歪头,“这动静是不是太大了些?”
叶霄倾吐一息,冷静地说:“可不及阁下昨夜那回眸一笑。”
赵思洵被戳穿了心思,笑了笑,一边打哈欠伸懒腰,一边从床上走下来。
“你们云霄宫的人还蛮有意思的,干嘛赶走他,我是那么见不得人吗?人还想看小宫主他娘长什么样呢?”他在叶霄面前坐下,双手捧着脑袋盯着对方,戏谑道。
叶霄倒茶的手为之一顿,接着若无其事地将茶送到了赵思洵的面前,轻斥,“莫要胡言乱语。”
赵思洵耸了耸肩,问:“船什么时候能走?”
“午后。”
“走哪条道?”
“随你。”
赵思洵想了想,然后笑道:“以叶宫主的武功,区区水匪有何可怕,那就走私道吧,应该会比较有意思。”
叶霄看了他一眼,“好。”
“那我的裙子……”
“等着。”
明白了,赵思洵摸摸肚子,昨夜奔波,已经饥肠辘辘,他自是不会亏待自己,于是将手指轻轻搭在叶霄的手臂上,撒娇道:“霄郎,我饿了。”
叶霄手里端着店家准备的饭菜走进屋子,忽然明白了赵思洵那么积极地男扮女装的原因。
男女走一起,不管做什么事,似乎都是男子出面,人们会下意识地关照漂亮娇软的姑娘,后者只要坐在屋子里坐享其成就够了。
比如,叫饭菜,比如,要洗脸盆。
没人觉得不对,小二甚至还恭维了一句,“只有像公子这般人物才配得上如此美貌的夫人,公子真是好福气。”
十指不沾阳春水,向来都等着旁人来伺候的叶大宫主,第一次体会到了娇宠的含义,当然,是他宠别人,好比面前这位坐在梳妆台上,正哼着小调快快乐乐地梳妆打扮的假夫人。
等等……
“你竟还会梳头。”叶霄惊讶地看到一头青丝在赵思洵手下变成了精致的少女发髻,而且毫无毛糙,仿佛当真出自一位娇羞的姑娘之手。
赵思洵对着镜子左看右看,皱了皱画得纤细的眉,似乎不太满意,“还行,无非是熟能生巧。”
他从包袱里取出几支十九放置的簪子和钗,回头问叶霄:“戴哪个好看?”
这位似乎永远都有惊喜等着他,当然对叶霄而言,有惊无喜。
“孰能生巧?”
好好一个少年郎,为何会有这个技艺,他想不明白。
“以前不得宠的时候,我常常给露露梳头,这不就练出来了吗?别以为皇子皇女都养尊处优,背后没靠山,也得夹着尾巴做人。”
赵思洵一边淡淡地说着,一边挑出几支漂亮精致的簪子,插进发髻里,至于耳环……他没打耳洞,不过不打紧,直接将鬓边的头发放下来些,倒也没人细究。
夷山族的五官较普通人的深邃,雪妃更是姝丽明艳,赵思洵完全继承了这份美貌,明明还是那张脸,可是在梳了发髻,带了钗环,做了细微的变化之后,就好似完全变了一个人。
张扬明媚,风华无双,眸中含笑,见之难忘,襄王梦中的神女,大概就是如此模样了。
当然,衣裙也合适。
云霄宫真不愧是天下第一门派,就算在这种混乱的地方也能给赵思洵找来一身艳而不俗,娇而不媚的成衣!
赵思洵兴高采烈地换上。
午膳之后,两人准备出发,赵思洵推开了门,回头冲着叶霄唤道:“走吧。”
他一身娇俏靓丽,叶霄看着包袱里放着的一条面纱,犹豫片刻,终究没有拿出来让人戴上。
堂堂云霄宫之主,背着剑,还得认命地将两个包袱背上,看着赵思洵兴致勃勃的背影,可以预见的,接下来便是鸡飞狗跳的日子。
博洋湖的水域极大,支流亦交错纵横。
此地鱼米之乡,漕运通达,又兼之靠近三国交界处,鱼龙混杂,三教九流盘踞于此,其实并不太.平。
就算是所谓官运航道,在这乱世中,当地水师称王称霸,这过往关卡也是层层设限,苛捐杂税名目众多,其实与水匪无异。
远处的渡口有官兵把手,一艘艘大船停靠在岸,码头上人来人往,看起来欣欣繁荣,大多是财大气粗,走南闯北的大商户,也有不差钱的大户人家乘船出行。
而私道上则多是有武功傍身的江湖人,或是囊中羞涩,走投无路的穷人,因为路程短,没有关卡盘剥,若运气好没碰上水匪,一路畅通,就能省下不少银子和脚程。
当然,有些赶时间,官道航行来不及的商队或者镖局,也会仗着护卫和身手铤而走险上私道,只是下场一般都不好,嫌少有平安通过的。
水匪都是闻着肉味的豺狗,私道狭窄,小岛上看不见的林子设着岗哨,只要稍大一些,人多一些,还堆着货的船只经过,必然闻风出动,像捅了蚂蚁窝一样,从各个岛屿处倾巢而出。
叶霄和赵思洵到达渡口的时候,正好,一艘不大不小的船正停靠在岸边,看样子正要收板夹,起锚。
赵思洵立刻拉住叶霄的手往前跑去,一边跑一边喊:“等等,还有人。”
所谓财神沉底,穷鬼不问。
水鬼道的水匪不会为身无分文的穷人劳师动众,因为宰了人也抠不出几个铜板,同样也不会找那些独行侠,一看就知道没钱还难缠的角色,因为白走一趟不说,若是死了兄弟,更得不偿失。
抱着这个侥幸心理,便有船只定向往返在水鬼道。
此刻船上已经坐了不少人,统一灰扑扑的衣衫,或背着小包袱,或穿着短打拿着武器,一眼看去不是莽夫就是贫穷老百姓,皆不再水匪的食谱上。
所以当赵思洵拉着叶霄走上船的时候,着实震惊了船上所有人。
这两位不管从哪方面看,与这艘船皆是格格不入,特别是赵思洵……
都说英雄莫带美人渡,水匪常年住在岛上,不敢上岸,匪窝里的女人都是抢来的,这要是让他们看到船上有这般绝色,哪怕从这艘船上搜刮不出一文钱,怕也会因此兴师动众,杀光所有人!
见到赵思洵的第一眼,统一的惊艳,而第二眼,就各怀心思了。
他们不解地看着同行的叶霄,居然敢带着这么漂亮的姑娘走水鬼道,简直不知死活!
而叶霄的穿着更令他们费解,哪怕在场的都没见过什么世面,也知道这种在阳光下有流云暗纹浮现的纯白料子,普通人根本穿不起!
他们的眼神时不时地瞄向他背后被白缎包裹严实的剑,思索着这位公子的来历,可惜,除了一身白的晃眼,一无所知。
这年头,哪个男人手里不拿把刀剑?
观叶霄的长相,就是个英俊的小白脸,一看就是养尊处优,不懂江湖险恶的世家公子哥。
莫不是家中不同意,小情侣偷偷私奔?
这倒是极可能,有这样的美人陪伴,男人们推己及人,心思不免活络了起来。
船上有些骚动。
船家是个练家子,身材魁梧壮硕,武功不错,可挤入二流,手下有几个兄弟一同跑船,是个胆大心细的,初见这一男一女,黝黑的眉毛打成一个结,觉得麻烦。
只是当他看到有几个壮汉默默地往船的另一边缩去,仿佛见到了煞神一般的时候,心中忽然不确定了。
赶巧,昨晚这几个壮汉就睡在客栈的大堂里,眼睁睁地看着这位白衣公子轻轻一拂手,就夺去了一条性命,哪儿敢再招惹,简直像见到了瘟神避之不及。
“骆哥,别惹他。”
其中有个显然与船家认识,眼神往叶霄那儿飞快地看一眼,私下偷偷地提醒了一句。
骆哥走在道上也有好几年,是这片的地头蛇,很快就联想到了昨夜平安客栈里传出来的消息,不由露出震惊的表情……他?
男人连连点头。
这种事显然不会有人骗他,骆哥顿时心中有底,便清咳了一声,佯装没看到船上各种眼神,站在船头道:“好了,人数差不多也够了,咱们这就开船。先说好,上了老子的船,就得听老子安排,别闹事,顺顺利利地到达鹿城,比什么都强。任何恩怨,等下了船再说,否则别怪老子不讲情面,把你们扔下去喂鱼!”
他一边说着,一边用凶狠的目光看过所有人,唯独没朝叶霄这边瞄一眼,更不敢朝他身边的姑娘乱瞧。
“开船之前,先把钱给老子交了,每人四百文。”
说着,他手下有个麻杆一样的小兄弟就去开始挨个儿地收钱。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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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6章 破船 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四百文可不是小数目, 对于小老百姓来说,能抵得上半年的嚼用。
但不管这钱攒了多久,有多心疼, 跟官道上的船资比起来终究还是省了不少。
每个上船的心里都有数,也无可奈何,一个个咬着牙都给了铜板或者碎银子。
而有些可能头一次来, 又因囊中羞涩, 实在舍不得, 便忍不住质疑道:“不是说只要两百文吗, 怎么多了一倍!”
