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1章 洗坏的裤子

    羊绒布垂感极好,入手又柔软,裤腿偏阔,似灯笼的形状。

    隋良扶着小崽仔细打量两眼,这裤子上身还挺好看,宽宽松松的,裤脚还有盘扣,这样一来不怕灌风。

    “舅舅,好看嘛?”小崽娇娇地问,他卖弄地抬起一条小短腿,不等隋良说话,他倒是先痴痴地笑了。

    “真好看。”他夸张地“啊”一声。

    隋良被逗乐了,他把散落在地上的东西都装进包袱,包袱挎肩上,又两手抱着蚕箱站起身。

    “回去了,你自己穿上鞋。”

    “噢。”小崽乖乖听话,脚伸进鞋里,拖着鞋沓沓走路。

    隋良回头看一眼,说:“穿反了。”

    小崽无动于衷,这时候像个大耳朵驴,拖着包不住脚后跟的布鞋走得响亮。

    老牛叔安顿好商队,从客舍出来看见他们舅甥俩,笑眯眯地问:“盼到隋玉的信了?”

    隋良笑着点头,“我姐给我们捎回来几条裤子,我没见过的布,又软又厚,穿着还暖和。”

    “看。”小崽炫耀地抬起腿。

    老牛叔还没看清楚,就见他单着脚站不稳,偏偏脚上的鞋还碍事,蹦了两下,这孩子自己摔跪在地上。

    “啪”的一声响,隋良一听声就知道坏了,还不等他放下东西,摔疼的小孩哇哇哭起来。

    “我看看,摔哪儿了?”隋良顾不上怀里的东西,一把拎起小崽,“可是摔到膝盖了?让你嘚瑟,这下知道要好好穿鞋了?”

    小崽搂住他舅舅的胳膊抹眼泪。

    “看看有没有摔伤,别磕在石头上了。”老牛叔走过来蹲下,他哄孩子:“你这裤子真好看,你娘挺有眼光,给你的都是好东西。”

    小崽不哭了,他泪眼婆娑地抿嘴笑了。

    隋良解开裤脚上的盘扣,撸起裤子卷到膝盖上面,右腿膝盖上红了一圈,还有擦破皮的印子,好在没流血。

    “还疼吗?”他伸手揉揉。

    小崽摇头,“不疼了。”

    “行,不疼就起来。”老牛叔捡起鞋给他穿上,叮嘱说:“好好走路,你磕到碰到,你爹跟你舅舅要心疼坏了。”

    小崽眯眼冲隋良笑。

    隋良抬头拍拍他的小脑门,又拽他起来拍身上的灰。

    “老牛叔,我们先把东西拿回去。”隋良说,“阿水在屋里吗?让她过来,这罐子里装的应该是吃的,我闻到甜味了,我们一起尝尝鲜。”

    老牛叔笑笑,说:“阿水跟花妞去城里买头绳了,等她们回来,我让她们去找你。”

    隋良应好,他牵着小崽走了。

    罐子里果真是吃的,满满一罐的葡萄干,个头大,肉又厚,吃到嘴里甜滋滋的。

    隋良吃了一把葡萄干,嘴里细品着,手上翻出裤子,一黑一白两个色,黑色的那条裤子显然不是他的尺寸,他拎起白色的裤子比了比,这个是他的。

    “舅舅,我们一样的。”小崽坐椅子上晃着腿。

    隋良看出来了,小崽的两条裤子应该是做长裤剩下的布料,他暗暗发笑。

    “舅舅,你也穿。”小崽说。

    隋良正有此意,他脱下两条单薄的裤子,这个季节的风大,一条裤子不挡风,穿两条才不冷。

    穿上柔软又厚实的新裤子,隋良走出大门在河边走两步,小崽没骗他,真的暖和,最让他满意的是不贴腿,等入秋了,他还能往里添裤子。

    “呦,这裤子好看,就是不耐脏。”负责槌洗衣褥的帮工路过,嘱咐说:“二掌柜,你穿这个色的裤子可别往草地上坐。”

    小崽跑出来正好听见这话,他弯腰拍拍膝盖上的灰,拍不掉。

    “舅舅,脏了。”小崽求助。

    “没事,灰洗得掉,你别往草地上坐就行了,染上青草汁不好洗。”隋良说罢往屋里走。

    小崽又屁颠屁颠跟上。

    隋良是觉得身上的外褂配不上腿上的裤子,他进屋将衣箱里的衣裳倒出来,一件一件试,还征询外甥的意见,问哪一套最好看。

    舅甥俩在屋里折腾小半天,赵西平进门听到厢房的哈哈笑声,他眉目舒展下来。然而走到门口一看,入眼的是满床的衣裳,冬衣春衣都翻出来了,他儿子坐在一堆衣裳中间,身上穿着个红色小袄。

    “这马上都入夏了,你怎么又穿上袄了?”赵西平郁闷,“也不怕热傻了。”

    “爹——”小崽嗖一下站起来,笑哈哈地问:“我好不好看?”

    “好看好看。”赵西平一心放在冬衣上,敷衍两句,他过去给孩子脱小袄,背上出汗捂湿了,这傻孩子像是不知道热。

    “你们在闹哪一出?”他问隋良。

    隋良有种被抓包的羞耻,他快速将冬衣装回衣箱,小声解释说:“我姐给我们捎回来几条裤子,裤子很好看,我配件合适的外褂。”

    赵西平手上的动作顿一下,他这才发觉隋良和小崽穿着同色的白裤子,款式还是相同的,上下收口,中间阔大。

    这个色的裤子,他肯定是穿不了,那也就意味着又没有他的。

    偏偏小崽还在臭美地笑,他勾着脱下来的红袄,说:“我穿它好看,舅舅说的,爹,是不是?”

    赵西平说不来违心的话,小崽穿这一身很可爱,要是再用红头绳绑个小辫,那真是神仙座下的小仙童。

    “姐夫,你让让,我拿件外褂。”隋良靠近。

    赵西平的视线在他身上晃一圈,隋良穿这条裤子也好看,白裤子和黑外褂,挺清爽的,看着挺干净,配得上他那张脸。

    隋良被看得手脚无措,心里却是美滋滋的。

    “除了这两条裤子,你姐还托人捎回来什么?有没有什么话?”赵西平平静地挪开目光。

    “有,对了,姐夫,还有你的裤子,我拿来你试试。”

    赵西平攥了下拳,他缓缓吁出一口郁气,单臂抱过小崽,大步往隔壁房间走。

    “姐夫,试试,看长短合不合适。”隋良怂恿。

    赵西平摸摸裤子,说:“肯定合适,我又不长个子了,尺寸你姐都知道。”

    说是这么说,他去河边洗个脚,回来后穿上那条黑裤,长短果然合适,尺寸也合适,这种布竟然还有弹性,起卧都方便。

    “挺好的。”赵西平笑了。

    “姐夫,你这条裤子没盘扣?”隋良蹲下捞起裤腿看看,说:“还真没有,我跟小崽的都有。”

    “你们小孩适合穿那种,我不喜欢。”赵西平又要脱下来。

    “脱了做什么?”隋良按住他,“天快热了,趁着还能穿多穿几天。”

    “我、我……那行吧,我下午不去干活了。”

    殷婆来喊两次了,饭菜都要凉了,她又过来催一遍:“主子们,你们不吃饭啊?”

    “吃吃吃。”小崽抓一把葡萄干跑出来,“婆婆,给你吃。”

    殷婆连忙伸手接,“这是啥?”

    “我娘给我吃的。”小崽大声说。

    赵西平用大陶碗装一碗出来,说:“应该是葡萄干,我在曲校尉的家里见过,这些拿去灶房,你们分一分,各自尝个味。”

    出去正好碰见今天过来的胡商从西厨出来,听老婆子说要拿葡萄干煮水喝,一个胡商指点说:“葡萄干煮水不甜,倒是蒸馒头或是包在饼里好吃,再加些红枣,味道更好。”

    “多谢各位为我们捎回一个包袱。”赵西平出面感谢。

    说话的胡商摆手,“我们取了报酬的,道谢就不必了。”

    “可要买粮草和骆驼?若是有需要,我们帮忙联系靠谱的商贩。”赵西平说起其他,见这帮人面生,他另外嘱咐说:“你们打算什么时候走?提前两天跟灶房的人交代一声,她们会提前准备好干粮。”

    “行,那劳你们帮忙联系下骆驼贩子,我们看看骆驼。”商队的当家人开口,“粮草也需要。”

    赵西平应下,下午的时候他就骑骆驼回城一趟,给赵小米和宋从祖各递个信。

    这个商队在敦煌停留五天,销出一批零碎的货后,他们带着新买的十头骆驼运着粮草和商货离开了。

    赵小崽的白裤子穿得黑一块儿灰一块儿,不得不洗了。

    晚上洗过澡,赵西平用热乎乎的洗澡水泡裤子,为了把裤子洗干净,洗澡用的澡豆都派上用场了。

    小崽捧着油盏坐在水盆边上照亮,他监督似的盯着,不时叽喳一句哪哪没搓干净。

    赵西平烦了,他掀起眼皮瞧他一眼。

    小崽才不怕,他腆着脸咧嘴笑。

    赵西平扬起巴掌,小崽梗着脖子凑过来,讨巧地说:“爹爹辛苦了。”

    意思是打就打吧,他愿意受着。

    赵西平没绷住,低头笑了,手自然而然放下来,继续给孩子搓洗裤子。

    “等我老了,没力气了,你给不给我洗裤子?”他问。

    小崽重重点头,“我给爹洗,给娘洗,也给舅舅洗。”

    “到时候可不准嫌累。”

    “才不累,我长大了…长大了高高的,跟爹爹一样高。”眼睛瞄到墙外的树,赵小崽又信马由缰地改口:“跟树一样高,比树高,有好多力气。”

    在一声声稚言稚语里,裤子搓洗干净了,赵西平拿出去在河里过几遍水,清洗干净后,拧干水搭在晾衣绳上。

    水滴顺在裤腿滴滴答答一夜,天亮了,出太阳了,晾衣绳上的裤子晒半天就干了。

    小崽跑回来拿葡萄干让殷婆烙饼,从院子里跑进屋,不消片刻,他捧着个空碗又退出来,呆呆地望着晾衣绳上挂的裤子。

    “小崽?”阿水找来,“葡萄干呢?怎么还没拿来?”

    “阿水姑姑,裤子长小了?”小崽疑惑。

    那条搓洗得干干净净的羊绒裤从绳子上取了下来,阿水扯着裤腿在小崽腿上比了比,短了好长一截,膝盖都盖不住了。

    “怎么回事?”阿水看看手上的裤子,说:“这还是你昨天穿的那条裤子吗?”

    小崽也不确定了。

    “走,我们去问你舅舅。”阿水牵着小崽往外走,葡萄干也不拿了。

    隋良拎着不足两掌长的裤子,疑惑道:“小崽,这是怎么回事?”

    没人知道。

    “阿良哥,你把你的裤子也洗洗。”阿水说。

    隋良反应极大,他疯了吧,洗小了给小崽穿?

    阿水也反应过来,她搂着小崽安慰:“你别伤心,等你爹和你舅舅的裤子洗了就是你的,变小了他们穿不了,都是你的。”

    “我就想要我的,这是我娘给我做的。”小崽接过缩水的裤子蒙脸上,他突然想哭,他还想穿这一身去迎接他娘回来。

    越想越伤心,他蹲在地上默默掉眼泪。

    隋良皱着脸坐在一旁,反正他不愿意让出裤子。

    等赵西平回来,就看一群小孩愁眉苦脸地蹲在墙边,他顿住脚步,问:“你们吵架了?”

    小崽幽怨地看他一眼,隋良拿过不足屁股大的裤子递过去,说:“你看看吧,你把小崽的裤子搓坏了。”

    赵西平不可置信,这、这……小崽一岁的时候穿的裤子都比这个大吧?

    “这怎么回事?”他问。

    “洗坏了,你想想是不是哪里出问题了?”隋良打听,他可不想洗坏他的裤子。

    “咋可能啊,洗衣裳只有洗破洗掉色的,哪有洗小的。”赵西平拒绝背锅,他把裤子递给小崽,说:“等你娘回来问问她,她懂得多。”

    “我还想穿。”小崽哑声说。

    “天热了,该穿单裤了。再说你不是还有一条?那条黑色的耐脏,不洗了。”赵西平躲进屋,“我饿了,去吃饭了。”

    小崽没有耍赖哭闹,但他抱着只能盖住脸的裤子呆坐了半天,蔫头巴脑的,鸡蛋不捡了,蚕也不喂了。

    晚上睡觉的时候,赵西平看着孩子这副没精神的样子,心想还不如哭闹一场。

    “你娘回来了再给你做一条。”他说。

    小崽闷闷“嗯”一声,“爹,我娘什么时候回来?”

    “麦子黄了就回来。”

    可是麦子才长两掌高。

    门被敲响,隋良推门进来,他倚着门槛站在门口,没话找话:“还没睡啊?”

    赵西平突然来了主意,说:“你俩的裤子同色……”

    不等他说完,隋良严词拒绝:“不行,你怎么不裁你的裤子?”

    “我又没有白色的裤子。”赵西平坐起来,说:“你姐回来再给你做几条,再说天也热了,不入秋你穿不了,入秋了你姐也回来了。”

    隋良还是摇头,他怂恿道:“小崽,你的裤子是你爹洗坏的,你找他赔。”

    “嘿!”赵西平翻身下床,“你没事找事是吧?”

    隋良大步往外跑,他站在院子里不服气:“是你先挑事的。”

    “那裤子也不是我洗坏的啊。”赵西平不肯担责任,“你说话要凭良心。”

    隋良哼一声。

    赵西平靠近,搂着小舅子的肩膀说:“少条裤子,你不是还有挎兜,我少条裤子,可就啥也没有了。”

    隋良斜眼看他。

    “要不我去把他揍一顿?”赵西平又问,“揍哭了就累了,累了就睡了。”

    “小崽又没做错事,你凭什么打他?”隋良像个护崽的老母鸡,一下就炸毛了。

    “那你晚上带他睡,我明早还要去早训,要早起的,跟他耗不起。”赵西平往屋里走,边走边说:“赵明光,去跟你舅舅睡,别在我耳边哼哼唧唧。”

    隋良把小崽领走了,舅甥俩头抵着头睡一起,见他还抱着那条洗坏的裤子,隋良妥协了,“算了,把我的裤子裁了再给你做一条。”

    小崽没有高兴地蹦起来,他拒绝了,“那是娘送你的,我不要。”

    “那就等你娘回来吧。”隋良笑了,他扯走搓坏的裤子扔床尾,说:“睡觉,再不睡舅舅也要揍人了。”

    第222章 走错路

    当商队捎着腰鼓回敦煌时,已是五月初八,此时隋玉带着商队早已走进天山的崇山峻岭之间。

    “再有两天,我们就原路返回。”宋娴坐在乱石上歇气,这一路竟然没有看到一个人影,再走下去也不知道能不能遇见牧民。

    隋玉捧水洗把脸,这个河谷里布满乱石,人行走都艰难,骆驼走得更是艰难,一不小心就磕了蹄子,绊了腿。

    张顺给骆驼擦掉蹄子上的血,过来说:“主子,我们要不在这儿歇半天。”

    隋玉点头,说:“也行,都累了。”

    乱石堆砌,不用再挖坑搭灶,铁锅架在石头上,木柴堆在两石之间,完美的一个灶台。

    柴烟飙起,这片无人之境多了烟火味,隋玉甩甩手上的水往上走。

    小春红看见了,她起身跟上去。

    “主子,你等我一起。”

    隋玉摆手,说:“歇着吧,我上去看看。”

    小春红脚步没停,坚持跟了上去。

    河谷呈上坡的形状,两边是陡峭的山峦,青草和鲜艳的小花朵沿着河谷一路铺上去,像条无边无际的绿色地毯。不过隋玉无暇欣赏美景,她垂着头留意着脚下,踩着石头深一脚浅一脚地前进。

    说话声远了,这片河谷除了脚步声只余风声。

    远处突然传来一声清呖的鸟叫,“咻”的一声,余音绵长。

    隋玉驻足,她遮着额抬头望天,碧色的天空上鸟的踪影极小,她一时分辨不出是不是苍鹰。

    小春红气喘吁吁地靠近,她也抬头望天,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什么。

    “鸟在天上飞,我们在它眼里应该是极小的,它们会不会把我们当做猎物?”隋玉笑着问。

    “额……”小春红思考着,说:“但也没听说鸟捕人的事。”

    “那是因为我们见过的鸟飞得低,它们能看清地面上的情况,这里可能有苍鹰,它们飞得极高。”正说着,又一声清呖的鸟鸣传来。

    隋玉不闲聊了,蓄着劲继续往上走。

    “这里哪来的这么多石头?山倒了不成?”小春红走得脚疼,这一路走来,鞋底都磨烂了三双。

    隋玉一时没答,待迈上一墩膝盖高的石头,她转身往下看,商队的影子已经看不见了。

    “这里以前可能也是个高坡,跟两边的山峦连在一起,后来地动,中间震塌了,山倒了,泥土冲走了,只剩石头落在这里了。”隋玉说。

    说罢,她继续往前走。

    “主子,还走啊?饭煮好了。”

    “再往上走走,我看看尽头是什么。”

    隋玉跟小春红没影了,喊也没人应,宋娴不放心,她张罗着继续赶路,去追那主仆俩。

    骆驼负重走在乱石滩上走得慢,驼队行进速度缓慢,天色半黑时,才迎上半道返回的主仆二人。

    “河谷的尽头应该有座鹰山。”隋玉又疲累又兴奋。

    宋娴也累了,她一屁股坐在石头上,问:“然后呢?你还想捉鹰不成?”

    “没那个本事,不过这里既然有鹰山,附近应该有草场。”隋玉说。

    柳芽儿递来水囊,隋玉接过大喝一口,解了渴她继续说:“鹰就像狼,它们活动的地方肯定是有猎物的,猎物少了,它们会迁窝,所以我断定附近肯定有放牧的牧民。”

    “那明天过去找一找。”宋娴说,“今晚歇歇吧,人要累死了。”

    “行。”隋玉答应得痛快。

    盛夏的天,河谷里却没有暑意,过山风吹过,人睡在石头上还有些冷。宋娴冻醒,她多拿张毛毯盖在隋玉身上,隋玉今天是真的累了,睡得极沉,身上多个东西都没反应。

    倒在石头上睡一夜,一觉睡醒,浑身上下到处都疼,隋玉怀疑背上硌得青紫一片。

    “通往乌孙是不是还有其他的路啊?”宋娴问,“那些打仗的人真了不起,在大山里爬来爬去,到战场了还有劲打仗。”

    隋玉颇为赞同。

    “要是能一直和平下去就好了。”宋娴又说一句,“打仗太要命了。”

    隋玉想起赵西平,若是再打仗,他岂不是又要上战场?

    一声嘹亮的鹰呖回响在头顶,所有人抬头,隋玉看见一只雪色大鸟在河谷上方的天空徘徊。

    苍鹰收敛翅膀俯冲,落在河谷东侧的山顶上,隋玉这才看清它的长相,锐利的眼神,流畅的身形,锋利的爪子,硕大的个头,它盯着人,不免让人心里发毛犯怵。

    “主子,它是不是把我们当猎物了?”小春红问。

    “我也不清楚。”隋玉见青山拉开藤弓,下一瞬,箭簇飞了出去,箭头插进山壁上,闷闷的一声响,山顶上的苍鹰动都不动一下。

    “继续走。”隋玉开口,“不管它,它不是个傻的,我们这么大的块头,它叼不走。”

    商队走了,苍鹰起飞,它又鸣叫一声,很快消失在视野里。

    又行大半天,河谷有了尽头,不出隋玉所料,河谷的另一端是一片草场,草场位于两山之间,其中一座山上时有鹰呖响起。

    “我看见牧民的房子了。”宋娴喊。

    草场正中间有三座木头搭建的房子,房子外埋着两根枯木,枯木上绑着绳索,晾晒着衣裳,所有的痕迹都显示着这里有人居住。

    商队短暂地歇了歇,张顺和李武各带两人出去找下坡的路。

    日近黄昏,放牧的牧民回来了,祖孙三代八个人,还领着五只凶恶的大狗,狗闻到陌生的气味,冲着正在下坡的商队狂吠。

    “是干什么的?你们怎么走到这里来了?”中年男人问。

    天色昏黄,隔得距离又不近,隋玉看不清他的长相,但听到汉话,她心里一喜。

    “你们也是汉人啊?”她高声问。

    祖孙三代,只有老头金大山是纯正的汉人。

    “有二十来年没提起这个名字了。”老金坐在火边煮羊肉,问:“你们是从哪里来的?”

    “从敦煌。”隋玉回答,“您是一直生活在这里?”

    敦煌?老金默念一遍,很陌生,他继续问:“现在还是汉朝皇帝坐高台?”

    隋玉点头,“您来到这里没再出去过?”

    “出去做什么?我在这儿放牧挺好的。”

    羊肉汤煮好了,老金让商队的人各拿各的碗来盛,他这里没多余的碗筷,能用的陶碗只有两个,其他的都是自己打磨的木碗。

    隋玉喝口羊汤,好鲜。

    “您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宋娴问。

    “打仗的时候逃过来的。”老金毫不避讳,“逃进天山的时候是十五岁,今年是多少岁我也忘了,大概是有四十年了吧。”

    “这里不是商队来往的通道?”隋玉紧跟着问。

    “你说的我不太懂,不过我们一家在这片草场上生活,已经有十几年没见过外人了。”老金继续添水,又剁只马腿丢进去炖,他朝外面看一眼,二三十个男人守在外边,人太多了,对他一家来说是威胁,他开口试探:“明天就离开吧,往回走,这里没有路了。”

    一个老妇人提着一囊羊奶进来,她微笑着倒给隋玉她们。

    “多谢。”隋玉扶住她的手,说:“您也坐下吃点吧。”

    老妇人摆手,放下奶囊又出去了。

    借着火光,隋玉粗略地打量下木屋的环境,除了铺在粗木上的床铺,屋里只有一个火灶,木屋是用圆粗木搭成的,如扎篱笆一样,缝隙里漏风严重。冬天的时候,他们大概会用羊皮或是马皮在木墙上铺一层挡风。

    生活环境简陋又艰苦,但这一家人显然很知足,日子也很快活。

    隋玉想起在龟兹国的时候,买银器和陶器赠送的有陶碗和火炉,她喊甘大甘二拎一桶陶碗过来,路上颠碎了不少,完好无损的还有十五个。

    这些陶碗,她拿来送给老金的妻子,娅丽奶奶。

    娅丽奶奶领着她的儿媳妇在天明时找到隋玉,她们想买她的粗布和毛毯,还有商队做饭用的铁锅和陶釜。

    “你们有马吗?你们可以用马跟我们换。”隋玉说。

    老金的牧草上只有五匹马,是他翻过三座山跟另一个草场上的牧民换的,他们养马是为了骑马追鹰。

    正说着,一只鹰俯冲而下,一眨眼的功夫,它抓走一只离群的小羊羔,老金的儿子追过去,苍鹰已经飞到半山腰,转瞬没进林子里。

    老金脸色很不好,他跟隋玉说:“这座山上最开始没有鹰,后来不知道哪一年,一只鹰路过,就在那座山上安家了,第二年春天,又来了一只鹰,现在每隔两年,它们就下窝蛋,今年又孵出崽了。”

    “鹰很聪明,它们会在猎物多的地方安家。”隋玉说。

    话头又回到交易上,隋玉想要老金家的那匹半大马驹,愿意拿两个火炉、一个陶釜、一匹布和三张毛毯换。

    老金同意,他喊他儿子又牵来一匹马,想用一匹马跟隋玉换个女人,留着给他孙子当媳妇。

    隋玉一口拒绝了。

    【作者有话说】

    看来加更要放到明天了,明天一定更

    第223章 善心劝说

    被拒绝了,老金好似也没有恼怒的情绪,他让他的大孙子去宰只大公羊,如昨晚一样,热忱地招待从远方来的商队,他称隋玉一行人是他的老乡,挽留她们多住两天。

    “从那边的山谷往东走,穿过一片云杉林,翻过两座山,淌过一条河,再翻过一座山,就到了老阿吉家,他和他的儿子、侄子在雪山下养马,你们要是想卖货,我能领你们过去。”老金说,“我女儿就嫁在那边,我每年都会过去一趟,骑马要走五天,带上你们可能要慢两三天。”

    宋娴看向隋玉,说实在的,她不想去,从关内运来的货几乎都卖光了,就算是想买马,她们这趟驮运的商货也换不了多少马匹,再翻山越岭在山峦河川之间穿行七八天,实在不划算。

    隋玉摆手,说:“谢您的好意,这些货我们打算运回关内卖,不急着出手,所以就不劳烦您领路了。我们再歇一天,明天就往回走。”

    老金有片刻的怔神,他看着帮忙驱赶羊群的一帮人,说:“我这里好久没热闹过了,还是希望你们多留几天。”

    隋玉没接话。

    羊群赶走了,这片草场清净下来,鹰山上的鸟鸣如在耳边,清脆又嘹亮。

    一只苍鹰从远处的雪山顶上飞回来,离鹰山还很远就开始鸣叫,离得近了,鹰山上又飞出来一只苍鹰,两只鹰围绕着山顶盘旋。

    隋玉跟宋娴坐在草地上仰头望着,这两只鹰应该是一雄一雌,在空中嬉戏几圈,一同敛翅俯冲飞进山林之间。

    老金的孙子小金费力地拖着一只剥了皮的羊回来,张顺见了,跑过去帮忙。

    甘大甘二也拿上菜刀去帮忙分切羊肉。

    “主子,我提锅过去帮忙炖羊肉?”小喜问。

    隋玉看她一眼,说:“让青山带两个人去,他们男人力气大。你们坐着歇歇,睡一觉也成,饭好了喊你们。”

    小喜应了,她往木屋那边看一眼,走到一旁坐下。

    隋玉抱来狼皮褥子铺在草地上,她躺了上去,这里环境太清幽了,也极为闲适,适合放空自己,什么都不想,躺在草地上看云卷云舒就极好。

    “往那边挪挪。”宋娴推下她,她也躺了下去。

    山上又飞出来一只鹰,小金警惕地吹响木哨驱赶,远处响起狗吠声,鹰呖继而响彻这片草场。

    这是独属于牧民的热闹。

    一片绵白的云朵被风吹走了,隋玉来了睡意,她抬手搭在眼睛上,两眼一闭,睡着了。

    再醒来是听到小喜的笑声,远处传来低一声高一声的说话声,隋玉睁眼坐起来。

    “醒了?”宋娴正在摆弄匣子里的玛瑙。

    隋玉“嗯”一声,她盯着木屋旁的两人,小喜抱着一只羊羔,小金坐在一旁贪婪地看她。

    “你这个女仆动春心了。”宋娴说,“给你家赵千户换匹马回去?”

