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半个月后, TUG一行人出发前往冰岛。
在ROO吃了大亏的秦方，对再次投资TUG显然十分重视，那天饭局结束回去之后深思熟虑, 最后大手一挥, 不仅包了队员的三天旅游, 还表示愿意承担队员家属的开销，可以和队员一起出国，队员备战的时候，家属就能到处旅游。优厚的福利这实在让人心动, 只可惜最后只有王叡的父母享受到了新老板的家属特惠福利。其余人都因为时间匆忙来不及办理签证, 遗憾错过。
晚上十点多, TUG几人不慌不忙到了机场，snapi一向赶早不赶晚。
即便是到了机场，snapi也是个操心的命, 忙得脚不点地，一边指挥着这帮小崽子托运行李, 一边跟王叡说：“航班时间太晚了, 咱们凌晨坐飞机没事儿，你爸妈不急, 秦总那边做主, 给订了白天起飞的, 也省得你爸妈半夜折腾。不用担心, 我找了个后勤的小伙子陪着, 出不了问题。”
心思大条的王叡完全没想到这些问题，全心全意相信snapi会安排妥当, 闻言嘿嘿笑了两下。
“还好他俩提前把签证弄了，不然这个福利一个人都薅不上！”
Dino羡慕道：“叡哥, 你不会早就猜到会让带家属吧……”
王叡抓抓头发：“没有。是他俩原本就打算自费去来着。一个是看我比赛，另一个是去玩。”
王叡爸妈老来得子，现在已经过了退休的年纪，再加上儿子打比赛赚了不少钱，二老现在时间金钱都很充裕，日子很是潇洒。
“真好啊……”Dino感慨，忽然又疑惑。
“诶？之前不是说，叡哥你刚要来打职业的时候，叔叔阿姨不仅反对，还把你揍了一顿吗？”
“谁家爸妈听到小孩要去专门打游戏，肯定都不赞成的吧。”snapi笑道，“不过咱阿叡懂事儿又上进，他爸妈也来考察过TUG，觉得咱们是个正经地方，也就赞成了。”
“过奖过奖！”王叡嘴上谦虚，表情却写满了“多夸爱听”。
还热乎的新手爸爸刘号熙，心里惦记着半个多月看不到闺女，闻言感叹。
“做父母的，肯定都希望自己孩子过得好……说句不好听的，打职业要是出不了头，那真是连饭都吃不上，父母不赞成也正常。”
snapi点头：“是啊……不过事实胜于雄辩嘛，看到孩子过得好，父母肯定都开心。阿叡他爸妈都想自费去看他比赛，你哪儿能想得到，一年多前，他俩还把阿叡按着屁股打呢？哈哈哈！”
“咱能不能把这事儿忘了！”王叡脸色涨红。
snapi又逗了小卷毛两句才罢休。
“不过，赢比赛的时候，爸妈在台下看着，那种感觉还是不一样吧？”他问王叡。
之前冠军赛的时候，王叡父母同样自费来到现场，亲眼看到儿子捧起冠军奖杯。
王叡摸了摸鼻子，难得少见的羞涩，梗着脖子磕磕绊绊地说。
“有什么不一样？不都是打比赛……”
刘号熙憋着笑无情拆穿：“得了吧，你小子那兴奋劲儿，丢了奖杯就跳下台抱着你爸妈哭。”
见王叡要反驳，刘号熙看向Dino：“我跟你说，b站上面有观众拍到视频，清清楚楚的，我可没乱说的！”
王叡又急又气，就差扑上去把教练咬一口了，楚别夏在他后面，轻笑着拉了一下小孩衣领，这才控制住局面。
snapi忽然“哎”了声。
“就是可惜了，冠军赛的时候小楚爸妈没在……否则也应该看到你夺冠的。”
冠军赛的时间和暑假恰好在一起，snapi原本以为他们会来。
楚别夏愣了一下，笑：“我问过，他们说忙，算了。”
snapi脑海里下意识又蹦出之前楚别夏一个人偷偷回俱乐部过年的样子，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说。
“那你休赛期回去的时候，他们……知道你夺冠了吧？”
“知道的。”楚别夏失笑。
snapi松了口气：“叔叔阿姨线上看比赛的？”
楚别夏迟疑了两秒，摇头：“……不知道。我没有问。他们对看比赛没什么兴趣，可能是听邻居说的吧。”
他语气平淡，却又藏着一种说不清的隔阂，snapi张了张嘴，忽然觉得自己说什么都不合适。
刘号熙拍了拍楚别夏的肩膀：“别太在意。”
楚别夏垂眸。
“无所谓。”他说，“我不在意这些。”
“或许以前很在意……但现在已经无所谓了。”他抬头轻笑。
“二十一岁了，我又不是小孩。”
snapi跟着笑了笑，提了口气连忙转移话题：“Founder怎么还没回来？”
他们的飞机凌晨两点从沪市起飞，期间要在伦敦中转，再飞往雷克雅未克的凯夫拉维克国际机场。好处是时间短、时差好倒，坏处是额外需要伦敦的签证，手续略显复杂。
伦敦——FH的大本营，在这里住了四五年的Founder也算半个当地人，表示可以帮忙联系中转于两个机场之间的交通。
正说着，段骋雪就从不远处走回来，笑着跟楚别夏颔首之后，就去跟snapi确定中转行程。
王叡站在自家队长身边，小声嘟囔：“这么看着……怎么Founder还挺像个靠谱的成年人……”
在这个问题上，Dino认真反驳：“不是像，前辈就是很可靠的人！”
王叡一般是不会跟Dino在这种事上争辩的，他只会和Founder本人小学鸡斗嘴还斗不过，对于Dino的滤镜，王叡还是很有分寸地表示尊重。
楚别夏笑着看两个小孩东扯西扯，口袋里手机忽然震动，亮起来的屏幕中央显示了来自【妈】的微信新消息。
【妈：收拾你的房间，看到一张银行卡。丢三落四，忘记带？】
楚别夏回忆了片刻才想起来，他点开界面正要回复，却无可避免地看见了上方的聊天记录。
他和妈妈上一次的聊天记录，还是9月初，他刚打完冠军赛回国的对话。
【妈：恭喜儿子/大拇指。什么时候回家？/拥抱.jpg】
【colla：这边还有点事，过两天回/可爱.jpg】
【妈：好的，我和爸等你/爱心/爱心】
[我和爸等你。]
楚别夏忽地移开视线，下意识深深吸气，才压下心底翻腾起来的酸涩。
或许他时常觉得父亲对他的态度，比起爱来说更想是“承担责任”，但他从未怀疑过妈妈的爱，也确信，自己一定也爱着她。
只是有时候他会偏激地想，我宁愿妈妈不爱我。
至少这样，我就能没有负担地做出“我”的选择，而不是在愧疚、后悔、迟疑里拖着沉重的脚步，又或者彻底放弃自我，用人生写一首“孩子的赞歌”。
翻涌的情绪熟练地平复下来，却也不是恢复如常，而是被压着，压到显露不出来的地方。
楚别夏无声吐出一口气，重新拿起手机回复。
【卡是留给你们的。】
一边打字，他一边又想到小时候电视里看到的公益广告。
灰绿泛黄的色调，年迈的父母坐在家中，电视机无声播放着无人在意的节目。儿女打来的电话像无尽夜里划过的流星，仓促地问候，更仓促地告别。
女儿说：妈，我在网上给你买了个按摩仪。
儿子说：妈，我又给你打了一万块钱。
老人打开存折又扔到一边，抱着孩子小时候的毛绒玩具，靠在沙发上合眼小憩。家里安静的只听得见老人颤颤巍巍的轻叹。
楚别夏眼底闪过一丝自嘲。
他最终也还是成了广告里那些只会打钱的儿女。
楚妈妈的消息很快回复过来。
【妈：我们不缺钱，你赚的钱，妈帮你收着】
【colla：我留了自己用的，那些是给你们的。我不会挑礼物，你们有喜欢的都可以买。衣服首饰、鞋包，你今年还没添新的。】
买礼物会被数落“乱花钱”，那直接送钱总不会出事了。楚别夏想。
【妈：妈都这个年纪了，哪用得着。给你留着。赚钱不容易，要懂得存钱。】
楚别夏眉头微微拧起，抿唇。
【colla：拿着吧，我还会再赚。】
【colla：妈我马上登机，你注意身体。】
【妈：登机？要去哪里玩吗？】
【colla：打比赛，在冰岛。】
【妈：好的，注意安全。/爱心】
【colla：好的】
对话在公事公办中结束，关于一个多月前生日的那次冲突，母子两人谁都没有提起。
就和争吵完第二天又相敬如宾的父母一样。楚别夏心里没有丝毫意外。
只是……一家人之间的沟通，从什么时候起变得这么生疏了呢？
他想不起来。
直到飞机起飞后一头扎进密密的云层里，本就一片漆黑的窗外更是连山脉的轮廓都捉不到了，楚别夏依然在怔怔发呆。
头等舱两人一排，座位是snapi选的，操心的经理为了让他们在飞机上好好睡觉，把叽叽喳喳的王叡和Dino分开，把总是聊比赛和战术的队长跟教练、Founder分开，排出了自认非常完美的作为。
楚别夏靠窗，右边坐着Dino，隔了过道，是钱乾和蔫了吧唧的王叡。
他后排，是还在小声处理工作的段骋雪和snapi。秦方加入投资后，原本只需要一句话的工作，不得不被丢进一些正式的流程。段骋雪时不时就要抽出几十分钟的时间来处理。
Dino很少有和楚别夏独处的时候，想跟自家队长搭话，却又莫名觉得，队长好像不想说话。
于是他只能瞪着眼睛坐在位置上，看面前小屏幕里的动画片。
飞机飞至平稳阶段后，上方的安全带指示灯无声熄灭的瞬间，后排传来“咔哒”一声脆响。
段骋雪合上电脑，解开安全带，走到Dino旁边弯腰。
“换个位置。”
“啊？”Dino愣了愣，下意识出声，却在段骋雪手指抵唇的手势里回神噤声，起身让座。
段骋雪换了位置坐下，重新系好安全带后看了看表。
国内时间三点零一。按照TUG队内还算凑合的作息，这个时间大家应该都已经习惯性睡着了。
他侧头看向旁边的楚别夏。
青年睡得并不安稳，长发披散在肩头后背，有些被压住，不知是吃疼了还是在做梦，楚别夏眉头轻轻皱着，薄毯乱七八糟地被他本人团在怀里，像是当抱枕用了，显然也起不到保暖的功效。
段骋雪伸手，小心地绕过楚别夏胳膊把薄毯抽出来，轻轻抖了一下，重新盖上，又仔细掖了一下毯子边缘。
他就这这个动作顿了好一会儿，才把手收回来，后背刚靠上座椅，就又听见楚别夏座位上窸窸窣窣的毯子滑落声。
段骋雪无奈看过去，左胳膊忽然被不轻不重地抱住了。
他手臂肌肉下意识绷紧。
大约是被夺走了毯子抱枕，睡梦里，楚别夏下意识搂住了最近的、温热的东西。
渐渐放松下来，段骋雪无声笑了笑，拿出手机，犹豫再三还是选择了拍照留念，然后放轻动作给自己也搭上毯子，闭眼睡了过去。
直到段骋雪的呼吸变得平稳，完全进入浅眠后，楚别夏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没有睡着，倒不如说，他一直都不太睡得着，看起来闭着眼睛，可脑海里一刻不停地翻涌着凌乱的、看不清也解不开的线团。
他知道段骋雪以为自己睡着了，也知道他盖好毯子以后，不知道用什么样的表情看了自己很久。
复杂？责怪？无奈？还是……别的什么。
思绪混乱的时候，冲动就在这具身体里占了上风。
楚别夏摸索着抱住了段骋雪的胳膊，像抱一个小玩偶一样，双臂禁锢着贴在怀里，可这和玩偶、和毯子都差得太远。
他的手臂很沉，搭在肋骨上的时候有些不自在，他的手指僵硬了几秒，放松下来的时候，正正好牵住了他小拇指的指节。
但和陪伴他入睡的玩偶一样，他没有躲开。
楚别夏侧过脸看着窗外泼墨的黑，小心翼翼地、一点点歪头，轻轻枕上段骋雪胳膊。
他不知什么时候睡了过去，再睁眼，窗外已然是一片澄蓝的天。
楚别夏怔怔看了一会儿，直到身边传来一声轻笑。
他回头，泼金的云映在段骋雪眼底。
“早安。”
第72章
“啊……早安。”楚别夏的礼貌让他下意识回了一句, 即使声音还带着初醒的茫然含糊。
段骋雪笑出来：“还有半小时就降落了，醒来的很是时候。”
楚别夏反应了两秒才点头。刚睡醒的人畏冷，他半阖着眼睛拉了拉毯子, 却扯动了怀里抱着的更温热的……
段骋雪的手臂。
他几乎瞬间清醒了。松手, 推开, 若无其事地重新闭上眼睛装死，整条工序流畅而迅速。
段骋雪故意悠悠叹着气收回自己的手臂：“唉，好突然……”
楚别夏顿了一下，下意识觉得他在点分手的事。
或许是自己想多了。他这样安抚住起了点波澜的心情, 重新把注意力放回现在。
“没……麻吧？”他问。
“还好。”段骋雪说, “毕竟你也没用什么劲儿, 对吧。”
还“对吧”？
楚别夏心里吸了一口气。
对就对不对就不对，把问题抛回来给他算什么事……
他只能硬着头皮，套用段骋雪的回答：“还好。”