“两百文?”骆哥闻言冷笑了一声,“那是船资, 水鬼道别的没有,耗子最多, 难道不用打点,平白让你过?”
“可万一没碰上呢?”男人小声说。
“没碰上?”骆哥满脸络腮, 脸上还有一道疤,横跨整个鼻梁, 一旦笑起来, 就显得特别狰狞, “你看着面生,那老子就跟你掰扯一句, 都说阎王好惹,小鬼难缠,凭咱们这艘破船, 大耗子是碰不到, 可小耗子满条道都是, 不喂饱他们, 你还想去鹿城,做梦呢!老子跑了好几年,别的钱能省,这买命钱可省不了。”
说着他看着那人,不耐烦道:“你要么给,要么就滚下去!”
那男人正要争执,边上的妇人赶紧扯了他一把,赔笑道:“给,我们给。”
“可是……”男人看着妇人从紧紧抱着的包袱里拿出一串铜钱,递给了那收钱的小兄弟。
后者一看这数目就知道不对,“不够。”
妇人赔笑道:“对不住,我不去了,我男人去……我下船。”
说着她站起来,将包袱塞进男人的怀里,嘱咐道:“你一个人小心。”
男人有些激动,一把拉住她的手道:“你不去了?不见咱儿子最后一面?”
“那钱不够咋办,况且到了鹿城还得花钱,回来又是钱……你,你就辛苦些,早点帮我把儿子带回来……”说着说着,妇人的眼泪就掉了下来,一把捂住了嘴,哽咽着。
原本还冷眼看着的,觉得这对夫妻磨叽,如今听了这番话,船上便有叹息声传来。
这个乱世,普通老百姓太难了,感同身受之下,不免唏嘘。
收钱的麻杆小哥不由地看了他家大哥一眼,露出了恻隐之心。
骆哥砸吧砸吧嘴,沉默了一会儿,最终还是一句话没说。
倒不是他铁石心肠,非得计较那四百文钱,实在是满船的人都看着,若是开了先例,那别人呢?
不走官道大船走他的私道破船,还不是因为都是穷人,没钱又不得不去,否则四百文的路费干啥不好,还得冒着被水匪劫杀的危险,谁想不开遭这罪?
他敢肯定,若是让这妇人留下,满条船上的人都能讲出一个比这对夫妻还悲惨的故事,那他这钱还收不收?
妇人也知道这个理,她面露悲哀,望着鹿城的方向眼泪簌簌落下,然后准备下船去。
可这时,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大婶,别忙着下船呀,你的那份钱,我们给了。”
话音刚落,麻杆小哥的箩筐里便多了一锭银子,他愣了愣,抬起头,就看到那位冷冷清清的白衣公子缓缓地放下袖子,看着他。
“公,公子?”小哥被他的眼神看得心中发憷。
叶霄问:“可够?”
小哥一愣,接着连连点头,“够,够够,公子心善,这位大婶,你可以留下了。”
他拿起这块银锭子,颠了颠重量,少说也有十两了,别说三个人,就是满船人的船资都足够。
小哥回头看自家老大,后者嘴角一抽,心说有这钱不走官道大船,跑这儿挤他的破船是什么意思?
然而他没敢多问,既然这位公子出手大方,那他也没啥好说,朝兄弟示意收下。
这真是意外之喜,妇人和男人互相看了一眼,接着一同对着赵思洵和叶霄跪下来,“多谢公子,多谢姑娘!”
赵思洵微笑着扶了那妇人一把,“起来吧,随手之劳而已。”
“姑娘人美心善,公子英俊大方,两人真是天生一对,今后一定有福报。”好话顺嘴儿从妇人的嘴里说出来,这会儿可一点也不嫌这两位会带来麻烦。
赵思洵不介意这点小心思,反而笑眯眯地拉了拉身旁人的衣袖,俏皮地挤了挤眼睛,“霄郎,听到了吗,说咱们天生一对呢。”
叶霄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收完了钱,麻杆小哥便将箩筐里的铜钱倒出一部分,另一部分连同那锭银子则一起带下了船,他站在渡口上,回头冲着船上喊道:“骆哥,兄弟们,可要早点回来,等你们一起喝酒!”
骆哥和几个船员朝他招了招手,“买上几斤好肉,等着哥几个,我们准来!”
小哥闻言脸上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那就说定了!”
“说定了!行了,毛孩子赶紧回家去。”骆哥说完之后便大手一挥,“起锚,开船!”
这小哥竟然不再上船,人们的视线不由地盯在那小哥背后的箩筐上,一副想说又不敢说,忐忑担忧的模样。
嘀嘀咕咕的,骆哥见了心烦,他直接走上来把留下的那筐子给踢开,大声道:“叽歪什么,看清楚了,船资老子是让兄弟带回去交给了各家婆娘,可打点耗子的钱老子不会动,那锭银子是那位公子赏的,跟你们也没关系。老子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道上混了这么多年,还知道守规矩。放心,收了钱,一定给你们送到鹿城,哪怕运气不好,碰到水耗子出没,要死我也是跟你们一块死!”
他朝甲板上狠狠地吐了一口唾沫,一脸凶相,倒是将一船的人都给震住了。
并不是穷人是非多,计较,而是那些钱都是自己好不容易攒出来,安身立命的东西,骆哥出身亦是穷苦人家,很能体谅。
但是接下来还要在船上呆上三四天,他若不凶恶霸道一点,这路上指不定出现什么幺蛾子!
为了生存,为了家里的老婆孩子,怎么着都得平安去,平安回。
见人都老老实实的再没有多话,他终于松了一口气,然不知为什么,总觉得脖子后凉飕飕的,抬头望了望天上正当头的太阳,这季节,心说不该呀。
他不经意地一回头,好像看到那白衣公子皱着眉瞥了他一眼,接着转身就往船尾走去。
骆哥有些摸不着头脑,坐在船头琢磨着方才自己哪儿惹了这位公子不高兴,一时间心里没底。
“你刚才吐了口水。”不知什么时候身边多了一个圆脸的小年轻,一本正紧地说。
骆哥一头雾水,他又对着甲板吐了一口唾沫,“就这样?”
小年轻耸肩,摊了摊手。
在云霄宫,谁敢当着叶霄的面,那是不想活了,或者觉得自己武功大成,能跟大宗师比肩。
要知道脚底沾了点灰那都得擦干净才能进去禀告的好吗?
当然,在外头叶霄不会那么不近人情,不过竟然没有直接跳下船踏浪离开,而只是走向船尾来个眼不见心不烦,小年轻觉得非常神奇。
他暗暗点头,“果然心上人才是洁癖的不二良药,夫人训夫有方,可喜可贺。”
骆哥觉得这简直莫名其妙,他忍不住问:“兄弟,你认识那位白衣公子?”
小年轻道:“算是吧。”
“那你可知,他为什么要上我这艘船?”又破又旧,还小,冲这位一出手就是一锭银子的大方,怎么看都像是走错了地方,更何况还带了那么漂亮的姑娘。
那姑娘美得真是头一次见,就算早已经有了情深义重的婆娘,他也忍不住心动了两下。
“这个嘛……”小年轻摸着下巴,冥思苦想,然而想了半天,回答,“我也不知道。”
骆哥嘴角一抽。
其实闻笛笙的确想不明白,以叶霄的挑剔龟毛,两条道必然选择官道!船大,航行稳稳当当,干净、整洁还宽敞,与美人春风一度更无人打搅,观湖观景,谈情说爱,气氛正好,简直是不二之选!他差不多都布置好了,结果,这位竟选择了私道,上了这条破船!
他在角落里瞧着,刚一落地呢,自家宫主的眉头就皱得能夹死苍蝇,脸紧紧得绷着,就算依旧面无表情,凭闻笛笙细致入微的观察,也看得出叶霄全身散发出来的不自在和浓郁的嫌弃之意。
究竟是谁的主意?
总不会是夫人吧?他幸灾乐祸地想。
话说夫人果然如他所想一般漂亮,不,简直绝了!容貌,身段,天下第一美人也不过如此!
怪不得一路带在身边,同处一室,又搂又抱,换做他只会看的更紧。瞧这一蹦一跳地跟在宫主身后,朝气蓬勃,活泼可爱,那身鲜亮的裙子随风飘动,简直美呆了。
闻笛笙由衷觉得,这才叫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骆哥见他半晌不说话,灼灼的视线牢牢地盯在那姑娘身后,忍不住拿胳膊肘撞了他一下,“兄弟,别怪哥说话不好听,朋友妻不可欺,可别动歪脑子。”
歪脑子?闻笛笙笑了。
这世上还有谁比他更希望那两位相亲相爱的吗?