    隋玉没接话。

    “也不是不行,生活在这里不缺吃喝,除了放羊,也没旁的事做,难怪她会动心。”宋娴合上匣子,说:“你就遂了她的意吧。”

    隋玉摇头,她清了清嗓,说:“为了一时的舒坦,害了子孙几代人。”

    “怎么说?”宋娴疑惑。

    “玉掌柜,睡醒了?来吃饭了,羊肉炖好了。”老金站远处喊人。

    隋玉让小春红提兜黍米,再拿一块羊绒布作为她们一行人在老金家吃饭的回礼。

    “你们日常除了吃肉,米面是怎么解决?自己种的有地吗?”隋玉问老金。

    “有,我年轻的时候出去过,买了粮种回来,从那之后,我们吃喝不愁,衣裳也不缺,冷了有羊皮裹身。”老金说。

    宋娴想问要是热了呢?莫非像野人一样裹个皮裙?又觉得这个问题冒犯,她将话咽进去,没有再问。

    一人盛一碗羊骨坐在木屋外面啃,老金跟隋玉打个招呼,留他孙子看家,他去给其他人送饭。

    午后,隋玉带着女仆去山上流淌下来的小溪里翻找石头,河谷里的石头经过常年的冲刷,形状圆滑,颜色也多,青的、红的、黄的……煞是好看。

    身后有脚步声传来,是小金牵着一匹高头大马找过来,他走到隋玉面前直愣愣地说:“额要跟你换她,用马。”

    他的汉话很生硬,声音粗哑,可能是跟人交流少的缘故,说话的顺序也乱七八糟的。

    “我跟你阿爷说过了。”隋玉兜起石头站起来,说:“晚上让你阿爷来跟我聊。”

    “马给你。”小金把马撂下,人转身跑了。

    隋玉皱眉,她看向小喜,说:“你看中他什么了?话都听不懂。”

    小喜涨红了脸,讷讷不出声。

    “我以为你是个聪慧的丫头,哪知只能看见点蝇头小利,就图跟着他有肉吃?”隋玉毫不留情地骂。

    “主子,我们去帮张顺他们砍柴。”小春红想给她们腾说话的地方。

    “不用走,你们也都听着。”隋玉伸手拦下人。

    “你是不是觉得留在这里找个男人一起过日子,放放羊种种地,生几个孩子,一辈子就顺顺当当过去了,比当个奴隶好?”隋玉又问。

    小喜点头,在敦煌的日子过得是挺不错,但出关走商太累了,为了赶路经常彻夜不休,路上还会遇见狼群,睡觉都要提着心,还要爬雪山,太难了。跟这些受苦受难的日子相比,她觉得跟小金在草场上过日子挺好,睁眼闭眼只用操心做一天两顿饭,虽然说见不到外人挺冷清,但生了孩子就有事忙了。

    “你有没有想过你会生病?你生孩子会不会难产?孩子会不会生病?你们会不会病死?老金五六十岁了,他膝下只有两个儿女,难道他妻子只生了两个?还有小金的娘,那个妇人走路直不起腰,多说几句话就呼哧呼哧喘粗气,她病成那个样子,连个看病的地方都没有,只能苦苦捱日子。小喜,你能确定你留在这里会半生顺遂?无病无灾?”隋玉发问。

    小喜哑声,其他人若有所思。

    “你看过长安的繁华,知道关内关外地界之大,见过绫罗绸缎,吃过盐和醋,尝过咸菜酸菜,除了羊和马,你知道还有驴子、骡子、猪、骆驼、鸡鸭、野狼,你问问小金知不知道这些东西是什么。你如果留在这里,你的孩子会跟小金一样,吃菜没盐,酸甜不知。在你死后,你的子孙后代永远走不出去这重重大山,一代代人活在这片草场上,睁眼为了吃喝,今天重复昨天的日子,明年重复今年的日子,一年复一年,死了再埋在这片草场上。”隋玉继续说,见小喜脸上出现动容之色,她放缓语气,温和地说:“不要图眼前的安逸,我们受些苦捱些累,多攒些钱,不混吃等死,对日子有盼头,下一代也有指望。”

    “我的后代有什么指望?”小喜哑声说,“跟我一样,还是个奴隶。”

    “抛去奴隶的身份不谈,你看得上小金吗?”隋玉发问,“你说的话他能接上吗?他懂你的意思吗?”

    小喜不吭声了。

    “小金长得不好看。”小春红小声说,“一口龅牙一半都是黑的,脸长得也怪,小喜,你要是跟他,以后生的孩子也是这个长相。”

    小喜下意识面露排斥。

    “你看不上他,你为什么会看不上他?因为你懂的多,你除了能生孩子还会其他谋生手段,你走的地方多,看的也多,你觉得你比他强,所以敢嫌弃他。”隋玉说,“你现在的日子比来我家之前好过吧?这批货卖去长安了,我给你们分钱,你往后的日子指定比现在的日子更好。一年比一年好,这不叫指望?你的日子好了,你的下一代怎么会差?又怎么没有指望?”

    说罢,隋玉扫视一圈,有三个女奴面露轻松,显然是听进去了。

    “我就跟你说这么多,其余的你自己思量吧。”隋玉抬脚离开,“明早我们离开,如果那时你还是决定留下,那我就多牵一匹马走。”

    小春红牵走啃草的高头大马,故意说:“以后给你取名叫小喜。”

    小喜抬眼瞪她。

    傍晚的时候,小金一家赶着羊群回来了,张顺他们也从山下砍回来一堆柴,除了明天要带走的四捆,其余的都留给老金一家。

    “玉掌柜,我孙子说你同意用马换女人?我还有三匹马,再换三个女人如何?”老金笑。

    “你不是只有两个孙子?”隋玉问。

    “老阿吉家也缺媳妇,我外孙再有几年也长大了。”老金说。

    隋玉看小春红她们一眼,说:“你问她们的意见,她们愿意我就没意见。”

    没人愿意,如果隋玉下午没说那番话,有小喜开个头,另外五个奴生子或许是有意向的。

    小喜看其他人都不愿意,她也有些心生悔意,再看见小金冲她笑的时候,她扭头避开了。

    一夜过去。

    天明时,奴仆们牵来骆驼绑货物,隋玉牵走她那匹半大的马驹,跟着宋娴先往坡上走。

    老金见她只牵走一匹马驹,心里顿感不妙,他冲孙子使眼色,让他拉住小喜。

    小喜看见小金走过来,她怔怔盯着,听着叮叮当当的驼铃声,她心生急躁。

    “孩子,过来。”老金喊。

    小喜甩开小金的手,她摇头说:“我要走,我不想留在这里了。”

    小金急了,他一脸狰狞地伸手抓她,小喜抬腿踹开他,大步朝商队追去。

    “去追啊,愣住做什么?”老金说。

    大金带两个儿子去追,在看见张顺和李武挥起砍刀的时候,父子三人止步了。

    叮叮当当的驼铃声离开这片草场,一只苍鹰展翅在草场上空盘旋一圈,随即一声嘹亮的鹰呖回荡在高山河谷间。

    老金一家回神,他们骂骂咧咧地赶羊群去吃草,继续过着与鹰为邻的放牧生活。

    第224章 二黑流浪记

    再次途经乱石丛生的河谷,众人的心情跟来时不一样了,很明显,大家都松快许多,多行一步路,离家的距离就少一步。

    一整天,没人唉声叹气,隋玉跟宋娴不提停下歇脚,其他人也丝毫不提。

    一直走到傍晚,趁着天色还亮,隋玉发令原地歇息。

    “昨晚不是买了只风干羊腿?把羊腿拎去水里刷洗干净,今晚炖一锅肉,明早再用羊汤煮锅疙瘩汤。”隋玉说。

    “全炖了?”小春红问。

    “对,全炖了,饱吃一顿,吃完了,后面也就不惦记了。”隋玉笑。

    “那还是只炖一小半吧。”小春红说,“主子你歇着,肉炖好了我喊你。”

    “天热,羊腿剁开了坏得快,还招蚊虫,蚊虫爬过的肉,人吃了保不准要生病。”隋玉拎起裤腿选块平整的石头坐,说:“全炖了。”

    “噢,好。”小春红去拿羊腿,路过小喜旁边,她抬腿踢一下,说:“傻子,过来帮忙,这羊腿还是从你婆家买来的。”

    其他人闻言纷纷大笑。

    小喜又气又羞,瞬间涨红了脸。

    “别乱说。”她哀求。

    “我可没乱说。”小春红得意洋洋地笑,“要不是主子劝你,你今晚就跟那龅牙金洞房了。”

    这话就有点过了,隋玉大声斥一句:“少胡说八道,闭上嘴,口水别喷羊腿肉上了。”

    小喜气得抹眼泪,她就在主子面前露了一次头,这小春红就气得恨不能刻薄死她。

    隋玉不再搭理那边的眉眼官司,走了一天,她累得腿脚酸软,这会能歇歇了,她抬起腿搭在石头上,从腿弯一路捏下去,那滋味,又酸又爽。

    疼归疼,腿上紧绷的肌肉推开了,人也轻松了许多。

    晚饭已好,小喜拿走隋玉和宋娴的碗盛两碗羊肉送来,她小声跟隋玉道声谢,能遇到这个主子,是她命好,以后她什么都不想了,就跟着隋玉,子子孙孙给她当奴隶也是好的。

    又睡在凹凸不平的石头上过个夜,能看清路了,众人继续赶路。

    翻山越岭八天,隋玉和宋娴带着驼队原路返回,离开绵延不绝的天山,又站在一望无垠的草场上。

    羊群咩叫,飞鸟喳喳,草丛里的虫鸣聒噪扰人,正处盛夏,裹挟着青草味的风浪是热的。

    “这时候要是走在沙漠里,人都要烤焦了吧?”宋娴吁口气,“离开龟兹前往楼兰的路上要受罪了。”

    隋玉点头,她偏头吩咐甘大甘二离开龟兹时多准备水。

    不再翻山越岭,也不用为骆驼减负,在山中徒步大半月的主仆又骑上骆驼,跟着远处的商队一起往东行。

    快六月了,关外的商队到了折返的时候,从北边温宿国乃至更北边的大宛过来的商队成群结队,驼铃声在这片广袤的草场上日夜不绝。

    在靠近龟兹国的时候,隋玉追上前方的商队,她好奇地打量,看见了熟面孔,她还写过他经商闯荡的故事。

    “尤大当家,你这趟出关走得远啊,去大宛了?”隋玉搭话。

    尤大当家没认出她,但听声音耳熟,他正仔细回忆着,余光瞄到甘大甘二一干奴仆,他震惊地看向隋玉,不确定道:“玉掌柜?”

    “是我。”隋玉点头。

    “宋当家?”客商看向宋娴,“是你吧?”

    “是我。”宋娴对他有印象,她看向他的驼队,问:“我的骆驼好使吧?”

    “脚力不错,我正打算跟你买下来。”说罢,尤大当家拿起酒囊喝口葡萄酒,他定了定神,问:“你俩这是……也出来走商了?”

    “是啊,今年二月动身的,途经楼兰、尉犁、龟兹,本打算还去乌孙的,走错路,又返回来了。”隋玉说,“你们这是打算回去吧?我们一起同行?”

    尤家商队震惊得说不出话,他们看向隋玉的驼队驮的东西,上百头骆驼,一半用来载人了,剩下的四五十头骆驼驮着毛毯、羊皮、羊绒布、腰鼓、木筝、还有四五个木箱,听木箱里发出的声音,里面装的不是银器就是铜器,噢,还有一大一小两匹马,大的还是汗血宝马!这些东西拿去长安,转手就是上十万钱。

    收获不少啊。

    尤大当家不知道说什么,索性不说了。

    “你们是从大宛过来吗?”隋玉问。

    “对,去年从车师绕道去乌孙,他娘的,倒了血霉遇到匈奴兵,我们带出关的货折损了小半。”

    隋玉和宋娴俱是目瞪口呆,双双震惊道:“遇到匈奴兵了?”

    “之前不是联合乌孙把匈奴赶走了吗?”隋玉问。

    “赶走了还能回来啊,车师国一直不太安定,三五不时有匈奴兵去骚扰。”说到这儿,尤大当家嘱咐:“你们在西域南道跑跑就行了,车师和乌孙那边就别去了,遇到匈奴兵,你们商队有女人,拿商货换命都逃不了。”

    隋玉听劝,她老实道:“行,我们不去。”

    唏嘘过后,隋玉反应过来:“你们折损了小半的货,此行回去还打算买骆驼,看来在大宛赚了不少。”

    “侥幸。”尤大当家笑了。

    “怎么说?”隋玉打听,“说说,回去了我再编写个戏本。”

    “货没了,为了赚钱我们在大宛给当地的商行拉货,忙了一冬,结识个药材商,这趟我们运回来的多是药材。”尤大当家简略地说几句。

    “这是机遇。”隋玉说。

    尤大当家点头。

    说说笑笑,傍晚时,龟兹城的城池已经不远了。

    尤家商队不打算赶夜路,隋玉也停止赶路,一行人原地歇息。

    “张顺,主子找你。”小春红过来传话。

    张顺拍拍身上的灰,见隋玉一个人在给马驹刷毛,他走过去问:“主子,你找我?”

    “嗯,我给你安排个事……”隋玉低声吩咐几句,说:“你连夜就去,这两天我们在阿古巷等你。”

    “好。”张顺毫不犹豫地答应。

    “嗯,去吧,带上钱,吃喝别受穷。”隋玉继续给小马刷毛。

    张顺从钱箱装一兜钱,牵着骆驼连夜离开。

    “咦?他这是要去哪儿?”青山问。

    “不晓得,他没说。”李武摇头,“我刚刚看见小春红来找他,估计是主子安排他出去做事了。”

    “不会是去找二黑吧?二黑还在龟兹城。”柳芽儿路过接话。

    甘大嗤一声,“找他做什么?收尸啊?”

    “你安排他做什么去了?”宋娴问。

    隋玉摇头,说:“过两天跟你说。”

    “行。”

    ……

    次日晌午,两个商队先后走进龟兹城,熟门熟路往阿古巷去。隋玉的商队在前,靠近阿古巷,她一眼看见瘫坐在墙角的人,短短不过一个月,二黑变得面黄肌瘦,人也没有精神,在看见熟人时,眼里才有了光。

    “主子,我知道错了,求您带我走。”二黑双膝跪地,匍匐着靠近骆驼,他痛哭道:“求您再救我一次,我做牛做马报答您,我再生歪心思就一头撞死。”

    隋玉淡漠地挪开眼,驱着骆驼拐进阿古巷。

    “主子……”二黑跪地磕头,又跟其他人央求:“青山,甘大,主子喜欢你们,你们帮我说说情,带我回去,我想跟你们一起回去。”

    “呸。”甘大唾一口,“做什么白日梦,你就死在关外吧。”

    青山没说话。

    尤家商队路过,个个好奇地张望。

    张顺悄无声息跟在尤家商队后面,看二黑像条死狗一样跪趴在巷口,他沉沉吁口气。

    “你什么时候过来的?你怎么跟在我们后面?”尤家的客商诧异。

    “路上拉屎,刚追上来。”张顺糊弄一句。

    “主子,我是今早进城的,靠近阿古巷就看见巷子里的人驱赶他,我没靠近,之后花钱跟人打听了下,二黑是半个月前过来的,来的时候还带伤,应该是被人打的。之后他一直守在这边,最开始还想给巷子里的人干活换饭吃,但他跟人家套近乎他是我们商队的,人家一听就觉得不对劲,觉得八成是犯事了,商队把他赶走了,没人让他做事。他就在巷子里捡剩饭活到现在。”张顺交代。

    隋玉面露嫌弃,这也太没用了。

    “让青山或是小春红出去打听打听,看他之前经历了什么事。”隋玉说。

    一个月前,隋玉带着商队离开龟兹城之后,二黑独自一人在城内流浪,他身无分文,又言语不通,为了不饿肚子,他尝试过给商铺扛货,言语中泄露他是一个人在龟兹,扛了一天货拿工钱的时候,人家把他打了出去,他空着肚子带着伤在草场上睡了一夜。

    第二天的时候,他找去商队汇集的地方想自荐当镖师,镖师的活儿没找到,又倒霉碰上牙人,一通忽悠,二黑险些被卖去挖矿。看出端倪他逃了,不可避免,又挨一顿毒打,这下胳膊折了,干苦力都没人要他。

    饿得没法,二黑只得去找驻在龟兹的汉军,汉军不管鸡毛蒜皮的事,但让他吃了两顿饱饭,后来又察觉他身份有问题,把他丢进大牢关了十来天。

    讲到这儿,小春红忍不住哈哈大笑。

    隋玉也笑了,这日子过得是真精彩。

    “从大牢放出来之后,他就吓破胆了,一头钻进阿古巷,再也不出去了。”故事落尾,小春红啧啧道:“真是蠢啊。”

    “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隋玉问。

    “我可不会逃,不会是我。”小春红趁机表忠心,“跟着主子哪点不好了,我是昏了头才想着跑,外面的日子可不好过。”

    “假设一下。”隋玉问。

    小春红拧眉想了想,说:“我可能一开始就来阿古巷,这里汉人多,我看能不能在这儿找个事做。”

    “汉人也不是全是好的,我刚刚听说,这里的人也有几个想把二黑捆了卖去矿山。”宋娴大步走进来,说:“二黑也是运气好,几次都让他逃了,他现在白天在这儿捡馊饭,天一黑就跑了,不知道钻在哪个旮旯里睡觉。”

    小春红出去了,宋娴坐下问:“你要把他带走?”

    隋玉点头,“好好的一个劳力,我傻了才会扔了,家里还缺种地的,以后他就留在敦煌种地。”——

    加更会在一点之前发出来

    第225章 九万营养液加更

    歇息半天,傍晚的时候,隋玉和宋娴带三五奴仆拿两个大包袱皮去买馕。

    听到巷道里响起脚步声,二黑连滚带爬挪过去,见是隋玉,他面上一喜,抬手就扇嘴巴子:“主子,是我猪狗不如,是我没良心,是我好赖不知,之前心贪心大让你失望,我知道错了……”

    隋玉没理他,恍如没看见没听见一般,径直走了。

    二黑站起来想追过去,被跟上来的男奴拦了下来,近距离接触,他们看清他脸上的巴掌印和嘴角的血,暗咂他肯下狠手。

    “阿牛,你们别拦我。”二黑央求。

    阿牛摇头,有他这个例子摆在这里,他们哪怕心有不忍,但也不能自作主张,惹得主子生厌,他们的好日子也到头了。

    脚步声远了,阿牛一干男仆松开二黑,拍拍手上染的臭味,快步去追隋玉。

    “啊!终于等到你了。”库尔班从墙头跳下来,他绕着隋玉和宋娴跑,激动地说:“我给你们跳支舞可好?你们看看,我会跳舞的……我还以为你们回去了。”

    话音未落,库尔班扭转腰身抖肩,他后仰着身子踮脚小跑,转而又像个大雁似的展开双臂轻盈地跳跃,眉目生动极了。

    隋玉跟宋娴双双止步,赞叹地看着翩翩起舞的龟兹少年。

    库尔班见状,他停下舞步,雀跃地靠近,追问道:“如何?能带我去大汉吗?”

    “还不死心啊?不怕我们卖了你?”隋玉调侃。

    库尔班自信地摆了摆手,他用龟兹语嘀咕几句,接着用汉话说:“你们不是那种人。”

    “噢?那你可看错了。”隋玉笑着继续走,说:“你要是跟我回大汉了,我就让你在茶舍卖艺给我赚钱。”

    “她真有座茶舍。”宋娴回头瞟库尔班一眼,说:“还愿意跟我们走?”

    库尔班没吭声,他站在原地不动了。

    宋娴耸肩一笑,她跟着隋玉去买烤馕。

    “阿婆,还有馕饼吗?”隋玉进院子打招呼,“呀,葡萄长这么大了?可惜还没熟。”

    枣子树上的枣子也长大了,老猫趴在树下的凉席上睡觉,听到动静抖了抖耳朵,眼睛都没睁一下。

    阿婆比出两根手指,问隋玉是不是还要两炉馕。

    “我今晚要两炉馕,明天要五炉不要肉的馕饼。”话出口,隋玉退出门找库尔班,那孩子还在那里站着,她招手说:“库尔班,来帮我翻译几句话。”

    库尔班将隋玉的要求告知给阿婆,隋玉拿出十吊铜板和五尺布,阿婆选择要五尺布和二吊铜子。

    “你们的茶舍是做什么的?”库尔班走到隋玉旁边问。

    隋玉瞟他一眼,“你还真想去啊?你才十五六岁,在自己的国土上多好,背井离乡跑那么远做什么?你爹娘也同意?”

    库尔班听不大明白,像是背井离乡这个词他就不明白意思,他思索着说:“我年轻,我要出去闯荡。”

    “你爹娘呢?”隋玉问。

    “我爹是酒鬼,他不管我的。”库尔班的爹年轻的时候是个牧羊少年,十八岁那年爱上一个牧羊女,牧羊女爱唱爱跳,生下库尔班后移情别恋爱上一个会吹骨笛会敲腰鼓的牧羊少年,两个极爱乐舞的人带着羊群私奔了。从那以后,库尔班的爹爱上喝酒,常常大醉不醒,孩子丢给住在城内的姐姐养。

    “我爹还是五年前回来过一次,现在不知道活着还是死了。”库尔班耸肩,“我姑母同意我去大汉的。”

    隋玉跟宋娴对视一眼,又问:“你姑母会说汉话吗?我明天过来找她一趟。”

    库尔班摇头,他追问:“你住在哪里?我这就收拾行囊跟你走。”

    隋玉失笑,她看向库尔班,认真地说:“我带你离开也可以,这一路我负责你的吃喝,回去了你也可以住在我家,但有代价,你要在我的茶舍里待满五年,五年后,我放你离开。”

    “你说慢点。”

    隋玉把话拆分开,一句句跟他讲明白,确保他听明白了,她再次问:“还肯跟我回大汉吗?”

    五年?库尔班琢磨着挺划算,有期限他就不担心隋玉会欺瞒他,而且跟着她走,他吃喝有着落啊。

    “行。”库尔班一跃而起,“我回去拿东西。”

    “慢着慢着。”隋玉追出去叫住人,“我们后天早上走,明天傍晚来找你,你跟你亲友好好道别。”

    也给他一天的反悔时间。

    两炉羊肉烤馕好了,天色也黑了,几个奴仆去接烤馕,递馕的阿婆走到隋玉旁边打量她。

    隋玉任她打量,馕装好了就走。

    回到阿古巷的时候,二黑不见了,看来他心里还是有数的,怕夜里睡着了有人把他捆走卖了,这方面的警惕性还不错。

    隔天一早,二黑出现在巷子口,他蹑手蹑脚走进巷子,走到隋玉所住的门外跪下,任由来来往往的人打量。

    隋玉顾不上他,尤大当家要去销一部分药材,她跟着同行,一方面是为以后铺路,再一个就是趁机认识人,打听棉花的下落。

    一整天都没收获,傍晚时,隋玉带着张顺和李武去拿烤馕。

    库尔班看见人从墙头跳下来,他身上挎着个大包袱,只身一人,也没亲人送行。

    “你姑母知道你要离开龟兹吗?”隋玉再次跟他确认。

    “知道的,对了,我能不能再带个人?他跟我一样,也很喜欢大汉。”库尔班跟着隋玉走。

    隋玉停下脚步,她上下打量库尔班一眼,没话说了。

    “行不行?”库尔班问,“安勒会吹骨笛噢,你带上他吧,不亏的。”

    隋玉笑了,她怎么都亏不了。

    “他亲人知晓吗?”她问。

    “都死了。”库尔班轻快地回答,他朝墙那边喊两声,一个比他稍矮的龟兹少年走出来,怯怯的,很害羞内向的样子。

    “安勒只会说一点点汉话,我会教他的。”库尔班大包大揽。

    “你爹娘都死了?”隋玉问。

    库尔班用龟兹语重复一遍,安勒点了点头。

    隋玉怀疑这人是一句汉话都不会说,而且还听不懂,库尔班别是忽悠人的。她带着两个人去拿烤馕,当着阿婆的面把人带走,见她没阻拦,她就真把人领走了。

    回到阿古巷,隋玉吩咐说:“张顺,库尔班跟安勒交给你,明天给他们安排两头骆驼。”

    “好。”

    “主子,二黑晕了。”小春红风风火火闯出来,“你们早上离开了,他也一直跪着,水米不进,在门外晒了大半天,不知道啥时候晕过去了,青山喂了他水和粥,一直到现在都没醒。”

    隋玉进去看一眼,二黑身上太脏,他们嫌弃他,没让他上榻,直接放在地上。屋里光线暗,隋玉了了看两眼,说:“明早要是醒了就带上他,醒不了就丢这里。”

    二黑是半夜醒的,听到上方的呼噜声,他艰难地坐起身,察觉到嘴里还有米粒,他不由心喜。

    张顺察觉到有人盯着他,他从睡梦中醒来,模糊看见地上的人形,他低声说:“醒了?主子说了,明早能醒就带上你。”

    “能醒能醒。”二黑激动得声音发颤,“我不睡了,我等天亮。”

    张顺不管他,又倒下去继续睡,何必呢?自讨苦吃,这下就算同意带他回去,女主子应该也不会再用他,不能走商就不能分钱,一辈子困在地里刨土了。再一个,女主子心善,男主子可不是吃素的,回去了他少不了一顿打。

    二黑倚着墙打瞌睡,巷子里一有动静,他就醒了。

    在草场守夜的男仆牵了骆驼回来,除了煮饭的,余下的人都忙着打点行李,昨天新补的粮草和用陶釜装的水一一捆紧,吃过饭后清点了人数,众人再次上路。

    走出龟兹城又遇到一个同行的商队,三个商队结伴而行,二三百头骆驼逶迤三五里地,叮叮当当的驼铃声汇集到一起,掺着库尔班敲打腰鼓的乐声,伴着安勒用龟兹语唱的歌声,齐齐回荡在酷热的荒漠上。

    六月初十,小崽发现麦子长出小小的穗子。

    六月二十,麦穗的麦芒变硬扎人。

    七月初二,小崽发现麦穗开花了。

    七月二十,最后一朵麦花掉了,麦穗开始变鼓。

    “爹,麦子还是青的。”一早醒来,小崽先跑出去看麦子黄没黄。

    赵西平没理他,小崽就蹲在麦子旁边嘀嘀咕咕。

    “走路注意点,别挂着衣裳了。”隋良出来交代。

    小崽穿着月白色的帛布肚兜,下面是一条盖不住膝盖的同色短裤,也是丝帛料子,又滑又凉快,穿着也好看,唯有一点不好,料子太娇气,挂在树枝或是麦芒上,准冒丝。

    小崽小心翼翼地从菜园出来,他光着脚往灶房走。

    早起的客商看见他,大手一揽按住小崽滑溜溜的背,像要吃小孩似的,点评说:“这细皮嫩肉白花花的,又软又嫩,嫩得能掐出水了。你一个小子,长这么白做什么?”

    小崽像泥鳅似的扑棱走了,他站在灶房外往里看,问:“婆婆,我爹跟我舅舅呢?”

    “没见人过来,你怎么不换衣裳,一会儿溅上油了可洗不掉的。”殷婆忙得脚不沾地,抽空说一句,打发道:“快出去,找人给你换身衣裳。”

    “我去帮你穿衣裳行不行?”站在门口还没走的客商问。

    “我自己会穿。”小崽踮着脚往出走,透过门看见大壮,他高兴地喊一声。

    “来,我抱你。”客商走过来。

    “我自己会走路。”小崽颠颠跑去找大壮,问:“大壮,麦子什么时候黄?”

    大壮哪里又知道,他见客商伸手捏小崽的屁股,他一巴掌拍下去,生气地骂:“你自己没屁股吗?摸小崽的屁股干嘛?”

    客商也不生气,见小崽气鼓鼓地瞪他,他笑了笑。

    赵西平从牲畜圈那边走过来,见小崽光着脚,他出声说:“回去穿鞋。”

    “爹,我穿什么衣裳?”小崽踮着脚往回走。

    “他摸小崽屁股。”大壮告状。

    客商笑出声,“你这孩子,小崽又不是女娃娃,摸个屁股还摸不得了?”