“哟, 醒了？你俩在这儿还好还好什么呢？这么生疏的。”
snapi的声音响起，他刚从卫生间出来, 乱七八糟的听了一半, 挑了个话头之后，又顺口跟段骋雪聊了两句工作, 就又坐回了自己的座位上。
楚别夏这才发现, 自己身上不知什么时候盖了两层毯子, 他睡着抱着段骋雪胳膊不撒手的样子被最上层的毯子遮住, snapi应该是没看到。
他松了口气。
不过昨晚的睡眠质量……倒是意外的好。本来以为在飞机上会睡睡醒醒的, 这次倒是一觉睡到天亮。
是真天亮。当地时间六点多——楚别夏这一觉，足足睡了九个多小时。
平时在俱乐部宿舍里都很少这么睡过。
一个过道之隔, 王叡不知道什么时候早都醒了，正安安静静捧着手机看动漫, 偶尔乐不可支，也努力控制着自己动作的幅度，不敢吵醒旁边还在睡梦中的钱乾。
发现自己不是最后一个醒来的，楚别夏心里莫名就轻松了些许。
他偶尔也是会有一些队长包袱的。
“稍微活动一下？”段骋雪放低声音说，“你连个颈椎枕都不带，就这么睡九个小时一动不动，小心一会儿腰酸背痛。”
因为本来也没打算能睡着。楚别夏想，但没有解释，只是准备点点头。
然而刚轻微地动了一下，他就忍不住“嘶”了一声，僵在原地。
五分钟后，全飞机的TUG人都知道了，直挺挺睡了一晚上的楚队长——光荣落枕。
“怎么弄的怎么弄的？”snapi着急道，“这儿有热敷贴，先贴上自己按按？可别好不了！”
“没事……”楚别夏有些心虚地接过热敷贴，低头扯着包装，心里忍不住猜测，可能是自己一直保持向右偏头、枕着人家胳膊的姿势，才导致现在这个情况，但怎么跟snapi说？
“大概就是睡姿不对吧。”他含糊搪塞，然后拒绝了段骋雪想要帮助的手，自己草草贴上敷贴，打开平板开始看昨天看了一半的资料。
“一起看看？”他开口邀请，段骋雪欣然答应。
工作态度值得表扬，楚别夏想-
飞机落地后，snapi就变成了放牧羊群的操劳牧民，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时刻点数人数，以防有人走丢。
“以前发生过什么事吗？经理看起来有点……过分紧张。”段骋雪好笑问。
楚别夏看了眼王叡，无奈：“阿叡在机场走丢过三次。”
“三次？”段骋雪心里默算了一下，难得迟疑，“他来TUG之后出国打比赛……也才三次吧？”
楚别夏点头。
“……每次都丢？”
楚别夏再次点头。
段骋雪有点绷不住了，咳了两声忍住笑，喊住Dino叮嘱道：“你们两个一起行动，看着点王叡，别走丢了。”
王叡眉眼倒竖：“谁走丢！”
然后两人被心力憔悴的snapi赶紧隔开，末了对段骋雪说：“还得是你！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个法子，伦敦呆了这么多年，Dino对这边应该熟！让他带着总不会丢。”
“Dino只坐过三次飞机。”段骋雪摇头，“来FH的时候一次，回国加入TUG一次，再有就是这次。”
snapi没想到：“他不回家？”
“FH的青训包食宿，平时他们参加点小比赛得的奖金还不够其他日常开销，哪里出得起每年回国都路费。”
“那……他回国之后，都没回家一趟。”楚别夏皱眉。
“时间上来不及。”段骋雪说，“我记得他家比较偏。我是指，很难找到什么公共交通过去的那种偏。”
“打职业对他、对他的家庭来说，算是改变命运了。”
被“改变命运”这个词戳到心里，楚别夏沉默了一会儿，说：“他很勇敢。”
十六七岁的小孩，只身远赴国外，无亲无友无依无靠。Dino能做出这个决定，绝不是一个“勇敢”可以概括。
“不过从某方面讲，这小孩也挺幸运的。”段骋雪说，“你知道有的人很排挤外国人，但Dino在青训营里还好，虽然称不上人缘不错，但至少没人给他使绊子。”
“你打点的？”楚别夏第一反应这么认为。谁知段骋雪摇头，笑道。
“他自己的造化。”
说着，他示意楚别夏看过去，问：“你没觉得Dino长得很有混血的感觉吗？”
Dino个子高、皮肤白，眼窝和鼻梁的立体感很强，脸上甚至有美剧高中生常见的雀斑——这小孩的长相说不上帅，但丢进外国的大街上，绝对是能完美混入的类型。
楚别夏失笑：“原来是这样。”
两人正随意聊着，忽然，机场大厅某处传来旷远的钢琴声，他们几乎同时侧头找过去。
在机场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一架漆成棕色的三角琴摆在那里，琴凳上坐着个五六岁年纪的小孩，手上略显生涩、但又极其自信地弹着简单悦耳的练习曲。
“拜厄？”楚别夏分辨了两秒。
段骋雪点头：“耳熟，但是又不太熟。”他笑，“我那会儿最不听话了，练琴囫囵吞枣的。”
他和楚别夏都学过钢琴，段骋雪还曾经犹豫过要不要去当个音乐家，但最后又对物理有了兴趣，音乐家的梦想啪的一下放弃得很快。
这都是以前段骋雪说过的，楚别夏还记得这句话后面的内容。
“现在看来，当音乐家对我来说确实不是一条好路。”
楚别夏好奇，问他为什么。他说。
“因为如果我不来学物理竞赛，我就遇不到你了啊。”
……
“想什么呢？”
回忆和现实里的声音重叠，楚别夏回过神来，看见段骋雪在他面前晃晃手掌吸引注意。
段骋雪笑：“怎么，听人家小孩弹琴，想谱子呢？”
“……没有。”楚别夏轻笑摇头，“我都很多年没好好碰琴了。”
“咱训练室外面不是有琴？”段骋雪问，“倒也确实没见你弹过。”
“很少弹。”楚别夏说。
段骋雪一挑眉，隔着衣服拉住他手腕快走起来，到最后几乎成了小跑。两个人在钢琴面前站定时，那个小琴童刚好一曲结束，仰着头像只骄傲的毛绒小鸡，他的父母在旁边为他鼓掌。
“给你弹一首。”段骋雪说，“一首之前的即兴！你喜欢听即兴的吗？”
短短一百来米的小跑已然让楚别夏喘不匀气，他缓了两秒才说。
“我有个蛮喜欢的音乐人，平时会听他的即兴。”想了想他说，“可能是小时候光听古典了，也经常想听点不一样的……你现在还经常弹琴？”
段骋雪说：“之前在FH时不时会弹，录点曲子发到网上……万一哪天走运又成音乐家了也说不定。”他笑。
“俱乐部的琴，没见你摸过。”楚别夏说。
“毕竟现在有双份工作了，闲下来的时候又是晚上，总不好扰民。”段骋雪摊手，“这就是成年人的世界啊。”
“至于FH……没那么多讲究。”他说，“一开始在FH弹琴是懒得跟他们聊天。我没跟你说过吧？FH那几个队友，做游戏队友可以，再多的就算了。什么人都有，种族歧视都是最轻的，还有的凑在一起抽……你懂。”
看见楚别夏露出些后怕的神色，段骋雪才笑了笑，随意说：“所以我偶尔训练完就弹弹，我也不去外面的琴房，他们都得给我听着。”
“……真高兴能看到你活到现在。”楚别夏真情实感道。
琴凳上，享受完周围善意掌声的小琴童跳下来，跟着爸爸妈妈晃晃悠悠走远，段骋雪上前，解开冲锋衣队服坐下，袖口往上堆了堆，露出骨节分明、却明显有力的手腕。
简单的试音过后，明亮的旋律流淌出来。仿佛能听见机翼划过的风声，看见降落时轮毂稳稳的转动，触到那个人如同万米高空般明朗的情绪。
楚别夏却忽然愣住。
这首曲子……他分明听过。来自那位占据他无数个夜晚催眠歌单的音乐人，是他几个月前发布的那首，《飞机降落在希思罗机场》。段骋雪加入TUG之后，楚别夏的睡眠莫名就安稳了不少，催眠歌单也就此被打入冷宫，没想到此刻又在异国的机场响起。
熟悉的琴声的流淌席卷着他的情绪，音符跳动得更轻盈时，他的心脏也随之加快了鼓点，就像刚刚渐渐加快、最后跑起来的脚步。
怎么能这样作弊？
他忽然恐慌起来。
分开的日子里、以为没有段骋雪自己也过的很好的日子里，他还是用这样的方式，偷偷抓住了自己放走的太阳。
……我果然还是很喜欢阿雪。他茫然看着跳动的琴键，生出后退的冲动，却怎么也迈不开脚。
怎么办。
第73章
一首曲子的时间并不长, 短短两三分钟，钢琴边就吸引了一些不赶时间的旅客驻足。
曲子和楚别夏常听的、发在音乐软件上的那个版本有细微的不同，比起那一版, 多了些临场炫技般的装饰音, 还有一段俏皮感很强的变奏。
最后一个音袅袅散去后, 段骋雪起身，周围响起一阵自发的掌声。银发青年大大方方鞠躬，然后满面笑容地径自走向楚别夏。
“Is this song for him？”
楚别夏清楚地听到周围有交谈声，目光都落到他身上, 语调好奇又充满善意地说着什么。
但他现在已经没法分心去做英语听力翻译题了。
他喜欢的人在人声鼎沸里向他走来。
段骋雪在他身边站定, 双肩不经意地轻轻相碰。
“好听吗？”他问。
楚别夏点点头。
“和你喜欢的那个音乐人……”他说着, 顿了一下，然后笑道，“算了, 不跟别人比。”
“……为什么？”楚别夏问。
段骋雪单手抓了抓后颈，略微活动着因为久坐而有些僵硬肩膀, 随意道：“如果是我的好听, 那我不问你也觉得好听，问了还掉价。”
“如果是别人的好听……”他眼神一转, 挑眉定在楚别夏脸上, 调侃, “楚队的性格, 肯定也会出于礼貌夸我。”
楚别夏失笑, 段骋雪一脸“被我猜中了吧”的表情，抬了抬下巴。
“你不问, 我偏要说。”楚别夏瞥他一眼后收回视线，认真想了一会儿,森*晚*整*理 在段骋雪莫名紧张的视线里，轻飘飘说。
“一样好听吧。”
段骋雪一口气垮下来，一时间哑然，哭笑不得。
“忘了，楚队也是端水大师来着。”
楚别夏轻笑，知道段骋雪没听出他的言外之意，但什么也没说。
忽然，他衣兜里的手机嗡嗡震动起来——是snapi的来电。
看到电话的瞬间，楚别夏第一反应是，幸好自己手机常年静音或者震动，几乎没有开到过响铃模式。
否则现在，自己手机响起不知名音乐人“我精神状态很好啊”的第一首即兴曲目，他都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也不敢想象段骋雪那时候的表情。
这些想法在楚别夏脑海里一闪而过，他很快接起电话，snapi茫然的声音传出来。
“小楚？你和Founder人呢……是不是我们走错路了？怎么跟你们走散了呢？我感觉应该没走错啊……也可能这边机场有岔路我走反了？小楚？”
段骋雪离得近，电话里snapi的话也听了个七七八八，跟楚别夏对视一眼，先是茫然疑惑，然后又格外默契地露出带着歉意的微笑。
“不好意思于哥，是我们两个没跟紧。”楚别夏说，“你们现在在哪儿？我们过去回合。”
snapi松了口气，说了标志物，又叮嘱他们不用着急，才挂了电话。
“他真的……”段骋雪措辞半晌，“宁愿相信是自己走错，也不愿意怀疑咱们两个是不是走丢了。”
楚别夏笑他：“把你一个人丢在伦敦，你也走不丢。”
“我是走不丢啊，这不是还有个楚队长？”段骋雪悠悠。
“我也不会走丢，我方向感很好。”楚别夏为自己正名。
如果王叡在旁边，肯定会很主动地跳出来反驳Founder，但现在左护法不在，表面沉稳、但事实上也很介意的小楚队长，只能自己像小学生一样驳回去。
“你是走不丢，但会不会丢也不好说啊……”段骋雪摸摸下巴，“我是说，有没有一种可能，我可以把你拐走，或者绑架？”
楚别夏：“……幼稚。”
说完，他快走两步跟段骋雪拉开距离，段骋雪愣着“诶”了声，反应过来以后跑了两步赶上，楚别夏再划清界限，他再轻松跑几步贴过去。
如果这儿不是人来人往的机场，恐怕两个人都要像小学生一样追着跑起来了。
snapi站在标志物旁边，像个定定的铜像，看到远处追追打打的两个熟悉身影时，还揉了揉眼睛。
“是一个黑毛一个白毛，一个长一个短啊……”他念叨，“怎么又不像呢……”
刘号熙看了两眼，也笑出来。
“你还别说，我也真是第一次看到咱们小楚队长这么跟人闹着玩。估计高中同学的情分还是不一样吧。”
他正感叹，snapi冷不丁地冒出一句。
“老刘，你说咱队要是闹出个队内恋爱，我该怎么公关。”
“啊？”刘号熙卡壳，脑子才转了一半，又见snapi连连摆手。