不过,这倒是提醒他了,他回头看似不经意地扫了周围一眼。
这一艘船上女人极少,就如那日平安客栈大堂里凑合过夜一样,多是些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莽汉,可能手上有点功夫,但最多也就到三流水准,看见漂亮的女人迈不动腿,甚至饥渴起来,连男人都不放过。
果然,就叶霄和赵思洵这么一转身的功夫,多少粘腻恶心的视线就盯在他们的背影上。
闻笛笙明明脸上还带着牲畜无害的笑,可是眼神却冷了下来。
骆哥也算是走南闯北见过世面的人了,别看身边这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兄弟一副好说话的样子,可一旦动了真格,是能要命的。
这才刚开船,他实在不想见血,这船上除了那些仗着一点身手不知天高地厚的莽夫外,还有不少只是本分的老百姓,他们只想平安到达鹿城而已。
他笑着说:“兄弟,坐了我的船,就给我个面子。”
闻笛笙笑了笑,“你倒是个好人。”
“没办法,就这脾气。”
闻笛笙爽快道:“只要别凑上去找死就行。”
“谢了。”骆哥说着站起来,提着嗓子,带疤的脸露出凶恶的眼神,瞪着船上所有人道,“马上就进水鬼道了,老子再说一遍!在船上,不管是谁都给老子安分点,别瞅着姑娘漂亮就管不住裆下那玩意儿,也别看人出手大方就动歪心思!惹了不该惹的人,投胎都轮不上你们!大伙儿都是一条船上的,互相照应点,听明白了没有?”
他觉得自己说得已经很明白了,该提醒也已经提醒,可谓仁至义尽,若还有想不开的见财色起意,就怪不得他了。
船上的人还是怕他的,这话一说,那些猥琐不善的眼神果然收敛了不少。
闻笛笙心中一哂,耸了耸肩,信步往船尾靠去。
而在他离开后,一位坐在角落里的瘦小男子抬起头,他脸上抹了灰,看起来脏兮兮的,但是身上还算干净,只是那身衣服不像是他自己的,宽大如同麻袋一样,头上还带了一顶灰扑扑的帽子,实在不起眼。
见闻笛笙朝船尾去,他想了想也提着自己的包袱,小心翼翼地跟上。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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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7章 使坏(二更) 人生难题,何处求解,叶宫主只剩皱眉。
此时船已经远离渡口, 缓缓地驶向两座岛屿之间,那是水鬼道的入口,看起来像一只凶恶的鬼张开的大嘴, 名字倒也贴切。
赵思洵站在船尾前,只见彩纱衣裙随风飘扬,深吸一口气, 张开双臂, 以拥抱的姿势闭上眼睛, “阳光, 湖水,微风……这就是自然的味道, 我喜欢。”接着他转过身,明媚的目光看着身后之人, “霄郎,你喜欢吗?”
叶霄已经对赵思洵这过分亲昵的称呼无动于衷了, 他很清楚,他若表现的越在意, 越抵触, 这人就越起劲。
既然这位王爷叫得出口, 他有什么不敢听的。
只是喜欢?
这船又小又窄,脏乱破旧, 甲板上还湿漉漉的,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虽然有个内仓, 可一看就知道里面有多拥挤脏乱, 打死他都不会进去。
叶霄别说是喜欢, 他甚至觉得难以忍受。
算着时间, 要在这上面呆上三四天,思及此,他的心情便有些沉重,于是忍不住看了赵思洵一眼,带了一点幽怨。
虽然他走哪条道都没意见,可从未想过,私道上的船是这般一言难尽。
叶大宫主这辈子还没有这么委屈过自己,哪怕一路从天山到南望,也是挑着舒服的方式赶路,就算遇上破庙,还有手下帮着铺床点火。
“怎么了?”赵思洵仿若无知无觉地眨眨眼睛,还东摸摸西摸摸,似乎觉得新鲜,漂亮圆润的手指甲甚至扣出了船沿上黑漆漆的青苔。
叶霄见此,暗暗吸了一口气,心说待会儿可别用那只手抓他袖子。
“这船估计很久了,从来都没清洗过,有点脏。”赵思洵一边擦去手指上的青苔,一边吸了吸鼻子,“嗯,还有一股子霉味,条件可谓艰苦。”
听着这话,叶霄眼神微微一动,“下船?”
赵思洵望着已经渺小的渡口栈道,为难道:“可这都已经开了,离岸边那么远呢。”
“能回去。”平静的话语表现出对自己强大的自信,叶大宗师轻功一绝,就是带上个累赘亦不在话下。
他看着赵思洵,眼里带着一丝丝期待。
叶霄自己都没意识到,他现在想做什么竟还要征求赵思洵的同意。
后者面露纠结,似乎有些犹豫,当叶霄以为赵思洵同意的时候,没想到这人竟拒绝了!
“还是不了吧,作为一国亲王,我向来锦衣玉食,不识人间疾苦,如今既然有这机会微服私访,便体会一次百姓的艰苦又如何?方才那对夫妻痛失爱子,却连赶路的资费都出不去,实在令人心痛。”
赵思洵用悲天悯命的声音缓缓道出冠冕堂皇的话,还装模作样地露出感同身受的痛惜之色,叶霄见此微微一挑眉,神情淡漠,“所以你想在这条私道上做什么?”
“嗯?”赵思洵眨巴着无辜的眼睛,一副你说什么小女子听不懂的模样。
叶霄心下一哂,于是微微凑近,轻声提醒一句,“王爷,自己人,坦诚相待。”
这都是赵思洵刺他的话,叶霄记得很清楚,也逮着机会噎回去。
赵思洵一听,转着眼珠子绾起耳边的头发,仿若后知后觉般道:“呀,我记起来了,是有那么一点打算。”
果然!
不过只是一点吗?
赵思洵的鬼话,叶霄算是知道了,只能信三分。
他稍稍思索,便问:“水匪?”
赵思洵的笑容顿时盛开来,如湖上粼粼的波光,赞叹且崇拜道:“霄郎真不愧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天纵奇才,就是聪明!”
这个恭维显然是夸张了。
“不敢当。”叶霄轻轻一叹,因为这是显而易见的,水鬼道上除了水匪还能有什么?
可就算猜到了,他也不明白跟赵思洵有什么关系。
相处了一段时间之后,叶霄很清楚,别看这位王爷年轻未及弱冠,可肚子里全是弯弯绕绕,满身心眼,做任何事都带着算计。
一般人猜是猜不到的。
可若是问……
“霄郎不好奇吗,我为何千里迢迢跑来跟水匪过不去?”赵思洵笑嫣嫣地看着他,一副快问吧问吧,只要你问,我就告诉你的模样。
叶霄试探着问:“王爷可愿赐教?”
“啊呀,又来了,你我一路结伴,情分非比寻常,为何总是这般生分,你叫我什么?”赵思洵不满地嗔了他一眼,配着那副花容月貌,像撒娇一样。
科插打诨的本事炉火纯青,叶霄忽然不想知道了。
那种羞耻的称呼,赵思洵叫得出来,他是叫不出来。
见他沉默,赵思洵诧异道:“不会吧,有那么难以启齿吗?我那便宜爹叫我叫得不要太顺口。洵儿,这称呼不是挺好听的?赶路无聊,环境糟糕,来点情趣行不行?”
这真是为难叶霄了,虽然不曾试过,但是直觉告诉他,一旦开口,有些事情就再也回不去,称呼绝不能乱叫。
他侧过身体,声音微冷,“你若不愿告知,那便算了。”
赵思洵歪了歪头,抓住他的袖子,“生气了?”
叶霄将袖子抽出来,“没有。”
“你连袖子都不让我拉,还说没生气。”
叶霄有些头疼,“你手指摸过船。”
闻言,赵思洵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指,白白嫩嫩透着红,要多好看有多好看,就是指尖还残留了一点苔藓印记,嫌他不干净?
赵思洵呵呵一笑,心说兄弟,你打算在这艘船上就这么站三天吗?
毕竟这船哪儿都不干净。
他眯了眯眼睛,坏心一起,下一刻,他娇呼一声:“霄郎,风好大,人家吹得难受。”说着一把扑进叶霄的怀里,扯住对方的衣襟。
冷不丁的,叶霄被扑了个满怀,一低头,只见赵思洵的手指就在他的衣襟上用力搓,洁白的衣领顿时染上了一点黑绿,使坏使得明明白白。
叶霄:“……”这小子!
他盯着赵思洵的后脑勺,暗暗咬了牙。
他就不明白了,明明是个少年郎,为什么能够仗着女子身份如此肆无忌惮?
如此恶劣的性子,在南望皇宫里究竟是怎样隐藏起来的!
真是看走眼了。
可问题是他现在是推开还是不推开?
推开,这小子一肚子坏水,必然再出幺蛾子,叶霄不确定还能不能招架的住。
不推开,青天白日,两人相拥,实在不成体统。
人生难题,何处求解,叶宫主只剩皱眉。
正当他犹豫的时候,突然不远处的一个货箱后传来短促的声音,他寻声望过去,一张熟悉的圆脸慌慌忙忙地缩回箱子后。
他简直要气笑了。
一个强烈的念头油然而生——踏浪回去,耳根清净。
这时,赵思洵抬起头,小小地唤了一声,“叶宫主……”
那睁大的眼睛,清纯无辜,充满忐忑,似乎知道他的理智弦岌岌可危,于是扮可怜来了。
叶霄真的不知道该拿赵思洵怎么办,一口胸闷之下,他说:“放手。”
“哦。”赵思洵见好就收,规规矩矩地站好,他虽然恃宠而骄,但也知道不能过火,真将这位给惹跑了,他得哭死。
这副乖巧伶俐的模样,让叶霄什么脾气都没有了,只能理了理衣裳,状若平静道:“单凭这艘船,水匪不会出动,你准备怎么办?”