    大壮怔住了,他脑子里转不过弯,之前老牛叔还不让阿水再打他屁股,也不让他打阿水的屁股。

    赵西平推他一把,说:“男娃女娃的屁股都不能摸,你去帮小崽穿裤子,看着他别穿反了。”

    说罢,他笑问客商:“你没孩子?你摸我家孩子的屁股。”

    “我家孩子长大了,屁股臭烘烘的。”

    “再生一个。”赵西平往厨院走,嘱咐说:“别捏我家孩子了,他不喜欢旁人碰他。”

    小崽换身衣裳出来,陪他爹和他舅舅一起吃早饭。

    “你跟不跟我去校场?”赵西平舀勺炒鸡蛋放小崽碗里,说:“多吃点,吃胖点,免得你娘回来说我没照顾好你。”

    小崽嘻嘻笑,大口吞下一勺鸡蛋。

    “你跟不跟我去校场?”赵西平又问,“你带上你的腰鼓跟我去校场,大壮也去,你俩在校场外面玩。”

    快入秋了,回关的商队多,隋良忙,厨院里的厨娘也忙,其他帮工更是忙得脚不沾地,没人能一直盯着孩子。赵西平不放心让小崽一个人在家乱跑,河里的水急,孩子栽进去,转瞬就找不到人了。

    小崽没意见,他吃饱了就去拿腰鼓,隋玉特意捎回来一个小的腰鼓,鼓面只有成人巴掌大,绑在孩子腰上很合适,他不至于拿不动——

    晚安

    第226章 见面

    七月底,商队走进玉门关,绿洲的出现,缓解了酷暑的炎热,隋玉和宋娴商量过后,打算在此歇个两天。

    尤大当家的商队在玉门关短暂地停留一个时辰,补足五天的干粮和清水,又马不停蹄地出城东行。

    回程的路一路顺遂,没耽搁时间,当下还不到秋收时节,离下雪至少还有两个月,足够他们翻过洪池岭,赶在枯水季横渡大河。在年前回到长安,正好能大赚一笔,过个肥年。

    找到落脚地后,隋玉让甘大甘二撬开药材箱,这是她用羊皮跟尤大当家换的,她明年去长安正值盛夏,羊皮卖不出高价,索性换成药材,在敦煌或是长安都能出手。

    宋娴也换两箱,她撬开药箱,一股不太好闻的味道扑面而来,又呛又刺鼻,她掩面侧过脸,示意仆从撬开另一箱。

    隋玉过来看一眼,说:“我俩换的药材种类差不多。”

    宋娴隔着布拿起一块麻麻赖赖的灰黄色小石头,皱眉说:“这是什么?这也是药材?”

    “没药,我在龟兹的时候看龟兹商从尤大当家手里买走两箱。”隋玉说。

    “我还以为是石头。”宋娴放下手里的东西,又拿起一个像发霉的树根的东西,她捏了捏,松软的,像是用骆驼粪捏成的。

    “这个叫阿魏。”隋玉再次介绍。

    “看来这些都是药材了,长得奇形怪状的。”宋娴接过仆从递来的一个木匣子,里面装着白色的粉末,她递给隋玉看,问:“这个是什么?”

    隋玉摇头,这个她就不清楚了,应该是什么矿砂碾磨的粉。

    除却这三样,其他的都是常见的,类似丁香、豆蔻、胡麻、桂枝、黄芪这些既能入药又能做菜的药材隋玉都认识,除此之外,箱底还有两块龟板和两大坨雄黄,鹿角和鹿鞭各一根。

    这些东西凑够三箱,最后一箱是便宜的药材,一半苜蓿种子,一半是色泽鲜亮形状饱满的大红枣。

    “三十张羊皮只换了这四箱东西,我们是不是亏了?”小春红问。

    “能卖到六千钱就不算亏。”隋玉说,“对了,你跟甘大出去一趟,去农家买四只肥鸡回来,用大红枣和五片黄芪炖锅鸡汤,大家补一补。”

    “好嘞。”小春红一跃而起,她跑去拿钱。

    离开敦煌时带了两箱铜子,没进玉门关时还剩一箱半,走进玉门关,交了进城钱和商税后,钱没了一半。

    隋玉又累又困,她拿上狼皮褥子进屋反铺在地上,倒下就睡。

    农家床少,篾席也紧缺,商队住过来就是自己准备东西席地而睡,相应的,房钱也便宜,一间房一晚只要二十文。

    黄昏时,鸡肉炖好了,小喜进屋叫人,隋玉正是困的时候,睡意正浓,她眼睛都睁不开,含糊几句又睡过去了。

    “我们先吃,给她盛两碗先留着,等她夜里饿了再吃。”宋娴安排。

    小春红往屋里看一眼,担忧道:“主子不会是病了吧?之前一路再疲累,她也没像今天一样喊不醒。”

    “在关外她提着心,哪敢睡死。”宋娴多盛几颗大红枣放碗里,说:“她可不轻松,我们这么些人能全头全尾回来,还拉了这么多货,全靠她操心。”

    都是一样的赶路,除了身体受累,隋玉要操心分辨方向,一路上羊皮卷和做了标注的木板不离手,她要负责做决定选择往哪个山谷哪条岔路上走。除了这些,她还要费心跟遇到的商队打交道,买货、卖货、问价、商量一起同行,样样都费精力。

    宋娴有时觉得,她们这么些人,主要起一个给隋玉做伴壮胆的作用。

    隋玉一觉睡到天光大亮,睡醒了肚腹空空,饿得手软腿软。

    “主子,这是昨晚给你留的鸡肉,我添水热了热,还煮了一碗汤饼,你填填肚子。”小春红端来两碗鸡肉汤饼,说:“昨晚喊过你,没喊醒,我还担心你生病了。”

    “没有,太困了。”隋玉接过饭碗闻了闻,鸡汤味很香,她抿一小口汤,迟疑道:“天这么热,放一晚会不会坏了?”

    “没有吧?我没闻到酸味。”小春红不确定,余光瞟到二黑抱柴进来,她招手说:“二黑,你来尝尝鸡肉坏没坏。”

    二黑应好,他放下柴,低眉顺眼地走到檐下。

    隋玉看他一眼,又瞥小春红一眼,放下筷子说:“算了,我出去吃。这两碗鸡肉汤饼倒去喂猪,我记得主家养的有猪。”

    隋玉拿钱出门了,小春红拿起筷子挟起大鸡腿,想让二黑尝一下,又怕糟践了肉,她自己咬一口,下一瞬“呸”的一声吐出来。

    “酸了,放坏了,倒去喂猪吧。”

    二黑在她走后,他挟坨鸡肉快速喂嘴里,是有点酸,但他都吃过臭馊饭了,这点酸味算什么,又死不了人。他悄悄端走两碗鸡肉汤饼,倒进他自己的碗里全吃了。

    宋娴听小春红说昨夜留给隋玉的鸡肉放坏了,她上午去农家挑两只老母鸡,让小春红用红枣和黄芪再炖一锅。

    晌午喝到香浓的鸡汤,隋玉咂咂嘴说:“早上喝的那口鸡汤还是变味了,跟晌午的鸡汤不是一个味。”

    “现在天热,饭菜坏的快。”宋娴说。

    “早上的两碗鸡肉汤饼是喂猪了吧?”隋玉问小春红,“可别让人误吃了。”

    “我让二黑去倒的。”小春红站起来看一圈,问:“二黑呢?怎么没看见人?”

    “不会又跑了吧?是没看见他来吃饭。”甘大接话。

    “上半晌的时候,我还看见他在挑水饮骆驼。”张顺说,“进关了,他能往哪里跑,又不是个傻子。”

    隋玉没再留意,她吃饱了出去溜达一圈,消食了又回来继续睡觉。

    在玉门关多留两天,她主要是想补补觉养个好精神头,免得一脸憔悴地回去,家里的三个人看见了都不好受。

    一觉睡到日落西山,醒来已是晚霞满天,隋玉出门舀水洗脸,见小春红和柳芽儿在忙着做饭,她过去问:“晚饭吃什么?”

    “宋当家想吃大白馒头,晚上蒸馒头,再煮个酸菜豆腐汤,可行?”小春红问。

    “行。”

    “主子,二黑病了。”青山大步跑进来,顾不上擦汗,他语速极快地说:“他吃了你早上没吃的鸡肉汤饼,又吐又泄大半天,现在躺在外边的荒地上起不来身。”

    隋玉垮下脸,心生厌烦,她想了想,说:“抓把铜子,带他去找大夫看看。”

    “让他自己出钱吧,他以前在客舍干活攒的有钱,离开龟兹后,我没让人动他的包袱,他回来后,他的包袱我也没还给他,现在还在我手里。”青山说。

    “行。”

    得到答复,青山进屋掏出一兜铜子,又疾步跑出去。

    一直到天黑,众人吃过晚饭了,青山和阿牛才搀扶着二黑回来,大夫给他扎了针灌了大蒜水,止住泄吐后,又抓了两包药。

    因为贪嘴吃了两碗变酸的鸡肉,前两年他在客舍攒的赏钱一次性花光了。

    青山过来汇报情况的时候,隋玉交代说:“你受些累,费心照顾下他,我们晚走一天,后天再出城回敦煌。”

    “你倒是心慈。”宋娴感慨,“你不像官家养大的小姐,你爹娘也是如此善待奴仆的?”

    隋玉支吾两声,笑笑没回答。

    “如果是我,二黑在龟兹的时候就被发卖了,卖得远远的,别来碍我的眼。”屋里睡的还有三四个女仆,宋娴不顾忌她们,随心所欲道:“还有在天山上,那丫头既然有背主的心思,我就用她多换两匹马,管她是死是活。你啊,我很多时候都不明白你是怎么想的。”

    “活生生的人,两条人命呢,还是跟我日日相处了两三年的,就是猪狗也有感情了,更何况是人,跟我一样的人,都是人……”隋玉有些恍惚,她喃喃说:“我哪有权利处置人的生死。”

    “你说什么?”宋娴没听清楚。

    “没什么,我是说活着多好。”隋玉回过神,按下浮动的心绪,她解释说:“谁都有犯错迷障的时候,我也有过,若是当时那些人执意一棒子捶死我,我哪还有今天。像小喜,她只是短视,我多费几口唾沫讲几句,拉她一把,她能想明白再好不过了,好好一个丫头,不至于当个货物买来卖去。至于二黑,以后他就在家给我种地,我只供他吃喝,不再给工钱,当做是我救他两次的报酬。”

    宋娴嗤笑一声,“还发工钱,你把他们的心都养大了。”

    隋玉无法反驳。

    “真的,你不像世家大族出来的小姐。”宋娴再次感叹,“你爹娘莫不是也如此善待奴仆?我真是好奇,什么样的父母能养出你这样的人。”

    隋玉笑几声,说:“你无法得知,也无法想象。”

    “看来的确是家传了?”宋娴惊诧地支起身,问:“真的假的?”

    “算是家传吧。”隋玉不欲多说,“睡了睡了。”

    考虑到隋玉的爹娘都死了,家也败了,宋娴按下好奇心,不再过多打听,免得触及她的伤心事。不过得益于隋玉的心慈手软,宋娴是极放心她的,跟这样的人合伙做生意,她永远不用担心被算计。

    在玉门关多留一天,二黑的身体也好多了。

    隔日,隋玉带着商队离开玉门关,走进沙漠奔向敦煌。

    *

    敦煌西城门,小崽跟大壮坐在城门外的树下望着西边,二人挎着水囊,渴了喝点,饿了就进城买包子啃。

    在得到尤大当家捎的口信后,小崽就按捺不住了,他嚷嚷着要出城迎接他娘,但赵西平和隋良都不得闲,只得把他跟大壮送到城门外,托付黄安成看着。

    “赵明光,到城墙根下站着,这边有阴凉。”黄安成走出来喊,“莫不是个傻孩子?树下没阴凉了,你还坐下面挨晒。”

    “我在逮蚂蚁。”小崽晒得小脸红扑扑的。

    “过来。”黄安成又喊一声。

    小崽拉着大壮走过去,他贴着城墙根站,抠抠墙砖,没意思了,又探头探脑打量城门内的守城官。

    突有隐隐约约的驼铃声传来,小崽精神一振,他站直了,踮着脚往西看。

    骆驼跑过,踏得黄沙飞扬,烟尘滚滚,一看这仗势,守城官就明白这是回来了个大商队。

    “肯定是我娘回来了。”小崽高兴地大喊。

    大壮拽着他不让他走,“你爹说了,我们不能离开城门口。”

    “我去树下。”小崽挣着要走,“大壮,我不乱走,就去树下”

    大壮还是随了他的意。

    商队靠近西城门,慢下速度,烟尘慢慢回落,能看清人形和骆驼了。

    小崽踮着脚抻着脖子看得仔细,奈何骆驼上的人都戴着头巾,他眼睛瞪得溜圆也辨不出是不是他娘。

    隋玉先看见他,半年不见,孩子长高了,长相也有细微的变化,脸上懵懂的稚气少了许多,眼睛很是灵动,一看就是个机灵鬼。

    她驱着骆驼靠近,清了清嗓,问:“这孩子是怎么卖的?”

    赵小崽盯着她,眼中满是疑惑和忐忑。

    大壮警惕地盯着她,一手紧紧拽着小崽,不让他上前。

    隋玉揭开头上的头巾,笑着问:“小孩,跟不跟我走?”

    隋玉黑了,也瘦了,不是小崽梦中的样子,他攥着手不确定地望着,迟疑地说:“娘?你再说句话。”

    隋玉从骆驼背上跳下来,她哈哈大笑,抱起孩子转个圈,“看来你爹没亏待你,重了,娘要抱不动你了。”

    “小崽,是你娘,我认出来了。”大壮激动地喊。

    小崽也认出来了,他捧着隋玉的脸看了又看,笑着流出眼泪,又被他迅速抹掉——

    下一章在十点

    第227章 一家团聚

    抹去两滴眼泪后,小崽没有再哭,他搂着隋玉的脖子,叽叽喳喳地说:“娘,我在城外等你三天了。”

    “娘,麦子只黄了叶子,麦穗还没黄。”

    “娘,蚕变成茧了,又变成蛾子,生了好多籽。”

    “娘,爹洗坏了我的裤子。”

    “……”

    宋娴隔着几步路跟隋玉扬了下手,她带走她的驼队和家仆沿着道路直行,直接回家。

    黄安成跟守城门的兄弟说一声,也快步跟上去,去年她回来没人在城门口等她,她跟他生了一冬的气,今年他跟回去,看她还有什么好说的。

    隋玉抱着小崽带着商队朝北拐去,她抱不动了,说:“娘带你骑骆驼好不好?”

    “娘,你抱不动我了?”小崽得意地笑,“舅舅也抱不动,崽崽吃了好多饭,长胖了。”

    “长胖了好看。”

    小崽嘻嘻笑。

    “大壮,过来。”张顺招手,“你跟我同骑。”

    有了骆驼代步,回客舍的速度快了许多。

    隋良听到驼铃声,他甩甩手上的水,快步走出来相迎。

    日头偏西了,明媚的日光洒在骆驼身上,驼背上的人也面目清晰,隋良认出骆驼脖子上挂的铃铛是自家的,目光后移,他看见笑得合不拢嘴的小崽,还有那个黑瘦的姐姐。

    大黑狗和小黑狗也认出了人,它们争抢着从草垛上跳下来,汪汪叫着摇尾巴奔过去。

    狗吠声引得阿水和花妞停下找鸡蛋的动作,老牛叔从厨院里走出来,李木头挑着水止住步子,纷纷看向越来越近的驼队。

    隋玉提着小崽的胳膊放他下去,刚落地,大黑狗屁股一甩把他挤走了,不等隋玉站稳,它前腿一抬搭在她腰上,鼻子里发出欻欻声,嘴里哼哧哼哧地叫,热情极了。

    “大黑也想我了。”隋玉搂住狗拍拍。

    小黑狗绕着她转圈,兴奋地汪汪叫。

    隋玉高兴极了,她一手摸只狗,眼睛看向隋良,“良哥儿,你想不想我?怎么不高兴的样子?”

    “想。”隋良深吸一口气,他扯出笑,说:“你好黑啊。”

    “沙漠里太热了,日头毒辣,地上的沙烫得像火炭,不晒黑才奇怪。”隋玉丢开狗,说:“回去,我要洗头洗澡,你让殷婆多给我烧几釜水。”

    “有,知道你要回来,灶房一直备着热水。”说罢,隋良看向其他人,一个人都没少,看来路上没遇到危及生死的事,他松口气,说:“大伙辛苦了,我待会儿去城里买菜,晚上给你们接风。”

    “二掌柜挺有派头啊。”张顺调侃一句。

    隋良破功,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

    “我煮了茅根水,败火的,你们进来喝口水歇歇再忙。”殷婆出来喊,“娘子,你们可回来了,一路可还顺利?”

    “顺利。”隋玉拉着小崽过去,说:“我把甘大甘二给你全头全尾地带回来了。”

    殷婆这才去关心两个儿子,黑了,瘦了,也结实了,精神头不差,她踏实了。

    梦嬷跟柳芽儿打手势,确定女儿没受伤,她回灶房去舀茅根水。

    院子里没太阳了,张顺和李武一干奴仆搬长凳出来,又抬两张桌子出来放碗。

    隋玉坐下歇歇,她端着碗让小崽先喝。

    “娘,你喝。”小崽推过碗,“崽崽不渴。”

    隋良路过嗤一声,这是又娇上了。

    “姐,我姐夫还在校场,我去喊他,让他今晚早些回来。”隋良提着两贯钱,还拎着个桶,打算进城买桶豆腐。

    “行。”隋玉一口气干完一碗水,嘱咐说:“多拿两贯钱,去杂货铺多买些澡豆,我们这些人不用澡豆狠搓两遍,身上的油垢洗不干净。”

    “已经买回来了,知道你们要回来,吃的用的都备齐了。”隋良往外走。

    “谁这么细心?”小春红问,“莫非是殷婆?”

    “是我姐夫,人家惦记媳妇,你们都是捎带的。”隋良大声说。

    隋玉笑了,隋良现在也会调侃人了。

    梦嬷端两箩烙饼出来,大伙解了渴再各拿个饼填填肚子,稍稍缓过劲,各自撑着腿站起来去卸货。

    隋玉也跟过去,她要在一旁看着。

    因为奴仆们住在第二进客舍,所以商货就放在第二进客舍的仓房,香料味大,和四箱银器单独放一个屋,羊毛毯、地毯、羊皮、羊绒布一个仓房装不下,分装两个仓房。玛瑙、玉石这两样,隋玉让人搬去主人院,放在去年赵父赵母住的那间屋,还有四个大的腰鼓和两个木筝,这两样也搬去主人院。至于四箱药材,跟香料放一起怕窜味,跟羊毛毯放一起,又怕让毛毯上染上味,只好单独另开一间仓房存放。

    小崽发现两个长着蓝眼睛的人,他背着手走过去好奇地盯着。

    “小崽,过来。”隋玉喊,“他们叫库尔班和安勒,是龟兹人,你喊他们喊哥哥就行了。”

    “他们眼睛也是蓝色的。”小崽小声说。

    “嗯,很好看。”隋玉牵着他往南侧门多走几步,低声嘱咐说:“不能一直盯着旁人瞅,不礼貌的,非常不讨人喜欢。”

    “我不瞅了。”小崽立马收回好奇的目光。

    “乖崽崽。”隋玉摸摸他的头。

    货物卸完,骆驼从南侧门牵出去,回到牲畜圈,李木头给它们准备了豆粕和鲜嫩的金花草,还有嫩生生的小萝卜和萝卜叶子。半大的马驹单独住在一个圈,独享一槽食。

    男仆们收拾换洗衣裳,拿上澡豆又装一兜草灰,他们喊上库尔班和安勒,循着河流往下游走,去水浅处洗头洗澡。

    隋玉和女仆们则是打热水回屋洗漱,一人备两桶水,只用来洗澡,洗头可以在河边。

    ……

    小崽搬个小板凳坐在门外,隔着门跟他娘说话。

    “我抱你的时候,你觉得我臭不臭?”隋玉问。

    “不臭。”小崽大声说。

    隋玉“嘁”一声,“你这小孩不诚实,我都闻到我身上的酸臭味了,你没闻到?鼻子莫不是坏掉了?”

    小崽对对手指,小声说:“只有一点点臭。”

    “你说什么?”隋玉没听清。

    “只有一点点臭啦。”

    隋玉大笑。

    小崽也捧着脸咯咯笑。

    赵西平还没进门就听到了笑声,他大步走进来,跟小崽说:“等到你娘了?”

    “是呀,我娘回来了。”

    隋玉在屋里竖起耳朵,听外面没声音了,她继续撩水搓澡。

    赵西平在门外跺两下,他看着小崽,小崽也直勾勾看着他。

    “我没回来的时候,你们娘俩笑哈哈的,我一回来,怎么都不说话了?”赵西平故作熟稔地问。

    隋玉撩捧水盛在锁骨窝,含着笑没吭声。

    赵西平敲儿子一下,小崽懵头懵脑地低下头。

    赵西平:……

    “我进去了?”他推了推门。

    “你谁啊?”隋玉翘起腿搭浴桶上。

    男人双臂一环,倚着门,饶有兴致地问:“你听不出来我是谁?”

    “没听出来。”

    赵西平再次看向儿子,小崽这下反应过来,他介绍道:“娘,是我爹啊。”

    “是吗?”

    小崽疑惑了,不是吗?

    “是我爹。”他认真地瞅瞅,再次确定地说:“真是我爹。”

    “是你爹就让他进来吧。”隋玉松口。

    赵西平推门,门后抵着椅子,推开个缝,他伸手进去挪开,一腿支着赵小崽,闪身快速进去,反手又关上门,落上门栓。

    小崽站起来,他趴在门上喊:“我还在外面。”

    “你在外面等着吧。”赵西平绕过浴桶,走到隋玉正面,脖子上下两个色,他脸上的笑落了下来,心里涌上酸涩和心疼。

    “不认识了?”隋玉横他一眼。

    “换了个媳妇。”赵西平调侃,苦已经吃了,罪也受了,人已经回来了,他不想说败兴的话,免得惹得隋玉也不高兴。

    他从桌上拿起梳子,走到她背后给她梳头发,说:“看来玉掌柜是发财了。”

    “怎么看出来的?”

    “我以为你要下个月月底才回来。”

    “想你了,就早早回来了。”

    赵西平不信,面上却浮出笑意,头发梳顺,他放下梳子给她捏肩膀。

    “辛苦你了。”

    隋玉偏过脸,他默契地俯身亲上去。

    夫妻二人久别,一碰上,就如火星落在干草上,腾的一下燃了起来。

    赵西平克制着,撑着浴桶的手绷出青筋,他吻遍她的脸,在敲门声中,炙热的吻落在滚烫的眼皮上。

    “我去提水过来给你洗头发。”他哑声说。

    隋玉直起身瞟他一眼,意思不言而喻。

    “别敲了。”赵西平朝外面喊一声,他呼出一口气,贴着墙平缓心绪。

    隋玉扎起一头乱发,她抬腿跨出浴桶,换上干净衣裳开门出去。

    “娘,你刚刚怎么不理我?”小崽委屈,“我跟你说话了。”

    “耳朵灌水了,没听见。”

    黄昏了,天还很亮,隋玉牵着小崽走出去,小春红她们拿着盆在河边洗头发。

    赵西平搬着浴桶出来倒水,又提起水桶出去,隔着两步说:“我去提热水过来,待会儿你躺板凳上,我给你洗头发。”

    “行。”

    “娘,我也给你洗。”

    隋玉再没有不同意的。

    三条板凳并一起,隋玉躺下去,赵西平提来两桶水,大木盆放在她头下接水,他捋起头发,一手舀水往她头上浇。

    小崽卷起袖子,他蹲在一旁使劲搓澡豆,搓出泡泡就抹隋玉头上。

    “水,水迷眼睛了。”隋玉喊。

    “我来我来。”小崽踮起脚,他拿干布巾擦去水,还顺带吹一吹。

    赵西平看他一眼,是个会哄人高兴的——

    晚安

    第228章 隋良得马

    从头到脚收拾干净后,晚霞已经散了,暑热也消退大半,此时风从东南方向吹来,捎带着庄稼成熟的味道。

    客舍的客商趁着凉快出来走动走动,站在河水湍急的河边,或站或坐地聊着闲嗑,余光留意着慢吞吞走来的骆驼,它们毫无畏惧地闯进人群,站在人旁边埋头喝水。

    “娘,你看,这是我跟舅舅种的麦子。”

    客商听到声,纷纷扭头看过来,看见隋玉,挨得近的人出声打招呼:“玉掌柜,听说你也出关了?”

    “是啊,今天刚回来,你们是什么时候到的?”隋玉牵着小崽走过去。

    “我从关内过来的,前两天进城的,正琢磨着什么时候出关。你们回来的时候,路上没遇什么事吧?”

    “没有,在龟兹国的时候遇到尤大当家的商队了,我们结伴回来的,一路顺遂。”提及尤大当家,隋玉问小崽:“之前跟你们说我要回来的商队走了吗?”

    小崽点头,“过个夜就走了。”

    隋玉抬头,问刚刚说话的那人:“你们是打算去楼兰国还是车师国?我听尤大当家说,他去年从车师国去乌孙,路上遇到匈奴兵,货被抢了不少,那边好像不太安定。”

    “看来消息是真的,我们渡河的时候也听闻车师北边有匈奴人活动。”说话的客商又思索几瞬,说:“那我们就绕远路算了。”

    “玉掌柜,这趟出关,你大概能赚多少钱?”另有人打听。

    隋玉笑着摇头,“我本钱少,去年去长安一趟,买的货不多,出关又能换多少货?赚得不多,勉强对得住这两年的辛苦。”

    “能赚钱就不错了,我们头一次带商队出关,结了镖师的镖钱,最后还亏了一千钱。”有人失笑。

    “你一个女人,就带了二十多个奴仆,一半还是女奴,出关没遇到什么事?”有人诧异她的走商之路过于顺遂。

    “不止我们二三十人,宋当家也同行,她还带了二十个家仆。”隋玉解释,“一行四五十人的商队,大半是男人,我们还只在白天出门活动,倒是没遇到地痞无赖。再一个也是运道好,在楼兰的时候遇到秦大当家的商队,买货卖货他帮忙牵线了,之后在龟兹也遇到了相识的胡商,回来的时候又遇到尤大当家,一路得贵人相助,我们全头全尾地回来了。”

    听她这么说,无人不羡慕,这的确是运道好。

    正说着,张顺一行人回来了,库尔班和安勒走在其中尤为显眼,二人发色不同,库尔班是棕褐色的头发,安勒是浅金色头发,但都有一双蓝色的眼睛和白皙的皮肤,站在一群黑发黑眸的男仆中间,像是会发光。

    “这是你买回来的?”跟隋玉隔了两步的客商问。

    隋玉摇头,“我请回来的,茶舍缺能弹会跳的伎人,我从关外花了大心思请回来两个。”

    “主子,有没有要我们做的事?”张顺过来问。

    “没有,回屋歇歇吧,饭好了喊你们。”隋玉说,“对了,腾个空房出来,安排库尔班和安勒睡一间屋,床褥、木盆、布巾子这些也准备齐全。得空了,你带翠嫂给他俩量个尺寸,让翠嫂给他们各做两身衣裳两双鞋。”

    张顺一一应下。

    “娘——”小崽扯着隋玉的手晃了晃,他不想听客商说话,扯着她要走。

    “你们聊着,我去看看孩子要做什么。”隋玉跟客商说一声,跟着小崽走了。

    “对了,玉掌柜,过两天我们要去长安,要不要一起同行?”一个胡商问。

    隋玉摆手,“不去,要在家陪孩子,明年开春了再去长安。”

    说话没有避开小崽,隋玉对上他的视线,笑着说:“接下来半年我一直在家陪你好不好?”