“呸呸呸我说什么呢……你看我这脑子，肯定是最近忙坏了！怎么能这么看咱队员纯洁的队友情！”
刘号熙看看snapi，又看了看逐渐走来的两个身影，两个人之间距离远远近近的，却又都带着笑。
唯一已婚男士收回视线，莫名叹口气，面对snapi的询问，惆怅表示。
“没事儿，就是想我老婆了。”-
TUG到雷克雅未克后，休整了一天，第二天就是邀请赛的线下抽签日，各队要派出两位代表参加抽签，决定比赛的组别和比赛日。
以往这种事，TUG都由楚别夏为主、刘号熙或snapi陪同代表，但这次刘号熙表示要看两把没看完的比赛录像，snapi又有后勤和宣传的工作，虽然不至于忙得脚不点地，但能少一个活更好。
最后，这差事就落到了楚别夏和段骋雪身上。
“为什么不是我和队长去——”王叡无能狂怒。
“人家俩都能英文流利交流，你行吗？”snapi按住躁动的小孩。
王叡不服判决，再次上诉：“那为什么不是Dino跟Founder！”Dino在国外呆了两年，最大的收获之一就是一口流利的英式英语，配上他的长相，没人会相信他是个初中都没上完的偏远村里走出来的小孩。
snapi：“他俩去，主持人都不知道该递TUG还是FH的牌子。”
刘号熙大笑：“你小子但凡说让你队长和Dino去呢？”
王叡气焰顿消。
刘号熙光明正大跟snapi说：“你看，臭小孩就是这样，家长多看一眼弟弟妹妹都不行。”
王叡脸色一阵红一阵白，这次轮到snapi爆笑出声。
已经走出门外几步的楚别夏：……
段骋雪一边拉好羽绒服拉链，一边笑：“你老说我逗王叡，有没有可能是大家都觉得逗小孩好玩？”
楚别夏浅棕格子围巾下的嘴角也翘着，自己根本说不出反驳的话。
TUG下榻的酒店离抽签地不远，走两步就能到。
冰岛的12月缺少日照，最少的时候，一天只有四个小时能见到太阳的脸，两个人都裹得严严实实，羽绒服加围巾，楚别夏还扣上了羽绒服的帽子。
TUG的夏季队服是银白色，到了冬天的冲锋衣和羽绒服，就变成了不会出错的耐脏的黑，虽然颜色普通，但胜在款式剪裁贴合，穿着也有几分帅气。
昨天的冰岛刚落了雪，雪地靴踩下去，咯吱咯吱的声音成了这条路上的主旋律。
楚别夏忽然开口：“突然想起来，以前比赛抽签好像都没看到过你。”
段骋雪难得愣了一下，旋即轻笑了声。
“那会儿……不是以为你讨厌我吗。”
楚别夏惊诧地回头，围巾遮住了下半张脸，眼底的神情就更显清晰。
“说了你别笑我。”段骋雪轻咳一声，抬手不太自在地拎了一下灰白纯色的围巾 。
“你估计都不记得了，第一次季前邀请赛后台，你看到我，还看了很久……四五秒吧。”
“然后就那么从我面前走过去了。”
楚别夏茫然眨眼。
他有些轻微的倒睫，纤长的睫毛向下垂下来，围巾下呵出来的白气在上面凝出细小的霜，整个人看起来像下一秒就要被冻住的雪人。
段骋雪下意识要抬手，却很快克制住放下，只是豁达地笑了笑：“不过我现在知道了，你应该是从那时候就没认出我。毕竟染了头发摘了眼镜，理解。”
他似乎想揭过这个话题，却被楚别夏抓了住话的小尾巴。
“什么时候？”楚别夏执意问。
段骋雪失笑：“抽签的时候。”
楚别夏眉头微微皱着，他似乎很认真地在动用一切脑细胞回忆这件事，以至于都没能好好关注脚下，差点脚下踉跄滑倒。
段骋雪连忙伸手捞了一把，刚要开口让他别想了，却听见楚别夏突然说。
“不是。”
“什么？”段骋雪愣了愣。
楚别夏没有抽出自己被揽着的手臂，他就着这个姿势回头看向段骋雪，眸光认真：“那天，不是没认出你。”
“那是我第一次代表TUG抽签，路上紧张匆忙，把眼镜摔碎了。那时候还没有戴隐形的习惯，只能勉强凑合一下。”
段骋雪弯弯眼睛：“没戴眼镜啊，那估计只是觉得对面有一团白毛？好奇？”
“不是。”楚别夏依然认真摇头，“我近视也没有严重到那个地步。”
“我看过去，是因为你当时背了个包。”他伸手比划了一下，“双肩包，但是一个带子套到另一个带子上面，变成单肩包背着。”
他说得太细节，段骋雪自己都怔了片刻。
“你高中的时候，就喜欢这么背包。”楚别夏说，“所以我想，那会不会是段骋雪。”
他语气很轻，却在段骋雪心里哄地一下炸开，呵着白气的话絮絮叨叨着，像燎了枯草的火。
“结果我发现，看了半天，人家也没什么动静。想来是我认错了，就只想着赶紧走……”
楚别夏说完，停了片刻，忽然垂下眼睛，踢了一脚路边的雪块，小声说。
“我认出你了，是你没跟我打招呼。”
第74章
隆冬时节, 冰岛的街头少有行人，偏僻的街道上连车都少见，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两个人的踩雪声。
咯吱, 咯吱……像年久失修的木偶, 扯线的人小心翼翼。
楚别夏小声嘟囔完, 才觉得自己像在耍小性子一样，忍不住后悔，抿了抿唇，片刻后才摆出冷静的表情首先发问。
“你……怎么不说话。”
段骋雪垂在身侧的手动了动, 冷风呼呼吹着, 指节都冻得发红也没有收进口袋。
“我……”他开口, 却一时哑然。
手臂像有自己的想法，再次试探地略抬起些，却又被段骋雪自己咬牙按下来。
他脑海里还是楚别夏垂眸的样子, 对方很少有方才那样的情绪，就连平日里略显清瘦的两颊, 都微微鼓起来。
段骋雪不听话的手臂抬起又放下、放下又抬起, 想抱住他，可又怕唐突, 又怕楚别夏责怪。
“如果……我是说如果。”终于开口时, 段骋雪难得磕绊了一下, “如果当时你戴了眼镜, 认出我了。你……会跟我打招呼吗？”
出于对话的礼貌, 正扮演着“镇定者”的楚别夏，目光虚虚落在段骋雪的灰色围巾上, 思索片刻回答。
“可能取决于你。”
……我可真不是一个好的聊天对象，说完后, 楚别夏忍不住想。
明明可以选择说一些半真半假的哄人的话，嘴上却永远不懂得怎么措辞。
“取决于……我？”
楚别夏胡思乱想间，段骋雪忽然看过来。
他不看还好，可视线对上的一瞬间，楚别夏只觉得心里刚修筑好的冷静的墙，一夕间垮了大半，以至于他没有察觉到，段骋雪语气中略带希冀的试探。
楚别夏只知道自己的嘴角不开心地垂下来，脑海里开始翻一些表面不在意、但实际上却记了很久的旧账。
“就比如你世界赛握手的时候，一副要吃人的样子跟我说话，我肯定也觉得你讨厌我。”
说着，他移开视线看向别处。
“……而且，就算有猜测，看Founder那个样子我也不敢认你。”
他心心念念的阿雪，是和名字正相反的、天边和煦的太阳，跟Founder这个见人就凶的白毛有什么关系。
半晌，楚别夏听见段骋雪闷闷的一声。
“抱歉。”他说，“是我没敢。”
楚别夏愣了愣，没想到他会因为这件已经澄清为误会的事道歉，段骋雪一句抱歉，把他脑海里的想法全都搅乱了。
回忆乱七八糟地涌上，直至定格在最初也是最后，自己没头没尾提的那句分手。
不管段骋雪是不是如他所希望的那样，在分手后过得更轻松了，现在回看过去，提分手后直接断掉所有联系，这件事确实是他没有处理好。
或许……至少两个人当时可以先谈谈的。楚别夏想。
毕竟自己在回家的路上也短暂地后悔过，不是吗。
躲在围巾后的唇瓣张张合合，做了一万年心理建设，他最后也只含糊地吐出一句：“……我也有错。”
“什么错？”段骋雪冷不丁追问。
楚别夏懵了一下，攥着袖口的手都松了，立刻回头看他，头顶几乎要冒出一个问号来。
不是……有你这么追根究底的吗。
我还没问你为什么不主动跟我打招呼呢？
下意识的，楚别夏觉得现在旧事重提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他迅速收回视线，动作太大太急，挡住口鼻的围巾都掉了下来，鼻尖霎时被冻出一层薄红。
“我就是在你后面顺口跟一句。”他说想起之前段骋雪打趣的话，干脆直接拿来用，微抬下巴说，“我有礼貌，我回礼。”
“我就知道。”段骋雪笑了声，声音重新明朗起来，“你说你，跟我还客气什么呢。”
你知道个屁。楚别夏想白他一眼，又不想跟他对视，闷头自己跟自己左右博弈了一会儿，忽然轻笑出来。
和段骋雪重逢后，这似乎是他第一次在心里正视“分手”这件事。
就像当年一意孤行脱离正轨、踏上职业的道路一样，虽然还会偶尔被对家人的愧疚情绪裹挟，但冷静下来后，楚别夏从未后悔过自己的选择，冠军奖杯就是他抓住未来的最好证明。
楚别夏曾经不止一次地想过，自己再也见不到段骋雪了；就算再见，也肯定不会把他拉回来，谈一场尽头是满地鸡毛的恋爱。
可他高估了自己。
正如二十一岁的楚别夏会因为段骋雪一首曲子轻易心动一样；
哪怕十年后并肩走在落雪的大街上，他也还是会想要牵他的手。
总归放不下……他也得自己抓住点什么了。
楚别夏垂眸想着，忽然看到了段骋雪露在外面、骨节冻红的手。
段骋雪忽然感觉左手被一片温热包裹——楚别夏一手抓住他的指节，一手拉开他羽绒服的衣兜，搬运似的，把在寒风中受冻的手塞了进去。
温热的触感也随之抽离了。
楚别夏语气自然平和：“这么冷，手放进去。”
段骋雪只觉得上一秒还冻得麻木的手变得烧灼，他喉结动了动，开口。
“有点冻麻了……兜里暖不起来。”
“……活该。”楚别夏凉凉蹦出一句，可自己缩回口袋的手早已犹犹豫豫了好几次，最后，还是没好意思说“那你把手揣进来”。
段骋雪不知所谓地哼哼唧唧了一会儿。
“喝杨枝甘露吗？”楚别夏问。他冬天在外面，是一定要捧着热饮暖手的。
侧头看见段骋雪眼底的讶异时，他才反应过来，这个人好像是对芒果过敏的。
段骋雪挑眉：“干什么，想暗|杀我？”
楚别夏：“……想杀你还用不着暗|杀。”
段骋雪笑容调侃：“TUG最尊贵最受宠的楚队长，自己想喝了可以直说的。”
一长串定语把楚别夏定得耳朵都红了，偏生还要故作挑衅地抬头。
“要是想喝怎么办？冰岛可不卖这个。”他说，“TUG最富有最善良的段大少爷，要一个电话叫来一架私人飞机，立刻飞回国内买一杯放冰箱里运过来，飞机24小时后就停在酒店屋顶？”
段骋雪不太认可，十分认真懂行地摇头：“你没懂霸总文的精髓，这种应该是直接绑一个做杨枝甘露的师傅来。”
他看着楚别夏忍俊不禁的表情，耸耸肩说：“等着，以后高低给你绑一个。”
楚别夏还是没忍住笑出声来：“把你能的。”
可下一秒，他就看见段骋雪拿出手机，表情认真地点着什么。
楚别夏笑容一顿：……
等等，不是，我开玩笑的？
他哑然开口：“段大少爷，你在……？”
段骋雪不甚在意：“准备绑人。”
他语气太认真，楚别夏一时间也顾不得什么，抬手扒住段骋雪拿手机的手腕，往过拽了拽。段骋雪没有避开，反而笑了一声，让他把屏幕上的内容看得清清楚楚。
手机停在日历界面。
【已添加新日程，12月22日。】
【事项内容：夺冠后学做杨枝甘露。】
楚别夏一愣，只觉得隔着厚厚的羽绒服，手指攥着的地方都发烫。
他忙不迭松了手。
段骋雪笑：“楚队长不满意？”
楚别夏脑子浆糊着没说话。
“不满意也不行。”段骋雪自然地伸手，手指一捻，把楚别夏刚刚着急扯下来的围巾重新拉上去，悠悠道。
“法制社会，别人绑不到，只有姓段的师傅可以。”
他语调随意，可目光却总是小心翼翼飘到楚别夏身上，自己藏在灰围巾下的耳廓，在冰天雪地里红得发烫。
第75章
TUG的酒店离场馆实在近, 没两分钟的功夫，两人已经看到了场馆大门。也幸亏如此，段骋雪那双手才没被彻底冻坏。
……没听过谁家选手, 因为冬天把手冻坏了缺席比赛的。楚别夏心有戚戚。
距离开赛还有两天, 不仅抽签的日程紧凑, 赛事组的工作人员也开始紧锣密鼓地布置场馆，此刻，外围已经立起了等人高的英雄立牌，还有【valorant国际邀请赛】的英文字样, 下面还细心地附上了多国语言的翻译。
这个时候, 来往于此的除了工作人员外, 就是代表各队来抽签的选手、经理或教练。在一众外国面孔里，楚别夏的长发和段骋雪的白毛都个定个的显眼，因此两人甫一靠近, 就有人注意到。
“Hey！Collapsar！”
“Collapsar！……Founder？”