这会儿赵思洵老实了,“我备了个大诱饵。”
“然后?”
赵思洵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挽着耳边的头发,娇羞地看着叶霄说:“这不是有叶大宗师在嘛,都说风雪化一剑,一剑退万敌,区区水匪,对您来说又算得了什么呢?”
话落,叶霄半晌无声。
他深深地觉得之前与赵思洵合作实在过于仓促,与这只狐狸共谋,怕是至死都不知道是怎么被算计的。
叶霄笑了,他垂下头,主动凑近赵思洵,清冷深幽的眸子紧紧盯着眼前的少年,开口道:“夷山王,你该还记得当日誓言。”
赵思洵面色不改,甚至为表坦荡,稍稍抬了抬下巴,回答:“莫敢忘记。”
“那就好。”
赵思洵的眼睛微微一弯,“所以,叶宫主是愿意帮我这个忙了?”
叶霄道:“我有个条件。”
“自己人,说呗。”
“还请王爷恪守礼节,莫要再做那般轻浮之事。”
赵思洵微微瞪了瞪眼睛,“轻浮孟浪?”
“嗯。”
赵思洵犹豫了一下,“那敢问叶宫主什么叫轻浮?”他状若苦恼道,“是像方才那样,我扑到你怀里,还是如现在这般,你凑过来,好像要亲我一样?”
赵思洵眼底流露出一丝坏笑,叶霄一惊,猛然后退,可忽然听到后方的一处木箱,发出重重地倾倒声。
闻笛笙藏匿于木箱之后,看着两人拥抱亲昵,心中无比熨帖,一点也不怀疑自己的猜测,这两人若是没有看对眼,他就直接跳下湖自己游到鹿城去!
英雄难过美人关,你看他家跟个木头桩子似不开窍的宫主都主动了一回。
好家伙,竟然凑得这般近,难道是要……闻笛笙心情激动。
他实在大开眼界,要知道这青天白日,船又小,还人多眼杂,宫主竟然敢这么大胆!
果然,越是清心寡欲,不染红尘的人,一旦跌入情网之中,那就如洪水滔滔,情不自禁。
闻笛笙越想越对,不知不觉中手上就用了力,然后关键时刻,将藏身的木箱子给推倒了!
这箱子咋这么轻,他都没用力!
刹那间,他头脑一片空白,打搅了自家宫主的好事,那不得恼羞成怒地一剑劈了他!
未免遭殃,他立刻脚底抹油,瞬间开溜。
然而回头的速度过猛,船上通道狭窄,一个不察就跟身后的人给撞上了。
那是个瘦小的男子,带着一顶灰扑扑的帽子,被他这么一撞,直接倒在了地上,发出惊叫。
闻笛笙一惊,连忙伸出手去扶,“兄弟,你没事吧?”
这男子的五官都皱在一起,可见撞得有多疼。
“对不住呀,刚没看见你,不过你怎么会在我身后?”闻笛笙一边道歉,一边去扶他的胳膊,只是还未碰到,那人便是一躲,然后自己艰难地扶着船沿自己站起来。
男子垂着头,没敢看闻笛笙,只是小声道:“没,没事。”
他下意识地打理自己的衣裳,闻笛笙见他帽子歪了,于是帮着正了一把。
男子警惕地抬起头,忌惮地看着他,“你干什么!”
闻笛笙说:“你帽子要掉了。”
男子一愣,慌忙地抬起手整理帽子,眼睛时不时地往两边看去,似乎怕人发现一样。
如此奇怪的反应令闻笛笙心生疑惑,想到如今的云霄宫糟糕的处境,有多少人盯着叶霄,他便不由暗暗观察这个男子。
这不看还好,一看,就发现问题了。
这手长在男人身上未免秀气,看着灰扑扑的,但是露出的手腕却是白皙纤细,接着他的目光落到了男子的脖子上,眉头一挑,果然没有喉结。
再细细打量他的脸,这灰一看就是抹上去的,观轮廓,应当是个好看的姑娘。
原来如此。
闻笛笙捡起脚边的包袱,递过去,轻声道:“遮了脸,别忘了遮脖子,白生生的露着呢,骗不了人。”
那姑娘蓦地睁大眼睛抬头看他,面露无措,跟个小鹿似的。
闻笛笙没敢回头看叶霄,于是搭着她的肩膀道:“别怕,我不是坏人,这场上乱七八糟的人太多,你跟着我吧,我护你平安,怎么样?”
显然不怎么样,姑娘壮着胆子一把将自己的包袱给扯过来,然后紧紧地搂进怀里,接着一转身,就慌张跑开了。
“啧,好坏不分。”闻笛笙嘀咕了一句,感觉到后背上的冰凉视线,脖子一紧,干脆追了上去,“哎,你等等我。”
身后的赵思洵歪了歪头,问道:“这人好像有点眼熟。”
叶霄不知道该感谢这个愚蠢的下属,还是该一剑劈了他,总之,方才的尴尬得到缓解,令他舒了一口气,便道:“今日一早便是他。”
赵思洵恍然,但是又道:“可我说的眼熟不是你们云霄宫的逗比,而是被他撞倒的那个。”
叶霄疑惑,“他是谁?”
赵思洵摇头,“我记不起来了,只觉得有过一面之缘。”
叶霄闻言,微微皱眉,回忆方才,肯定道:“他没有武功。”
“那应该不是什么重要人物,算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048章 秀儿 大概只有睡着了,这人才会真正的安分。
船平静地行驶在水鬼道上, 只见两旁的岛屿青山缓缓靠后,不知不觉天色便暗了下来。
不知道是因为还没经过水匪的老巢,总之一路相安无事。
这种破船连过夜的地方都是靠着甲板凑合着, 就不用指望会有一日三餐供应,船上的人都小心地拿出自己的干粮,兑着一点水吃。
闻笛笙从骆哥那里分来了两条烤鱼, 溜达着到了船尾, 拉长着脖子远远看一眼。
此刻, 月明星稀, 微风袅袅,一直站得笔直的叶霄也终于坐了下来。
当然, 对叶宫主来说,与其坐在黑乎乎满是灰尘脚印的甲板上, 不如站他个三天三夜,这对武功出神入化的他来说, 不算什么。
只是他能坚持,旁边的赵思洵却困了, 累了, 酸了, 乏了,得躺下来了。
若非赵思洵现在是个绝世大美女, 需要保持优美姿态,人设不崩,他一定直接躺倒, 睡上一觉。
左看右看之后, 他拉了拉叶霄的袖子, 让其坐下。
叶霄看了一眼脏兮兮的脚下, 没搭理他,既然哄他上了这个船,横竖自己受着。
赵思洵就知道会是这样,于是将手肘支在船沿上,捧着脸,微笑地看着叶霄道:“霄郎,你是知道的,我并不在意旁人的眼光,我要是坚持不住,一定会躺下来,到时候在地上打滚,染了一身脏灰,再往你怀里扑,你可别忘了躲开。”
他的口吻温柔似水,眼神含情脉脉,面对着湖面的叶霄终于转过头看他,只见美人的笑容真诚无比,从中可看不出一点威胁之意。
叶霄顿了顿,问:“天色晚了,你饿吗?”
赵思洵嘴角噙着笑,轻轻摇了摇头,软声回答:“不饿,就是困,累,想好好歇息。”
一番斟酌之后,叶霄妥协了。
那件早上刚换上的白衫再一次沦为隔绝脏污的垫子,铺在了甲板上,“坐吧。”
赵思洵没客气,一屁股坐下来之后,又扯了扯他的袖子,撒娇道:“你也坐嘛。”
“不必。”
“你不坐,我怎么睡?”
叶霄闻言低头看他,似乎疑惑有何不能睡。
只见赵思洵微笑道:“我需要一个肩膀靠一靠。”
叶霄深深地看着他,“打坐练功,亦是休息。”
练什么功,他那点破内力能练出个锤子!
“别挣扎了,霄郎,不然我就真打滚了。”
叶霄觉得幸好赵思洵是个假姑娘,否则娶回去,家宅不宁不说,武功也是不进反退。
有时候无奈着无奈着,也就习惯了。
叶霄屈膝而坐,赵思洵顿时笑颜逐开,“霄郎,你真好。”挪了挪屁股,依偎在他身边,接着一把抱住他的胳膊。
叶霄下意识地一抽,后者瞪了他一眼,“别动。”
“你这又是做什么?”