    小崽点头。

    “那我还要走的哎。”隋玉语带试探,“你是不是要伤心了?”

    小崽摇头。

    “真的吗?”隋玉有些惊讶。

    小崽把她领到他跟隋良种的一小块麦子旁边,说:“明年我、我还要种麦子,麦黄了,你就回来了。”

    隋玉蹲下来看着他的眼睛,小孩一脸认真,看不出伤心的痕迹。

    小崽也睁大眼睛看着她,母子俩像是比眼睛大小似的,使劲瞪大了眼睛。

    隋玉先笑了。

    “我会在家陪你跟你爹半年,然后离开半年,这半年虽然不在家,但会托商队给你送好吃好玩的东西回来。”隋玉认真地跟他解释,“娘虽然不在家,但天天都会想你,小崽不要伤心噢。”

    “崽崽也会想娘。”小崽扑进隋玉的怀里。

    “嗯。”隋玉托着他的屁股抱着孩子站起来,说:“等麦穗黄了,我陪你一起来割麦,碾下麦粒,我给你蒸大白馒头。”

    “爹带我在地里也种了麦子。”

    “那我们割完这里的,再去地里割麦,如果有多的,娘明年带走路上吃,这可是我的崽崽亲手种下的麦子,我谁都不给吃。”隋玉亲昵地说。

    小崽又高兴又满足,自己的劳动成果有被珍视,他浑身上下都冒着欢喜的泡泡。

    “娘,我明年还种麦子,种多多的,都给你吃。”

    “好嘞。”

    正要走进厨院,隋玉听到驼铃声和蹄声,是隋良买豆腐回来了,她牵着小崽去迎接。

    靠近客舍,隋良勒停骆驼,他把桶递给隋玉,一个翻身蹦下来。

    “城里来往的商队多,豆腐紧俏,我过去的时候豆腐卖完了,好在豆腐佬家里还有豆腐,我跟他回去一趟买了一桶,就耽误了时间。对了,我姐夫回来了吗?”隋良落地就噼里啪啦一堆话。

    “回来了,正在杀鸡。”隋玉从桶里拿块豆腐掰一半,她掰一坨喂嘴里,有半年没吃这东西了。

    骆驼抻着脖子过来,隋玉塞它一坨,讨到食了,它心满意足地离开,自己回牲畜圈。

    隋良提着豆腐桶往厨院走,问:“姐,你想吃煎豆腐还是拌豆腐?豆腐包子吃吗?明早让殷婆蒸两锅。”

    “都想吃。”

    “那我跟殷婆说。”

    三人走进厨院,赵西平也提着五只鸡进来了,梦嬷和阿水跟在后面各端一碗鸡内脏。

    “嫂嫂。”阿水抿着嘴喊人。

    隋玉察觉到不对劲,这表情有点眼熟啊,她觑着阿水多看两眼,听到隋良在灶房说话的声音,她恍然道:“阿水,你掉牙了。”

    阿水下意识捂嘴。

    “是掉牙了,才掉一颗。”翠嫂笑着接话,“牙掉的那会儿,她哭了半天,让我们好一顿笑话。”

    “良哥儿掉牙的时候也哭。”隋玉掌着阿水的头,说:“日子过得真快,我还记得良哥儿掉牙的样子,现在他比我还高了。”

    “姐,你记性差点,不该记住的事就忘了吧。”隋良有些不好意思。

    “没办法,我就是记性好。”隋玉耸肩,见赵西平出来,她快步走过去,问:“饭还没做?”

    “饿了?”赵西平问,“给客商准备的饭差不多都好了,锅灶腾出来就炖鸡。”

    “那先给我们各煮一碗卤水汤饼,晌午饭在路上吃的,吃得少,早就饿了。”隋玉说。

    隋良一听就抬腿进灶房传话。

    隋玉带着小崽去客舍喊奴仆们出来吃饭,赵西平也跟上去。

    “今年你没买种地的仆从?”隋玉问。

    赵西平摆手,“没有,请的有帮工。”

    隋玉抬眼睨他,她心里有数,他大概是舍不得钱。

    “春种的时候你也跟着天天下地干活?”她问。

    赵西平没说话,默认了。

    “累死你算了。”隋玉恨恨踩他一脚,“真是个犟牛。”

    小崽见了,他也抬脚去踩,赵西平反应快,后退一步,又轻轻踩住他的小脚。

    小崽动了动,鞋拽不出来,他蹲下去抱着他爹的腿往上拔,拔不动,又去抠他爹的鞋底。

    隋玉和赵西平都低头看着,见他要上嘴咬,赵西平赶忙挪开脚。

    “傻孩子,你是小狗啊?”隋玉拽起他,“脏不脏啊?你爹的鞋踩过狗屎的,哪能用嘴咬。”

    小崽歪头哼哼两声,得意道:“我吓他的。”

    赵西平拧了拧他的耳朵,一手提起孩子去河边洗手。

    隋玉跟了过去,望着水波荡漾的河面,她交代说:“小崽,你可不能往河边跑,更不能下水,河里水深,又流的快,你下去了就被冲跑了。”

    “冲跑了就淹死了,你就见不到你娘了。”赵西平补充。

    赵小崽知道,他舅舅和老牛爷爷都嘱咐过好几次了。

    “我把二黑留家里帮你打理庄稼地。”隋玉说。

    话转变得太快,赵西平还愣了一下,他本想说请帮工忙得过来,稍稍想了想,又觉得不对劲。

    “怎么是二黑?”他问,“甘大不行?他是干活的好手。”

    隋玉把二黑的事说了,“再带他走商我不放心,也无法再相信他,索性留在家里,让他种地算了。”

    “狗东西,真他娘的……”

    “咳!”隋玉打断他的话,她看了看小崽,瞪着男人说:“好好说话。”

    “行,以后让他在家种地。”赵西平按下恼火的情绪,又问:“其他人呢?其他人有没有这个心思?你下不了手整治他们,我给他们立立威紧紧皮。”

    隋玉摇头,这事她已经处理好了,对于其他奴仆,不再需要打骂立威。

    “姐,汤饼煮好了。”隋良出来喊。

    “你拿二黑杀鸡儆猴吧,但也不要下手太重。”隋玉嘱咐,她抬头应道:“这就来。”

    到了客商吃饭的时辰,厨院里已经有不少人了,也有人嫌院子里挤,端着碗拎着长凳坐在外面吃。

    赵小米跟黄连正踩着天上最后一缕亮光来给商队送粮草,做粮草生意是脏活累活,夫妻俩脸上披灰,出汗了又干了,脸上一道道灰印子。

    跟商队结了账,赵小米走到河边撸起袖子洗脸洗胳膊,偶然听见侄子喊娘的声音,她顾不上擦脸上的水,快步走进厨院,惊喜道:“三嫂,你回来了?”

    隋玉抬头,她起身迎过去,说:“今天下午刚回来,你怎么这个时候来了?给商队送粮草?”

    “对。”赵小米拉住隋玉的手,叹声气,说:“你遭罪了,瘦了,也黑了。明天去我家,我给你炖两只老母鸡补补。”

    赵小米也瘦了,大概是累的,脸上疲态很重,完全没了当姑娘时的跳脱和精神气。

    隋玉拉她坐下,说:“西平,你去外面喊妹夫进来,晚上让他们在这里吃饭。良哥儿,你进屋再盛两碗汤饼。”

    “不用不用。”赵小米按下隋良的肩膀,说:“我们来的时候,他奶奶在做饭了,我还要回去哄孩子,他这两天晒到了,不舒服。”

    “孩子带地里去了?”隋玉问,“你们忙的时候把孩子送这边来,让阿宁跟小崽玩。”

    “算了,我家那个跟他爹一样的性子,认生还黏人,也不懂事,离了我就哭。”赵小米起身,说:“三嫂,我回了啊,过两天闲点了我来请你去我家吃饭。”

    “行,过两天我去看阿宁。”隋玉送她出门。

    “赵掌柜,明早早点给我送二百斤粮草来,我们明天不过晌就要出城。”之前在河边说打算绕远路去乌孙的客商从饭堂出来吆喝一声。

    赵小米应了,转瞬消失在夜色中。

    “小米挺累的。”隋玉跟赵西平说。

    “嗯,一年到头不得闲。”赵西平点头,“之前我让她买两个仆从帮忙,她舍不得钱。”

    “你们兄妹俩一个样,大哥别说二哥。”隋玉嗤他一声。

    “请帮工能忙得过来,再说了,咱家的仆从不少了。”赵西平狡辩。

    隋玉不理他,吃完碗里的面,锅里的鸡肉还没炖好,她拿走桌上放的油盏,说:“良哥儿,你跟我来,姐姐给你带了个宝贝回来。”

    “我吗?”隋良一跃而起,他快步跟上,雀跃地问:“什么好东西?”

    赵西平牵着小崽跟上,老牛叔和阿水好奇,父女俩也跟了上去。

    “你来牲畜圈看到过马驹吗?”隋玉问。

    隋良摇头,他都不知道她带回来的还有马驹。

    李木头听到动静走过来,两只黑狗跟在他左右。

    “我带回来的马驹在哪个圈关着?”隋玉问。

    “第五个圈,我带你过去。”

    赵西平嫌儿子走得慢,他抱起孩子大步跟上。

    半大马驹吃饱了躺在干草上,见有人过来,它站了起来。

    隋玉举着油盏绕马走一圈,说:“先看个大概,你明早再来看,这匹马驹是生在天山下的,我买来送给你。你好好养它,培养出感情了,它往后只听你的话。”

    “我也要。”小崽嚷嚷。

    “只有一匹马吗?”隋良太震惊了,“给我的?没有小崽的?”

    “他一个萝卜头,还没马驹高,送他一匹马也不中用。”隋玉起意买马驹就是为了送给隋良,他才十来岁,天天帮她照顾孩子,实在是为难人。

    “我明年就长大了。”小崽不服气。

    “等你长到你舅舅这么高了,我再给你买马。”隋玉许诺。

    隋良高兴得合不拢嘴,整个人都是飘的,他伸手摸摸马头,大声说:“小崽,我的马就是你的马,以后我俩一起养一起骑。”

    “那好吧。”冠了个马主的名头,小崽就满足了——

    下一章十点更新

    第229章 夫妻夜话

    绕着客舍转一圈,鸡肉炖熟了,小春红出来喊,隋玉喊上老牛叔和阿水,让他们父女俩一起过去再吃点。

    五只鸡掺着干菜炖了两釜,除此之外,梦嬷还做了一道鸡汤豆腐,豆腐煎成金黄色再泡在鸡汤里炖,起锅时撒上一把葱花,煞是好看。

    隋玉舀碗鸡汤,突然想起来,说:“忘了还有红枣和黄芪了,红枣炖鸡,鸡汤是甜的。”

    “明天再炖。”赵西平另拿个碗给她舀一碗豆腐放手边。

    “饼子来了。”翠嫂端来一大盆烙饼,说:“饼子泡鸡汤,越吃越香。”

    “没菜了吧?”隋良问,“你们也过来一起吃。”

    “我们不饿,饼子烙好,我们先填肚子了。”翠嫂往外走,边走边说:“还有两钵炖猪蹄,就差两把火了,马上端来。”

    隋玉喝完鸡汤,她把碗递给赵西平,继而端过鸡汤豆腐吃。

    两碗汤下肚,隋玉吃出一脑门汗,吃了鸡汤豆腐,她接过碗继续啃鸡肉。

    赵西平看着她,伸手替她挽起垂落的发丝。

    “娘,给你吃。”小崽戳个大鸡腿递过来。

    赵西平伸手拦下,说:“你自己吃,你娘碗里有鸡腿。”

    “噢。”小崽咬口鸡腿肉,又抻着脖子看着桌上的菜,余光留意着他娘的动静,时刻准备着给她挟菜。

    “你好好吃你的,让你娘踏踏实实吃顿饭。”赵西平低下头小声说,“自己吃自己的,吃饱了就去院子里转转,肚子瘪了,我们就回去睡觉,你娘累了。”

    小崽点点头,说:“我也想吃豆腐。”

    “你不是不喜欢吃豆腐的?”说归说,赵西平还是给他挟一小块。

    一块豆腐,一个鸡腿,一个鸡爪子,肚子饱了,小崽溜下椅子走出去。

    隋玉吐掉鸡骨头,她抬头嘱咐:“小崽,就在院子里玩,不能跑出去啊。”

    “好。”

    黄豆猪蹄汤端上来了,赵西平率先拿过隋玉的碗舀一碗,猪蹄炖得软烂,汤色浓白,黄豆也炖爆皮了,轻轻一吮,就和猪蹄肉一起进肚了。

    “还是在家里吃饭舒坦。”隋玉掏出帕子擦擦汗。

    “明天让隋良再买猪蹄回来,猪肝和猪血也多买点。”赵西平交代,“吃饱了?”

    “吃饱了,还吃撑了,我出去走走。”隋玉起身,她跟奴仆们说:“你们慢吃啊,但也别吃多了,晚上不消化,小心撑得睡不着。”

    “都怪殷婆和梦嬷她们做饭太好吃了。”小春红贫一句。

    “我去告状,你明天等着喝野菜汤吧。”隋玉玩笑道。

    赵西平掰两个饼子泡在碗里,稀的干的连喝带嚼吃一肚子,有饱腹感了,他就放下碗筷出去。

    隋玉站在灶房跟殷婆她们说话,小崽跟阿羌撸起袖子蹲在地上洗碗,说是洗碗,他只是玩水。

    “出去走走?”赵西平站门口问。

    “行。”隋玉往出走,交代说:“小崽你继续洗碗,等你舅舅吃饱了,让他给你洗洗澡。”

    “我不洗碗。”小崽想当跟屁虫。

    然而还不等他走出灶房门,隋玉跟赵西平已经逃似的跑出去了。

    “娘——爹——”

    没人理,脚步声也没了,小崽拉着阿羌壮胆,二人走出厨院的门,外面黑漆漆的,哪里看得见人。

    小崽又喊两声,阿羌牵着他进屋了。

    “天黑不能出去,外面有狼,就喜欢吃你这样的小孩。”阿羌吓唬他。

    “你骗人。”小崽不信。

    “那你出去?你冬天盖的狼皮褥子就是你爹娘夜里出去打死狼剥的狼皮。”

    小崽支吾两声。

    隋玉跟赵西平从院墙的拐角走出来,二人放轻脚步快步走远。

    “阿羌编故事挺有一套。”隋玉说。

    “你儿子一天比一天烦人,为了压制他,老老小小各显神通。”赵西平哼道。

    隋玉牵住他的手,倚着宽厚的肩膀问:“看样子你对我儿子挺不满啊。”

    赵西平哼笑两声。

    隋玉用头捶他。

    “他是个人精,你别看他在你面前又乖巧又懂事,犯起倔让人恼火。”赵西平申冤,“你不是给他捎回来两条厚裤子,那条白色的,穿脏了我给洗了,晒干了就变小了,他硬是赖我给他洗坏了。你评评理。”

    “噢,就是你洗坏的。”隋玉已经看过那条裤子了,“你用热水洗的?羊绒布的衣裳要用冷水洗。”

    赵西平顿住脚。

    “我儿子没冤枉你吧?”隋玉轻捶他一下。

    “我不知道。”赵西平解释。

    “嗯,除了这事还有什么事?”隋玉问。

    “他看见母鸡下蛋,问公鸡为什么不下蛋。听殷婆说小鸡是从鸡蛋里孵出来的,他觉得自己也是从蛋壳里孵出来的,夜里不睡觉,他在我耳边学公鸡打鸣。”赵西平颇有怨言。

    隋玉哈哈大笑。

    受她影响,赵西平也笑了。

    “还有吗?”隋玉笑着继续问。

    “小米有段时间挺忙,她把阿宁送过来让老牛叔帮忙看着点,那孩子胆小又话少,被一只大公鸡撵得哇哇哭。小崽看见了帮忙去赶,他胆子大,拎个棍子跟大公鸡打起来了,阿宁屁事没有,他被鸡蹬破手,这下阿宁不哭了,他嚎了半天。”

    隋玉赞许地点头,“不错,有哥哥的风范。之后呢?”

    “之后那只大公鸡进锅了,他把两只鸡爪子啃了,过两天手上的伤好了,他就喜欢上啃鸡爪子。”

    “以爪补爪,觉得吃了鸡爪他就厉害了。”隋玉说。

    赵西平点头,他也是这样想的。

    “多可爱啊,你还不知足。”隋玉攀着他的肩膀一蹦,整个人趴在他背上,她侧着脸说:“看来赵小崽的日子过得挺精彩,难怪我跟他说明年还要离开,他没什么反应,问他伤不伤心,他也说不伤心。”

    赵西平搂住搭在腰上的两条腿,说:“他惦记你托商队给他捎东西回来,你没回来的时候,他天天念叨。”

    隋玉明白,小孩都是喜欢收礼的。

    “我也惦记你。”不想再谈孩子,赵西平在夜色的遮掩下说情话,“我隔三差五做梦都会梦见你。”

    “梦见我在做什么?”隋玉暧昧地朝他吹口气。

    男人闷声笑,看向前方不言语。

    “换个问法,梦见我在跟你做什么?”隋玉缠紧胳膊,贴着男人的脖颈细声细气问。

    “割麦子。”

    “呸。”隋玉朝他呸一口。

    赵西平朗声大笑。

    “待会儿回屋了告诉你。”他转身往回走,“今晚让赵明光跟他舅睡。”

    “能支走?”

    “你试试。”

    试试就试试。

    然而夫妻俩回去,发现赵小崽已经躺在床上了,他换上淡紫色的肚兜和小短裤,扎起的小辫散了下来,头发微卷,蓬松地顶在头上,漂亮得像个小姑娘。

    “娘。”赵小崽一个跟斗翻坐起来。

    “哎。”隋玉甜滋滋地应一声,她坐到床边搂过崽,跟隋良说:“他像不像个小丫头?”

    隋良点头,“你们回来了,我就回我的屋了。”

    “你跟你舅舅睡,明早你俩早早起来去牵马吃草。”隋玉不忘正事,“我累了,明早肯定要晚起,你要是早早醒了,肯定闹得我睡不着。”

    赵小崽不愿意。

    “跟你舅舅过去。”赵西平开口。

    “我不早起。”小崽躺下去,贴着床,说:“我想我娘了,我要跟娘睡。”

    罢了罢了,隋玉往外走,“行,我去冲个澡就来。”

    隋良已经洗好了,他又躺回床上,翘着腿抖脚,嘴里念叨着马啊马啊马啊……

    小崽捂住耳朵不听。

    等隋玉洗完澡进屋,隋良穿鞋下地,他问小崽去不去跟他睡,被拒绝了,他摊手说:“姐,那我回屋了。”

    “好,早点睡。”

    躺到床上,小崽立马滚进怀里,隋玉拉起薄薄的两层布缝制的褥子搭身上,上面有他们父子俩身上的味道,漂泊了半年的心,这下有了栖息之所。

    熟悉的气息环绕,隋玉侧着身听孩子念叨琐碎的趣事,慢慢的,睡意袭来,她闭上眼睛。

    “……娘,大花下的鸡蛋最大,它每次下蛋都在草垛里,我天天要爬上草垛去捡。”

    隋玉的思绪已经混沌了,她含糊地应一声,表示在听。

    “爹送猫官回城了,他说猫官想它媳妇了……”

    隋玉没了回应,小崽爬起来看看,见她睡着了,他也搂着她的腰闭眼睡觉。

    赵西平从河里洗澡回来,开门见床上的母子俩都睡了,他吹灭油盏,摸黑躺上床。

    ……

    天色稍亮,一大群鸡从牲畜圈的土墙上飞下来,拍翅膀声扑棱棱响。

    鸡群飞到河边喝水,间或打鸣几声。

    屋里的人睡醒了,小崽听到隔壁开门声,他蹑手蹑脚爬起来,拿着衣裳从床尾滑下去。

    木门悄悄地打开,小崽顶着一头乱发钻出去,他小声喊:“舅舅,你等我。”

    人出去了,赵西平睁开眼,听到脚步声远去,他下床落下门栓。

    “别装睡。”他一把搂过翘起嘴角的女人。

    隋玉睁开眼,一双明媚的眼睛望着俯身下来的男人。

    日头还没出,晨风清凉,然而门窗紧闭的小屋里却是酷暑难耐,灼热的汗水顺着紧绷的皮肉流淌而下,汇集在一起,如油盏里的灯油溅起,惹得火苗飙升。

    潮热的汗水如河面上的水汽氤氲,渐渐浸湿了青布床单,床单印出人形痕迹。

    太阳露出云层时,眩目的白光闪烁,隋玉闭了闭眼,有一瞬间,脑中空白一片。

    “你再睡一会儿。”男人神清气爽地下床,他快速穿上衣裳,说:“我去校场了。”

    隋玉慵懒地“嗯”一声,不服输地调侃道:“走路稳当点,别脚软啊。”——

    晚安

    第230章 惩处二黑

    赵西平脚步轻快地走出院门,见张顺他们牵着骆驼在河边清洗,他吹个口哨,唤来一头仰着脖子啃食桑叶的骆驼,骑上就离开客舍,往城池的方向急奔,早饭都来不及吃。

    骆驼在关外一来一回劳累了半年,身上的毛脏得打结,蹄子磨得蹄甲外翻,看着邋遢又狼狈,张顺等奴仆一早醒来没事做,他们就把骆驼牵来,赶着骆驼踏进河里,人站在岸上用扫帚和木梳给它们洗澡梳毛。

    隋良跟小崽牵着马驹在荒野上转一大圈,舅甥俩殷勤地拽草喂马,一大早就忙得汗津津的。

    库尔班和安勒肩并肩站在荒野,二人悠闲地望着在草丛里扑打撕咬的两只黑狗,不时错眼盯着咕咕叫着的鸡群和散落在各处啃草的骆驼群,这个热闹的清晨让人心情好极了。

    客商们都起了,三五成群地进客舍吃饭,或是勾肩搭背说笑着走出来,站在空地上商议一二,他们各自搬出一些货,牵上骆驼离开客舍。

    “吃饭了——”阿水从厨院出来,她朝河边的奴仆吆喝两声,又向北绕过客舍,冲一心讨好小马的舅甥俩喊:“吃饭了!饭要凉了,快回来吃饭。”

    “舅舅,回去吃饭了。”小崽抹把汗。

    隋良应一声,他牵着棕红色的小马往回走。

    小崽颠颠跟上,这会儿突然觉得累了,他懒得再走路,就问能不能骑马。

    “不能。”隋良一口拒绝,“红日还小,驮不动你。”

    “我又不重。”小崽停下脚步,他耍赖道:“我走不动了。”

    “我回去喊你娘来背你。”隋良头也不回。

    小崽蹲下扯把草,又一根一根扔掉,眼瞅着他舅舅真不打算等他,磨叽一会儿,他只得站起来跟上。

    隋玉也起来了,她去灶房走一趟,见隋良跟赵小崽还没回来,她拿个油渣豆腐包子走出去吃,绕到牲畜圈那边等俩孩子。

    小崽看见她,立马迈开步子跑起来。

    “娘,你睡醒了?”他欢喜地问。

    “嗯,你什么时候醒的?”隋玉掰坨包子喂他,空出手给他擦汗。

    “我好早好早就醒了,跟舅舅一起醒的。”小崽含糊地说,他大口嚼着包子,手牵着隋玉扭得像条蛇。

    马关进圈里,隋良走了过来,点了点小崽,说:“你这会儿又不累了?”

    小崽不接腔,他笑眯眯地伸手要手拉手。

    “走了,回去吃饭。”隋玉牵着小孩走,嘱咐说:“良哥儿,那匹小马在它老家一直是野放着,白天的时候你放它出来,让它到处跑跑,天黑了再关进圈。”

    “不会跑丢吗?”隋良担心。

    “你多留意着,现在我回来了,客舍的事我盯着,你去做些你喜欢的事。”隋玉说。

    隋良抿嘴一笑,重重点头说好。

    吃过早饭,隋良趁着小崽不注意,一溜烟就跑了,他牵马去城里买猪肝和猪血。

    隋玉喊上库尔班和安勒回隔壁主人院,四个腰鼓都搬出去,她让这两人找个阴凉地带着小崽、大壮和阿水玩腰鼓。

    趁着天还不算热,隋玉拿出包袱倒出路上穿的脏衣裳和头巾面巾之类的泡在木盆里,床上的床单和薄褥子也扯下来泡在草木灰水里。

    赵西平回来的时候,客舍外鼓声不断,慑于鼓声,鸡群和骆驼群都跑得远远的。他路过看一眼,小崽拍鼓全凭心意,就是听个响声,阿水和花妞学得认真,就是一脸苦大仇深的样子,两个教学的师傅站在一旁也拧紧了眉头。

    “怎么不让大壮玩鼓?”赵西平问。

    “大壮已经学会了。”阿水闷闷道。

    “他人傻,在这事上倒是聪明。”老牛叔接话,他伸手点了点几个孩子,说:“阿羌那丫头一直在灶房忙活,不知道她怎么样。这几个孩子里面,大壮学得最快,库尔班教两遍,他就记住了。”

    大壮露出憨憨的笑。

    确定不是几个孩子排挤大壮,赵西平就放心了,问了句隋玉在哪儿,他丢下骆驼找媳妇去了。

    “怎么是你在洗衣裳?就是不让张嫂她们洗,也该等我回来洗的。”赵西平撸起袖子,说:“你让让,我来洗。”

    隋玉走开,她挪个椅子拖过来坐在一边,说:“我又没事,自己找点事做。”

    “没事做就歇着,多吃多睡,把瘦没的肉再养回来。”赵西平说。

    隋玉没吭声,她靠着椅背翘起腿,晃悠一会儿,问:“你今天回来的早啊,没去巡逻?”

    “没,顾千户帮我顶了。”赵西平拧件衣裳丢洗衣筐里,说:“我想回来多陪你,就托他帮忙,等天冷了请他吃羊肉锅子。”

    隋玉抿嘴笑,心里美滋滋的。

    外面鼓声停了,赵小崽颠颠跑回来,他站门口喊:“娘,我想喝水。”

    隋玉起身走出去,领着他去灶房喝水,回来的时候端两碗温水捎给男人。

    赵西平手劲大,搓洗衣裳和床褥又迅速又干净,他倒掉污水,拿起棒槌提着筐去河边槌洗。

    隋玉也跟上,她站在桑树下,在桑叶里翻找桑果。

    “没结果。”天热了,隋良牵马回来了。

    小马走到河边喝水,喝完水就站在河滩上看人槌洗衣裳。

    “良哥儿,你床上的床单和褥子我没动,脏了你自己洗啊。”隋玉交代一声。

    “好,对了,姐,你下午还要做什么?”