一路走过来，打招呼的声音此起彼伏。大多是先招呼楚别夏, 且对Founder的语气明显生疏。
楚别夏略有些轻微的脸盲, 外国人在他眼里更是长得一个样，此刻放眼看过去, 除了个别特别熟悉的几个, 他都没呢成功分辨出人家的id, 只能带着温和的笑容不停回应。
段骋雪再次对“Collapsar人缘好”这件事有了直观的认知。
同时, 也第一次发现“Founder在职业圈好像不是很受欢迎”。
他略往楚别夏那边靠了靠：“刚刚WRT的loogo怎么跟你打招呼那么热情, 看到我语气就变了。”
“谁？”楚别夏茫然。
段骋雪顿时哑然，笑出声来。
“就刚刚给咱俩打招呼那个啊, WRT的烟位loogo……他知道co神都没认出来人么。”
楚别夏摸了摸鼻子：“光打个照面说一句话我肯定认不出来，停下来多聊两句我就认出来了。”
“还有, 你真不知道loogo为什么绕着你走？”
段骋雪皱眉想了好一会儿：“我没得罪过他吧。”
“……上学的时候你也觉得自己没得罪老师。”楚别夏忍笑。
段骋雪摇头叹气：“我以前多讨人喜欢，越长大人缘越差了。”
他自怨自艾的样子，楚别夏一眼就看得出是装的，但还是开口安慰。
“你想讨人喜欢的时候是很有手段，但懒得应付的时候，那样子别人发怵也很正常。”他说，“只是长大以后主动放弃一些无效社交而已。”
“哦？”段骋雪叹到一半的气收了回去，故作思考，“你也觉得我讨人喜欢啊……”
楚别夏在笑出来的前一秒绷住，肃然道：“……我没说。”
说着，两人已经走到巨大立牌的近前，不少看起来年纪就很小的选手兴致勃勃地拍照。
“都是年轻选手在留念，应该让Dino来的。”楚别夏忽然说。
“比赛那天再带他来照不也一样？”段骋雪说。
楚别夏瞥他：“比赛当天观众那么多，是你带他来还是我带他来？你是真不怕被堵。”
段骋雪：“他也可以自己来。”
楚别夏有时候觉得，段骋雪的情商和体贴就像游戏抽卡一样时有时无，试图跟他解释：“换成是你第一年打比赛，队友说‘你自己去照相留念吧’，你什么想法？”
“我觉得挺好。”段骋雪说。
楚别夏微微拧眉，自己都解释得这么明显了，段骋雪依然油盐不进。
他就这么看了过去，却直直撞上段骋雪带着玩味笑意的眼睛。
……
楚别夏忽然觉得手痒，但大庭广众之下，出于礼貌和“Collapsar的人设”，最终只是在口袋里攥紧。
“好玩儿？”他说。
“不敢。”段骋雪答的很快，然后笑道，“反正Dino来不了，那咱们替他照一个？”
楚别夏刚想问这怎么替，脑海里忽然灵光一现，没来得及说话，就看见段骋雪拿出手机，从微博里找出Dino的宣传大头照，打开。
楚别夏心说果然。
段骋雪把手机捧在胸前：“喏，这么替。”
楚别夏还陷在无语里的时候，几米外传来两声大笑。两人看过去，均是认出了来人。
这是职业圈里，难得跟Founder称得上熟悉的人了。
欧洲赛区里，FH是近两年的龙头，却也没有强到断层的地步，有几次比赛差点被拉下老大王座。
那支屡次给FH极大压力的队伍，就是欧洲赛区的万年老二——XXL战队。
XXL的队员和队名十分匹配，各个都是XXL往上的圆润身材，楚别夏和段骋雪面前这个更是其中佼佼者。
XXL的信息位兼指挥，turtle，中德混血的华裔，在国籍五花八门的欧洲赛区，天然跟段骋雪亲近些。
虽然turtle此人，除了黑头发和一口东北味儿普通话以外，从长相到身材，已经没有哪里找的出一点国人的样子来。
今年更是连黑发都不翼而飞。
“你……？”段骋雪表情复杂，一时间有些不忍，只隐晦地指了指头顶表示疑问。
“害，没剩多少，就给剃了，多大点事儿。”turtle明显是个心宽的和善胖子，走进后，先是礼貌跟楚别夏问好，再是热情地在段骋雪肩膀上拍了一下作为招呼，然后指着段骋雪捧着的照片问，“谁家小孩儿，怎么给人整这不吉利的呢？”
楚别夏伸手啪地按下遗照似的手机。
段骋雪“诶”了声。
有朋友在场，楚别夏努力平心静气：“Foun神自己想拍照，可以直说的。”
可段骋雪像是就在等这句话一样，一听，就笑眯眯收起手机，从善如流。
“报告楚队，我也想拍照留念。”末了他看向turtle，补充一句，“这不是得找个理由，怕被楚队拒绝。”
turtle开朗大笑：“拍呗！你俩在一个队可不常见，确实该拍！我给你俩拍！”
楚别夏看了段骋雪一眼，忽然扬起淡淡的笑。
“怎么敢拒绝Foun神的要求呢。”他说着拿出手机递给turtle，“用我的拍吧。”
段骋雪失笑：“怕我乱发啊？”
自己在照片上的前科不少，楚别夏嘴上不说，心里肯定都……
然而他看见楚别夏的表情不太明显地空白了一瞬，似乎是没能在一下记忆里抓取到相关内容，两秒后淡淡说。
“随你怎么想。”
段骋雪侧身压低声音，微微扬眉。
“那我可往美想了？”
楚别夏目视前方，和拍宣传照的姿势如出一辙。
“站好，拍照。”
咔嚓的声音响过后，楚别夏忽然又说。
“不该提醒你的。”他后悔道，“该给你留个黑历史。”
段骋雪笑出来：“谢谢co神，co神最善良了。”
楚别夏接过turtle递回来的手机，只随意看了一眼照片就退了出来。
turtle笑道：“你俩现在处得倒真挺好啊。”
“嗯哼。”
“一般。”
两个人同时评价道，话音落后，又双双对视一秒。
段骋雪挑眉轻笑，楚别夏移开视线。
“我赢了，我说的算。”段骋雪一锤定音。
turtle撞了撞段骋雪肩膀，问：“跟同胞打游戏的感觉是不是不一样？”
段骋雪弯着眼睛：“嗯，不一样。”
turtle问：“害回欧洲赛区不？唉说起来，本来今年我们还想把你补进来呢，下手晚了，可惜。”
今年转会期动作最大的知名队伍，除了TUG就是XXL。作为万年老二的XXL，这赛季也是下了血本，直接买入一名拿过大师赛冠军Fmvp的哨位老将，和一名拿过冠军赛亚军的突击位选手。
反倒是失去了Founder的FH，只从青训补了一个新人突击上来，在前不久刚结束的欧洲赛区自己的比赛里，即使有隐藏战术的成分在，也完全是被XXL按着打。
有Collapsar和Founder的TUG是一艘银河战舰，补强后的XXL也不遑多让，已经有不少人说，今年的冠军肯定就从这两个队里角逐了。
听见最强竞争对手这么问，段骋雪笑了笑。
“这得问我们队长放不放人。”
楚别夏：“我可没这权利。Foun神想走，谁拦得住？”
他看了眼段骋雪，又收回视线。
“想走就走。”
段骋雪摇头，对turtle叹道：“唉……男人都是到了手就变脸。”
turtle差点喷出来。
段骋雪眼神幽幽地看向楚别夏：“你邀请我的说话怎么说的，你还记得吗？”
楚别夏一愣。
他记忆力不错，但记性向来不好——这两个东西在他看来是完全不同的，记忆力好，是他真的想记住什么的时候，就能很快记住、并且绝对不会忘，而记性差就是……
他现在连上午出门前吃了什么早饭都不记得了。
更别说几个月前说的一句具体的话。
见他茫然，段骋雪也愣了一下：“真忘了？”
楚别夏沉默盯他。
“……噗。”
看着没忍住笑的段骋雪，楚别夏也只能咬牙。
围观两人互动的turtle琢磨两秒，从不同的角度哈哈大笑：“你俩可能不知道，咱赛区……哦我说FH和XXL这边，都传你Founder上面有人，来去自由，重点是，还挑得很！”
“人都说，Founder只瞅着冠军队进啊。”turtle抖抖眉毛，“诶，今年要是我们夺冠，Foun神继续考虑一下跳槽？”
段骋雪笑着连连摆手：“那我高低得被骂三姓家奴了。”
turtle原也只是随口一说，见时间差不多，而这两人又还要逛一下，就准备离开。
“Founder我跟你说，别以为从FH跑了就不用被我们XXL报复了啊！你小子赛场上等着瞧嗷！”
段骋雪先是挑眉，刚要说话，却忽然想到什么，略带挑衅的神情一敛，整个人往楚别夏身后一退。
“楚队，你看这胖子还找我寻仇。”
忽然变成保护伞的楚别夏：……
他和turtle不算熟稔，于是只能无奈伸手，不卑不亢，和对方十分有竞技精神地一握。
“TUG期待和你们的对局。”
在冠军队长Collapsar面前，turtle搞笑的神情也一肃，正色道：“期待！”
“不过还是希望，咱们不要分到一组。”他说，“我们还不想第一场就用出全部实力，想必你们也是。”
楚别夏回以一个笑容-
结果，turtle的不期待一语成谶。
抽签结果出来，TUG和XXL都分到C组，再加上另一支拥有世界八强实力的日本战队，和一支今年势头正盛的黑马美国战队……C组说一句死亡小组也不为过。
同为国内战队，上赛季国内四强的PIO签运也不好，被分在A组和FH撞上。
虽然少了Founder，又在赛区赛事里大败于XXL，但FH的实力依然值得忌惮。PIO的教练只能安慰自己，总有人和FH、XXL撞上，现在TUG已经把XXL认领了，也算是保护了一手。
剩下的，就全靠PIO自己的造化了。
FH今天来抽签的，是经理和教练两人，都是段骋雪当年“带资进队”的知情人，因此再见到前队员兼前老板，不论心里怎么骂他的转会，面上态度都是公事公办的和煦。
XXL的turtle临走时，远远朝楚别夏和段骋雪的方向友善挥手告别。
“turtle人很好相处。”楚别夏冷不丁说。
段骋雪点头，顿了两秒，问：“XXL算是今年欧洲这边的顶级强队了，夺冠热门队伍。怕输吗，楚队？”
他心里想着事儿，几秒后才察觉到楚别夏意外的沉默，刚要开口，就听见略显迟疑、却也执拗的一声。
“我能打败你一次，就能打败第二次。”楚别夏说。
“谁？”段骋雪下意识问，“打XXL吗？”
“打你。”楚别夏抬眸看他，眼底警觉，“你不是爱去冠军队？”
段骋雪茫然眨眼。
“要是XXL夺冠，你去一次我打一次。”
楚别夏说着，抬手，指尖重重点在段骋雪羽绒服左胸口、TUG刺绣的位置。两人离得近了，不到十厘米的身高差也格外明显，即便是自下而上地瞪人，楚别夏的目光也依森*晚*整*理然凌厉。
可在段骋雪的角度，那带刺儿的、清棱棱的目光，全被略显下垂的细密睫毛勾了一圈毛茸茸的边。
就像猫从肉垫之间伸出的一点爪子。
反应过来以后，他忽然失笑：“不是……我没说要去别的冠军队啊。”
“我问你怕不怕输，意思是，不怕输的话，反正双败赛制，咱们就大胆拿XXL实验阵容。”
楚别夏刚还哽在喉间的话和情绪，被他一个解释全都吹散。
指指点点着段骋雪羽绒服的手，收回也不是，继续指着更不是。
段骋雪含笑的声音像要剥开他谨慎藏好的私心。
“楚队，瞎想什么呢？嗯？”
楚别夏猛地抽手，转身往前走。
算了吧楚别夏你根本不是主动出击的料！他深深吸气，又带着想钻进缝里的尴尬，颤抖着呼出来。
收手吧！！
段骋雪在后面追他，像个喇叭。
“你不想让我去别的对吧？对吧？我很开心听到啊。co神？楚队？楚别夏？别走嘛，多说点我爱听——”
第76章
四天后, 季前邀请赛C组小组赛第一场，TUG对阵XXL。
两支新银河战舰的首次对局万众期待，现场比赛座无虚席不说, 线上直播间的观看人数也达到几天来的最高峰。
然而TUG就这样在万众瞩目中, 以1:2输给了XXL, 输掉了自己赛季的第一场国际比赛。
在此之前，B组小组赛里，PIO0:2惨败FH，引来四面八方的喷子, 把PIO骂得体无完肤, PIO年纪最小的哨位选手听说当晚都想退役了。
然而TUG这场比赛尘埃落定后, 官方直播间里，网络喷子大军还没到场，围观的路人和粉丝就随意地散了个干净。
【喷子：笑死, TUG这还吹银河战舰？Collapsar和Founder就这？】
以往，喷子只需要几句话就能带起整个直播间骂TUG的节奏, 可这回, 弹幕却连着刷了几串哈哈哈。
【别串了，有眼睛都看得出来, 三把比赛, 这俩队除了第一把, 今儿个谁都没好好打好吧。】
【谁好人家比赛让Founder跟Collapsar打双烟啊, 爆笑】
【XXL也纯在瞎搞, 一把双哨位一把三烟，我打超速模式才这么选。】