“不抱着你胳膊,我怕待会儿栽倒呀,怎么,想要我搂你腰吗?”赵思洵面露苦恼,一副那你没办法的模样,接着娇羞道,“也不是不可以……”
叶霄顿时不动了,认命地将胳膊给他。
赵思洵心下一乐,小样,还治不了你。
他理直气壮地将脑袋一歪,枕在叶霄的肩膀上,蹭了蹭脸,心满意足地闭上眼睛,临睡前还给了颗糖,“放心,就坚持这一晚,到了明天,本王送你艘大船。”
少年的气息就喷薄在自己的脸庞,叶霄蹙着眉满身不自在,被抱住的胳膊更是僵硬地不能动弹,比练功累多了。
而不一会儿,耳边就传来均匀的呼吸,赵思洵竟然就这么睡着了,可真是信任他。
微风习习,秋日天气凉爽宜人。
面对着波光粼粼的湖面,叶霄不知为何,明明身边已无任何聒噪,但心却无法做到止水。
他侧过头,目光落在赵思洵半边脸上,少年人肌肤细腻,其实无需任何粉妆,便如少女一般光滑剔透。
美人的睫毛必然长,赵思洵的犹甚,扇子一般遮盖那双狡黠的眼睛,叶霄心说大概只有睡着了,这人才会真正的安分,让他有片刻的宁静。
他的目光拂过山峦似的鼻梁,优美挺拔的弧度之下,便是那染了一点朱色的薄唇,稍稍晕开,一呼一吸之间有种别样的诱惑。
叶霄忽然想到不知从何处听来的一个荤段子,其中有一句便是——愿郎尝尽妾滋味,满口唇香一日醉。
话说真有那么好滋味……
闻笛笙望着远处依偎着坐在甲板上的两人,心中忍不住感慨万千。
宫主真是宠夫人,又让靠肩膀,又让抱胳膊的,尽职尽力地当好床榻靠枕,一动不动,就为了让夫人睡得香甜。
真是羡煞旁人也。
可是他看着手里的两条烤鱼,琢磨着再不吃就要凉掉变腥,那就怪可惜的。
虽然自家宫主跟神仙一样饿个几顿也没事,但是夫人不行啊!
作为属下,他得先夫人之忧而忧,此等将功赎罪的好机会,只要讨好了夫人,宫主的冷眼再多又有什么关系?要知道云霄宫的事务历来都是夫人做主的。
宫主?只要能打就好。
闻笛笙觉得自己真是聪明懂事,于是笑眯眯地走过去,还假装自来熟地喊道:“兄台,要不要来两条烤鱼,味道还……不错……”
听到声音,叶霄浑身一震,缓缓地转过头,看着闻笛笙。
而那眼神,闻笛笙敢发誓,这辈子都不想再看第二眼,太可怕了,手中的烤鱼都拯救不了他。
滚。叶霄没开口,但给了他这样一个嘴型。
刹那间,闻笛笙轻功一起,消失得无影无踪。
叶霄闭了闭眼睛,觉得自己简直魔怔了,若非闻笛笙提醒他……刚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念头!
都是让赵思洵给带坏的。
闻笛笙带着烤鱼,心惊肉跳地跑回来,他觉得自个儿完了。
话说回来,刚才宫主为什么那么生气?
难道是他打搅了?
他仔细地回想当时情景,也没什么呀,夫人靠在宫主肩上睡着了,宫主不过是低头在看她而已……嗯?
低头?
那不就是在……
“我去!闻笛笙啊闻笛笙,你自诩观察入微,小心谨慎,怎么就这么没眼力劲,第二次了,没被劈成两半简直是宫主的仁慈!”
他一顿捶胸顿足,嘀嘀咕咕了一堆,看着手里的烤鱼,然后直接递给了身边的人,“喏,还是给你吃吧。”
边上消瘦的姑娘看了他一眼,默默地啃着自己的干粮,没搭理他。
闻笛笙蹲下来,奇怪道:“怎么不吃?我烤得外焦里嫩,放了不少调料,绝对是你在外头吃不到的,尝尝?”
姑娘于是又瞄了一眼,小声问:“你不是给他们吗?”她朝船尾看了看。
“唉……”闻笛笙长长一叹,“别提了,人有情饮水饱,不需要。”
不需要就给她呀?姑娘舔了舔唇,顿时不说话了。
“拿着吧,口水都要掉下来了,干粮干巴巴地噎喉咙,哪有鱼来得香。”闻笛笙将一条鱼塞给了她,另一条自己吃上了。
他一边吃一边问:“哎,你叫什么名儿,为什么独自一人去鹿城?”
姑娘拗不过他,又实在被这鱼馋的,看了他半晌,才低下头一口一口吃,吃的文静秀气。
闻笛笙笑了笑,在她身边坐下。
忽然,姑娘回答:“我叫秀儿。”
“好名字,虽然你脸上抹灰,不过看得出你应该挺漂亮,配得上这个的名字。”闻笛笙靠在木箱子上闲闲地说。
秀儿白了他一眼,拿起袖子擦了擦嘴角,说:“鱼被我们吃了,他们怎么办?”
“嗯?”
秀儿疑惑道:“你不是他的手下吗?”
闻笛笙问:“这你也知道?”
秀儿嘴角一扯,心说这都那么明显了,哪儿还看不出来,满船的人就属你殷勤。
她将怀里的包袱紧了紧,看着闻笛声说:“问你一件事。”
“说。”
“你家公子的武功是不是特别厉害?”
闻笛笙将吃剩的鱼骨头往湖里一扔,“为什么这么问?”
秀儿理所当然道:“身边带着那么漂亮的姑娘跑这艘船,连个遮掩都没有,武功要是不好,怎么护得住?”
刚一上船的时候,那些男人的眼睛就绿了,秀儿看得真切。别看骆哥再三警告安分些,可依旧有不少人往船尾探头探脑,那眼神……秀儿就算穿了一身男装,脸上还抹了灰,依旧心惊肉跳。
若没有倚仗,那两人怕是活不到鹿城,在船上就要遭人折磨了。
这话有道理,闻笛笙说:“放心吧,我家公子世间难逢敌手,能打得过他的……”他皱着眉数了数,最终伸出一只手,“就这么多吧。”
秀儿震惊地睁大眼睛,“只有五个?”
闻笛笙摆摆手,“就一个大概,毕竟天下武林奇才众多,不乏隐士高人,谁强谁弱不到真章都说不准。”
就算天山之巅那一场在旁人看来再公平不过的对决,却是叶霄拿着裂开的天问打的,虽输给了呼延默,但谁更胜一筹只有叶霄自己知道。
秀儿若有所思,她忍不住又回头看向那坐如磐石,背如松柏的男子,目光定定,眼神空洞,在即将酝酿出别样的情绪时,闻笛笙拍了她一下肩膀。
“哎,我看你白日里也老是瞧他,不会是看上他了吧?”
秀儿回神一愣,连忙摇头,“怎么可能,你别乱说。”
“没有就好,我跟说他这人冷酷无情,从不懂怜香惜玉,谁喜欢他谁倒霉。在没有夫人之前,就是个武痴,我们都以为他这辈子打算跟剑过了。”闻笛笙说着也望了一眼,“没想到,竟还有人降得住他,而且能宠成这样,说出去谁信?”
闻笛笙虽这么说着,但嘴角咧开,满脸欣慰,所谓神仙下凡,落入红尘一丈中,可喜可贺。
秀儿嘴角微微一弯,“那姑娘这么美,哪个男人见了不动心,不将她爱到骨子里?若是我,想必把命给她都心甘情愿的吧。”她说着目光幽远,仿佛想到了那番场景,接着勾起了唇。
闻笛笙一拍大腿,“这话简直太对了,放心吧,有我家公子在,谁也别想伤害夫人一根头发。”
秀儿抿嘴点头。
“好了,别说他们俩了,说你吧,你还没告诉我你去鹿城做什么,怎么就你一个人?”
闻笛笙的话让秀儿脸上的笑容慢慢收敛起来,黑沉沉的眼睛无波无澜,有些冷漠道:“我爹死了,我去找我娘,她就在鹿城。”
没想到是这个答案,闻笛笙有些意外,但想想又在情理之中,若非亲人不在身边,怎么需要一位姑娘不远千里坐这么危险的船。
“所以你爹是南望人,你娘是东楚人?”
秀儿摇头,“不知道,我是他们私生的。”
闻笛笙一怔,“对不住。”
秀儿轻轻一笑,“没关系,我并不在意,虽然从未叫过一声爹,但他被人杀死了,我终究还想替他报仇,所以我来找娘。”
闻笛笙面上淡定,心中却咋舌,没想到乍看不起眼的姑娘背后竟然这么复杂,而她还能用这般平静的语气说话,也着实令人心疼佩服。
原本抱着随意的态度消失了,闻笛笙正色道:“你爹是遭人杀害?”
“嗯,大家都这么说。”
“那凶手呢,你知道是谁?”
秀儿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失笑道:“你不会是想帮我吧?”
闻笛笙说:“相逢既是有缘,说不定我还真能帮你。”
云霄宫虽然不常在江湖上走,可云霄城内商贾来自天南地北,查点消息还是容易的,帮个小姑娘找杀父仇人,也不是什么大事。
秀儿灰扑扑的脸上,头一次不是带着敷衍的笑,令她整个人都变得生动起来,她咯咯地笑出声,仿佛在听了一个笑话。
闻笛笙皱了皱眉,“你不信?”