    “我要去药铺一趟,看看我带回来的药材是什么价。”隋玉捻片桑叶丢河里,她拨着水送桑叶远行,望着河面上的倒影,说:“之后的日子就没什么事了,我就待在客舍这边,给你们用羊绒布做几身衣裤,等天冷了穿。”

    说起衣裤,隋良想起小崽那条洗坏的裤子,得知不能用热水洗,也不能使劲搓,洗干净了还不能挂在太阳下暴晒,他咋舌道:“真是个金贵的东西。”

    灶房传出肉香味的时候,赵西平拎着洗衣筐回去晾晒衣裳和床褥。

    隋良舀盆河水,他拿出那条白色的羊绒裤泡在水盆里,说:“姐,我不要白裤子了,太容易脏了。”

    “我觉得你穿白色的衣裳好看。”隋玉说。

    隋良也觉得,不过他不耐烦洗,又怕把裤子丢给帮工再给洗坏了。

    “还是给我做黑色的裤子吧。”隋良觉得他不用那么好看。

    “那行吧。”隋玉往外走,她听到了驼铃声,走出门一看,原来是进城卖货的客商回来了。

    “娘子,鸡肉炖好了,猪肝也炒好了,你们过来吃饭。”翠嫂走出灶房喊一声。

    “好,这就来。”隋玉应声,她去喊还在打鼓的几个小孩,走近了发现大壮正在拍腰鼓,鼓点的节奏很熟悉,是她走在龟兹城常听到的一支乐舞曲。此时的鼓乐有些滞涩和生疏,隋玉不懂乐曲,但能辨出好坏,大壮这是入门了。

    大壮看见她来了,他有些拘谨,不好意思再拍,他停下拍腰鼓的手,讷讷地发笑。

    “拍得不错,有模有样了。”隋玉夸一句,“以后好好跟库尔班和安勒学,学会了,我让你在茶舍登台,也给你发工钱。”

    大壮挠挠头,憨笑着点头。

    “嫂嫂,我跟花妞还有阿羌学会了能登台赚钱吗?”阿水问。

    隋玉看老牛叔一眼,说:“行,小崽学会了也能登台,我给你们发工钱。”

    “那我们下午还来学。”花妞激动。

    “下午鸡要下蛋,你们别把它们吓得不肯下蛋了。”隋玉阻拦,“离入冬还早,你们慢慢学,学半天玩半天,不急。好了,东西收拾收拾,去吃饭了,晌午炖的有鸡。”

    库尔班和安勒拎着腰鼓送回主人院,四个大鼓一个小鼓都交到男主子手里,二人飞快地跑了,争抢着去吃饭。

    来到大汉最让他们满意的就是好吃的饭菜。

    ……

    正午酷暑难耐,吃过饭后,人都回屋睡觉了,外面只有骆驼聚在河边喝水,鸡群都挤在树下,或是站在树杈里躲阴凉。

    一直到日头偏西,房舍在地上落下大片阴影时,才有人出来活动。

    隋玉搬走一箱药材,喊上小崽和隋良进城买饴糖。

    “我爹不去吗?”小崽回头望。

    “不去,他待会儿要去校场了。”隋玉骑上骆驼,说:“坐好了,我们走了。”

    骆驼跑远,蹄声和驼铃声渐渐消失了,赵西平抬脚走进第二进客舍。

    小春红正在收衣裳,见男主子沉着脸进来,心里打个突。

    “二黑呢?”赵西平问。

    小春红心里一抖,她朝东指了下,说:“在牲畜圈。”

    “其他人呢?都喊出来。”赵西平大步走向东侧门,出门就看见二黑在帮李木头打扫牲畜圈。

    在屋里睡觉说话的奴仆们都出来了,个个提着心,臊眉拉眼的,生怕二黑的事牵扯到他们身上。

    “这是怎么了?”李木头看这仗势,不解地问:“你们犯错了?”

    二黑没吭声,他放下木锹沉默地走过去,他有心理准备,回来肯定免不了一顿打,但事到临头,他还是害怕得发抖。

    “大人——”

    话音未落,赵西平抬腿就是一脚踹,二黑狠狠摔在地上,身上先是发麻,稍后才觉得痛。

    他撑着手爬起来,低着头又走过去,他明白,一脚踹消不了主家心里的气。

    赵西平又踹他一脚,看他摔在地上爬不起来,他走过去踩住二黑的心口。

    “你命好,遇到个心善的女主子,你背叛她,她还嘱咐我不能把你打死了。”

    二黑抹把眼泪,说:“是我没良心,我对不住二位主子。”

    “少说屁话。”赵西平又踢他一脚,说:“站起来,我不想手上沾人命,你现在围着客舍跑,一直跑,不能停,我什么时候回来,你什么时候停。若是命大,没有跑死,往后我留你在家种地,跑死了送你一个薄棺。还有一个选择,我送你回都尉府。”

    二黑满身灰地爬起来,他没有吭声,忍着痛迈开腿跑步,用行动做出选择。

    赵西平盯他一眼,又扭头扫过其他奴仆,见他们纷纷低下头,他没说什么,转身牵头骆驼走了。

    第231章 无赖

    一阵清风吹过,天边金黄的夕阳彻底隐进云层,消失在沙漠的尽头。

    隋玉这时带着隋良和小崽回来了,见客舍外站了一大群人,似乎是客商都出来了,围在外边不知在看什么。

    “发生什么事了?”隋良抻着脖子看,什么也没看见。

    隋玉也不清楚,她驱着骆驼靠近,在靠近厨院时,她看见一个几乎要虚脱的人影贴着墙根慢吞吞地挪动,是二黑,他累得满头大汗,双眼无神,脸色和唇色均是苍白的。

    她勒停缰绳,骑在骆驼背上无声地望着二黑拐过弯,拖着两条沉重的腿一步步挪动。

    候在客舍外的客商看向隋玉,奴仆们也看着她,似乎都在等她开口说话。

    “这是怎么回事?”隋良不解。

    “是大人罚他。”甘大从河边挑水过来,说:“是他犯错了,出关的路上,他想偷主家的骆驼和毛毯逃跑。”

    隋良闻言,立马敛去脸上的疑惑,他点点头,翻身跳下骆驼。

    小崽四处张望一番,他舔着嘴里的饴糖没有说话。

    隋玉拍拍骆驼的肩胛骨,骆驼前肢一屈,后肢跟着卧倒,它跪伏在地,隋玉提着小崽从骆驼背上滑下去。

    “进屋去,给你阿水姑姑,还有大壮、花妞和阿羌,一人分两块饴糖。”隋玉说。

    “噢。”小崽察觉气氛不对,他乖乖听话。

    隋良牵着骆驼走了,隋玉搬着药箱走到客商们面前,平静地问:“药材卖去长安,价格是不是更高?”

    有些诡异的气氛被打破,一个刚剃了胡须的客商上前两步打开隋玉手里的药箱,说:“长安不止药贵,什么都贵,这两个龟甲的成色不错,城里的药铺出什么价?”

    “六百钱。”

    “这个价还可以,运去长安差不多也是这个价,因为中原水泽多,龟也多。”客商说。

    隋玉琢磨片刻,说:“那我还能提提价?长安的龟甲若是卖六百钱一板,运到敦煌来,至少要再高五十钱。”

    客商点头,他看看药箱里的其他药材,打听道:“这批药材成色不错,药味也浓,在哪里买的?从哪个药商手里买的?”

    其他客商闻言纷纷靠近几步。

    “从尤大当家手里换的,他在大宛认识的一个药商,具体是谁,我不清楚。”隋玉没隐瞒,今天落个好印象,以后出关遇见了,他们能多指点她一句话都是划算的。

    “我们在路上碰见尤氏商队了,他们回长安了。”人群里,一个中年男人接话,“尤氏运的药材多,长安城里的药铺今年估摸不会缺药材,你明年运药材去长安也卖不出高价,干脆在本地卖了算了,免得折腾。”

    “行,那我明天再去跑两趟,能卖的都给卖了。”隋玉爽快地听从建议,“叔,谢了啊。”

    “嗐,小事。”

    一来一往几番话,天色又暗了些许,天边的晚霞似乎失了色,眼瞅着要散了。

    张顺招呼着其他奴仆去赶骆驼回圈,阿水和花妞提着鸡蛋篮子去草丛里找鸡蛋,小崽跑出来,站在墙边看着隋玉。

    “我听你家仆从说,赵千户下令让那个逃奴一直跑,他不回来,逃奴不能停下。”一个客商说。

    隋玉轻点头,“应该是的。”

    话刚落,青山大步跑来说:“主子,二黑累吐了,口吐白沫,还让他跑吗?”

    隋玉眯下眼,她转身抱着药箱回厨院。

    青山心颤地垂下头,随即深吸一口气,罢了,真是好日子过多了,他一个杀过人的人也开始滋长同情心了。

    “过去看看?”一个年轻的客商说。

    “有什么好看的?污糟眼睛。”一个国字脸的中年客商哼一声,“无外乎是死或是活,若是我,这种敢背主的东西,我早要了他的命。”

    看热闹的客商散了,青山也走了。

    隋玉提个水囊出来,隋良和小崽跟在她后面探头探脑。

    “姐,还让他跑吗?会累死的吧?”隋良小声问。

    “你觉得该不该让他继续受罚?”隋玉问。

    隋良支吾好一会儿,他也不知道。

    客舍占地面积广,隋玉走了一盏茶的功夫才看见倒在地上的人,说是要去赶骆驼的奴仆都围在那里,还有零星几个好热闹的客商捂着鼻子远远看着。

    “主子来了。”柳芽儿小声说一句。

    已经神思恍惚的人听到这话努力睁开眼,二黑撑着土墙挣扎着想要站起来,试了几下,一跟头栽倒在地,脸撞在墙上,滑下来的时候,墙里掺的沙石划破他的脸,颧骨上的擦伤让他稍稍醒了醒神。

    张顺搭把手,拉他坐起来。

    “主子,我跑不动了,你杀了我算了。”二黑呼哧呼哧喘粗气,嘴里的白沫滴滴答答淌湿衣裳,一同流下来的还有眼泪。

    隋玉递出水囊,跟张顺说:“水里混了盐和糖,给他灌下去。”

    “噢,好。”张顺回过神,他拔开木头塞子,将水囊喂到二黑嘴边,水刚流出来,他就迫不及待地吞咽。

    小崽捂着眼睛从指缝里偷看,他小声问:“舅舅,他咋了?”

    隋良没说话。

    半囊糖盐水喝完,二黑急促的呼吸声平缓了许多,围观的奴仆没说话,心里则是轻松许多,看来他不会死。

    二黑倚墙歇了会儿,踏进鬼门关的滋味他算是尝到了,真是生不如死。

    现在活过来了,他反而更怕死了。

    “再给我喝一口。”他有气无力地说。

    张顺举着水囊给他灌两口,下一瞬,他见二黑扶墙站了起来,跑了几步,他慢下速度,改为扶墙走。

    其他人看向隋玉,隋玉抬眼,面无表情地看过去,他们又纷纷移开目光。

    “这是什么水?畜牲累得口吐白沫喝这个有没有用?”一个还是公鸭嗓的年轻客商走来问。

    “饴糖跟盐混着热水摇匀,不要太咸,也不能太甜。”隋玉看张顺一眼,说:“你看见他就让他喝几口,能不能撑到你们赵千户回来,就看他运道了。”

    转过头,她跟客商说:“对牲口应该也是有用的。”

    “可惜了,早知道这个法子就好了。两年前,我家买了头牛,犁地的时候口吐白沫,晚上回去就死了。”公鸭嗓客商话带惋惜。

    “主子,我们去赶骆驼回圈了。”小春红说。

    隋玉点了下头,“去吧。”

    几个客商一起走了,隋玉也带着小崽和隋良离开这个有呕吐物的地方。

    “娘,他怎么了?”小崽又问。

    “犯错了,不知好歹,恩将仇报。”路过二黑旁边,隋玉提高嗓门说,“我跟你爹救他一命,让他吃饱穿暖,他还想偷我们的东西逃跑。”

    小崽皱巴着脸“咦”一声,稚声稚气地说:“他不好,是坏人。”

    二黑听得真真的,他垂着脑袋,让人看不出神色。

    “还留他在咱们家啊?”隋良看向二黑,又挪开目光,说:“我记得他是胡都尉家的,不如送回去算了。要不然把他卖了,再买个老实的奴仆回来。”

    “再给他一次机会,以后让他在家种地。”隋玉说。

    “那好吧。”隋良往后看一眼,昏黄的天色下,扶着墙走路的人沉在墙后的阴影里,看不清神色。

    夜色渐渐黑了,骆驼都关回圈里,鸡群也安静下来,客商们陆陆续续走进厨院吃晚饭,二黑还在绕着客舍慢步走。

    张顺一行人站在草垛下说话,小春红想起下午的事,她拍着胸口说:“大人板着脸的时候太吓人了,我觉得如果不是主子交代过,他或许能把二黑打吐血。”

    “打死也有可能,他上过战场的,杀过好多人,他不怕死人。”张顺小声说。

    “我不怕,我又不做错事。”甘大不屑他们私下嘀嘀咕咕,“你们就是心里有鬼,才害怕大人会找你们的麻烦。”

    “放屁,我可不是那烂心烂肺的人。”青山第一个反驳,“谁都可能有那心思,就不可能是我。”

    “也不可能是我。”张顺摊手,“我又不是从生下来就是奴隶,没自卖其身的时候,我倒是有二亩地和一间茅草屋,吃了上顿饿下顿,没有奴籍又有什么鬼用。还是现在的日子好啊,奴隶就奴隶,至少不用饿肚子。”

    李武轻轻点头,他也是这么想的,有自知之明,所以在得知二黑在关外想逃跑的时候就觉得好笑。

    远处的黑夜里响起驼铃声,是赵西平回来了,二黑听到动静,他捂着胸口大步跑起来。

    赵西平翻身下骆驼,甘大跑去牵骆驼。

    “二黑还活着?”

    甘大一愣,点头说:“还活着,黄昏的时候,他累得吐白沫子,看样子快死了,主子让张顺给他灌半囊盐糖水,又缓过来了。”

    “命还真大。”赵西平哼一声,“既然还活着,那就让他不用跑了,今晚不用吃饭了,饿一顿长个记性。”

    “哎。”甘大应下。

    二黑听到口信松口气,提着的心落了下来,这事总算能了了。

    夜里,二黑饿醒了,他从榻上坐起来,靠墙坐一会儿,实在坐不住了,他穿鞋下床,准备去河边喝点水。

    “你做什么去?”青山出声。

    “饿了,去喝几口水。”

    青山将枕边的水囊递过去,“盐糖水,主子让我给你准备的。”

    二黑捏着水囊顿住了,他突然扇自己一巴掌,巴掌声在安静的黑夜显得格外响亮。

    同榻的其他人醒了,阿牛不耐烦地说:“大半夜,折腾什么?”

    “你们别学我。”二黑低声说。

    “蠢货,谁学你啊。”阿牛翻个身,他嘀咕说:“我现在只后悔当时没去揭发你。”

    其他人又睡了,二黑抱着水囊靠坐在墙上睁眼等天亮,肚里饿得抓心挠肝的疼,肠子像是绞在一起了,他也没喝一口盐糖水。

    黑夜埋葬了污糟事,公鸡的打鸣声叫醒了新的一天,天亮了。

    赵西平踩点去校场,隋玉在他走后,带着小崽去城里还骆驼。

    “骆驼不是我们的?”小崽问。

    “不是,是租的。”

    “给钱了吗?”

    “给钱了。”

    “给钱了就是我们的。”

    “你想的美。”隋玉敲他一下,“你还挺无赖。”

    小崽缩着脖子嘻笑,过了片刻,又说:“娘,我们去找我爹好不好?”

    隋玉思索一瞬,她现在这个样子也不怕撞到胡都尉,点头说:“行,还了骆驼就去找你爹。”

    第232章 第一笔进账

    隋玉和小崽带着骆驼直接去西城门,黄安成在城门口当值,她跟他说一声,直接赶着骆驼出城。

    出了城门遇到一个商队回来,隋玉驱赶骆驼让道,她立在路边,带队的镖师冲她颔首道谢,她点头回应,这个商队是她不相识的,进城直奔主路,看样子会歇在民巷那边。

    “娘?骆驼跑了。”小崽不明白她在看什么。

    隋玉收回目光,抖了抖缰绳,她骑着骆驼去追赶跑偏方向的骆驼群。

    骆驼送到靠近阳关的沙漠,隋玉跟在此照看骆驼的仆役交接好,她骑着骆驼带着小崽又原路返回。

    此时太阳已经升得老高了,暑热渐盛,风也是热的,只有骆驼跑动起来才能享得片刻清凉。

    入城后,路上的人多了起来,隋玉勒住缰绳,骆驼放缓了速度,呼啸的风一下没有了,小崽热得张嘴哈气,两只小手摆动着快速扇风。

    隋玉低头看他,正琢磨着要不要从哪条小巷绕过去,就听前面传来喧哗声,听着暴怒的声音,应该是有人在吵架。

    “两个商队又堵一起了,为了谁给谁让路吵了起来。”一个挑着担的男人从人群里挤过来,满脸烦躁地说:“天还不够热的,他们没事做,堵着路,挡着别人也过不去。”

    说着,他挑担拐去一条窄巷,周围的人闻声也拐道跟过去。

    隋玉估量一下,窄巷不容骆驼通行,她只能驱着骆驼靠近屋檐,借半点余荫乘凉。

    “巡逻的人来了。”人群中有人喊一声。

    隋玉看过去,一队巡逻小兵跑过来,见到他们,两个商队的火气降了下去,巡逻兵再斥几嗓子,堵死的路清了出来。

    小崽个矮,他看不清楚,抻着脖子问:“有我爹吗?”

    “没有。”

    “我见过我爹巡逻,可威风了。”小崽趴在驼峰上托腮,叽叽喳喳说:“我跟舅舅也进过城,我爹还带我去校场,我、我还带鼓去看我爹……”

    说的多了,他的舌头开始打结,有些结结巴巴的。

    隋玉敷衍地“嗯”几声,驱着骆驼继续前行。

    在靠近东城门时拐上一条大道,骆驼又跑一盏茶的功夫,就到校场了。隋玉来的巧,恰逢早训结束,累得满头大汗的兵卒三五成群离开,有人直接脱了上衣,光着油亮的上半身走在太阳底下。

    “呦,这不是赵千户的儿子嘛。”有人认出小崽,目光移到同骑的女人身上,小崽跟她有八分相似,一眼能辨出她的身份。

    “千户娘子?来寻赵千户啊?他跟顾千户他们还在校场。”虽然纳闷小崽娘的长相跟传闻不符,但他们面上没露什么痕迹,很是热情地指路。

    隋玉道谢,靠近校场,还没看见人,先看见栓在树下的骆驼,她驱着骆驼过去。

    校场上的人听到动静看过去,赵西平跟顾千户和杨千户他们又说几句话,大步朝校场外跑。

    “赵千户的媳妇回来了啊?”杨千户看过去,戏谑道:“难怪他这两天精神不错,一头蔫驴又回春了。”

    顾千户摇摇头,说:“这话背地里说说就算了,可千万别说到他面前去了。”

    “嗯,晓得,我又不想跟他打架。”杨千户抬脚走过去,说:“胡都尉过去了,我也过去看看。”

    胡都尉只是路过瞟了一眼,看清隋玉的样子,他心下失望,五官长得再好,在干黄发暗的肤色下也黯然失色,没什么好看的,挺败兴的,他收回目光匆匆离开。

    “千户娘子,听说你出关做生意去了?从关外可带回了什么好东西?”杨千户出声搭话。

    隋玉看向赵西平,赵西平介绍说:“这是杨千户。”

    “不知杨千户需要什么?”隋玉开口,“如果要的不急,我帮你留意着,这两个月从关外回来的商队多,他们带回来的东西或许有你想要的。”

    “你家孩子玩的腰鼓还有没有?我想给我家孩子买一个。”

    “有。”小崽抢话,他一心惦记着卖钱。

    隋玉笑一下,说:“没有小腰鼓,大腰鼓倒是有几个,你家孩子多大?”

    “大腰鼓有多大?”

    隋玉比个比实物还要大一些的尺寸,杨千户估摸下重量,放弃了。

    “下次再出关,我多带几个小的腰鼓回来。”隋玉承诺,“到时候拿两个给孩子玩。”

    她不愿意跟赵西平的同僚做生意,一方面是卖不上高价,价高了,他们不乐意,价低了,她又不划算,做笔生意,两方都伤和气。再一方面,商贱,她跟他们做买卖,在一定程度上,有损赵西平的脸面。

    “什么时候再出关?”顾千户走过来问。

    “不出意外的话,后年开春再出关。”隋玉回答。

    “天热了,我们回去了。”赵西平插话。

    “行,我们也回去了。”顾千户扬了下手。

    赵西平“驾”一声,两头骆驼先后跑出去。

    先去肉铺买十斤肉,之后拐出城直接回客舍。

    客舍外面的树荫下,大壮、阿羌、阿水和花妞还在学击鼓,库尔班教得认真,偶尔闲暇,他还抽空教安勒说汉话。

    赵西平先翻身跳下骆驼,他走到另一头骆驼旁边伸手接过儿子,一落地,先照着孩子的屁股拍一巴掌。

    小崽疑惑地看他一眼,捂着屁股问:“拍毛是吗?”

    “下手轻了。”隋玉笑着调侃。

    赵西平扬起巴掌,问:“那我再打一巴掌?”

    小崽不惧,他站在原地问:“打我干嘛?”

    “以后大人说话,你不能插嘴。”隋玉拧了拧他的耳朵,说:“去玩鼓吧。”

    小崽“噢”一声,跑了。

    隋玉提着猪肉送去灶房,出来看见甘大甘二在河边用石头磨镰刀,这是在为秋收做准备了。

    这几天温度高,太阳又毒辣,菜园里的二三十株麦子成熟的很快,麦穗黄中泛青,再有五六天就能收割了。

    隋玉想到昨天答应赵小崽要下地割麦子,她打算这两天把手里囤的药材卖了,免得越拖回城的商队越多,到时候若是再有大批药材进关,药价估计要降。

    “主子。”小春红路过打个招呼。

    隋玉喊住她,说:“你去叫两个人,把仓房里的三箱药材搬出来,搬到我这边来,下午的时候跟我进城一趟。”

    “哎。”小春红轻快应下。

    赵西平换身衣裳出来,见隋玉在摆弄药材箱,他拿个木盆将昨晚换下的衣裳都收拾出来,跟她交代一下行踪,他去河边洗衣裳。

    “主子,箱子搬来了。”小春红带着阿牛和李武进来。

    箱子放下,隋玉掏出帕子,她多抓两把苜蓿种子装帕子里,打算过两天给赵小米送去。大红枣、胡椒、黄芪、豆蔻,她也各分一些出来,红枣能煮粥,胡椒吃了发汗,黄芪能炖汤补身,豆蔻适合炖肉去腥,这些赵小米都用得上。

    “差点忘了,种在千户所后院的花椒树估计结了不少花椒,晚上回来的时候我去看一眼。”隋玉想起这事,自言自语几句。

    药材整理好,赵西平也洗衣裳回来了,外面的鼓声停了,老牛叔在喊吃饭。

    腰鼓放进屋里,隋玉让赵西平把药箱也先搬进去。

    ……

    午后,小春红牵来骆驼,四箱药材绑上骆驼背,隋玉带上她进城。

    四箱药材,刨除半箱苜蓿种子,其他药材合起来一共卖了五千二百多钱,两幅龟甲最值钱,磨成碎末的矿石粉次之,二斤三两的矿砂值一千一百五十钱。

    从药铺出来,已是日落黄昏,一天又落幕了。

    隋玉骑着骆驼回千户所一趟,这座房常年没人住,锁眼都长锈迹了,推门时更是咯吱咯吱响。

    院子里的猫听到动静,它们轻盈地一哄而散,躲在房梁上,藏在门后面,于暗处偷窥走进院子里的人。

    院子里已经长草,草根上挂着一团一团的猫毛,走到檐下,一股浓郁的猫味扑面而来,好在没有猫屎臭和尿骚味。隋玉清咳两声,说:“猫官呢?猫官?”

    没动静,估计跑出去逮耗子了。

    “猫官怎么会在这里?”小春红不解,“难怪我觉得少了些什么,原来是在客舍没看见猫。”

    隋玉往后院走,解释说:“猫官夏天掉毛严重,它又跟阿水睡习惯了,动不动就跑床上去了,把床褥上弄得都是毛,拍不掉,洗不掉,老牛叔气得要杀猫,小崽他爹就把猫官送回来,打算天冷了再接回去。”

    一入后院,隋玉就闻到浓郁的花椒香,鼻腔里残留的猫味迅速消散,她深吸几口气,花椒味入肺,昏沉的脑子顿时清爽了。

    “结了好多花椒啊。”小春红惊喜道,“全部摘下来,估计有一二十斤吧?”

    “晒干了估计只有五六斤。”隋玉掐颗花椒捻破,椒味浓厚,表皮发硬,成熟了,能采摘了。

    “你去隔壁顾千户家借桶水,一半留给猫喝,一半用来浇树。”隋玉交代。

    小春红应一声,她快步走出去,前院的猫闻声一哄而散,她只来得及看见几根猫尾巴。

    后院也长满了草,隋玉蹲下循着花椒树周围拔草,她眼尖看见两株一掌高的小树,是花椒树幼苗,细条又干瘦,快被杂草欺死了。

    “主子,水提来了。”小春红提桶进来,说:“顾千户家的门房有些不乐意借水,我听那意思,我们院里的野猫经常跑去顾家偷食,主家挺烦的。”

    隋玉思索片刻,说:“回去织个大网,过两天带人回来,把猫都抓走。”

    “然后养在客舍那边?”小春红问。

    “先拿去街上,看有没有人聘猫,没人要的,提回去我们自己养。”

    第233章 劝说小米

    耗了两天,小春红、柳芽儿、小喜等九个女仆在老牛叔的指点下用麻绳编织出一张大网,另外还以柳枝为框编出若干小网兜,小网兜绑在长杆上,适合远距离捕猫。

    在一个下午,隋玉带着小崽和小春红回城,为了诱猫,她端走半盆卤肉汤饼,卤肉和面条拌一起捏得稀碎,力保每根面条都裹上肉沫。

    如前两天一样,门一开,院子里的野猫迅速藏了起来,墙头还立着一只猫,是猫官。它闻到肉香,又认出走进院子的人,“嗷”的一嗓子,它激动地跳下墙头,边跑边喵喵叫。

    “猫官哎,我来接你回家了。”隋玉摸摸猫头,任由它蹭她一腿的毛。

    小崽也伸手摸一把,一摸一手的毛,他撑着手鼓着腮帮子吹,猫毛乱飞。

    猫官支起身子扒盆,隋玉直起身看一圈,她把盆放在靠近灶房的墙角,这边有个死角,抓猫的时候更能防猫逃跑。

    饭盆放下,藏在房梁上的猫露了头,倒座房的门缝里也挤出两个猫头。

    “咪咪—”隋玉唤一声。

    有两只猫试探着跳下房梁,门缝的猫头却是缩了进去,不多一会儿,又挤出两个不一样的猫头。

    “走了,我们去摘花椒。”隋玉拉走小崽,打算徐徐渐进。

    日头西斜,土墙和房檐在地上投下大片阴影,花椒树也被阴影盖住,人站在下面不会晒到太阳,隋玉就解开头上罩的面巾,没有布捂着,这下凉快多了。

    小春红已经开始摘了,小崽也凑过去要帮忙,隋玉担心花椒树上的刺会划破他的细皮嫩肉,就哄他去看猫猫吃食。

    “脚步放轻点,远远看着,不要靠近它们。”隋玉交代。

    “好。”小崽去了。

    “小主子就是在这座房子里出生的吧?”小春红问。

    “是啊,这边清净,更适合我坐月子。”隋玉扔颗花椒进嘴里,牙齿咬破,又麻又冲的味道直冲大脑,舌头霎时失去了知觉。

    另一边,小崽蹑手蹑脚走去前院,他趴在墙边探出头,早就听到动静的猫跑远了,它们警惕地望着他。

    “喵——”他夹着嗓子学猫叫。

    猫官吃饱了,它抽空回“喵”一声,老神在在地蹲坐在地,仔仔细细舔舐爪子。

    小崽贴着墙根过来,还没走几步,一大群猫放弃吃食,跑到院子里盯着他。

    “你们吃啊。”小崽蹲下来,他抠着土说:“你们快吃,很好吃的。”

    猫群集体舔嘴舔爪子,小崽津津有味地看着,有两只橘色大猫看他不动了,它俩朝饭盆看一眼,警惕地竖起耳朵又回去吃饭。

    小崽发现被他盯着的猫不敢靠近饭盆,他把目光放到猫官身上,嘀嘀咕咕问:“猫官,哪个是你媳妇?”