【怎么了！我co神打突击那把你就说帅不帅吧, 杀没杀吧！】
【倒确实没想到Collapsar的突击也挺强。】
【Founder的烟就emmm……下次别选了XD】
【评价是纯娱乐赛。】
【瞎说，那叫搞科研。】
【串子都串不动了我爆笑】
【这俩队在这儿玩谁没科研谁尴尬呢？】
与此同时, 胜者队的赛后采访里，XXL队长turtle被问“为什么今天会有这样的阵容选择”。
XXL队长抬手擦了一下头顶不存在的汗，讪笑：“其实我们小组赛第一把的阵容早就定好了，就是没想到，对手会撞上TUG……”
“虽然是训练阵容，但我们也用了全力，还打出了很多之前的训练赛里没打出来的配合。”
弹幕再次爆笑。
【龟龟：第一把当然要科研啊，谁配我们第一把就用全力——哦TUG啊那没事了。】
龟龟是turtle在国内的诨名。正常来讲，一个打得不错的职业选手，会被冠以“x男”的称号，但turtle的id实在特殊，把原本表扬的外号都叫成了骂人，最后只能叫了叠词词。
记者问：“TUG和XXL是现在大家公认的两支最具实力的冠军侯选队，turtle选手提前打败了最大对手，有什么想说的吗？”
turtle连连摆手：“都是兄弟战队，都是兄弟战队！”
这位高大的胖子满脸肃然，用中文义正辞严道：“别搁这儿挑拨离间嗷！我跟Founder和Collapsar关系可老好了！抽签那天害帮他俩拍了合照儿的！”
一口东北话凶起来特别撑得住场，外国记者哪怕没听懂内容，想搞新闻的小心思也都被吼了回去。
turtle换回德语，正色：“XXL期待在最后的赛场上，再和TUG来一场酣畅淋漓的对局！”-
TUG下榻酒店的临时训练室里，snapi却和外面的气氛格格不入，总时不时看向坐在电脑前复盘的楚别夏，眼神里的欲言又止，就连王叡都看得出来。
“于哥你走来走去干什么呢……”王叡端着水杯被snapi挡住去路，一脸茫然。
TUG租了个酒店的会议室当临时训练室，五个队员分散成2+3坐在环形桌两侧，王叡、楚别夏和段骋雪在一边，Dino和钱乾在另一边。本来还算宽敞的会议室地上现在全都是各种电子设备的线，来去下脚都找不到好位置。
snapi一听王叡直接说出来了，只觉得眼前一黑，心里狠狠敲了这小缺心眼儿一个爆栗。
可为时已晚，整个训练室、连带着戴了半边耳机的楚别夏都看了过来。
楚别夏刚刚正和段骋雪指着屏幕讨论什么，扭头的时候，脸上还带着未散尽的笑意。
snapi看见，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回神，想了片刻问。
“小楚你……今天，打算几点睡觉？”
楚别夏虽然疑惑，但还是好好答道：“就正常，十二点左右？”
“真的？”snapi拧眉警觉，“王叡他们住双人间还有个盯的，你……”
这次TUG来的人正好是个双数，但snapi考虑到Founder隐藏的投资大老板身份，自作主张以“两人间满了”为由，给他定了个单人间，剩下一个落单的单人间，snapi考虑到楚别夏一直浅眠的问题，给了他。
发房卡那天，snapi对Founder脸上一闪而过的复杂表情记忆尤深，但因为忙，倒也没多想什么，只觉得自己难得给大老板拍个马屁，效果不错。
楚别夏失笑：“我又不是小孩了……而且最近两个月，我睡眠都挺好的。”
这话倒是真的。作息可以骗人，但气色不会说谎，睡眠好起来之后，楚别夏连饭量都好了不少。snapi对此很是欣慰了一阵，觉得这孩子终于要往健康活了。
也因此，今天snapi格外紧张。
好不容易养得好一点的小孩儿，要一朝回到解放前了，他能不紧张吗！
见snapi吞吞吐吐，刘号熙第一个受不了了，笑道：“老于你想说啥就直说呗。”
snapi狠瞪了刘号熙一眼，把正开朗微笑的教练瞪得茫然。
“你你你跟我出来，我有事儿跟你说！”snapi点了一下刘号熙，旋即脚步匆忙地出门。
刘号熙心里咯噔一下，忽然怀疑是不是战队经营上又出了什么问题，才让一直沉稳可靠的snapi都露出这样的表情。
他跟出去，还没开口问，就被snapi一通数落。
“不是老刘你长点心啊！”snapi压低声音急道，“你一点儿不担心小楚的状态？”
“啊？”刘号熙一愣，“小楚？小楚好着呢啊……”
“上次你也说他好着！”snapi说，“去年大师赛输给FH那次，小楚回来以后一个人通宵复盘了两天你忘了！”
刘号熙愣了一下，反应过来。
“哦，你说这个啊……”
主教练不急不缓的语气让snapi牙痒痒，拳头都硬了，刘号熙摸着下巴措辞片刻，说。
“你完全没必要担心这个，首先今天比赛的输赢，大家都知道对最后的结局不会有任何影响，之前都没来得及跟XXL约训练赛，这次就当打训练赛了呗。”
“而且，就算是正赛，其实你也不用担心小楚……”
说到一半，会议室的门被从里面打开，楚别夏侧身探出来。
“于哥刚刚问我几点休息……怎么了吗？是临时有商务？”他语气松弛，看不出半点令snapi担心的痕迹。
刘号熙使了个眼色示意他把门关上，楚别夏反手带上门，在snapi将信将疑的目光里，听见教练含笑说。
“你于哥担心你跟之前似的，输比赛之后两天两夜不睡觉。”
snapi“啧”了声：“那我不是担心吗！”
楚别夏愣了愣，半晌才回忆起这陈年老黄历的事儿，轻笑道：“那会儿……确实是觉得白天的时间不够。”
“这次不会了。”他弯着眼睛发誓，“后天还有败者组的比赛，今天一定按时睡觉。”
“……真的？”snapi迟疑。
“真的。”楚别夏失笑，“现在不是有帮手了么。”
snapi看了眼刘号熙：“那之前怎么总一个人，你教练和瓶儿哥是摆设不成？”
刘号熙诶了声：“人家又不是说我。”
楚别夏忙不迭解释：“对。之前自己复盘是因为，有的问题只是我自己的问题，教练和瓶哥要把精力放在赛前布置上，但上了赛场，剩下的东西就都要我来临场发挥的……”
说着，他轻咳一声，略显生涩地补充：“教练和瓶哥已经够忙了，我临场选择的问题，不能拖着他们俩跟我一起加班。”
闻言，刘号熙也露出了些许怔愣。
这是楚别夏第一次这么坦然地说这些话，在此之前，教练组一直以为，楚别夏是习惯一个人复盘，自己总结出最核心的问题并找到解法后，再和教练组交流可行性。
“是……怕我们加班？”刘号熙愣道。
楚别夏一顿，忽又改口：“算是？当然，主要还是因为我习惯自己一个人……”
snapi忽然打断：“你这话，Founder教你说的吧。”
两人齐刷刷看过来，snapi哼哼两声，一针见血：“刚刚那什么‘不想让教练组加班’的话，一看就不是你的风格。”
“你就算是解释，也没用过这样邀功的说法。”snapi虚虚一点楚别夏肩膀，了然，“我一听就像Founder的说话方式。”
楚别夏无奈轻笑：“不是邀功……”
snapi给了他一个“我都懂”的眼神。
“那现在你怎么就找到帮手了？”snapi问，“Founder？我单知道你们配合好，倒还真没想到在指挥上也有的谈啊。”
楚别夏没有否认，想了想说：“配合好的本质是，我们阅读对局的方式很像……所以复盘的时候，可能一个人要想很久的地方，两个人一起，就会快不少。”
末了，他又说：“而且在临场上，他也能很快查漏补缺。就比如今天深海遗珠那把，阿叡在中路探……”
“停停停。”snapi故作头疼道，“我黑铁崽，听不懂高深的啊。”
在TUG并肩奋斗了第三年的三人对视一眼，默契笑开。
“没事儿就好。”snapi见楚别夏深到眼底的笑，彻底放下心来，“你轻松点是好事。”
刘号熙冷不丁说：“突然想起上半年，让阿叡学指挥的事儿还被小楚驳回了。莫不是你那会儿就算到现在队里会有个Founder？”
楚别夏失笑：“……怎么会。那时候咱们队还闻Founder色变呢。”
“嘿，也是。”刘号熙笑，“哪知道世事弄人呢……咱们TUG也有今天？”
见snapi满脸疑惑，刘号熙解释：“就是之前阿叡刚来没多久的时候，我和瓶儿想商量着，给阿叡加点指挥课。阿叡不是小楚粉丝吗，就干脆直接挑明了跟他说，给你队长分担一下压力。这事儿被小楚驳回了。”
“不是好事吗，为什么啊？”snapi诧异，看向楚别夏。
“我是觉得不能直接说，给阿叡太大压力了。”楚别夏说。
“阿叡刚来队里，在信息位的专长上还有不断精进的空间。可以慢慢引导他考虑指挥的想法，我平时也给他多说说我的思维模式，这样慢慢来就好。”
“可以让他学，但不能跟他说，队长很累，所以你要一起撑起这个队伍。”楚别夏说，“他那会儿才不到十九，我怕揠苗助长。”
刘号熙摇头，显然即使过了一年，也依旧不能认可：“我说你就是对小孩儿太护着了，你自己接手TUG的时候也才十九，当时手忙脚乱的，现在不也是冠军队长了？”
楚别夏一愣，然后轻轻弯起眼睛。
“阿叡没有这些迫不得已。”他说，“以前我一个人都能坚持下来，现在有了Founder，就更不用担心了。”
“我和段骋雪会一直打下去，阿叡和Dino……也可以慢慢成长。”
“我相信他们。”
第77章
“首败”这个词并没有给TUG带来什么阴影, 即使是第一次参加国际比赛的Dino，也在前辈们的感染下迅速调整了状态。
接下来组内的两场比赛，TUG均以2:0的碾压姿态取胜, 轻松拿到了小组出线名额。压力之下也表现亮眼的新人Dino, 还被媒体评价“大将之风”。
但其他国内队伍就不这么顺利了。
和FH分到一组的PIO, 拿下首战对手后，在接下来一场和FH的比赛中落败，赛后没能及时调整状态，紧接着又输给小组另一支队伍。
PIO在季前邀请赛的征程到此结束了。
PIO众人没有秦方这样人傻钱多急着送钱的投资老板, 赛程结束后一天就登上了回国的飞机, 两支队伍平日里关系不错, snapi代表TUG众人送机，回来的时候，脸色不太好。
虽然snapi努力控制了, 但还是被敏锐察觉到。他本来不想说出来给队员们添堵，但禁不住王叡撒泼打滚的赖皮请求, 叹气：“PIO还是……被FH的垃圾话影响了。”
PIO这支队伍平均年龄比TUG还小。TUG还有老大哥钱乾和少年稳重的楚别夏做定海神针, 上赛季刚退役的二突也是二十四岁的老选手，而PIO全队都是精力旺盛过头的十八、九岁小伙, 性格又好巧不巧, 都是容易上头的类型, 整支队伍有种和谐的……疯狗的感觉。
PIO的优点是有冲劲, 敢打敢拼, 哪怕在关键局都敢五人抱团赌点的那种。但相对的，PIO也是一支极容易被影响的队伍。
而FH, 是出了名的会搞心态。
snapi话音落后，训练室众人有先有后, 但都默契看向了Founder。
段骋雪：……？
"看我做什么。"他失笑，"我又不是那种人。"
……
王叡阴阳怪气地哼了一声，钱乾沉重万分地摇头，刘号熙咳了声，就连一贯会支持前辈的Dino都露出复杂的神色。
整个训练室里的氛围忽然变得奇怪起来，直到楚别夏一声轻笑，那笑声里却带着点淡淡的凉意。
"看你呢，开山鼻祖。"他调侃。
认真算来，FH是在段骋雪加入后才和别的队伍有了断层的实力差距，队里的队员也逐渐狂起来——尤其是在那场著名的"握手事件"之后。
那件事让Founder和Collapsar的关注度都再上了一个台阶，FH队员不明缘由，但此后也开始纷纷效仿，经年累月地发展下来，便形成了FH目前张狂又嘴毒的队风。
段骋雪一时哑然。
他身处FH队内，再怎么游离在外，也对"队风"这种有些玄的东西有所体会。
……只是他从来没把这事儿的开端往自己身上想过。
他忍不住看了一眼楚别夏。
PIO因为FH搞心态的话冲动输了比赛，那……当年被他那么顶了一句的楚别夏呢？
说开误会后，段骋雪才从另一个角度审视自己的话——板上钉钉，完全就是一个胜者对手下败将的讥讽。
因此哪怕道过了歉，他心里依旧没彻底放下，段骋雪觉得自己活了二十年，头一次这么后悔一件事。
楚别夏忽然察觉到什么似的，侧头看过去，轻笑。
“跟你开玩笑呢。”他说，“你那没头没尾的一句，谁知道是什么意思，只觉得这人真怪。”