“不,我信你。”秀儿摇头,“但是不用了,我会自己想办法。”
闻笛笙心说一个女孩子,还不会武功,怎么报仇?
见闻笛笙似乎想不明白,秀儿道:“你别想了,你帮不了我,这件事只有我娘才能做到。”
虽然提起娘,但是秀儿的表情却很冷漠,甚至带着一丝讽刺,转瞬即逝,闻笛笙觉得可能是自己眼花了。
不过萍水相逢,既然人不需要,他也不会上赶着。
作者有话要说:
赵思洵:我的睡颜好看吗?
第049章 夜袭 找死之人谁也拦不住。
夜如水, 月中天,静谧的水鬼道只听到流水被船划开,月亮在湖中细碎晃动, 两岸的岛影重重向两边退去,而船上各种鼾声却此起彼伏。
突然这富有韵味的声音中传来几个鬼祟的脚步,月光将他们的影子拉长, 一个一个, 带着武器, 慢慢地靠近船尾。
这艘船不大, 甭管这动静有多小,只要发出一点细微的声音, 本就担惊受怕,睡不安稳的人们也立刻被惊醒了。只是看着那些满脸横肉的男人拿着刀, 凶神恶煞地瞪过来时,他们又纷纷闭上眼睛佯装熟睡, 生怕多看两眼惹祸上身。
白日里,被叶霄一锭银子留下了的那个妇人面露着急, 似乎想提醒坐在船尾的公子, 然而还未起身就被她的丈夫一把扯了回来, 后者低声问:“你想做什么?”
“我……”
丈夫将她拉到怀里,苦涩道:“若是拼了命能救下来也就罢了, 可是咱们打不过,去了也只是平白丢了性命。”
他不是没想过,只是权衡了利弊, 惹不起呀。
“想想儿子, 他还等着我们。”
此话一出, 妇人再也不敢动弹。
倒不是他们狼心狗肺, 实在没那个本事,小老百姓能在这世道活下来已经很不容易了。
早在这白衣公子和漂亮姑娘上船之时,他们就已经预料到了今夜,水匪固然令人恐惧,但有时候同一条船上的人才更可怕。
怪就怪这两人为何要上这条船。
秀儿睁开眼睛,犹豫之后,还是拿脚踹了踹不远处的闻笛笙,后者抬起眼皮疑惑地看她,似乎在问做什么?
作为下属,你不去为主分忧吗?月光下,秀儿的眼神如此询问。
闻笛笙摇头。
开玩笑,这种展现英雄气概的机会,哪儿轮得到他?保护夫人,那是宫主的职责好吗?
已经碍过两次眼了,再来第三次,他家宫主真的会不要他的。
想到这里,他将双手放在脑后,翘着二郎腿,重新闭上眼睛睡得安详。
见此,秀儿嘴角一抽,回头偷偷地看着,月光下,男人们手里的刀泛着森冷的光,见之不寒而栗。那看不清的脸上带着残忍而狰狞的淫.笑,一步步靠近那一动未动似乎熟睡的身影。
这些男人心里早就已经痒痒了,白日里一直没去打搅,就是为了等着晚上夜深人静之时,才好办事。
他们的目光不停地交换,似乎在这无声之中达成了协议,比如男的怎么处置,女的谁先上,想想待会儿的惊慌和尖叫声,就让他们兴奋不已。
他们这种低落到尘埃里,跟个烂泥一样的命,这辈子若能品尝一次这种细皮嫩肉的公子哥,弄一弄这样漂亮的女人,也值了!
想到这里,他们死死地盯着那许久未动的挺拔背影,脸上露出志在必得的狞笑,一步一步缓缓靠近。
他们倒是没有托大,这公子哥既然背着剑,怎么着也会几下功夫,未免阴沟翻船,是以轻声靠近,出其不意。
船头传来一声哈欠,骆哥伸了伸懒腰,变换一个姿势,以便让自己看得更清楚。
他瞥了一眼靠在舱门边的闻笛笙,这小年轻翘起的二郎腿正不紧不慢地轻点着,没有一丝着急的模样,如此气定神闲,让他也跟着放松心情,看戏起来。
他今日再三严厉警告,不是为了钱财要保护白衣公子和他的小情人,而是真心实意地为这些人的小命着想。
无奈,没人领情,白费口舌。
其实那些人在行动之前其实看了骆哥好几眼,似乎忌惮这位武艺高强的船家会多管闲事,到时候冲突起来麻烦,可是没想到骆哥竟无动于衷?
他们顿时镇定了,想来就是骆哥也忌惮他们人多势众,准备睁眼闭眼。
啧,找死谁拦得住?
少了这几个刺头,路上还太平些。
骆哥和手下兄弟们兴致勃勃地看着,而小老百姓则竖起耳朵静静地听着,前者想看这位武林高手大杀四方,后者害怕传来尖叫和哭喊声。
此刻,船上没有一个呼噜声,都下意识地屏息。
那些男人一步跟着一步,在静谧中落下轻微的声响,越来越靠近,而众人也越发紧张。
男人们终于扬起手里的刀,对准叶霄的后背,准备偷袭。
见此,有小弟忍不住发问:“这公子怎么还不动手?”
“不会真的睡着了吧?”
这话有些难以令人相信,然而那背影就是一动不动,仿佛对即将到来的危险无知无觉。
骆哥抵住嘴角,眼睛瞪得好似铜锣,月光下,那些刀刃森冷惨白,只需往下一砍,瞬间就能见血。
那些男人身手虽一般,但是设身处地而想,就是骆哥自己都没有把握在这种情况下,护住身边人的同时,完全躲避。
究竟怎么回事?
他忍不住看向闻笛笙,可惜后者连姿势都没换过,脚尖依旧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闭着眼睛似乎睡的香,看得旁边瘦小的男子使劲瞪他。
骆哥忽然糊涂了。
他怀疑这个小年轻胡说,与那位公子根本就不是朋友。
不管了,看在那锭银子份上,骆哥也不能就这么眼睁睁看着这对小情人惨遭蹂.躏。
人猛然站起来,“住——”
然话未说完,忽然一阵寒风袭来,明明是初秋的天气,还带着一丝暑热,可这阵风却好似从雪山上刮下来一样,带着冰雪的气息,冷得让人打寒噤,钻进皮肤像是要冻到骨血里。
怎么回事?
不仅是骆哥他们,就算正要偷袭的男人也被这寒风一吹,手脚好似被捏住了筋脉一般滞了滞,这刀竟挥不下去。
下一刻,只见那白衣公子身边忽然出现了点点光芒。
这是什么?
黑夜之中,即使有月光也依旧昏暗,他们看不清,只感觉到一阵阵刺骨的寒冷,令人心悸。
而当他们看清的时候,以水凝结的冰凌已经近到咫尺,月光之下,尖锐如针,闪烁死亡的寒芒,那一双双淫邪作呕的眼睛还来不及染上惊恐,就褪去了生命的光泽。
冰凌刺破了他们的喉咙,一穿而过,而裹挟的寒气则顺势封住了喷薄的血液,连同惨叫一并锁在喉咙中。
悄无声息之中收割了一条条性命。
刹那间,那些壮硕的身体失去了支撑的力量,伴随着刀剑落地的哐当声,相继砸在甲板上……
这一变故,令所有睁大眼睛看着的人都震在原地,骆哥更是手脚发麻,口中干涩,后面的一个字怎么也吐不出来。
一船的寂静,只剩下一个个咽口水的声音显示着他们有多难以置信。
这难不成是神仙?
要不然凭空怎么能让水凝成冰,又让冰化为夺命的剑,瞬间收割了这么多条性命!
要知道,至始至终叶霄就没有回头,甚至连动都没有动过,就这么轻飘飘地将人全杀了!
不知什么时候闻笛笙睁开了眼睛,脸上同样显露着惊讶。
倒不是为了那横七竖八的尸体,而是就为了杀几个不入流的地痞流氓,叶霄竟然这么大动干戈!
别人可能不知道,但是闻笛笙却清楚,凝水为冰,取人要害,这看似简单华丽,却需要极为强悍的内力和精确的控制力才能完成,且缺一不可,消耗巨大,属于华而不实的招式。
毕竟有那心力,直接抬手给一剑岂不更轻省干脆?就算懒得拔剑,可凭叶霄的境界,以手代剑,也一样能释放剑气削死这几个废物。
平时不都是这么利落的吗,怎么突然改性了?
他狐疑地看着叶霄,心里隐隐有个答案。
这时叶霄终于动了,却是看向身侧倚靠在肩窝上熟睡的人。
只见赵思洵迷蒙地睁开双眼,坐直了身体,然后放开叶霄的胳膊,伸了一个懒腰,问:“怎么了?”
他的声音还带着刚起床时的轻软和哑意,听着糯糯的,有种乖巧的感觉。
叶霄眼底难得露出一分温柔,温声道:“醒了。”
“嗯。”赵思洵回头一看,接着眨了眨眼睛,抬起手指对着躺在他们身后的壮汉问,“什么情况?”