    猫官舔干净爪子,它起身往后院走,小崽立马跟上。

    “娘,我过去了,猫猫不敢吃饭。”他跑过去说。

    隋玉刚缓过那阵麻劲,她嘶着气说:“你多去看几次,它们习惯了就不怕你了。”

    小崽注意到她的嘴,嘴馋地问:“娘,你吃什么了?”

    “没吃什么。”

    小崽不信,他踱着步沿着花椒树绕两圈,什么也没发现,他眼珠子一转,说:“我饿了。”

    隋玉看他一眼,没搭腔。

    “娘,我饿了。”他又说一遍。

    小春红忍笑,说:“饿了去吃猫食。”

    隋玉掐颗小花椒递过去,说:“我刚刚吃了这个,你也来一颗?”

    小崽嗅嗅,味道不太对劲。

    “闻着不好闻,咬破是甜的。”隋玉补一句。

    小崽相信了,他接过花椒嚼一口,下一瞬吐了出来,低着头呸呸吐唾沫。

    “不准哭,你自己讨的。”隋玉叮嘱一句,她继续摘花椒。

    “不甜,烫舌头,我舌头疼。”他还没吃过花椒,不知道辣和麻怎么形容。

    “过一会儿就好了。”隋玉笑他,“看你还嘴不嘴馋。”

    一颗花椒放倒一个孩子,没他捣乱,日近黄昏的时候,隋玉和小春红摘了半棵树的花椒。

    这次离开的时候,院子里趴着七八个大猫,这几个胆子大点,见小春红端走饭盆,它们喵几声。

    一出大门,小崽就忘了烫舌头的事,他精神抖擞地抱着猫坐在骆驼背上吹风,迎着风大吃一口,扭过头又吐出来,这个无聊的动作他玩了一路。

    *

    次日傍晚,隋玉和小春红又要进城摘花椒,她问小崽还要不要去,他犹豫了又犹豫,选择在家捡鸡蛋。

    又送来半盆饭,这次是黍米饭拌蛋羹,饭凉了,蛋腥味很重,人嫌弃,猫却很喜欢,一进门,闻到味的猫都出来了。

    饭盆放在老位置,隋玉还没走,一只大橘猫就冲过来了,她试着摸它一下,它一心惦记吃,对此毫无反应。

    隋玉笑笑。

    又用小半天摘完剩下的花椒,走的时候,院子里的猫多了五只,小春红去拿饭盆时,还有两只猫起身相送。

    “主子,我们什么时候来抓猫?”小春红有些雀跃。

    “再过两天,明天我俩再来一趟,把大网拿来罩在檐下。”隋玉说。

    大网用棍子支起来形成个外墙,只留一个通道供猫进出,饭盆留下,隋玉跟小春红去后院拔草。

    这次带来的猫饭没有吃完,一部分野猫生性警惕,宁肯饿着也不愿意走进人布置的陷阱。

    接下来的两天,隋玉没再过来,也没让人送饭。

    麦地里的麦子黄了,黄豆也可以收割了,赶在秋收前,赵小米来请兄嫂过门吃饭,饭桌上说起晚上要捕猫一事,赵小米有意聘两只猫回来。

    “我家堆的粮草多,耗子也多,上个月一垛金花草卖得差不多了,我想去把碎柴搂回来烧,柴扒开,一个耗子洞露了出来,我灌一桶水下去,飘起来十三只小耗子,恶心死人。”赵小米语带厌恶,“那时候想去客舍借猫官回来逮耗子,后来太忙了,就忙忘记了。”

    “小米,今年卖粮草赚了多少钱?”隋玉打听,“有四五千钱吧?”

    黄母听了这话不高兴,打岔说:“她三嫂,再喝碗鸡汤,这是长了两年的老母鸡,炖的汤补人。”

    隋玉把碗递给赵西平,说:“婶子你坐,让西平给我盛,你是长辈,不劳烦你。”

    “有四千八百多钱,到明年三月份,估计能攒七八千钱。”赵小米没多想,她也没隐瞒,她拖着椅子靠近,说:“三嫂,我打算年底再买四五亩荒地,你给我从关外带来的金花草种子更饱满一些,我打算再种几亩,看关外的草种是不是更好些。”

    “有没有打算请几个长工?或是买两个奴仆也行,有帮忙的,你能轻松许多。”隋玉伸手捋一把小姑子的头发,小米比她小,还没二十岁,一头长发已经没了光泽。

    黄母放下碗筷,说:“我们家小业小,养不起长工和奴仆,多两个人可不是只多两个帮忙的,还多两张嘴,家里的粮食供不起啊。”

    “你们赚的钱还买不起粮了?”赵西平开口,他看黄家老二一眼,问:“买不起粮,娶得起儿媳妇吗?”

    黄父黄母变了脸色,赵小米垂下眼。

    “在民巷开食铺的时候,你只用在屋里擀擀面包些扁食,你那会儿还嫌弃累,现在就不知道累了?莫非那时候是泥人,现在是铜人?”隋玉跟她说笑,“舍不得买奴仆,那就请两个长工,长工下地,你腾出手负责联络客商,我们是能帮你拉生意,但生意拉来了,你们都下地了,找不到你们的人也是白瞎。再一个,做生意还是要你自己出面跟客商联络,人家跟你有交情,买粮草的时候才会想到你。”

    这番话赵小米听进去了,她想到的还有另外一件事,她现在把自己当个牲口用,在地里又是割草又是捆草还背草,钱是攒到的,到时候老二娶个媳妇,人家娇滴滴地往屋里一坐,尽享福了,她亏死了。

    “行,我聘两只猫回来,再雇两个长工。”话说到这儿,小米狠狠心,咬牙说:“三哥,三嫂,你们帮我留着意,要是有老实的奴仆,我买一个回来。”

    奴隶落在她名下,以后就是她的。

    黄父和黄母的脸色黑如锅底,恨不得把隋玉一家赶出去,这两个挑事精,偏偏憋着一肚子气还不能发火,只能在心里一顿骂。

    晌午饭吃完,隋玉满脸含笑地跟黄父黄母告别,赵西平抱着已经睡熟的孩子,看了看妹妹,跟着隋玉走了。

    外面有太阳,隋玉用头巾裹着头蒙着脸,裹好后接过孩子,等赵西平骑上骆驼,她再把孩子递过去。

    骆驼在城里走得慢,两头骆驼并头走,鼓囊囊的肚子时不时擦碰在一起。

    “当初还是该让小米嫁一户只有一个儿子的人家,靠她有了生意门路,赚到钱了,那两个老家伙心里算计就多了。”赵西平轻叹。

    “关键还是看黄连正立不立得住,你家还有三个儿子呢,我嫁给你,也没受公婆的多少气。”隋玉说。

    赵西平不动声色地坐直了,他翘了下嘴角,故作淡定地说:“你说的也有理。”

    臭德行,隋玉抿嘴笑。

    回家睡个午觉,醒来接待一队客商,在日落西山时,隋玉带上所有的奴仆,端上食骑骆驼进城。

    “待会儿我跟小春红进去,你们其他人分散开,守在门外和墙外,有猫逃出来就用网兜扣住。”隋玉交代,“不能用手抓,小心野猫挠人。”

    张顺等人点头。

    隋玉和小春红先开门进去,一进门,隋玉就放下猫官,今晚它跟一盆生鱼肉拌饭都是诱饵。

    院子里的野猫断粮三天了,一闻到鱼腥味,大部分都放弃了奔逃的打算,两只大橘猫直接丢盔弃甲,跟着猫官争着抢着要食吃。

    饭盆放在老位置,隋玉和小春红退开,这下院子里所有的野猫闻风而动,一溜烟都钻了进去。

    隋玉给小春红打个手势,两人缓步靠近,人影一动,四只猫警惕地蹿了出来。

    隋玉继续靠近,小春红见状跟上,又有五只猫舔着嘴巴跑出来,它们还凶巴巴地冲人哈气。

    两人走到大网外面,静静站了片刻,待檐下的猫群放松警惕,隋玉冲小春红使个眼色,二人齐齐踩断砸在土里的木棍,扯着大网扑了上去。

    十来只反应迅速的猫跑了,被大网罩住的猫一连声惨叫,饭盆翻了,隋玉留意到一只瘦橘猫这时候还趁机钻进去大口吞食,是个只图饱腹不要命的。

    逃脱大网的猫翻墙逃跑,还没落地就被守在外面的奴仆用网兜扣住。

    “主子,猫都逮住了。”张顺在外面喊。

    “外面解决了,就进来帮忙。”隋玉喊。

    张顺和青山各提个麻布袋,二人戴着羊皮指套,手上还裹着烂衣裳,主要负责从大网里抓猫。

    一只、两只、三只………五十二只,加上在墙外逮的猫,一共五十二只。

    第234章 聘猫

    夜色中,刺耳的猫叫从门内传了出来,五六十只野猫在麻袋里翻滚,比装个活人的动静还要大。

    顾千户家的仆从站在门外观望,见麻袋撂上骆驼背,一个着青衣的门房出声打听:“你们这是要把这群野猫弄哪儿去?剥皮吃猫肉?”

    “不是,弄去客舍,关个几天,然后送养给想养猫的人家。”小春红回话,她拍拍身上的猫毛,问:“你家主子想不想聘两只猫回去捉耗子?”

    “家里没耗子了,都被这群猫吃了,能从猫口逃生的,都搬家了。”门房说。

    隋玉提着猫官出来,说:“劳烦通传一声,过两天我来拜访你家太太,我家住的这群猫给你们添了不少麻烦。”

    门房“哎”一声,客气道:“长毛畜牲不懂事,跟您可没干系,我家太太一直夸您心善来着。”

    隋玉微微一笑,没有再说话,她提着猫官骑上骆驼。

    柳芽儿见状,代为客套道:“天晚了,我们先回了,改日再上门拜访。”

    骆驼动了,刺耳的猫叫离开千户所,所过之处,皆有人出来查看情况,听到骆驼的蹄声和刺耳的猫叫,不知情的疑惑道:“这是什么情况?谁在杀猫不成?”

    “傍晚那会儿,我看见赵千户家里来了不少人,估计把那群野猫逮走了。”倒泔水的妇人说。

    “都逮走了?”

    “那就不清楚了。”

    “我还琢磨着过两天去套只猫回来,有只馋嘴的大黄猫天天来我家讨食,长得肥硕,我老娘挺喜欢,说了好几次想留它在家,但一直没逮住。”住在定胡巷巷尾的男人说。

    妇人提着泔水桶进屋,那只大黄猫她也知道,它一直在附近几家活动,包揽了巷尾的捕鼠生意,有人给吃的它就吃点,没人给吃的,它也不偷嘴。

    “赵千户一家住在城北的客舍,又不远,你明天跑一趟,看能不能把那只猫讨回来。”妇人给他出主意。

    “也行,我明早买块羊肺提过去问问。”

    猫叫声消失在风里,人的说话声也随着关门声消失了。

    “爹,我听到猫叫了,是我娘回来了。”小崽坐直身子。

    赵西平勒停骆驼,等着远处的驼队靠近。

    靠近时,青山发现路旁等候的父子俩,他调头回转,通报说:“主子,大人跟小主子在前面。”

    隋玉加快速度越过前面的骆驼,看见赵西平也没放慢速度,她一手抱猫官,一手挥了挥,说:“走了,回去。”

    “都逮回来了?”赵西平问。

    “应该是都逮回来了,如果有遗漏的,那就是今晚不在家的。”隋玉说,“你俩怎么还找出来了?”

    “娘,我来接你。”小崽趔着身子大声说。

    “他吵着要出来。”赵西平说,“家里的饭好了,你一直没回来,我出来看看。”

    说话间,风里有了饭香味,也能看见客舍里的火光,骆驼又跑半盏茶的功夫,隐隐约约的说笑声传了过来,尖利的猫叫声也传了过去。

    在客舍外散步的客商围过来,两袋猫从骆驼背上搬下来,他们靠近看热闹。

    “主子,这些猫就装麻袋里,还是放出来关在屋里?”张顺问。

    “先装麻袋里,你们吃完饭了再去安顿猫。”隋玉丢下猫官,伸出手指支开小崽,不让他往自己身上靠,她交代说:“之前编网剩了不少绳子,你们把猫拴起来,不要用绳套脖子,从腋下穿过,打结打在猫背上。甘大和甘二明白我的意思,晚上让他们教你们。”

    甘大甘二齐齐点头。

    安排好猫,隋玉让赵西平去给她拎热水,她要洗个澡换身衣裳,猫官那个孬蛋,逮猫的都是熟悉的人,还把它吓尿了,蹭了她一身,又骚又臭。

    装猫的袋子搬去还没人住的空客舍,看热闹的客商散了,外面也就安静许多。

    隋玉换洗干净出来,厨院里剩的人已经不多了,小春红她们也吃饱了,个个擦着嘴往外走。

    “主子,我们去逮猫了。”

    隋玉点头,嘱咐说:“手和胳膊包裹好,别让猫挠到你们了。”

    “好嘞。”

    “娘,快来吃饭。”小崽坐在椅子上晃着腿,殷勤地招着手。

    隋玉挨着他坐下,殷婆端来一碗酸菜鸡蛋汤饼,金黄的蛋花飘着汤上,酸溜溜的味道勾得小崽又饿了。

    “娘,啊——”他凑上去张开嘴。

    隋玉用筷子拨开花椒,挟两块鸡蛋碎喂他,同时一手伸下去摸他的肚子,鼓鼓的,一看就是没少吃。

    “去拿个勺子,我吃面,你喝汤。”隋玉说,“晚上不能吃太多。”

    隋良站在檐下听见了,他进灶房拿个小木勺出来递给外甥。

    “谢谢舅舅。”

    隋良嗤一声,“什么时候这么讲礼了?”

    小崽不理他了,他趴跪在椅子上,美滋滋地跟他娘同吃一碗饭。

    “我去看逮猫了。”隋良往外走。

    “你姐夫呢?”隋玉问。

    “拎着猫官在河边洗屁股,他说它一身骚臭味,万一又跑去跟阿水睡,老牛叔是真要杀猫了。”

    隋玉快速吃完面,她端碗喝几口汤,放下碗牵着孩子出去找洗猫的人。

    赵西平原本只打算洗猫屁股和猫后腿上的毛,但毛一沾水,他感觉猫官从头到脚都臭,干脆摁进水里,通通洗一遍。隋玉过去的时候,他正在用草木灰给猫搓毛,试图搓掉它身上所有的浮毛。

    猫官有气无力地叫一声。

    “怂猫。”隋玉骂它。

    “吃饱了?”赵西平问。

    “嗯。”隋玉牵着小崽走下河滩,娘俩选两块石头坐下,齐齐偏着脸看低头洗猫的人。

    这些年,赵西平变化说大也大,说不大也不大,最让隋玉心动的就是他有钱了也有权了,依旧低调,喜好安静,不热络交际,甚至更稳重了,在家细心照顾孩子,能矮下身段在众目睽睽下洗衣裳刷鞋,不需要她央求叮嘱,他主动走到家庭所在的方位,既顾外又顾内,在传统意义上,他担任了女人扛的责任,不惧闲言碎语。

    “爹,我娘在看你。”小崽这个扫兴的孩子开口打破暧昧横生的气氛,还自作主张来一句:“你跟她说话。”

    赵西平偏过脸,隋玉挪开视线,她捡颗石头往河里扔,砸碎河面上倒映的月亮。

    小崽有样学样。

    接下来,河边叮叮咚咚的水花声此起彼伏。

    “小崽,我给你讲个故事,在一个大森林里,有只小猴子在河边喝水……”

    “什么是森林?”

    “森林就是有很多很多树,从我们这里一直往东走,走到尽头翻过雪山,就能看见很多很多树……”

    猫洗好了,赵西平回去拿件旧衣裳,又走到河边坐下给猫擦毛。

    “什么是猴子?”小崽又问。

    “猴子啊,全身都有毛,能像人一样站起来走路,爬树还特别厉害,它们喜欢吃果子……”

    在一问一答中,河面上月亮的倒影往西移,随着时间的流逝,客舍那边的猫叫消失了。奴仆们回屋拿衣裳,商量着去河下游洗澡,隋良不跟他们同行,半道拐了过来,听到说话声,他走到河边坐下。

    小崽困了,他打个哈欠,歪头趴在他娘的腿上,余光瞟到河面,喃喃说:“月亮不见了,被猴子捞走了。”

    “走了,我们回去睡觉了。”隋玉抱起他,下一瞬又被赵西平接过去。

    猫官终于得以解放,它落地抖抖毛,人都走了,它跳上石头仔仔细细舔毛。

    月亮又从云层里出来,在河面洒下鱼鳞般的碎金子,猫官独坐河边,舔毛舔到深更半夜。

    夜幕在不知不觉中消退,朝霞的亮光越扩越大,鸡鸣四起,干活的奴仆和帮工醒了。

    “咦,猫官怎么睡在河边?”甘大挑水路过。

    鸡群飞落,它们咯咯叫着去河边喝水,一只红冠大公鸡走到石头边啄猫一口,猫官抖抖耳朵,动都没动一下。

    早起的镖师路过,见猫在鸡群里安睡,他吆喝一声,猫官动了动,猫头扎进胯里继续睡。

    “昨夜当贼去了?睡这么死。”镖师走了。

    太阳升起,石头上晒出一星半点的热意,鸡群走了,骆驼又来河边喝水,它们踢踢踏踏从猫身边走过。

    “嘻嘻,它还在睡。”阿水笑。

    花妞捡根树枝,她戳了戳猫耳朵,细声细气地说:“猫官,起床了。”

    一点动静也没有,要不是猫肚子还在起伏,阿水还以为它死了。

    为了看猫睡觉,几个小孩把击鼓的活动都停了,齐齐坐在树荫下守着,不让坏心眼的大人打扰它。

    日上三竿,太阳晒得人出汗,猫官总算睡饱了,它伸个懒腰站起来,打个大大的哈欠,一睁眼先去河边喝水。

    “猫官,你饿不饿?我给你留饭了。”阿水递出猫碗。

    “小孩,你们家大人呢?”古老三拎着一个羊肺和一包蜜饯从骡子上下来,“赵千户在不在家?”

    “我爹不在家,他还没回来。”小崽站起身,小大人似的招揽生意,“你要住宿吗?我去喊我娘。”

    “行,你去找你娘,我不住宿,我来聘猫。”

    隋玉已经听到声了,她放下针线走出来,出门正好听到最后一句话。

    “赵太太,我家住在定胡巷巷尾,昨晚听动静,你是不是把猫都抓走了?能不能让我领一只回家?”古老三递出手里的东西,笑着说:“我不白要,带聘礼了。”

    隋玉笑了,着实有意思,她接过东西递给阿水,说:“我领你过去看看。”

    五十二只猫都栓在空客舍,早上喂过,它们的情绪平复许多,但看人进来,还是一副要咬死人的架势。

    古老三一眼看见那只大黄猫,大黄猫也认出他,人靠近时,它喵喵两声。

    “就是这只,它以前经常在我家逮耗子,我们一家都喜欢它。”古老三从怀里掏出个旧衣裳蒙住猫,确定它不会咬到人,他解开绳子,说:“那我就抱走了啊。”

    “行,你回去跟街坊说说,谁还想要猫就过来逮,这群猫逮耗子的本事不小,聘回去不吃亏。”隋玉说。

    “哎,行。”

    不等古老三离开,又来三个聘猫的人,她们是听顾千户家的门房说隋玉逮了猫打算送出去,就提了东西来聘猫。

    家底富裕些的人家拿一尺布或是一条肉,家底薄一些的人家,提二斤干菜或是三五个鸡蛋,只要是有诚意养猫,隋玉就领人去挑猫。

    一天内领走了八只猫,剩下的猫在客舍又养一天,让它们吃饱喝足了,隋玉带着奴仆用筐把猫运到集市,当街发嫁。

    第235章 下地干活

    “这只不行,看眼神就是个凶的,我不要。”一个提篮的农妇摇头,她蹲在摊前仔细打量,突然跟一只白猫对上眼,白猫的毛灰扑扑的,个头也瘦,跟那只狸花大猫相比,它的眼神温顺许多。

    “那只白色的,对,我要那只白猫。”妇人说。

    小春红解开栓在筐上的绳子,她拽着猫拖过去,说:“跟你主子回去,你好好逮耗子,她不会亏待你。”

    “对,我们屯里的地多,耗子也多,饿不着它。”妇人接过绳子。

    柳芽儿揣着一沓褪色的旧布走过来,这是用洗烂的床罩剪的,一块布正好能兜住一只猫,方便猫主子带猫回家。

    “这是我们主家给小猫的嫁妆。”柳芽儿笑嘻嘻地说。

    妇人笑了,她用布兜住猫,提着就走了。

    又来个人,小春红忙招呼说:“要不要聘猫?这些都是野猫,逮耗子的本事大。”

    “多少钱聘一只?”男人解下装铜板的兜子,指着隋玉脚边的两只大橘猫说:“我要那只花嘴巴。”

    “这两只有主了。”这是隋玉给赵小米留的。

    男人收回目光,看了一圈,其他的猫体型都比不上那两只橘猫富态,他又看向隋玉,目光在呼呼大睡的两只橘猫身上打转。

    “那只小猫,对,跟我这两只猫一个色的,这只小猫是今年春天出生的,个头小点,你逮回去好好养,入冬了就长肥了。”隋玉说。

    男人勉为其难收下,往筐里丢一把铜子,直接拎着猫走了。

    这时一个一脸苦相的男人在摊前停下,小春红诧异地看他一眼,迟疑地问:“要聘只猫吗?”

    男人摇头,但也不走。

    青山察觉出不对劲,他丢下骆驼,走过来问:“干什么的?”

    “我、我……你们是不是城北赵千户家的人?”一脸苦相的男人开口,他看向隋玉,僵硬的脸上露出一个讨好的笑,问:“玉掌柜是吧?你们还要买奴仆吗?”

    隋玉站直了,这倒是巧了,她这两天还犯愁要去哪儿给赵小米寻干活的奴隶,牙行卖的人多是小孩,青壮年只要有地就不会沦落到卖身的地步。而关内的奴隶贩子估摸着明年秋天才会再来,那时候又太晚了。

    隋玉交代小春红守着摊子,她牵着两只猫,让青山领着要卖身的男人去附近的巷子说话。

    “你叫什么名字?家住哪里?怎么想到要卖身?”隋玉问。

    “我叫水生,住在西城门外的黑水屯,家中行二,我老爹老娘病得要死,看病掏空了家底,还欠了一屁股债,活不下去了,只得卖身。”说着,水生忍不住抹眼泪,为了给老爹老娘看病,他媳妇跟他天天吵架,今年春天带着孩子跑了,现在家里穷得没米下锅不说,地里的庄稼刚成熟,就被几家债主分干净了,实在是活不下去了。偏偏老爹老娘越病越重,还咽不了气,他狠不下心看老两口饿死,只能出此下策。

    “你行二,也就是说还有兄弟了?”青山开口问。

    “老大跟老三都不管,还要挖土把两个老家伙埋了……”水生叹一声,“算了,各尽各的良心,我卖身还债,再给爹娘准备两个薄棺,以后就不欠他们了。”

    他是累极了,家里污糟糟的一摊烂事,他没能力解决,不想再天天挨骂,他就生了逃离的念头。

    隋玉心想这是个真老实的,有气只会闷在心里憋屈自己,连句大声话都不敢说,小米买回去也不用担心出什么幺蛾子。

    “丑话先说在前面,我给你找个主家,往后你跟你的爹娘兄嫂可就没什么关系了,若是拿着主家的粮食回去接济爹娘,那时候就是砍你一只手,你也无处求公道。”隋玉说,“你再考虑考虑,我看你好像还有些犹豫。”

    水生的确心有犹豫,他支吾道:“我回去问问我爹娘。”

    隋玉闻言笑一声,说:“行,我在西城门等你。”

    他爹娘若是心疼他,这人绝不会走到妻离子散还背债的地步,他就是个糊涂蛋,这时候还去征询他爹娘的意见,那就卖身养家呗。

    隋玉跟青山招呼一声,她牵着两只胖猫往西走。

    野猫虽然怕人,但胆子不小,这俩又是贪吃的,每走一段路,隋玉就给它俩喂坨煮蛋,靠着两个煮蛋吊着,一路顺顺利利牵到西城门。

    “这个小阿嫂,这两只猫是在集市上逮的吧?还有没有?”一个男人从城外跑进来,他路上听人说城里有送猫的,立马急匆匆找来。

    隋玉给他指路,说:“还剩七八只,你快点去,晚了就没有了。”

    男人“哎”一声,大步跑了。

    隋玉找个阴凉地蹲下,她掰着煮蛋逗猫,一个放羊的小孩拽着羊过来,羊也不放了,就蹲在猫旁边看猫吃食。

    “它们真肥啊。”小孩忍不住伸手摸摸猫尾巴。

    “你的羊也很肥。”隋玉说。

    小孩点头,说:“我天天找最嫩的草喂它们,等黄豆摘了,我去地里捡黄豆喂它们。”

    隋玉夸他有耐心又负责,小孩心里美滋滋的,也不摸猫了,他坐她旁边跟她讲他是怎么养羊的。

    大概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小孩说得口干舌燥,水生出现在城门口,隋玉挥别聊天搭子,牵着猫走过去。

    “如何?”她问。

    “说好了,我大哥拿了我的卖身钱会给老爹老娘看病养老。”水生浑身上下洋溢着轻松。

    隋玉暗骂声愚笨,她带着人往小米的婆家走。

    “带户籍了?”

    “带了,玉掌柜,买我的人是谁?”

    “赵千户的妹妹,我小姑子。”隋玉想起黄家二老的为人以及水生的性子,提前叮嘱道:“你是我小姑子掏钱买的,也是落在她名下,以后只用听她的话,她让你去犁地,你不能去捆草,她让你去地里割草,你不能听其他人的差使留在家里晒草。”

    水生应下。

    到了黄家,大门从里面拴着,灶房的烟囱在冒烟,隋玉贴在门上看,从门缝里看见阿宁在檐下站着,她出声喊:“阿宁,是三舅娘,你跟谁在家啊?”