段骋雪摇头：“我的问题。”
他执意承认错误，倒把楚别夏弄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无奈看着段骋雪似乎都不再支楞的头发，只觉得手痒得想上去揉一把。
王叡忽然开口：“所以你当时到底为什么那么说队长啊？”
楚别夏跑歪的心思刷地收了个干净，下意识看向段骋雪，发现对方也第一时间看向自己。
……两个人齐刷刷的动作有种古怪的心虚感。
“就……以前的事儿。”楚别夏含糊搪塞。
王叡也囫囵地信了，对着段骋雪鄙视道：“上学时候的小矛盾还记到现在，略略略，小心眼儿。”
楚别夏更加心虚地移开视线。
倒也……不算是小矛盾了。
被王叡一挑，段骋雪心思一扫而净，挑眉道：“你谢谢我小心眼儿吧，不然今儿可就没有坐在这儿的Founder了。”
王叡故作大骇：“你千里追杀啊？”
段骋雪抬手一勾楚别夏肩膀，把人猝不及防地揽得晃了一下才稳住，嘴边咧开一个颇有反派感的笑。
“你就说追没追到吧。”
一句话像戳到了什么关键词，楚别夏当即撇清：“什么追不追的。”
王叡刚要回怼段骋雪，听着自家队长的话却一愣：“啊……重点是这个吗？”
楚别夏差点咬掉自己舌头。他拖着椅子的万向轮挪回自己电脑前，正色道：“到点了，该自由训练了。”
王叡第一个嗷地喊了声好，然后得意看了眼被自己抢先的段骋雪。
段骋雪只是笑着摇头叹气，用一种他看不懂的眼神给予回应，然后靠到楚别夏旁边，在队长开口赶人之前，拎了一个战术改进方案出来。
王叡见状，怒目圆睁，心想Founder这个心机狗，仗着能和队长聊战术就对我炫耀。
他豁然起身，大声问：“教练！昨天你给我布置的战术选择作业还有没！我做十个！”
小卷毛挺直胸板，在队长赞赏、教练惊喜的目光里昂首离开，心想好你个Founder，莫欺少年穷。
他没听见身后，楚别夏和段骋雪轻声的交流。
段骋雪单手托腮，侧头说：“劝学，厉不厉害。”
楚别夏双手并在胸前，忍着笑，小幅度无声鼓掌：“嗯，大教育家。”-
FH嘲讽的战火并没有因为PIO的离开而停歇。
小组赛后，一共八支队伍进行打乱顺序的双败BO3比赛，TUG正儿八经的兄弟战队、从A组成功突围的KOP，被FH0:2残忍剃头，送进败者组。
FH直接发了的官方推特，语气里的奚落毫无保留。
先是从手下败将PIO和KOP入手，然后直接放大到讥讽整个cn赛区的实力，最后图穷匕见，直指段骋雪。
【Founder会知道，他的选择是错误的。】
段骋雪是在TUG集体饭后散步的时候看见这条推特的。
经理snapi命令禁止队员比赛期间刷社交软件，但管不住、也不打算管段骋雪这个老板。
当然，其中也有相信“Founder在推特身经百战”的成分在。
看到的时候，段骋雪没忍住笑了声，引来一串关注的目光。楚别夏也闻声回头，他最近两天散步的时候总被学习热情正浓的王叡拉着讨论，在大部队里，跟段骋雪离得要多远有多远。
“楚队？”段骋雪举起手机，悠悠晃了两下，说，“方便过来一下吗？”
这还是他最近第一次这么说，王叡怕这两人真的有什么正事儿，总和队长走在一起，心里又莫名其妙有点发虚，于是也没敢拦。
楚别夏长话短说结束了一个问题的探讨，鼓励地拍了拍小卷毛的肩膀，朝队尾走过去。
“怎么了？”他问。
段骋雪先顺手捞了一把他掉到身后的围巾尾巴，看着楚别夏重新把自己裹进围巾里后，才把手机递过去分享。
“我说那天抽签的时候，FH经理怎么那么客气。”段骋雪笑，“原来是在这儿等着我呢。”
“不是合同到期，和平解约吗？”楚别夏微微皱眉。
“撤资的事儿也算吧。”段骋雪耸肩，“FH那几个工资都不低，听说今年也没有新的投资人补空，FH现在虽然算不上有财政危机，但由奢入俭难，最近有点捉襟见肘是肯定的。”
“当然，还有一个原因是，FH原本的投资人对亚洲没什么好感。”顿了一下，段骋雪嗤笑，“我在FH那会儿，每次见面都得捏着鼻子跟我问好，估计心里都一笔笔记着呢。”
楚别夏回忆了一下赛程图：“FH要先和XXL打，然后才能跟咱们对上。”
TUG下场的对手不算顶级强队，没有意外都可以拿下，基本已经算提前锁定总决赛席位了。而FH和XXL对局的胜者，就是TUG决赛的对手。
哪个都不是软柿子，哪个话题度都不低。
“FH不喜欢在邀请赛发力。”段骋雪说，“总决赛八成还是和XXL打复仇之战。”
“挺好的，之前跟XXL对上的太早，大家谁都没有打尽兴。”楚别夏说。
段骋雪忽然有些好奇：“你好像完全……不紧张？”
楚别夏了然地看他一眼。
“你是想说不怕输吧。”
“这也看得出来？”段骋雪失笑，“怕你觉得冒犯，没敢说。你倒是不避讳。”
他还记得高中某场竞赛后，自己在考场学校的小花园里，捡到了一只皱巴巴的、似乎是没考好的小楚同学。
稚嫩的脸和眼前长发的沉静面孔重叠，楚别夏不知是不是和他想到了同一件事，愣了两秒，垂眸轻笑。
“以前是会怕的。”他难得坦然地、用熟稔的语气提起过去。
“你知道的，我以前在这些考试上……真的挺胆小的，考不好感觉天都要塌了。”
“是家里会说？”段骋雪问。
楚别夏想了想，摇头：“有这个原因吧。但其实更多的，还是我自己接受不了。”
“所有人都捧我，说聪明，说天分……好像笃定我能一直赢下去一样。其实大多只是大人们社交场上的套话，但从小听到大，我怎么会不信呢？”他无奈笑笑，话语间，仿佛看到了当年那个隐晦地自傲着的孩子。
“老胡以前说过我没你稳当，记得吗？”
段骋雪回忆了半晌，摇头。
楚别夏瞥他，笑道：“被夸的那个确实忘的快。”
段骋雪正要解释，被楚别夏抬手拦下，只能继续听他说。
“老胡说我太顺了，担心我总有一天要栽大跟头。后来你不在的时候我反问他，段骋雪怎么就不顺了，你猜老胡说什么？”
段骋雪顺着他话里的意思猜测：“说我……坚韧不拔？”
“想挺美。”楚别夏笑，“老胡说你心眼儿少，人傻多福。”
段骋雪：？
他被昔日恩师的背刺气笑了：“不是……”
楚别夏说：“我之前不理解，后来懂了。”
“老胡是说，我可能很难接受失败。”
段骋雪皱眉：“你很优秀，不用怕这些。”
“怎么会，总归是人外有人，我也只是普普通通的一个人类而已。”楚别夏失笑，“比如来打职业之后，前半年，不管队伍是不是在赢，我个人战绩都是一路输过来的。”
“那段时间我经常想，我的选择是不是错的，或许我的天分真的不在打游戏上，或许我确实该回去好好读书……但转念一想，虽然上了个985，但高考我也输给上千个人呢？这还只是省内。”
“那时候我突然发现，天分是最轻贱的东西。最会哄人，也最会骗人。”
楚别夏看着前方，也不管段骋雪是否还在听，又或者只是忽然涌起了倾诉的欲望，语气不疾不徐，却绵延着一句接一句，像隘口盘桓经年找不到出口的风。
“你知道，我家里并不支持我打职业这件事，我绝大多数时候的动摇也都来源于此。但我现在还是站在这里，我们刚结束一场世界级八进四的比赛，之后还要迎接四进二和总决赛。每一步都如履薄冰，每一场都可能失败，都可能成为输家……我当然紧张，怎么可能不紧张？毕竟输了就什么都没了。但‘选择打职业’这件事，或许就是老胡说的，我要经历的磨练。”
“如果不来打职业，不籍籍无名地输过半个赛季，不在冠军赛总决赛上、万众期待里输给FH的话，正常上学读书，当一个偶尔考试失利的‘聪明’学生。大概很多年过后，我都接受不了‘输’这个字吧，更别谈这样满盘皆输的局面了，高中的小楚，吓都吓死了。”他说完笑了一声，然后带着笑意垂下眼睛。
“我很在意家人的看法，所以我会反复被这种情绪拷打，后悔、自责……甚至觉得自己真是烂透了都有过，但或许这就是以前听得耳朵起茧的‘成长’。”
楚别夏忽然停住，无声吸了一口气，才又开口。
“之前我的……心理咨询师，虽然因为忙，我一共也没去过几次，但她说过一句话，我一直记得。”
“能拯救自己的，只有自己。”
“拿冠军的那天我跟自己说，你做到了。”
楚别夏回头，隔着无尽夜色，平静地看向段骋雪。
“阿雪，这是就二十一岁的楚别夏。”
你还会喜欢吗。
第78章
无形的风从两人中间半人宽的空隙略过, 打着旋儿，卷来了段骋雪的一声轻笑。
“好棒啊，楚别夏。”
楚别夏忽然就绷不住脸上平静的表情, 转头道。
“……别拿逗小孩的语气跟我说话, 我又不是阿叡。”
段骋雪一卡壳, 失笑：“我又不会逗他……而且我不是在逗你。我是认真觉得你特别厉害。”
“第一次听说‘唯一满分，一中M2-10班楚别夏’的时候觉得，见到你本人的时候觉得，知道Collapsar成为职业选手的时候觉得……现在还是觉得。”
段骋雪弯着眼睛, 笑容却比星辰明亮。
“如果现在不是队友, 以前不是……同学, 我肯定会是你最大的粉丝头子，真的。”
楚别夏怔愣。
“老胡对着咱俩一顿评价那事儿，其实我记着的。”段骋雪说, “但是我不太喜欢，不认可, 我觉得挺扯的。”
“我心想老胡头你个没品的, 楚别夏哪儿不好了？”
楚别夏被他的语气逗得笑出来，又觉得耳热, 抬手拉下围巾才好些。
“停停……让阿叡听到又要跟你吵了。”
他想转移话题的意思太明显, 段骋雪见好就收, 无声轻笑, 想了想忽然问：“这两天, 你朋友没给你发消息？”
“朋友？谁？”楚别夏疑惑。
段骋雪轻咳一声，状似随意：“就那个……许时春。”
“怎么突然问他。”楚别夏失笑。
“OX这赛季不错, 积分第五是个好名次。”段骋雪道，“邀请赛和大师赛的冠军, 咱们只要拿一个，OX就能有一个冠军赛的席位了。这么重要的事儿，他不问候你一下？”
“比赛期间，我们私下一般也不太联系。”楚别夏摇头。
“那就是休赛期联系的多？”
“也还好……你到底要问什么？”楚别夏看他。
“就是好奇。”段骋雪目光在他堆在胸口的围巾上停了一秒，坦然道，“好奇他送你的项链到底长什么样，让你这么喜欢。”
“……项链？”楚别夏先是茫然，然后顺着他的视线，才意识到对方指的是什么。
“谁跟你说是许时春送的？”他拢了拢围巾，没有一点要分享的意思，反而问。
“论坛。”段骋雪轻轻啧了声。
他几乎要把在意写在脸上了，楚别夏解释：“不是他送的，我自己做的，刚打职业的时候就戴着，习惯了。”
“护身符？”段骋雪表情像是松了些。
安静了许久，楚别夏才点头。
“嗯，护身符。”他轻笑。
“现在不行。以后有机会的话……可以给你看一眼。”
“这么神秘。”段骋雪原本并不好奇，却也被楚别夏的语气勾起了兴致，“什么时候有机会？”
楚别夏看着夜色深处，佯装认真地想了好一会儿，最后加快脚步，走回队伍前面，只留下一句轻飘飘的话。
“看你表现。”-
隔日，TUG2:0战胜对手，确认进入总决赛，紧跟着下一场就是FH和XXL的比赛，snapi谢绝了XXL经理现场观战的邀请，带着队员们回了酒店。
三把BO3打满，结局已定的时候，已经是森*晚*整*理晚上十一点，但训练室里，所有人都神采奕奕，就连向来十点半就准备睡觉的钱乾，也半个哈欠都没打。
XXL知道这场比赛的重要性，即使没了Founder，FH的实力也让他们忌惮，今天XXL明显认真了，从选手的枪法状态，到指挥的临场应变，都彻底坐实了他们“欧洲银河战舰”的名头。
XXL，2:1拿下总决赛席位，将于后天对阵TUG，角逐季前邀请赛的冠军。
“XXL这帮人，藏了不少东西啊。”三场比赛下来，刘号熙笔记本已经记满了四五页，看着屏幕的目光严肃。
“幸好他们先打了FH，被掏出来点。”助教瓶瓶说。
王叡冷哼：“FH这下输了，估计要被嘲挺久，活该。”
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前几天FH发推特的事，最终还是拐弯抹角地被王叡几个知道了。
但令楚别夏欣慰的是，王叡这次并没有冲动地做什么。
经历了先前韩昌言的事，现在的小卷毛，生气归生气，但也主动对楚别夏表示，不会上网，也不会发微博。