“欲行不轨。”叶霄收回手臂,微微伸展,以缓解被一直抓住没法动弹的酸麻。
“你杀的?”
“嗯。”
那就是死有余辜,赵思洵一点同情都没有,从白日里这些人看自己的眼神,粘腻跟鼻涕虫一样就知道,总会来找死的。
唯一让他不解的是,“为什么我没听到惨叫声?”他纳闷着,“你怎么杀的?”
叶霄没有回答,也羞于启齿。
为了让赵思洵睡得安稳,他没有使出剑招,化出剑意,而是用寒吟九问的内功心法凝水成冰。甚至为了不让其发出惨叫声,直接用寒气封了血管冻住喉咙。
本以为这样可以做到悄无声息,然而百密一疏,尸体倒下带着刀剑落地依旧发出响声,最后这位还是被惊醒了。
这份心思要是说出来,只会显得他愚蠢。
而且一旦被赵思洵知道,也不知道这人会如何解读和取笑,一想到那个场景,叶霄更不愿提及。
他顾左右而言他道:“还不起来,坐久了不难受?”
“难受。”赵思洵他身体酸,脖子也酸,于是站起身松了松筋骨,很快,他感到了饥饿。
“霄郎,我饿了。”
从午后开始就没吃过东西,到了半夜惊醒,那必然得闹个空城计。
作为有对象的女子,赵思洵相当自觉地将期待的目光送给了自己的情郎。
叶霄虽然出门只背一剑,留两袖清风,但他很淡定,视线精准地罗到闻笛笙所处的位置,眼神不言而喻。
闻笛笙嘴角一抽,请问这个时间上哪儿找吃的?
只见一旁的秀儿拿出了自己的干粮。
“你留着自己吃吧。”干巴巴,硬邦邦,拿起来就能当砖头用,堂堂云霄宫宫主夫人怎么能吃这个?
他一回头,对着船头方向不敢出一声大气的人喊道:“骆哥,还有鱼没?”
“有,当然有。”没有也得有。
见识了这种杀人于无形的力量,谁还敢说个不字。
骆哥猛地踢了自家兄弟一脚,“还愣着干什么,杀鱼,生火,做饭,没听见姑奶……小姐饿了吗!”到最后,他几乎是吼出来的。
他的手指有点颤抖,脸颊肌肉跟着抖动,他虽然是个跑江湖的,但武功能练到二流,也就窥探到了一丝武学真谛。
内力外放是一流高手才具备的能力,而这位公子能轻轻松松化无形为有形,内力之深厚,收放之自如,就算不是宗师也是几近宗师的功力!
而宗师之名,对他来说可真是太遥远的存在。
骆哥一想到这里,心情就抑制不住地激动。
小弟赶紧跑进舱内,将所有藏匿的好东西都拿出来。
躲在里面装熟睡的人没听到预想中的哭泣尖叫,也没有那些流氓的狞笑,实在感到奇怪,见船家兄弟进来,那妇人不顾丈夫劝阻问道:“小兄弟,外面……”
“都死了。”
“啊……那公子……”
“全被他杀了。”
话音刚落,舱内瞬间传来一声声抽气。
良久,才有人干巴巴的问:“那么多人,被他杀了?”
小弟看了他们一眼,抬起手里的箩筐,然后笑道:“人敢带着那么漂亮的姑娘上船,手上怎么可能没有真功夫,那些人都是找死,还没碰到人家衣角,刷刷刷,全让放倒下了。”
他绘声绘色地说完,正要提着箩筐出去,忽然停下脚步,回头问:“你们这里,谁会做饭?”
再好的食材,到了汉子手里基本上能有个熟透就不错了,想要好吃,做梦。
平时可以随便对付,但是那位公子的心上人饿了,那能随便吗?
妇人一听,立刻毛遂自荐道:“我会。”
作者有话要说:
叶霄:我本想悄无声息解决,就怕惊醒某人,无奈……失算。
闻笛声:宫主,你真是太宠了!
叶霄:我只是希望他能睡得再久些。
闻笛声:夫人没睡好吗?
叶霄:他醒来就会作妖。
第050章 黑锅 请问扣黑锅的时候被当事人抓到该怎么办?
这番一闹, 大伙儿也都睡不着了,往舱外一瞧,好家伙, 只见正骆哥带着几个兄弟将尸体一具具地扔进湖里。
黑暗的湖面,显得阴森可怕,尸体漂浮在上面, 最终不是葬进鱼腹, 就是腐烂入湖底, 总之客死异乡, 往这水鬼道里再添几缕魂魄。
之前因吐口唾沫遭叶霄一个冷眼,骆哥被闻笛笙提醒后还觉得这公子哥穷讲究, 毛病多,可见识到叶霄那杀人于无形的本事后, 什么屁话都没了,大晚上的带领兄弟清洗甲板, 生怕惹了这位的眼,一个不开心, 沦落到跟湖里飘着的那些一样。
好在, 刺头没了, 稍显拥挤的船也宽敞了许多,有这位高手坐镇, 就算遇到零星水匪,也不用担心死在这里,骆哥干活干的热火朝天, 倒也没什么怨言。
他就是心里好奇, 看叶霄年纪轻轻, 也不知道是哪个名门子弟。
正在这时, 身边有个人靠近,“骆哥。”
清脆的嗓音带着笑意,骆哥一回头,惊讶道:“姑娘叫我?”
赵思洵点了点头。
骆哥下意识地往叶霄那里看,只见后者瞥了他们一眼,虽然那眼神依旧清清淡淡,没什么情绪,但骆哥还是自觉的往旁边挪了挪,不敢靠太近。
他客客气气地问:“姑娘找我有什么事?”
赵思洵似乎没看到他隐蔽的小动作,只是笑道:“闲来无事,跟骆哥聊聊。”
聊聊?
骆哥暗暗倒吸了一口凉气,眼神又往叶霄那里看去,心说你一个有主的,怎么敢当着自家男人的面跟别的男人聊?
是看他不顺眼,想要他的命吗?
眼前就是那些流氓瞬间被冰凌刺穿喉咙的一幕,骆哥咽了咽口水,蛮牛般壮实的一个大汉,却被眼前的小女子弄得分外紧张。
赵思洵看出了他对某人的忌惮,便安慰道:“别担心,我家霄郎不是那种不讲道理的人,我就是心里担心,有些不安,便想问些事情,还请骆哥体谅。”
“那姑娘赶紧问吧。”早点问完早点走,这样的美人他可消受不起。
赵思洵一笑,“骆哥在这水鬼道上来回,有些年头了吧?”
“大概三年了。”
赵思洵脸上稍稍露出惊讶,“那还真是蛮久了,不过能穿梭在水匪横行的地方,看来骆哥也是有大本事的。”
骆哥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姑娘说笑了,就是仗着有些身手,混口饭吃而已。”
“那骆哥对这一带应该很熟悉。”
“是比旁人是了解一些。”
赵思洵轻轻一笑,“水匪呢,也清楚吗?”
骆哥一惊,“这……”
赵思洵目光直视他,以笃定的口吻道:“能在水鬼道上平安无事来回三年,这不仅需要了得的身手,与水匪也得有几分交情,不然打点再多的银子也别想平安走过,对不对?”
骆哥没反驳,“姑娘猜的不错,不过,我就认识些小喽啰,大家一块儿赚点嚼用,实在当不起交情二字。”
赵思洵嘴角一弯,“没有交情没关系,我只想知道这令人闻风丧胆的水匪如今谁当家,武功如何?他们一旦出门劫船,又是怎么安排?一般来说,像这种大规模的水匪,家中总有个一二三四五……诸多老大吧,骆哥能跟我详细说说吗?”
此言一出,骆哥心中一惊,“姑娘问这些做什么?”
赵思洵蹙了蹙眉,轻轻叹息,“还不是为了我家霄郎,不瞒骆哥,他头一回下山,刚好经过这一带,听闻有水匪为祸,便想行侠仗义,为民除害。这不仗着自己天赋卓越,武功高强,非得带我上这条船,说是要会一会这里的水匪,我心里有点担心,所以……”
他仿佛月下盛开的娇花,俏生生站立,眸光似水,带着一点忧愁,谁见了不心生怜惜。
骆哥就算有媳妇儿了,心也跳得厉害。
他总算明白了这位贵公子来他这艘破船的原因,简直哭笑不得,立刻摇头道:“别,姑娘,还是劝公子快打消这个念头吧,不要去招惹水匪。”
赵思洵不解,“为什么?你也看到我家霄郎的本事,一路下山就没遇到过对手。”
骆哥听着简直要跪了,“公子的武功自然没话说,可是这水鬼道上的水匪并非那些地痞流氓能比,里头是有宗师坐镇的,宗师!”他狠狠的强调了这两个字。
而赵思洵也不负所望地睁大眼睛,小小地惊呼一下,“宗师?”
骆哥点头,“没错。”
“那有几个呀?”
“啊?”骆哥被他问一愣一愣,“几个?”