    “我在家。”赵小米盖上锅盖跑出来,她打开大门,解释说:“只有我一个人在家,我做饭没法看孩子,担心阿宁跑出去了,我就拴上大门,他个矮,开不了门。”

    “是该注意些。”隋玉牵着猫进来,说:“你要的仆人,我给你送来了。”

    水生拘谨地站在一旁。

    小米愣了一下,这么快啊。

    “你不想买了?那我买回去也好,正好能帮你三哥伺候庄稼地。”隋玉敢单方面应下买人的话,就是揣着这个打算。

    赵小米擦擦手,说:“买,你跟我三哥想买奴隶,你们再寻摸吧。三嫂,你进来说话,我锅里还在炒菜。”

    隋玉把猫拴在门环上,交代水生看着孩子别来摸猫。

    “买仆人这事,妹夫怎么说?”她进灶房问。

    “他能说什么?他没意见,钱在我手里攥着,怎么用还不是我说了算。”赵小米轻笑,“我公婆有意见,不过他们怵我三哥,怕我回去告状,在家唉声叹气两天,见我不改主意,也就没多说。就是不高兴,一天到晚黑着个脸,阴阳怪气地说阿宁是小少爷。”

    隋玉不意外钱在小米手上,从她能一口说出今年赚了多少钱,她就知道小米心里清明着呢,知道掌管家里的财产大权。黄父黄母和黄家老二手里肯定也攒了钱,但大头是在赵小米手里握着。

    “你有什么顾虑和想法多跟妹夫说说,得了好处,嘴上多说几句好听的话哄哄人,免得夫妻离心。”隋玉指点一二。

    赵小米掩嘴笑两声,打趣道:“你没少给我三哥灌迷魂汤吧?”

    隋玉往灶洞添些柴,笑着说:“是,他没少喝。”

    赵小米哈哈大笑,她感叹道:“还是跟你在一起过得畅快,我家的老少几个都是榆木,开不起玩笑,心里不舒坦,脸就垮了,我见了也不高兴。”

    “世上没几个我这样的,能遇到一个当你嫂子,你就知足吧。”隋玉臭屁道。

    赵小米“呸”她一声,“你是真不知道谦虚啊。”

    隋玉笑,见锅里的酸菜炖豆腐出味了,她拍拍手说:“你忙,我回去了。”

    “在我这儿吃吧,我多炒个菜。”

    隋玉摆手,她不回去,到了饭点该有人进城找了。

    赵小米让她等等,她铲起锅里的菜,添上水,又快步进屋拿十个鸡蛋装兜里递给隋玉,这是聘猫的礼数,不管亲还是疏,给些东西,意思是猫就是自家的了,以后也好养活。

    “三嫂你放心,我跟阿宁他爹说了,我要是累狠了,以后怕是怀不上孩子,他对买仆人的事没意见,还让我以后就在家歇着。”赵小米小声说,“再一个,他跟我是一条心的,亲弟弟比不上亲儿子,他也知道藏私。”

    “你心里有数就行,但也别太抠着你公婆,粮草生意,他们也出力了。”隋玉不想操心她家的家事,更不想掺合到她们婆媳关系中,了了说几句就要出门。

    “三嫂,你别光说我,你也别累着了。”赵小米追出去说。

    隋玉摆摆手,头都没回,她是奔波半年,还能歇半年,身体亏了能养回来,她心里有数。

    猫都聘出去了,小春红、柳芽儿和青山还在街上等着,见隋玉过来,三人牵着驮筐的骆驼迎过去。

    “回去了。”隋玉说。

    “那人卖身了吗?”青山问。

    隋玉点头,她骑上骆驼,看了看筐里的东西,杂七杂八什么都有,给钱的,给粮的,给枣子的,给篾箩的,还有给菜的。

    回去的路上碰到腊梅嫂子和她男人牵着骆驼送菜回来,隋玉说:“花椒树下长新苗了,明年开春了你来挖走。”

    “你还记得啊,我还以为你忘了。”腊梅嫂子笑,她拍拍骆驼,说:“我赚到钱了,从旁处买了五棵花椒树回去,明年就能结果,你那里的我就不要了。”

    “阔气啊。”隋玉调侃。

    “托你的福。”腊梅嫂子大笑,“不跟你说了,快回去吧,你家饭好了。”

    隋玉应好。

    回去后,隋玉把水生的事说给赵西平听,他没说什么,只要小米不受气不受苦,她婆家的事他不多掺合,只起个倚仗的作用。

    “以后若是遇到合适的,我们也再买个人回来种地。”隋玉睨男人一眼,说:“我们赚钱容易,你别抠搜地舍不得钱。”

    “我们请帮工就行了。”赵西平觉得钱用在隋玉身上更重要,穷家富路,她出门多带些钱,他心里踏实些。

    隋玉懒得理他,斜他一眼示意他闭嘴。

    库尔班和安勒端碗路过,赵西平看见他俩想起户籍的事,他叫住人,说:“你俩下午跟我去官府一趟,在官府那里留个底,户籍先落在我这里,往后想出城要经我同意。”

    这些零零碎碎的事一一规整妥当,隋玉闲下来,就带着小崽下地割麦子,隋良也下地了,客舍的生意交给老牛叔和阿水。

    隋玉提前交代过,留了二亩麦子没割,这二亩麦子是她们一家四口的任务。

    “好几年没正儿八经忙秋收了,姐,我还记得才来敦煌的时候,我俩跟着我姐夫在地里干活,他天天板着脸,活像要吃人。”隋良说。

    赵西平下值赶过来,一走近就听到这话,这让他进退两难啊。

    “才不会。”小崽很自信,他鼓着红扑扑的脸蛋子,犟着说:“我爹才不会,他可好了。”

    “你知道个屁,我跟你娘受苦的时候又没有你。”隋良翻白眼。

    小崽懵了,他看向隋玉,眼珠一转,恍然道:“娘,我舅舅又撒谎。”

    “那时候没你,你舅舅没撒谎。”隋玉瞟赵西平一眼,说:“那时候你爹把你藏得紧,不肯给我。”

    这话只有夫妻二人明白意思,赵西平烧成个大红脸。

    第236章 不请自来

    隋良狐疑地盯他姐夫几眼,挨了一眼瞪,他立马告状说:“小崽,你看见了?你爹瞪我,这可不能再说我撒谎了。”

    小崽支吾两声,他捡起落在地上的麦穗,红着脸小声说:“我没看见。”

    隋良气得扬起巴掌要揍他,真是伤人心啊,舅舅再好也比不上亲爹。

    赵西平心里舒爽,面上却不露声色,他从地边拿起草帽戴上,大步走进麦地,将一小捆一小捆的麦子抱放在一起,打捆后用木叉挑放在地垄上。

    他下值的时候已经不早了,在地里又忙活半个时辰,天越发热了,太阳晒得人眼晕,隋玉和隋良弯腰割麦,热得汗水倒流。

    隋玉直起身,她以手遮额看看太阳的方向,虽然离正午还早,但她不想再在地里挨晒,反正又不是真正的农忙,地里的麦子不急着收割,她也不盯着这二亩地吃饭,多耗几天不耽误什么。

    “该回去了。”隋玉拿着弯镰走上地垄,说:“良哥儿,不割了,我们回去了。”

    小崽坐在麦捆后面的半尺阴影下,闻言一跃而起,嚷嚷说:“娘,地里好热。”

    “是啊,好热。”隋玉摸摸他的头,说:“我们这就回去,下午不热了再下地。”

    “还来啊?”小崽不情愿。

    “来,不割麦子,我们吃什么。”见赵西平和隋良都过来了,隋玉拉着小崽踩着地垄往地埂上走。

    麦捆放在地里会有男仆牵骆驼来运回去,隋玉跟赵西平不用再操心善后的事,来的时候分两波来,回去的时候一道回。

    骆驼在河边吃草,放羊的小孩在河边洗手,他旁边堆着一小捆柴,柴捆上还放着粪篮子,隋良对这一幕太眼熟了,他跟小崽说他也放过羊捡过柴。

    小崽被赵西平举上骆驼背,走远了,他还回头看去捡骆驼粪的小孩。

    骆驼没有进城,绕过西城门直接拐上小道往城北跑,城外是庄稼地,路旁的树下坐着小孩,小小孩坐在筐里,大小孩坐在筐边剥黄豆,见骆驼过来,姐弟二人齐齐抬头望着。

    地里割黄豆的农妇直起身看一眼,擦着汗说:“大丫头,水还有没有?”

    “有,娘,我给你送去。”

    小崽扭头盯着看,赵西平按住他的头转动一下,说:“看前面。”

    小崽咂咂嘴,嘀嘀咕咕几句。

    回到客舍,隋玉跳下骆驼,她感叹说:“还好我们有番家业,孩子不用吃种地的苦。”

    赵西平点头,万幸他挣得军功为她销去奴籍,不然苦日子没有尽头。

    坐在阴凉地歇歇,身上的汗干了,午饭也好了。

    饭碗刚丢下,来了个商队,隋玉去安顿客商,收了钱,她回屋午睡。

    一觉睡醒,日头已经偏西,日头也没有晌午那会儿毒辣,可以下地干活了。

    “小崽,醒醒。”隋玉晃醒怀里的孩子,问:“你还下地割麦子吗?”

    一听这话,刚睁开的眼睛又闭上了,赵小崽陷入装睡的状态。

    隋玉笑一声,她穿鞋下地,说:“不去算了,明早你再跟我一起去,待会儿自己起来啊,我跟你爹和你舅舅走了。”

    小崽哼唧着睁开眼,他趴在枕头上深吸一口气,听到脚步声出去了,又大喊一声:“娘,你等等我。”

    赵西平和隋良早就睡醒了,二人坐在阴凉地听客商说话,见隋玉跟小崽出来,赵西平踢小舅子一下,示意他去河边牵骆驼。

    “小崽还下地啊?”老牛叔问。

    隋玉看向小崽,他点了点头,说:“我去割麦子给你们做大馒头吃。”

    “行行行,那我们等着了。”老牛叔笑。

    上午割的麦子已经拉回来晒在客舍外的空地上了,花妞拿根棍子坐在一旁驱赶鸡群,目送主家四口人离开,她低头叹一声,真羡慕小崽啊,他只在春天撒下几把麦种,一家人都当个大事对待,麦子成熟了,全家人愿意哄着他下地割麦,他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都有人记挂在心上。

    二亩麦子四个人忙活了六天,最先拉回来的麦子早就晒干了,赵西平不知从谁家借来个石碾子,不当值的时候,他用骆驼拉着石碾子碾麦子,先碾后抖再扬麦,每一个步骤都是他亲力亲为。

    麦秆堆起来了,麦粒装袋了,小崽站在四袋麦粒旁边,心里的成就感快要溢出来。

    赵西平牵来骆驼,说:“去喊你娘,让你舅舅提两个坛子,我们先去磨两坛面回来蒸馒头。”

    小崽不懂麦子变成面的过程,也听不懂他爹的话,但不耽误他肆意炫耀,去找他舅舅的路上,他见人就叨叨。

    阿水也不知道麦子怎么变成面粉,她闻讯跑来,拉着隋玉的手说:“嫂嫂,我跟你们一起去看看行吗?”

    “那你再去牵头骆驼。”隋良说。

    阿水“哎”一声,一溜烟跑了。

    隋玉张了张嘴,想说阻拦的话又开不了口,赵西平是打算去军屯借用磨盘,阿水不太方便过去,小姑娘万一听到什么闲言碎语,出什么事了,她可担不起责任。

    她去找老牛叔一趟,老牛叔一听阿水要跟她去军屯,他立马摆手,说:“我喊她回来给我洗头,军屯去不得,我怕遇到熟人。”

    “我也是这样想的。”隋玉说。

    老牛叔从东侧门出去,及时喊住牵着骆驼要离开的阿水,说:“你要去哪儿?回来给我洗个头。”

    “你前天才洗的,今天不洗,我要跟我嫂嫂出去玩。”阿水不听,她骑上骆驼跑了。

    “哎!”老牛叔追了两步,回头想找隋玉,发现她已经从西侧门出去了。

    赵西平已经看见阿水了,他跟隋玉说:“没事,我们不回军屯,去小米住的那个屯磨面。”

    隋良在一旁默默听着,他看明白几个人之间的未尽之语,不提他都忘了阿水不是老牛叔亲生的。

    “姐,老牛叔以后不会再回军屯了是吧?”他小心翼翼地问,“阿水要是知道……她肯定很伤心。”

    “那就不让她知道。”隋玉说。

    前两年,老牛叔是打算把军屯的房子留给阿水,阿水现在大一些了,他改变主意了,不打算再要军屯的房子,就怕阿水受不了风言风语。他决定瞒着她,不让她知道她娘的事。老头前些日子还在跟赵西平说想把军屯的房子还给官府,以后他就带着阿水住在客舍不回去了。

    阿水过来了,隋玉和隋良齐齐闭嘴。

    “嫂嫂,我们要去哪儿?回军屯吗?”阿水问,“我记得我爹在军屯还有房子,我都不知道在哪儿了。”

    “不记得就算了,反正你们父女俩也不会回去住。”隋玉开口,说:“我们去西城门附近的民屯,小崽姑姑住在那里。

    几个人先去找赵小米,赵小米领着他们去找磨盘磨麦子,她打发阿宁去跟小崽玩,她跟隋玉站在一旁唠嗑。

    赵西平一个人带着四个孩子磨面,这个要来插一手,那个也要来推一下,扫个麦壳,两个小的都要动手,他一会儿推磨一会儿抱孩子,一袋麦子磨了半天,还累得不得了。

    麦子磨成面粉,赵西平的任务完成了,隋玉接下后续的任务,她带着小崽和面揉面发面,从面粉变成馒头,小崽参与了每一个步骤。

    来之不易的馒头吃进嘴里,小崽嚼得仔细,他捧着大馒头感叹:“真好吃啊。”

    隋玉喂他一坨鸡蛋,他摇头,什么菜都不吃,就要空口吃白馒头。

    “真好吃啊,甜甜的。”他又说一遍。

    “嗯,你种的麦好。”隋玉忍笑夸一句,“我就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馒头。”

    小崽满足了,他美滋滋地笑。

    赵西平看他一眼,又从盆里拿个馒头,馒头掰开塞上酸菜鸡蛋肉沫,他一口咬掉一半。

    小崽吃大半个馒头就饱了,接下来,他就捧着脸看他爹吃饭,一个又一个馒头进肚,他又满足又惊讶。

    “爹,馒头很好吃是吧?”他问。

    赵西平点头,“嗯,好吃。”

    “我明年还跟你一起种麦子,给你和娘,还有舅舅,还有姑姑,蒸好多好多馒头吃。”他大声说。

    赵西平手上的馒头又吃光了,他喝口稀粥,缓了缓,在儿子期待的眼神中,又拿个馒头。

    隋玉觉得好笑,她支着下巴说:“你别吃撑了啊。”

    小崽溜下椅子,他摸了摸他爹的肚子,说:“鼓的。”

    “我吃完这个就不吃了。”赵西平伸手搭着孩子的肩,说:“这是我儿子亲手种的麦子磨的面做的馒头,我要多吃点。”

    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小崽有些害羞,他捂着脸咧嘴笑,高兴得要飞起来了。

    一袋麦子磨了两坛面,两坛面让隋玉一家四口吃过一个秋收,面坛子空了,秋收结束,天也凉了。

    自从进了十月,雪山上就开始飘雪,洪池岭上不适合再通行,商队也就不再前行,入关的商队多数留在敦煌。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今年入关的商队似乎比去年少,到了十月底,隋玉的客舍还有三进是空置的,至于城内的民巷,至少有一半的房子没租出去。

    老秃又臊眉拉眼去城北打探情况,离得老远,他就听到了欢快的鼓点声,客舍外没几个闲人,客商都走进茶舍寻乐子。

    老秃瞅了一圈,没看见隋玉的人影,他探头探脑走进茶舍,一进去就闻到油茶香,屋里烧着油盏,比屋外还亮堂。

    “老叔,买枣子不买?”坐在门口的小贩问。

    老秃摆摆手,粗着嗓子问:“玉掌柜还允许你们进茶舍卖货?”

    “我交钱了,二十个铜子就能进来待一天,你还没交钱吧?”说着,小贩冲小喜招手,“新来了个客人。”

    老秃暗骂声狗腿子,他庆幸身上带了钱,数出二十个铜子递过去,他选个位置落座。

    腰鼓表演到了尾声,一个瞎眼老头被扶了上去,老秃刚嗤一声,就听茶舍里响起清脆的鸟鸣,接着又是蛐蛐的叫声,他大惊,这动静竟是瞎眼老头闹出来的。

    这是去年一个客商提起的瞎眼老头,是村里的孤寡老人,擅长模仿各种鸟叫虫鸣,平时就靠口技谋生。他今年把人给隋玉送来了,从此隋玉多个爹,负责给他养老送终。

    此时东城门外,赵父赵母跟着一个商队进城,守城官检查户籍时,问:“进城寻亲啊?”

    “来看我儿子,我儿子叫赵西平,是你们的一个千户,认识吧?”赵父声音洪亮,面带炫耀,不等别人回话,他继续说:“家里的农活忙完了,我们老两口过来跟他们一家过年,免得他们两口子带个孩子来回折腾,这天越来越冷,带着孩子出远门,我孙子受苦。”

    第237章 妥协

    旁边坐下个人,老秃皱眉看过去,见是隋玉,他又松开眉头。

    “稀客啊。”隋玉说一句。

    老秃往台上看一眼,示意她别说话。

    隋玉如他的意,安静地听老瞎模仿流水声。

    哗啦啦的流水声转变为滴水声,老瞎抬起手,李武小跑上台,扶着老瞎走下戏台。

    台下的人如梦初醒,安静了好一会儿,才有端碗喝水声和挪凳子的声音。

    老秃抚掌拍了拍手,说:“玉掌柜了不得,生意越做越红火啊。”

    隋玉摇头,说:“今年商队不算多,我这边客舍还没住满。”

    “比我们那边强多了。”

    “是,我下了这么大的功夫,总得有点效果。”隋玉没再跟他扯瞎话糊弄人,安慰道:“做生意嘛,好一年歹一年,有生意好的时候,也有不好的时候。”

    老秃承认这话没错,他今天过来也不是打算耍无赖发脾气,只是过来看一眼,看看情况。

    “娘,嘻嘻。”小崽挎个小腰鼓贼兮兮地溜进来,他拉着隋玉的手,指着空戏台说:“娘,我能不能上去击鼓?”

    隋玉挑眉看他,上下打量两眼,他自己灰溜溜地闭嘴了。

    “玉掌柜,今年还写不写话本子?”一个胡商走过来,问:“不挑身份吧?你看我行不行?”

    “不挑身份,你肯讲故事,我就能拿笔写字。”隋玉说,“不过我今年冬天的空闲时间不是很多,我忙不过来的时候,由我兄弟代笔。”

    “行,你不挑,我也不挑。”胡商解下腰间挂的布兜扔给小崽,说:“这是我自家种的葡萄晒的葡萄干,比饴糖还甜,给孩子甜甜嘴。”

    小崽看他娘一眼,见她不反对,他乖顺地收下,嘴上甜甜道:“谢阿叔惦记着我。”

    胡商笑两声,指着他挎的腰鼓,说:“会击鼓吧?上台敲两下,我看看你功夫如何。”

    隋玉闻言问:“你也会击鼓?”

    “会一点。”

    小崽又眼巴巴地看着隋玉,隋玉禁不住他歪缠,松口说:“把大壮和阿羌喊来,还有花妞和阿水,你们几个一起上去。”

    小崽击鼓难听,另外几个还能拿出手,五个人一起同台,总能把他的鼓声压下去。

    隋玉给小喜招手,交代几声,小喜跑去找李武传话,李武得到信,他出去搬另外两个腰鼓。

    大壮、阿羌、花妞和阿水也被小崽催来了,除了小崽,其他四个还有些胆怯,隋玉只是看着,并不说话,由着他们几个退的退,缩的缩,扯的扯。

    周围几桌的人也在看热闹,他们越是起哄,三个小姑娘越是害羞。

    “主子。”小春红站在门口喊一声,她指了指外面,说:“来客了。”

    隋玉跟老秃招呼一声,起身出门,离开前交代小喜给老秃上一碗油茶。

    “小崽的爷奶来了,在牲畜圈那边,拴骆驼去了。”小春红说,“就老两口两个人,没见其他人。主子,要不我让青山去城里寻大人回来?”

    “喊他回来做什么,又不是仇家来了。”隋玉觉得好笑,她往牲畜圈那边走,老两口在猪圈外看猪。

    不请自来,赵父面上有些抹不开,不等隋玉走近,他先开口说:“今年的猪长得挺肥,我看数量也不少。”

    “今年比去年多十八头猪,肥倒是不怎么肥。”隋玉看出他的不自在,也不问老两口怎么过来了,顺着话说:“西平之前还打算赶在年前给你们提半头猪肉送回去,现在倒是省了趟折腾,你们二老心疼他。”

    这话对赵父赵母的胃口,赵母拍拍包袱,说:“倒不是心疼他,这不是想着小崽马上三岁了,我们这当爷爷奶奶的,总得给他送两身新衣新鞋。走走走,我们回屋,喊孩子来试试大小。”

    隋玉领着老两口去茶舍,她则是喊上小春红回屋,厢房里放的银器都搬去她跟赵西平睡的屋,玛瑙匣子也拿走。

    “你收拾收拾,屋里的灰擦一擦,床褥都铺好,拿两床褥子备着,人老了怕冷。”隋玉交代。

    “哎。”小春红应下。

    灶房那边也做好饭了,翠嫂用托盘送两碗鸡蛋酸菜肉沫汤饼去茶舍,顺便领走了阿羌。

    五个孩子上台不足一盏茶的功夫就灰溜溜下来了,小崽鼓着腮帮子站在一旁,另外三个蹲在地上用指甲划土,都不吭声。

    隋玉过去打听,听几个人轮番抱怨,除了大壮没受埋怨,其他四个都有错处,小崽错在捣乱带乱节奏,阿羌错在节奏太快,花妞错在节奏太慢,阿水错在击鼓的声音太大,反正凑一起就是一碗糊涂粥。

    “之后好好练,每月逢五,你们就上去表演一场,练练胆子。”余光瞟到隋良,隋玉抓住他,说:“你也跟着库尔班学击鼓,跟他们一样,每月逢五上台练胆子。”

    “我不缺胆子,我不上台,也不学。”隋良一连声拒绝。

    隋玉无视他的抗拒,直接帮他做好决定,说罢立马转变话头,说:“小崽的爷爷奶奶来了,你俩跟我去见见。”

    小崽懵了一下,不确定地问:“我爷我奶吗?”

    隋玉牵着他往外走,说:“你不记得了?”

    “记得。”

    “记得就行,记得喊人啊。”隋玉叮嘱一句。

    说着话,人已经到了桌前,隋良率先打招呼,小崽模仿他的口吻,生疏地喊爷喊奶。

    “又长高了,比去年黑了些,是不是?老头子,我没记错吧?”赵母问。

    “没记错,秋收的时候他下地了,晒黑了些。”隋玉接话,又说:“床褥都收拾好了,你们吃饱了就去歇歇,这一路挺累的。”

    赵父赵母一口应下,他们两把老骨头,这一路跟着商队过来,没少受罪。

    小崽拽着他舅舅跑了,隋玉跟公婆说一声,她追了出去。

    “良哥儿,学鼓的事,我没跟你开玩笑。”隋玉高声说。

    这下轮到隋良拽住小崽跑,他断然拒绝,借口说:“我要练武,还要让我姐夫教我骑马,没功夫学击鼓,我也不喜欢。”

    小崽不信,嚷嚷说:“娘,我舅舅撒谎,他不喜欢练武呜呜呜……”

    隋良捂着外甥的嘴拖着走,高声保证道:“今晚我就跟张顺他们跑步,以后我天天早起跟他们一起练武。”

    隋玉见状没再勉强,至于小崽说的,隋良不喜欢练武就算了,以后不去参军那就跟她做生意,反正她能给他谋个养家的营生。对于隋良,她没多高的要求,他小时候波折太多,近两年才有个孩子样,能快活就快活,安安稳稳过一生也不错。再一方面,隋玉看出隋良性子还没定,或许再过几年,他就有主见了,那时候再为之努力也不晚。

    不止是隋良,就是小崽,隋玉对他也没指望,她只管她努力,寄希望于自己,自己想要什么自己去拼。孩子嘛,她给他提供好的生活和走出去的勇气,他以后可以选择做任何事,经商、参军、种地、流浪,怎么样都好。

    孩子还小,她也尚年轻,未来会有好多变故和机遇,多走几条路也不是不行。

    赵父赵母出来了,隋玉回神,了了问几句今年的收成以及兄嫂的情况,把老两口送进屋,她就忙自己的去了。

    “哎呀,还是老三这儿舒坦。”赵母盖上厚实的褥子,满足道:“床都比我们自家的舒坦,干干净净的,这一趟过来没白折腾。”

    赵父剔着牙,他端起温水漱漱口,挺直腰板在小院溜达一圈,这日子啧啧啧,吃饭有人送到手边,吃完了有人收碗,说一声睡觉,床铺好了,洗脚水也拎来了,他老赵这日子过的,说出去谁不羡慕。

    赵西平回来得知老爹老娘过来了,他诧异道:“怎么过来的?谁送他们来的?”

    “老两口自己骑着骆驼过来的,没人送。”隋玉咬口小枣,说:“我没细问,待会儿你多问问。”

    赵西平抓两个小枣喂嘴里,他咂摸几瞬,哼笑道:“我爹我娘是尝到甜头了,之前小米嫁人,两个老的推脱身子骨不行,走不了远路,硬是没过来。”

    “今年身子骨又硬朗了。”隋玉笑着打趣。

    夫妻两个都明白老两口大老远过来就是图好吃好穿好玩,背地里说几句,明面上谁也没揭穿。

    倒是他们亲闺女不担心得罪人,见面就调侃说:“我老爹老娘一年比一年年轻康健啊,我三哥三嫂没盖客舍的时候,你们死活不肯来一趟,这客舍盖好了,你们一年跑两趟也不嫌累。”

    赵父一张老脸臊得通红,他气得要赶这个老闺女走。

    “我跟你爹是为了小崽来的,他今年三岁了,你三哥不给他大办一场?老家没人过来,让外人看笑话。”赵母面不改色地说。

    赵小米“呵”一声,“自己亲闺女嫁人都不来一趟,你倒是疼这个孙子。”

    赵母不接话,直接问她是来做什么的。

    “请你们去我家吃饭啊,走到自家闺女门外了,你不进去吃顿饭?”赵小米坐直了,说:“你们来的正好,我家小叔子在说亲,我当嫂子的不好说话,娘,我借你的嘴说几句话……”

    赵母皱眉,“你想分家?”