“我要在赛场上把FH按在地上打，然后握手的时候，再狠狠贴脸嘲讽！”那时候的王叡说。
结果现在好了，FH输给XXL，意味着他们的季前邀请赛结束，TUG至少要等到年后的大师赛，才能再在赛场上和FH对阵。
“真不争气。”王叡评价，然后眼睛一转，讨好看向自家经理，“于哥，于哥我想看看外面怎么嘲FH的，能行不？”
snapi下意识看向楚别夏征求意见，见队长点头，才把自己的手机递过去。
用一部手机打发了兴奋的小孩儿，训练室里安静了片刻，刘号熙把笔记本往桌上一摊，头疼道。
“Founder，我一直挺好奇，你们FH的人，心都是铜墙铁壁做的？”他说，“虽然邀请赛含金量一般吧，但怎么说也是个世界级比赛。FH三把上了两把替补，就这么不用劲儿，输就输了……真不怕骂？”
“什么你们FH，跟我可没关系。”段骋雪笑，“不过他们确实对舆论挺无所谓的。”
刘号熙看了眼王叡，感慨：“这点上确实看得出来你跟FH的关系……什么时候阿叡能有你这心态就好了。”
段骋雪摇头：“哪用跟我学。”
刘号熙立马意识到他在说谁，一摸下巴：“那学小楚？”
被突兀点名的楚别夏抬头，弄清话题之后失笑。
“学我可不行。”他说，“TUG有我一个冷场王就够了，阿叡保持他的冲劲也挺好的。”
“冷场王？”段骋雪问。
刘号熙哈哈大笑：“冠军赛那张捧杯的照片，阿叡在旁边都快笑出花儿来了，小楚冷静的像p上去的。”
瓶瓶忽然想起什么，好奇道：“对了，我记得FH夺冠那年，Founder合照冷脸还上外网热搜了。”
“你俩真是，这也能对上。”
“说到这事儿我就不得不提一嘴。”刘号熙一边活动着僵硬的颈椎，一边对段骋雪说，“你来TUG之前，我们对你的印象全都是那种，特难相处的、一天臭个脸、说话嘴还毒的人。实话说，胆战心惊了挺久。”
“结果见面之后，没想到……这么阳光。”瓶瓶深以为然地补充。
段骋雪玩笑道：“可能是这个人设和FH比较搭？”
“来TUG之后，楚队对我温温柔柔的，当然就阳光了。”
“我们小楚是这样。”刘号熙附和。
楚别夏再次从笔记里抬头，眼神无奈，正想开口加入他们的休闲话题，训练室另一边突然响起王叡震天响的大喊。
“我靠！”
瓶瓶手里玩着的笔都啪地一下吓掉了。
刘号熙起身：“怎么了咋咋呼呼的……”
王叡从手机里抬头：“FH真的好不要脸啊我靠！”
“赢了别人就骂别人赛区菜，输了XXL就说自己打着玩？”王叡从椅子里弹起来，捧着手机直奔楚别夏旁边——虽然提问的是刘号熙。
刘号熙只觉得上了年纪的脖子更疼了，摇头心想，今天也是被Collapsar激推排到后面的一天呢，一边想，也一边悠悠凑了过去。
屏幕上是FH官号发的推文，王叡用了翻译器，翻译出来的内容虽然略显不通顺，但大意明确。
【打个邀请赛而已，还这么认真？】
“这么……尖锐啊。”刘号熙啧啧道，“会不会是翻译表达错了？”
楚别夏抬手点了原文，扫了一眼，段骋雪直接笑出声来。
“翻译挺收着的。”他指了指其中的一行，“这句是最近的梗，反正骂得挺臭。”
王叡一听，本来想看笑话的心情全都坏了，被气得翻白眼。
“XXL怎么说？”段骋雪道，“毕竟有一半东北血统，turtle也不是挨打不吱声的性格。”说完，他递给楚别夏一个“你放心”的眼神。
楚别夏和他对视一眼后，把手机塞回给王叡：“阿叡，你再刷刷。”
王叡嘴撅的能吊酱油瓶，磨着牙刷手机，片刻后，眼睛忽然一亮。
就在刚刚，XXL也用官号发了一条推文。
【哈哈，毕竟马上要和TUG打决赛了，大家比较兴奋，可能热身热得有些过了。】
“会说！”刘号熙直接比了个大拇指。
“turtle的嘴也厉害着呢。”段骋雪笑，“怼FH他更是在行。”
说着，他忽然看向楚别夏，语调一转：“幸好我来了TUG，不然现在也要跟着挨骂……想想还真是惊险。”
刘号熙没读出他略显造作的语气，当真道：“是啊！”
“以前FH，就你Founder被骂的最狠，真是队伍造孽……幸好你回来了。”
楚别夏扶额：“不是，他开玩……”
“来TUG，小楚保护你！保准别人骂不了你一点儿。”刘号熙的声音正气凛然，盖过了楚别夏小声的分辨。
看着楚别夏复杂的表情，段骋雪忍笑点头，末了看向楚别夏，眨眼道：“楚队，他们不会骂我吧。”
楚别夏盯他，忍住上手的冲动，压低声音。
“……我第一个骂你。”
“XXL提了我们，我们要不要回应一下啊……”王叡怒气散了大半，思考道。
snapi一眼看透他的跃跃欲试，想了想，难得没有拒绝。
“友谊第一，确实也该声援一下XXL。”
说完，他拿过手机，拍了一张窗外的夜景，玻璃里倒映出TUG队员还亮着的屏幕，艾特了XXL。
【决赛见。】
XXL回复的很快。
【认真的？我们期待Founder和TUG真正的碰撞！】
在和FH的骂战里突然带了个Founder，讥讽FH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snapi当即乐了：“XXL经理真是个妙人儿，我得想想怎么回，既能表达出我们的劲头，又能杠FH一句……”
“我想到一个。”段骋雪忽然说。
snapi想也不想就把手机递了过去。
开玩笑，面前这位可是以前外网腥风血雨里走过来的知名选手，再加上他TUG大老板的身份，要说snapi在公关上最相信谁，那绝对是段骋雪无疑。
段骋雪接过，唇边带着笑打了一串英文，最后满意地直接点击发送。
【当然。我们队长说，要让世界看看，谁才是Founder的最优解。】
第79章
楚别夏是在决赛当天, 才知道自己“给XXL放了很帅的狠话”的。
决赛地远在冰岛，但现场还是来了很多TUG的粉丝，有亚洲面孔, 但更多的还是举着TUG手幅和灯牌的外国人。
这些应援物明显用了心, 很多都是用中文写的, 或者至少也有中文字样的“加油”。
这就导致，有些重复度很高的大长串英文，夹在其中很是显眼。
楚别夏好奇仔细看过去，顺口翻译：“他要向世界证明……TUG是……最优解……of……Founder……”他顿了顿, 声音略微抬高, “That's what my captain said？？”
段骋雪轻咳一声。
楚别夏本来还疑惑着, 但敏锐注意到段骋雪的心虚后，脑海里飞速推理出了这话的来历。
“该不会是你那天在Twitter回XXL的话吧？”他语气平和地问着，目光却像是在说。
如果是真的, 有你好看。
段骋雪只能笑笑，举起双手做出投降的姿势。
楚别夏抬手虚虚指了他一下, 碍于在外面, 便收回了视线。
只有王叡一脸茫然又认真，左右环顾, 问每一个人：“队长说过吗？什么时候？我怎么没听过？真的吗？”
楚别夏开口解救了无人理会的王叡。
“今天这场要是输了就是假的。赢了的话……”楚别夏悠悠看了眼段骋雪。
“我也不介意帮你坐实。”
段骋雪挑眉。
“一言为定？”
楚别夏忽然轻笑：“我说了可不算, 还是得看Foun神发挥。”
段骋雪立刻配合地做了个活动双手的姿势。
“嚯, 搁这儿热身打架呢？”不远处, 熟悉的东北腔豪爽传来, 众人看过去，turtle带着身后各个体型一个顶俩的队员站在后台门口, 朝他们挥手招呼。
“以前怎么没见你这么热情。”段骋雪眯眼。
turtle笑道：“我这不都看在co神面子上……你这是什么表情？”他忽然觉得Founder看自己的目光不太对，心里奇怪, 继续解释，“而且我才不想跟FH的人打招呼。”
段骋雪的视线一瞬间又变回笑眯眯的友好。
turtle神经大条，很快把刚刚的疑惑抛到脑后，对TUG众人道：“我们今天可是好好准备了五个阵容！”
刘号熙说：“我们一样。”
turtle立刻开怀大笑，即将有一晚上尽兴的对局，让他兴奋起来。
“外面都怀疑咱们两个队今天还会不会乱练阵容呢。”他说，“但是别说，我们拿的还都是新阵容。”
刘号熙依旧：“我们也是。”
“你这人没劲儿。”turtle说，“怎么就会说俺也一样，你们楚队可不这样。”
他把一众人逗得笑开，后台的气氛怎么都不想是即将对垒的两军。
楚别夏轻笑：“我们教练实话实说，这不是正说明，咱们对这场比赛都怀着一样的期待吗？”
turtle深以为然地点头。
“那就待会儿见了？”他眉目一凛。
楚别夏依旧温和，勾唇道：“打得尽兴。”-
事实比一切解释都有力。场外对比赛精彩度的担忧和质疑声，在三个多小时后全都销声匿迹了，所有人都看得出，XXL和TUG今天和上次对上完全是两个状态，完全放开了打，对局酣畅淋漓，解说就差把氧都吸上了。
大比分焦灼地来到2:2，两只队伍的回合分数也彼此咬的很紧。
“TUG和XXL称得上是旗鼓相当的对手。”解说a道，“两支队伍这赛季有较大的人员变动，打法战术和以前都多少有些不一样了。看得出，虽然磨合时间不长，但两支队伍都有不少战术储备在的。”
“让我比较吃惊的是TUG，上一局竟然会让新人Dino打单突击位，vori配合Collapsar打双烟，反而是Founder拿了一手信息位英雄盖克……”
“虽然这局没能赢下来，但11:13也能证明，这套体系或许真的有发展潜力。”解说a道。
解说b点头：“我们来看一下第五局双方的阵容。地图亚海悬城，TUG进攻开，Collapsar依旧选用幽影，vori……好的，很稳的一手斯凯，vori觉得自己还是更适合信息位哈哈哈。”
“QIAN的哨位选了恺宙，剩下两位突击。我猜Founder会选捷风。”解说a道，“有个数据不知道大家清不清楚，FH时期，在亚海悬城这张图上，Founder基本只会选出捷风。按理说，这样不变通的选英雄方式是很容易被针对的，毕竟进点dash的位置就那么几个对不对？熟悉以后，防守方可能穿烟都能给你混死……但是Founder不一样。”
“Founder的捷风在这张图里的kd永远不会低，一打四、一打五的经典回合更是不少。”
解说b笑呵呵道：“你要是说这个的话，我可就得提一提我们Collapsar的幽影了。”
“诶，Collapsar在这张图会选幽影这件事，好像也没怎么变过。”解说a恍然，“同样的高kd，高残局胜率。”
解说b道：“亚海悬城这地图一选出来，我就开始期待Founder的捷风+Collapsar的幽影这个阵容了。”
解说a笑了两声，忽然一顿。
“等等，Dino锁定了……瑞兹？”
在突击位英雄里，一般会依照功能性大致区分出“一突”和“二突”。“一突”一般由拥有快速位移技能的突击位英雄担任，职责是打头阵迅速进点，例如捷风、霓虹、瑞兹；“二突”则一般有闪光等技能，给进点的一突打补枪。一个队伍里，或许会因为选择双信息、双烟等阵容，导致没有二突，但往往其他人也可以担任补枪都职责。
但一般来讲……很少有队伍选出双一突的阵容。
而现在，前几局大多在队内担任二突的Dino，锁定了瑞兹这个一突英雄。
解说a心里咯噔一下：“TUG是要两个一突？这么……激进吗？”
解说b正要说话，画面里，最后没有锁定英雄的Founder动了。
“猎枭……Founder选了猎枭？TUG是要打双信息？让Founder打信息？”解说b失声道，“决胜局里打一个不太熟练稳妥的阵容，是不是有些……”
解说a暗自倒吸一口凉气，心里已经猜到直播间弹幕会是怎样的一番场景，耳返里，导播催促他们聊一点积极的，解说a只觉得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开玩笑！刚刚结束的那把不就是Founder的信息位？10:13的结果摆在这里，TUG又从没打过这套阵容，这让他这个小解说怎么圆？
导播的催促愈发急迫，解说a一咬牙，直接道：“但是我相信TUG。”
“一个成熟的、能够冲击……哦不，能够卫冕冠军的队伍，就是要不断更替打法，不断发掘战术，发掘选手更多的可能性！”解说a越说，语气越坚定。
“上一把vori的蝰蛇副烟位拿下了一个残局，Dino的单突击也展现出了足够的勇气和压制力，Founder选手的盖克也让我们看到了，这位fmvp世界一突，似乎并不是只能当孤身冲锋的突击位……”