赵思洵无辜地看着他。
骆哥心说还真是初入江湖的年轻人,“当然就一个,一个宗师还不够厉害,放眼天下能打得过的有几个?要不然这水匪怎么令人闻风丧胆?”
“哦……”赵思洵心说那就稳了,“他叫什么名儿?”
“不知姑娘有没有听过浪白帆?”
赵思洵思索了片刻,然后摇头。
骆哥嘴角一抽,不知道想那么久干什么?
“也是,你们初下山,没听过正常。想当初,他只是洋湖帮里的一个孤儿,因为武学天赋奇特,被帮主收为了义子,从此一路拜师学武,成就宗师。”
“洋湖帮?”
“这都是多年前的名字了,那时候这一带还不叫水鬼道,就是个私道,船只来往众多,水匪虽然有,但有洋湖帮坐镇,倒没那么猖狂。洋湖帮是博洋湖上数一数二的大帮派,帮众众多,手下船只无数,五湖四海皆有朋友,跟水军的关系也比较好,总之那时候博洋湖上到处都有他们的影子。”
“如今没了。”
“是的,没了。五年前,浪白帆杀了他的养父,与水匪里应外合,灭了洋湖帮,至此成为臭名昭著的水匪头子。”
赵思洵听着,不由地问:“为什么?”
“传闻,浪白帆和洋湖帮帮主一同看中了一个女人,那个女人最终成了他养父的小妾,而且没得几日宠爱,就被冷落了,然后很快就消香玉陨。”
赵思洵:“……”他幽幽地看了骆哥一眼,“所以是红颜祸水?”
骆哥脸上的刀疤一抖,连忙摇头,“这就是个传闻,当不得真,其实浪白帆若真喜欢,帮主岂会不送,肯定有其他原因的,姑娘别误会。”
他心里紧张得不行,不知为什么,眼前的姑娘看着娇弱,武功也不高,可似笑非笑的眼神望过来的时候,总让他心下慌慌。
赵嗤嗤了嗤,“八成是被黑吃黑了。”
骆哥一愣,“这怎么说?”
“简单呀,看看现在谁才是博洋湖上的霸主不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骆哥怔住,接着面露骇然。
赵思洵说:“若真与水军关系好,王天崇怎么可能冷眼旁观,由着水匪灭了这么大一个帮派,你说是不是?”
骆哥额头汗都要掉下来了,只能支吾道:“姑娘高见。”
“所以水匪中武功最高的就是浪白帆?”
“对,他是宗师,听说武功在排行榜上能进前十,就连王大将军也无法拿下他。这五年来水军不知道围剿了多少次,都无功而返,只能由着水匪盘踞在私道上。除他之外,手下还有诸多高手,也都有数一数二的本事,反正,这些年经过水鬼道的商船都是九死一生,再多的高手保护也都栽了。”说到这里,骆哥苦口婆心地劝道,“所以姑娘,你一定劝劝公子,不要意气用事,这些水匪连水师都不怕,怎么会怕你们一个人,那跟找死有什么区别?”
“排行前十?”
“是啊。”
赵思洵不信,“那置大宗师于何地?”
骆哥苦笑道:“姑娘呀,谁会将大宗师往里面排啊,那几位都跟神仙差不多,跺一跺脚,江湖都得震三震,谁有资格跟他们排在一块儿。”
“原来如此,那我心里有底了,多谢骆哥好意。”
“姑娘满意就好。”骆哥讪讪,由衷希望面前的这位赶紧走,毕竟那位公子已经往这儿瞟好几眼了。
然而赵思洵却仿佛忽然想到什么,脚步都迈开了,结果又转了回来,笑问:“骆哥,若是有大船在这条道上经过,那……”
“姑娘哟,如今哪儿还有大船敢往这里走?”骆哥连连否认。
“真没有?”
“没有。最近不太平,水军的船只时常在水鬼道附近出没,水耗子也警觉了许多,哪儿敢放大船过去,我本打算再跑几趟船,就歇息一段时间,看看情况。”
这样的吗?
赵思洵心下微转,有了一丝了然,他再次向骆哥道了谢,便迈着优雅的步子往船尾走去。
四国局势紧张,这水鬼道直接连通南望和东楚,不管怎么说,若他是王天崇,也的确不能再放任,万一出了闪失,如何跟他爹交代?
作为南望的亲王,赵思洵倒不介意帮他一把。
区区一介宗师罢了,他淡定地回到叶霄身边,朝这位更厉害的大宗师温柔一笑,心说不是大问题。
幸好当初一见到叶霄,就当机立断,死皮赖脸地用各种手段招呼上,坚决将人留在身边,不然此时还真有点麻烦。
赵思洵为自己的远见点个赞。
“回来了。”
“嗯。”
“套出话了?”
“是啊。”
“好。”叶霄看过来,用平淡如常的口吻道:“仗着天赋卓越,武功高强,非得带我上这条船,会一会水匪,替天行道,为民除害……这话你说的是谁?”
嗯?我去,这家伙竟然偷听!
赵思洵惊讶地瞪大眼睛,叶霄正用凉凉的眼神等着他。
请问扣黑锅的时候被当事人抓到该怎么办?
道歉还是……
只见赵思洵微微侧过脸,仿若恼羞成怒地抡起拳头朝叶霄胸口捶去,“讨厌,人家不过是去探探消息,随口说的,倒是你,堂堂云霄宫宫主,竟然偷听?”
自然是糊弄过去!
叶霄下意识地抬手握住这只拳头,惊愕地看他,“你……”
赵思洵回头不高兴地一噘嘴,“怎么,我的话难道说错了,水匪为非作歹,为祸一方,你若是瞧见了,难不成无动于衷,袖手旁观?”
永远别低估夷山王颠倒是非黑白的本事,特别是他现在还穿着女装,一言不合就能耍赖。
赵思洵眉尾一挑,端的是理直气壮。
叶霄无言以对。
一见他词穷,赵思洵得意了,眼睛往手上一瞥,“霄郎,我的手你要握到什么时候?”
刹那间,叶霄一把放开,就跟烫手山芋一样。
赵思洵于是微微一笑,收回手施施然地端坐好,那小模样趾高气昂,跟个骄傲小公鸡似的一点也不带怕的。
不知为何,叶霄忽然想到了自己的娘亲,也是这样,看着娇娇弱弱,连根绣花针都拿得吃力,可捉弄人的本事永远层出不穷,哪怕后来缠绵病榻也不得安分。
叶雪山明知道妻子暗地里干坏事,将一口又一口的锅扣在自己背上,也纵容着不戳穿,说是情趣。
呵,情趣?
最后这延伸出来情趣落在叶霄身上,差点坑死他。
叶霄对此嗤之以鼻,没想到兜兜转转竟会碰到赵思洵,一个轮回,此情此景跟他爹娘真是太相似了。
而他看到赵思洵胡搅蛮缠的模样,除了头痛之后,竟然也觉得习惯,甚至有一丝丝好笑。
其实若是往常就算听到了,他也不会去质问,而问了……难道还期待赵思洵会道歉?
他抬手揉了揉眉心,面对着静谧的湖面,神情有些茫然。
赵思洵见叶霄不搭理他,心下有些没底,忍不住问道:“你生气了?”
叶霄摇头,“没有。”
“真没有?”
见他狐疑的模样,叶霄无奈道:“若我生气,你待如何?”
“自然是哄你啊!”赵思洵想也不想地回答。
哄?
叶霄有些新奇,忍不住问:“你要哄我?”
赵思洵点头。
怎么哄?
赵思洵抬起目光,望向远处。
只见湖面与天际的交汇处,穿插着岛屿间隙,已经有了一道清晰的水平线,泛着鱼肚白,太阳正缓缓升起。
天高地阔,白鸥掠过水面,新的一天已经开始了。
赵思洵回头拍了拍叶霄的肩膀,笑道:“我给你吹首曲子吧,犒劳你这一路的辛苦,也别再生我的气,好不好?”
叶霄微微一顿,回首就看到赵思洵从脚边的包袱里掏出一个陶埙,朝他笑了笑。
那只刻着云霄二字的信物,没想到赵思洵竟带着,叶霄有些意外。
他听过赵思洵的埙声,闻之而伤,听之难忘,当初便是因为这埙曲,他才踏上夷山王府的屋顶,于是神情有了些许变化,带了一丝期待。
他本就没有生气,便点头道:“好。”
赵思洵露出一个近乎温柔的笑容,然后将埙凑到嘴边,闭上眼睛,缓声吹奏。
安静的湖面上顿时传来悠扬而空灵的声音,曲调更是婉转动听,众人忍不住寻声望去,便看到这天仙般的女子独占船尾,迎风婷婷,垂眸吹埙。
白日从湖面上冉冉升起,温暖的光刺破了黑暗,在水中洒下粼粼波光,亦轻柔地照耀在她半边洁白的脸上,广阔无垠的天地间,人们的眼前只定格这这一幅画。
除了美,无法言语。
叶霄怔怔地看着他,黑沉的眸中带着异样的光,久久未动。
作者有话要说:
叶霄:我觉得再这样下去不行。
叶雪山:没事,儿子,你会习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