“TUG的创新并不是天马行空，决胜局的重要性，他们比任何人都清楚，但他们依然选择了以新阵容迎击对手，就说明他们毫无疑问的自信。对局外有顶级教练团队的分析，对局内有顶级指挥Collapsar的实时调控，这些都足够让我们相信，TUG能做到最好！”
画面里，Founder终于锁下了信息位英雄猎枭。
段骋雪看着屏幕上挽弓搭箭的英雄，哪怕戴着隔音耳机，都能隐约听到场外的山呼海喝，一切都让他无比真切地意识到，这里是真正的比赛场。
而他在所有的职业比赛记录里，从未拿出过猎枭这个英雄。
在FH，他只打突击位置，捷风、瑞兹都是所有人眼里，几乎和他本人绑定在一起的英雄，偶尔为了抗狙，会选择哨位钱博尔，除此之外再无别的选择。因为FH需要一个能撕裂敌方防御的一突选手，又或者一个稳扎后方，一把冥驹斥退进攻的钱博尔……
但他来TUG的第一天，在楚别夏对他发出邀请的那天，他第一次听到有人说。
“其实你最喜欢的英雄是猎枭，对吧。”
段骋雪忽然轻轻笑了一下，即使是稍纵即逝的笑，也依然被楚别夏敏锐捕捉到。
“怎么了？”楚别夏问。
游戏进入加载界面，【Founder】这个id，第一次在世界赛场上和新的英雄绑定。段骋雪失神两秒，然后勾唇。
“我就是觉得……你真的很大胆。”他说，“招来世界第一的突击位，心里想的却是怎么让他转型。”
“你就不怕我砸你手里？”段骋雪笑问。
“你不会。”楚别夏说，他很少这样简短地、毫不犹豫地说些什么。
似乎是本人也觉得有些不习惯，又或者心里后知后觉地觉得是否回答得太快，片刻后，楚别夏又低声补了一句。
“Founder，你会是最厉害的自由人，比世界第一突击还厉害。”
“我想让全世界知道。”
第80章
手|枪局, TUG进攻方开局。
解说a拧眉分析：“Founder选择的是……半甲加上一个无人机。”
“很团队的选择。”解说b道，“即使是上一场的盖克，Founder在手|枪局也起出了一把鬼魅手|枪, 很显然是奔着要拿击杀去的。”
“但猎枭的无人机要四百块, 对于开局只有八百经济的选手来说确实贵了, Founder只能拿免费的制式小手|枪。”解说a沉默两秒，说。
“除了上次和XXL打、TUG拿了手整活一样的双烟的时候，我们还真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团队的Founder。”
“Founder是想转型吗？”解说b思索。
解说a笑：“应该不会吧，或许只是尝试一个偶尔的战术。毕竟哪有放着世界第一突击位不当, 去转别的位置从零开始的？”
解说b却觉得不然, 但碍于在解说台, 且赛前准备的倒计时迫近，于是只含糊笑道：“说不定呢。”
很快，倒计时在两位解说的简单介绍中结束。
“TUG准备打A点, Founder的猎枭射了一个比较常规的A包点前点箭，瑞兹直接拉出去——好的, XXL在手|枪局没有选择前压, TUG拿到A点外控制权。”
导播的视角给到身为突击位的Dino，他的视野里, 一墙之隔的地方骤然亮起两道人形身影, 短暂闪了一下后就消失, 像夜视仪中看到的人形图像。
“猎枭的寻敌箭探到点内有两个人！”解说a道, “虽然这支常规箭很快就被XXL打掉, 但信息第一时间给足了。”
“TUG准备进点吗？”解说b观察，“Collapsar动手封烟了, 二楼和A点小门的烟已经落下。需要一个枭型无人机吗……等等，猎枭人呢？！”
导播给到的TUG视角内, 根本没有猎枭的身影！TUG四人在A点外抱团推进，原本该出现在一突后面，给冲锋进点的一突补枪摘人头的猎枭，竟然选择了单摸！
随着导播视角的切换，解说a睁大眼睛：“猎枭在绕A小，他在大脚步单摸a小，开局十三秒已经贴近了a小近点……Founder开始静步前行！”
“其实静步的略有些晚了。”解说b担忧，“XXL的捷风已经被Collapsar的烟逼退到花园门外，其实是能听到的……”
画面里，段骋雪持握手|枪，收敛了所有脚步，如同幽灵游进XXL的身后。
“我到了。”他说。
几乎话音刚落，楚别夏的声音就响起。
“进点！”
一刹间，王叡操纵引路之隼破空而出，碧绿飞鸟昂首在包点内化作致盲的闪光，Dino丢出的炸|药包瞬时引爆，麦色肌肤的少女踏着余波矫健跃起，腾空飞入包点！
正面进攻势如破竹，枪声乍起！如同刺目的光，让人难以注意到背后的影子——
“没有发现！XXL没有发现绕后的Founder！”
幽影暗紫色烟球裂开散去，段骋雪举枪，瞄准捷风毫不设防的后背！
【TUG-Founder 使用制式手|枪击杀 XXL-sleep】
“漂亮的击杀，完美的绕后！”解说a赞道，“TUG一个完美的配合！正面王叡打闪送Dino进点，吸引小门处敌人的注意。XXL根本没有猜到，开局十三秒Founder就会出现在a小花园！”
段骋雪绕进a小击杀了点内的XXL捷风后，TUG正面进点再无阻碍。楚别夏进点下包，TUG兵分三路，王叡和Dino跳上二楼平台向前推进搜人，段骋雪捡起XXL捷风掉落的鬼魅后，直接从a小门花园深压，钱乾则退出a包点，来到点外酒窖处布置防绕后陷阱。
“寻敌箭的cd转好，Founder没有选择开出他四百块的枭型无人机，还是很省钱的，勤俭持家。”解说a道，“Founder的这个位置，箭的视角其实不太好给。”
话音未落，猎枭一箭射出，三个敌方身影显现。
“哈哈哈！这种flag多立。”解说b开玩笑后正色，“Founder对猎枭的熟练度比我们想象的高很多。”
解说a给自己挽尊：“哈哈，是啊，早说了TUG肯定都是早有准备的。”
TUG下包后，XXL开始组织回防，但被TUG拆解成三个1v1对枪，最终输掉手|枪局，紧接着又在经济劣势下，输掉了第二把eco局。
XXL在这场最终决战里，拿出了他们这赛季胜率100%的常胜阵容，明显是想求稳，却被TUG奇招破局，以0:2的回合劣势开场，压力陡然上升。
瓦罗兰特这类游戏，看似一整局24回合，实际上关键回合只有那些——1、4、6、9。
第一回合是手|枪局，输掉第一回合的队伍，在第二回合必定会面临经济困境，胜率不大；
第四回合是双方第一把全枪全弹的对局，是败方挽回劣势的机会；
同样的，第六、第九回合也是劣势方能养出全枪全弹经济的回合，这些都是能决定比赛走向的回合，可以说哪怕只抓住一个，都能扭转比赛局面。
第三小局，在被打出阴影的XXL，选择重防a小，却依然被TUG正面破点后，XXL教练叫出了第一个战术暂停。
一整场对局中，对战双方各有两次战术暂停机会，眼下XXL三回合就叫出了宝贵的暂停，显然教练认为，只靠队员的局内调整已经不能解决问题了。
暂停调整战术后，XXL在第四回合一扫颓势，连追两分，却在第六回合被TUG反打回来。
比分咬的很紧，双方差距没有多过3分，但不同的是，XXL已经用完了他们所有的暂停机会，当最终比分来到12：11的时候，面对关键局的关键回合，XXL已经没有战术调整的余地了。
TUG手上却还有一个暂停。
“就看TUG要不要把这个暂停叫掉了。”解说a道，“但其实我觉得这个时候叫暂停，对XXL的好处可能更大。”
“但关键局，这个暂停不叫也确实浪费。”解说b道，“我倾向于TUG是一直有意留着这个暂停的。”
解说a摇头：“不，我觉得可能只是TUG单纯觉得，不需要叫。你看前面的几次反转追分，XXL那边都发生在教练叫过暂停后，但TUG这边，你经常能看到他们有种‘莫名其妙就开始追分了’的感觉。就好像教练就在对局内一样……这就是Collapsar。”
解说b也被他说服：“我们看TUG的比赛，确实很少见到教练频繁暂停。TUG队内自己的调整能力毋庸置疑。”
两位解说对话间，回合前准备倒计时归零，至此，已经确定TUG不打算叫出这个暂停。
12:11，在赛点的回合，TUG教练依旧选择全然相信队内指挥Collapsar。
所有人心里都有一根绷紧的弦，注视着最终对局拉开帷幕。
“TUG拿到了他们的赛点！”解说a语气立刻激昂起来，心脏狂跳，“接下来这回合至关重要。”
解说b：“如果TUG赢了，他们将直接以3:2的大比分拿下季前邀请赛的冠军！如果XXL拿下这回合，比分12比12平，比赛将进入加时。”
解说a分析：“双方枪械差距不大，但TUG这边，Founder的经济是买不起大狙的……”
解说b道：“你发现没有？转换队伍之后，Founder似乎在慢慢解除和冥驹的绑定。国内公开赛三幕里，Founder主动起冥驹的次数少之又少。”
“是在转型？”解说a猜测，“毕竟冥驹只要打中身体就是150的致死伤害，但像狂徒这种步|枪，想要击杀效率，必须要瞄头打。很多玩冥驹的选手都会觉得，对自己步|枪的爆头率有影响。”
解说b回忆：“在我印象里，Founder好像一直是个特别准的选手……冥驹真的会对他的步|枪精准度有影响吗？”
“Founder在TUG的定位，原本没有人怀疑过这个问题，都默认他会继续打一突的位置，为队伍扛起大狙，但这场比赛过后，我相信很多人都会开始动摇。”
“或许要等到赛后，让采访的主持人帮我们问问这个问题了。”解说a笑了声，随着回合开始的倒计时迫近，他拉回话题，“TUG究竟能不能把握住这个机会，让我们拭目以待！”
“我们来看一下双方枪械的选择……TUG最终还是没有让队友给Founder起出一把冥驹，但XXL那边起了一把，上一把在A冲点失败了，这次看样子是要抢中。”
“很奇怪啊，TUG作为防守方，又是亚海悬城这张主要控中的地图，关键局竟然都不起冥驹吗？”
“上局被XXL追分输了，TUG经济确实不是很够。”解说a说，“如果要一把冥驹，队里就要有一个人是半甲。”
“开个玩笑，TUG该不会是盯着对面XXL的冥驹，准备抢过来吧。哈哈哈。”解说b和搭档对视一眼，两人显然都想到了同一场比赛——国内公开赛第一幕，TUG击杀韩昌言，抢走了ROO的冥驹。
“也不是没有可能呢？”解说a笑道，“毕竟Collapsar一直是个以战术和经济运营著称的顶级指挥。”
赛点局，XXL进攻，TUG防守。
果然如解说所猜测的，XXL的突击位捷风第一时间扛着冥驹抢占中路，架枪瞄准。
然而，B点外准备给出打B假信息的队友，却没有等到TUG猎枭惯常的探测箭。
队员莫名觉得心里发虚，还没等他问出“猎枭在A吗”的问题，就听见自己扛着冥驹架中路的队友一声惊天动地的“shit”。
只见本该风平浪静的中路，此刻墙上正有一支泛着青蓝流光的探测箭深深扎入，而中路扛着冥驹、行动略显笨拙的捷风，完全暴露在箭矢的搜索范围内。
猎枭的寻敌箭下，无所遁形。
“中路捷风大狙。”TUG队内语音里，段骋雪开口。
楚别夏靠在A小注意着点外是否有敌人靠近，闻言立刻转身，用一颗烟将B点外和中路的连接处封住，稳妥道：“退一下，a没人，小心夹中。”
“我觉得能打。”段骋雪却说。
楚别夏忽地沉默，眉头微微拧起。
段骋雪知道，自己一把捍卫者想去跟大狙磕，在枪械上就已经是天然劣势，但他偏又确信自己可以。
手感是一种很私人的感觉，他正要开口解释，就听见楚别夏说。
“好，打。”楚别夏说，“我a小给你架。”
赛点局的高压之下，他只是短暂地迟疑了不到一秒就做出了选择……又或者说，毫不犹豫。
不需要对方开口给自己的状态和手感做出任何佐证，只要段骋雪说“我可以”，他就点头。
段骋雪相信他做出的、让自己转型的判断，那么同样的，他也会给Founder百分之百的信任。
“只有一枪的机会。”
楚别夏翻身举枪，从安全的a小花园拉出半个身位，视线和准星直瞄可能偷到段骋森*晚*整*理雪侧身的位置，全身精神都汇聚一点，声音冷静利落。
“阿雪，摘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