    “你倒是有出息,好的不学净学坏的,人家就两个兄弟,你把家挑散了,你公婆心里舒坦?”赵父冷哼,他恼火斥道:“今儿这话我就当没听见,再让我听你提起,老子拿鞋底子打你。”

    赵小米一下就蔫了。

    “听你爹的,你看你大哥二哥,两个兄弟住一起多热闹。”赵母跟着劝,“我跟你爹去把你婆家挑散了,你公婆得戳着我们脊梁骨骂,以后别说去你家吃饭,路过门口都要放狗撵。”

    “你怎么不提我三哥啊?”赵小米小声嘀咕,“我三哥不还是分家另过了。”

    赵母噎住,“没分家,就是距离远。”

    “没分家?我大哥二哥敢来指着猪圈的猪说大半是他们的吗?”赵小米稍稍大声,她透露说:“我们今年做粮草生意赚了不少钱,这生意是我起头的,也是借我三哥三嫂的手做起来的,能赚钱是我的功劳。现在不趁着老二娶媳妇的时候分家,过些年,等我公婆不在了,老二一家要分走不少钱财,我亏死了。”

    “今年赚了多少钱?”赵父问。

    赵小米没了声,她犹豫几瞬,说:“忙了一年到头赚了三千多钱,买了个奴隶回来干活,也不剩多少了。”

    赵父心里复杂难言,来到敦煌,他都不认识钱了,老三老四两家赚钱跟捡钱一样,老大跟老二两家在地里辛辛苦苦刨食,一年到头落个三五百钱还满足得不得了。

    “娘,行不行啊?”赵小米推他娘。

    赵母摇头,“我跟你爹不掺合你婆家的事,你在黄家一没挨打,二没受罪,我跟你爹就满意了。你想分家你去说,挨打了去找你三哥,看他管不管你。”

    赵小米没打算找她三哥,一是不敢指望,怕他骂她,二是担心她婆家人骂他以权压人,会搞坏他的名声。

    “那你们明天去我家吃饭。”赵小米琢磨着去跟她三嫂唠唠,起身就准备离开。

    “我跟你娘不去,这顿饭省了吧。”赵父开口,“你什么时候安分了,我跟你娘再登亲家的门。”

    赵小米直接被气哭了,她去跟隋玉抱怨,隋玉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封建朝代下,赵父赵母的想法才是主流。

    “你跟妹夫商量商量,让他出面说,就是不分家,生意方面的事也要讲个明白。”隋玉只能安抚,“你小叔子不像心眼多的,你若是信任他,就多费心帮他挑个好媳妇,以后你能多两个帮手。小米,钱是越赚越多的,眼光放长远些,你生意越大,要的帮手越多,你看我,手上没可用的人,只能在奴仆里挑挑拣拣,也是许了利出去。”

    赵小米的情绪平复许多,她仔细琢磨隋玉的话,说:“三嫂,你的意思是我分他几成利?”

    “三七,或是二八都行。”隋玉吁口气,说:“能多个帮手就别多个仇人。”

    “行,三嫂,我听你的。”小米打消分家的念头,若是强硬分家,她会落个恶名,以后必定会影响她的孩子,这个不行。

    隋玉有些恍惚,她看着小姑子,有一瞬间错以为她才是这个朝代土生土长的人。

    第238章 东风压倒西风

    是夜,屋外响起细密的噼啪声,风吹动门,哗的一声响。赵西平醒了,他听院子里有什么滚动的声音,动静还不小,赶忙穿上羊皮袄下床开门。

    下雪了,准确来说是下雪籽了,落在地上噼啪响,他走出去,雪籽打在脸上生疼。

    “老三?”赵父在屋里喊一声,“是你起来了?下雨了?”

    赵西平捡起在院子里乱滚的箩筐,说:“下雪了,外面风大,你跟我娘明早多穿点。”

    “我昨晚说要下雪,你娘还不信。”赵父嘟囔几声,接着又咔咔咳几声。

    “你喝点水。”赵母嫌他咳得烦人。

    “水凉了,我怎么喝?”

    隔着一道门,老两口的说话声嗡嗡发闷,赵西平站在檐下望着天,大概是夜里脑子迷糊,他恍然想起小时候,小的时候夜里出来撒尿,听到爹娘半夜不睡觉,躺在床上抱怨三个儿子一个比一个饭量大,一年到头攒不到钱,全填肚子里了。那时候的絮叨声让他不安,现在的絮叨声却让他有些踏实。

    推开门,一股寒风涌进来,隋玉嘶一声,她拉起褥子蒙着头。

    “喝水吗?”赵西平问。

    “不喝。”

    “小崽醒了吗?”他又问。

    “没醒,他睡得沉。”

    “嘻嘻。”装睡的小孩偷笑一声,他拱在被窝里问:“爹,雪下的大吗?”

    “还没落雪,现在下的是雪籽,像一颗颗小石头。你喝不喝水?”

    小崽咂咂嘴,说喝。

    赵西平又出门,他打开大门出去,快步跑去西厨,厨院的大门没落锁,他抽开戳在门环上的棍子进去。

    草垛下睡的两只大黑狗竖起耳朵,迅速从草垛下钻出来,又悄无声息靠近。

    两道哈气声靠近,赵西平回头,借着火光看见两只黝黑的狗头,还有晃动的尾巴。

    “把我当贼了?”赵西平问一声,“够警惕,明天杀猪给你们吃大骨头。”

    锅里的水烧开了,他舀两碗,赶着狗又出去。

    “爹,有热水你喝不喝?”赵西平隔着门问。

    赵父一听这话就精神了,他披着袄子下床,高兴地嚷嚷:“我就咳两声,你娘就是事多,喝不喝水都行,你都听见了?这老婆子,忒折腾人。”

    赵西平把碗递过去,门都没进,脚尖一拐就走了,顺带说一句:“小崽渴了。”

    老头子的脸垮了半寸,他关上门,一口气喝完半碗热水,嘀嘀咕咕说:“老子沾了孙子的光。”

    小崽抻着脖子喝几口水,解渴了赶忙躺下去,他冻得嘶嘶抽气。

    赵西平把没喝完的热水递给隋玉,隋玉接过碗一口气喝干净。

    “还喝不喝?”他问。

    “不喝了。”

    “真不喝了?”男人笑着打趣,他放下碗出去关大门。

    在外面晃一圈,他身上凉得像冰坨子,一进被窝,并头躺的母子俩都嫌弃他。

    “娘,我爹摸我。”小崽小声尖叫,“他的手好凉。”

    “别动别动,被窝里的暖和气快散完了。”隋玉压住被角,腿在被窝里朝男人踹去,却被他逮个正着,两腿钳住她的脚。

    “不睡了?”她在黑暗中瞪他。

    “你睡得着?”

    睡不着,人在半夜醒来总是很清醒,尤其是在喝过水说过话之后。她烦他,伸手过去掐一把,说:“都说不喝水了,非得让我喝水。”

    “我可没逼你喝。”赵西平笑。

    “碗都递我嘴边了,还没逼我喝?让我喝你儿子的剩水。”察觉他身体回暖了,隋玉把趴在她怀里的孩子塞过去,“去跟你臭爹睡。”

    “我爹才不臭。”

    赵西平哈哈笑,气得隋玉翻白眼。

    “下雪了,明天杀两头猪。”赵西平说起正事,“圈里有四十三头猪,一个月杀十头,过年的时候多杀五头,等到明年开春,猪圈又空出来了。”

    “行,我也想大口大口吃肉了。”只有自家杀猪,隋玉在炖肉吃肉的时候才不心疼,因为不是出钱买的,吃肉也不用钱衡量,吃的时候才爽快。

    “我也想大口大口吃肉。”小崽学舌。

    “还不睡啊?”隔壁敲墙,赵父的声音里夹着不耐烦,“大半夜的,一直说个什么劲。”

    赵西平之前的好心情一下子荡然无存,他又有些烦,实在是扫兴。

    “睡觉。”隋玉躺平,她掖好褥子闭上眼睛,说:“今晚你俩抱着睡,别来烦我。”

    不行,小崽爬过去,就要贴着她睡。

    “不是说你爹不臭?”隋玉拉起褥子蒙着头,躲在被窝里说话。

    小崽窃笑两声,他凑在隋玉耳边悄悄说他撒谎了。

    “赵明光,我听见了。”赵西平冷哼,“嫌我臭,明年你去跟你舅舅睡。”

    小崽不吭声,他闭眼装睡却睡不着,安静不了一会儿,又哼哼唧唧要撒尿。

    门开了,一连串脚步声在院子里回响,赵父翻个身,小声嚷嚷说:“再折腾一会儿天亮了。”

    赵母懒得搭理他,下雪天又没什么活儿,早上晚起一会儿又耽误什么了?这死老头子就是没事找事,老三又给他好脸色看了。

    飘落的雪籽变成雪花,夜静了,人也陷入沉睡。

    天光大亮时,鸡都嫌冷还趴在窝棚里,赵父开门出来了,他在院子里又是驱赶墙头的鸟,又是催着老婆子起床,一大早闹得大家都睡不着。

    赵西平板着脸开门出来,一声不吭地盯着他,赵父的声音渐渐消失了,他踢了踢雪,缩着脖子出了门,径直去厨院。

    院子里恢复安静,隋玉搂着小崽又睡个回笼觉,醒来时,两头猪已经宰了,张顺和李武正在泼水烫猪毛。

    “仓房的炉子上温的还有粥。”赵西平跟隋玉说一声。

    “好。”隋玉牵着小崽靠近他,问:“你绷着脸做什么?什么时候起的?我都没听见动静。”

    赵西平压根没睡,躺下去睡不着就起了,一出门就找老头子谈话,父子俩争执几句,老头子落败,一一应下老三提的要求。

    但赵父还憋着气,之后的日子,除了吃喝睡,他不跟儿子孙子多说一句。

    隋玉从头到尾没露面没吱声,装作不知其中的口角官司,见到人给个笑脸,没看见人也不往公婆面前凑。

    杀猪菜的香味驱散了凛冬的寒气,隔三差五宰两头猪,灶房里的炖肉味就没散过,大伙吃吃喝喝,吃饱喝足在茶舍里打发时间,不关心外面是下雪还是天晴。

    “今年冬天过得忒快,一转眼,又年关了。”胡商从客舍走出来松松腰带,他拍拍腰间的肉,跟他大兄说:“好些年没长胖了。”

    恰巧隋玉冒雪过来,她跺跺脚上的雪,问:“站外面做什么?不怕冷啊?”

    “身上有膘,不怕冷。”胡商玩笑。

    不仅是客商长胖了,隋玉也长胖了,脸又圆了回来,这段日子肉食不断,她养得气血丰盈,家庭和美,日子和顺,她一天到晚都是好气色。

    第239章 几家欢喜几家愁

    “沈大当家,你帮我看看这几个字写的对不对。”隋玉走到一个中年客商身边坐下,她递出手中的木片。

    客商接过木片,指着其中一个字说:“多了两撇,去掉就对了。今天这板字写得还行,能看了。”

    隋玉讪讪一笑,木片窄而糙,而写字的木炭炭痕又重,两者叠加在一起,字迹成团再正常不过了,她练了好久,写出的字才勉强能看。

    春末的时候答应秦文山的事隋玉没忘,一入冬她就着手为撰写他的个人志做准备,竹简她已经买来了,但因为一部分字不会写,她迟迟没有动笔。上个月为胡商誊写故事的时候,沈大当家路过,指出她几个字写错了,她顿时大喜,之后遇到拿不准的字就厚着脸皮找人讨教。

    至于沈大当家,他是家世败落才沦为经商养家,年少时学过几年的字,后来由仕沦为商,就再也没拿过毛笔。

    “你写这些东西,得了多少润笔费?”沈大当家问。

    隋玉摇头,“秦当家帮过我的忙,我承诺给他写一卷个人志。”

    沈大当家闻言知意,商人有钱了就图名,隋玉抛的这个诱饵的确诱惑人,她以撰写个人志为饵,出门在外,不怕没有商队帮她行便利。

    “那你以后有的忙了。”他轻笑一声。

    隋玉也笑,她在木片背面又写下两个字,递过木片问:““蝉”和“蟾”是这么写的吗?”

    “我晌午想吃你之前做的锅包肉。”沈大当家提条件。

    隋玉应下,见他接过炭笔在桌上写下两个字的正确写法,她一笔一划誊抄下来才放心。古体字太难写了,笔画又多,她现在像个小学生,每日早中晚都要拨出小半时辰练字,不然记不住。

    今天攒下的难题解决了,隋玉轻吁一口气,又冒雪去灶房隔壁的仓房练字。

    隋良和阿水都在,赵西平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过来了,正拿着木片看得认真。

    “姐,你看,这是我写的字。”隋良递出一块比脸还大的木板。

    隋玉没接,说:“你跟阿水相互检查。”

    “又去找沈大当家认字了?”赵西平放下木片。

    “嗯,他要吃锅包肉,咱家里还有饴糖吗?”隋玉问。

    赵西平看向坐在羊毛毯上的小儿,小崽反应过来,摇头说:“没了,我吃完了。”

    “我再去买。”男人取下墙上挂的斗笠,问:“除了饴糖,还要买什么?”

    “毛笔,我也去算了。”隋玉放下木片,嘱咐几个小孩都不准动,她往出走,说:“我想去看看毛笔和砚台,炭条硬,毛笔软,一直用炭条写字也不行,我想练练毛笔字。”

    赵西平一个人的时候无所谓下不下雪,带着她,他就不想冒雪进城,说等雪停了再出发。

    夫妻二人去牲畜圈看骆驼,公骆驼都骟了,今年母骆驼都没能揣崽子,但因喂养的好,个个肥得像是要生了,厚实的驼毛也油光水滑的,大冷天还嚼食雪坨子,压根不怕冷。

    李木头跟李武在小屋听到声,二人开门出来。

    “你俩没去茶舍啊?这个小屋冷不冷?”隋玉走过去。

    “门关着,不怎么冷,冷了就出来铲铲雪,干点活就不冷了。”李木头接话,他敞开门散散屋里的味,说:“主家,外面在下雪,要不进来坐一会儿?”

    隋玉站在门外稍稍看一眼,桌上扣着碗,一个骰子散落在外面,边上还堆着两堆干枣。她收回视线,只要不是赌钱,她就不过多管束。

    “雪小了,我们走吧。”隋玉说,“你牵骆驼出来。”

    二人骑着骆驼走了,李武跟李木头进屋关上门,两人因为同姓李,交情还不错,走得比较近,李武经常来找李木头说说话,摇一下骰子。

    “玉掌柜在外面听到声了。”李木头收起木骰子,笑着说:“以后不玩了,免得误事。”

    李武点头,他拿起一个干枣咬一口。

    “你年纪不小了,不讨个媳妇?”李木头问,“有个媳妇,生个孩子,你就不会这么闲了。”

    “讨谁当媳妇?”李武问。

    “你们同院住的啊,你跟她们抬头不见低头见,就没中意的?”

    李武吐出一个枣核,说:“我们现在就像圈里的骆驼,不论公母,个个都有用。”

    李木头愣了一下,倏而大笑。

    李武也笑,为了防止母骆驼揣崽子,公骆驼都骟了,他们谁还敢乱来。

    外面雪停了,隋玉和赵西平也进了城,二人先去杂货铺买饴糖。开在油坊旁边的杂货铺早就易主了,之前开杂货铺的阿力掌柜靠外送生意赚到钱就卖了铺子回老家了,现在是个汉人掌柜接手了杂货铺。

    买了饴糖出来,路过油坊,隋玉往里面看,有跑腿伙计挑着两罐胡麻油出来,她跟他打听:“龙掌柜在不在?”

    “哪个龙掌柜?老掌柜不在,小掌柜在。”跑腿伙计认得她,说:“老掌柜发财了,不管油坊的生意了,现在油坊是他二儿子在操持。”

    隋玉“噢”两声,跟着赵西平走了。

    “看来做跑腿生意还挺赚钱。”赵西平说。

    隋玉点头,她看见卖毛笔的铺子了,里面冷清极了,喊了几声才把掌柜从床上喊起来。

    “就这五方砚台?”隋玉问。

    “对,你要买几个?”掌柜缩着脖子搓手,骂这鬼天气要人命,话头一转,又抱怨生意难做,“这砚台还是我去年进的,拿了十方砚台,卖了两年,还剩一半。”

    隋玉拿个最大的砚台问多少钱。

    “三贯钱你拿走,我不问你要高价,现在我只求回本。”

    隋玉从一旁的架子上拿两支毛笔,说:“我买个砚台,送我两支毛笔?”

    掌柜没说二话,直接伸手要钱,生怕她反悔不打算买了。

    赵西平付钱,出门的时候说:“明晚去烧个大火把,明年生意就红火了。”

    掌柜苦笑着摇头,“我年年扎的火把比大腿还粗,不中用啊。算了算了,明年我还是改做旁的生意吧。”

    骑上骆驼,隋玉问:“我们明晚出来吗?”

    “雪天冷,还是不出来吧。”

    隋玉没作声,回去了她问隋良和小崽明晚要不要进城跳傩舞烧火把。

    隋良有些想去。

    “什么是跳傩舞?”小崽没见过。

    “就是踩着鼓点跳舞,好多人一起跳。”隋良说。

    “我也会敲鼓,我去敲鼓。娘,我们去跳傩舞。”小崽立马兴奋起来。

    “用不着你敲鼓……”

    “行,带上腰鼓。”

    夫妻二人同时开口,赵西平看隋玉一眼,说:“他带上腰鼓乱敲要是挨打了,我可不管啊。”

    “你不管我管。”隋玉赶他走,“别耽误我们练字,你自己寻乐子去。”

    赵西平不动,隋玉上手推,小崽跟隋良见了也去帮忙,三人合力把赵西平推了出去。

    “嫂嫂,我明晚也跟你们一起去好不好?我好像对你说的什么烧火把有印象,不过我应该没玩过。”阿水侧身问。

    “行。”隋玉应下,“把大壮、阿羌、花妞也喊上,你们都挎上腰鼓,跳傩舞的时候不能击鼓,但往城外跑的时候能敲。让你们站在台上击鼓你们胆怂,明晚天黑,没人看得见你们,你们再畏畏缩缩,我就不让你们练鼓了,腰鼓卖了还能回不少钱。”

    阿水讷讷应是。

    隋良心里窃喜,幸好他没松口,不然明晚出丑的还有他。

    *

    除夕夜,如去年一样,茶舍里布置了三十桌年夜饭,隋玉一家吃完第一轮,不等烤羊的火堆升起来就走了。

    库尔班和安勒守在李木头的小屋外,看见四个大火把于黑暗中过来,二人跳出去,库尔班说:“东家,也带上我们去城里玩吧。”

    “行行行。”隋玉挥手,“走,牵上骆驼跟我们走。”

    赵西平带着小崽同骑一头骆驼,隋玉带着阿羌,阿水带着花妞,隋良带着大壮,库尔班和安勒各骑一头骆驼,两人身前身后挎上腰鼓,一起往城里去。

    进城后,赵西平赶着六头骆驼去赵小米家,骆驼先拴在她家院子里,她家孩子小,天又冷,不打算去跳傩舞烧火把,家里一直有人在。

    “三哥,等你们回来,我们跟你们一起去客舍吃烤肉,今晚有烤肉是吧?”赵小米问。

    “有。”赵西平往外走,说:“妹夫骑骆驼去我家牵两三头骆驼过来代步,我牵来的骆驼都有用,带不了你们。”

    “好,我们走过去也行,走过去还暖和些。”黄连正说。

    赵西平不管这事,他已经走远了。

    “明年我们也要买两头骆驼,总不能一直借小叔家的骆驼。”小米说,“我们有了骆驼,以后运草也方便。”

    黄母从灶房里出来听到这话,实在是没忍住,她恼火地说:“赚点钱都不知道你姓什么叫什么了,什么都买,见什么买什么,手里的钱撒干净了你痛快了。”

    赵小米顿时冷了脸,也不嫌大过年干仗晦气,她扯着嗓子跟婆母吵,谁劝都不听。她正愁不知道怎么提分家散伙的事,这下可找到机会了。

    另一边,隋玉和赵西平带着一串人融进跳傩舞的人群,他们来晚了,只能围在火堆外围,看着飙起的火苗和噼啪的火星,随着人群摇摆。

    跳舞是库尔班和安勒擅长的,二人扭得格外起劲,隋良大开眼界,他牵着外甥追着二人跑,阿水和花妞、阿羌也跑去看热闹,隋玉跟赵西平不用操心孩子,她牵着他,带着他随着人群一起跳动。

    监察府的后门,隋慧披着斗篷出来,她掀开衣摆,拿出一个遮着光的灯笼,灯笼只能照亮方寸之地,她望着黑夜有些害怕,狠了狠心才抬脚离开。

    “姨娘,我陪你一起吧。”丫鬟不放心。

    “你给我守着门,天亮之前我会回来。”隋慧一头扎进夜色。

    隔了两条街巷的地方,鼓声阵阵,隋玉和赵西平各自忙活着领走孩子。

    跳傩舞的人散了,各自从火堆里拿起熊熊燃烧的火把,举着即将燃烧殆尽的火把往城门口跑。

    “锵”的一声,库尔班敲响挎在大壮身上的腰鼓,他指了指三个小姑娘,说:“还想学鼓,今晚就大大方方地敲。”

    阿水点头,她深吸一口气,在大壮敲响腰鼓时,她屏着气跟上节奏。

    五个腰鼓先后发出声响,欢快的鼓点流淌出来,奔跑的人群惊讶,纷纷张望鼓声从哪里发出来的,然而手上的火把却不允许他们多停留,不等瞅出所以然,人已经跑远了。

    隋玉跟赵西平各举两个火把站在旁边盯着,隋玉刚要催,库尔班和安勒就赶着人往前跑,鼓声乱了几瞬,很快又恢复了正常,五个挎着腰鼓的小孩一边击鼓一边跟着人群奔跑。

    小崽激动地涨红脸,有人路过摸他的头,他大声喊:“快点跑——”

    “哪家的小孩?挺好玩的啊。”另有人路过说。

    得了夸奖,几个小孩越发激动,腰鼓敲得响亮。

    隋玉跟赵西平跟在后面,她突然伸手拉住一个人,说:“大哥,帮个忙,你过去帮我夸一句他们敲得好。”

    “好样的,鼓敲得不错。”大嗓门的男人路过吆喝一声。

    小崽哈哈大笑。

    “谢谢。”阿水鼓起勇气喊一声。

    “鼓声好听。”又一个阿婶夸一句。

    “谢谢。”阿羌莞尔一笑。

    “好听好听。”一个公鸭嗓少年大步跑过去,路过大壮,他手痒拍一把。

    大壮愣了下,有样学样地说谢谢。

    隋玉手上的火把快烧尽了,一行人也到了城门口,小崽跑出了汗,他激动地抱着他娘的腿,高兴地说:“娘,我明年还要出来玩。”

    “行,明年还带你出来。”隋玉把火把递给赵西平,说:“你去扔,城外风大,我就不带他们出城了。”

    “行,你们在这儿等我。”

    第240章 十万营养液加更

    火把丢进火坑,赵西平立马回转,他大步跑了一段路,进城门看见隋玉一行人还在原地站着,这才慢下脚步。

    “你去牵骆驼过来,我们就不跟你一起过去了。”隋玉说。

    “小米说想跟我们一起去客舍吃烤羊肉,妹夫还想走着过去。”赵西平说,“我们一起过去,看他们是怎么安排的。”

    “也行吧。”隋玉推小崽过去,说:“让你爹抱你,你别再吹到风了。你解开羊皮袄裹着他,孩子跑出汗了。”

    后一句话是跟赵西平说的。

    赵西平闻言解开羊皮袄,蹲下揽过孩子,他撸下孩子的鞋,握着他的脚缠在背上,轻轻松松把一个三岁的小孩裹在怀里。

    阿羌和花妞站在一旁眉眼生羡,她们只是看着就觉得幸福,同时心里又有些酸涩,走在后面垂拉着头。

    隋玉提着两只鞋,隋良挎着小腰鼓,他轻轻弹两下,见他姐看过来,他立马停下动作,生怕她又要让他学鼓。

    一路同行的人多,隋玉听到有人谈及刚刚的鼓声,她缓步靠近细听,阿水她们也竖起耳朵仔细听,见好几个人夸鼓声好听,她们乐呵呵地笑。

    到民屯了,赵西平发现小米家门外围了好些人,他抱着孩子大步走过去,不等询问就明白了情况,他听到了里面的吵架声。

    “让让,让我们进去一下。”隋玉走上前拨开人,说:“今天是大年夜,是个喜庆的日子,还是和和气气招福气,口角官司惹人心乱,不好。大伙都回去吧,一家人坐一起聊聊高兴的事,别在外面受冻。”

    这话有几分道理,门外围着看热闹的人散了大半。

    隋良走在后面,他请走院子里看热闹的街坊,关上大门后,领着其他人进灶房坐着,不去掺合堂屋的事。

    “大过年的,吵什么?”隋玉走进去,她快速扫视一圈,安抚道:“都是一家人,有话好好说,吵架多伤和气。”

    她走到小米旁边抱起孩子,孩子哭得嗓子都哑了,听他可怜兮兮地喊舅娘,她来了脾气,骂道:“你们一屋子加起来一两百岁的人了,能不能控制下自己的情绪?吵红眼了就不当人了?看把孩子吓的,一个个眼瞎了没看见孩子哭?”

    赵小米要来抱孩子,隋玉瞪她一眼,趔身避开她的手,斥道:“现在晓得哄孩子了?”

    赵小米捂脸哭,“三嫂,他们一家欺负我一个人,恨不得吃了我,我哪还顾得上孩子。”

    “到底怎么回事?我来的时候不还好好的?”赵西平走到隋玉旁边,黄连正拎两个椅子过来,他接过椅子坐下,说:“你说说,为什么事吵?”

    “小米明年想买骆驼,我娘听到了就骂她心大,手里攒不住钱,见什么买什么。”黄连正如实交代,“之后两人就吵起来了,小米说生意是她的,我娘说没她跟我爹还有我弟,粮草生意做不起来……”

    “我打断一下。”隋玉出声,她看向黄母,说:“婶子,你这话就错了,粮草生意还真不是离了你们就做不起来了,我妹子嫁进谁家谁家发财,只要不是那家人死绝了,有人手帮忙,这个生意就黄不了。”

    黄母垂着脸没吭声。

    “这话亲家三嫂没说错,能娶到老大媳妇是我家沾光。”黄父开口。

    有人承认了,隋玉就不再多说,她示意黄连正继续说。

    “小米也是这个说法,她气急了就骂我娘心贪,骂我娘会装好人,说我家想吞了她的生意……”说到这儿,他看阿宁一眼,继续说:“她要带孩子离开,觉得我们一家都不是好人,要改嫁。”

    “之后呢?”赵西平问。

    “我求她别走,我爹娘也拉下她抱走孩子,之后她提条件,如果不想她改嫁,我们就分家。”黄连正颓然,他不明白小米是怎么想的,之前她还跟他商量,打算把生意分给老二两成利,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变卦要分家要改嫁。

    “爹,娘,你们别吵了,把我分出去就是了。”黄老二出声。

    黄母抹把眼泪,她看向赵西平,说:“赵千户,你也听见了,就算一开始是我的错,现在这样子还能怪我吗?你家兄弟三个,你离得远就不提了,你大哥二哥分家了吗?我们老二还没成家,我跟他爹还没死,你妹妹就逼着我们把二子赶出家门,哪有她这样的人?我家是靠她赚钱了,但也没白吃白喝,她不能作威作福欺负人呐。你也有儿子,以后还会有二子三子,我就问问你,你能不能容忍老大媳妇把还没成家的二子三子赶出门。”

    “那不能。”赵西平看赵小米一眼,说:“跟你婆婆道歉。”

    赵小米抿紧嘴不吭声。

    “这事是她的错,她提的分家这事您二老多担待,就当她发癔症了胡说八道。”赵西平来了气,他盯着赵小米,说:“今晚跟我回去,正好爹娘也在,你想改嫁我不拦你,你去跟你爹你娘商量。”

    “三哥,不能当真,她说的气话。我们都有孩子了,好端端一个家,哪能吵个嘴就散了。”黄连正赶忙打补。

    黄母见赵西平不拉偏架,是个明理的人,她心里的气散了大半。她明白,没有赵家人支持,应该是说没有赵西平和隋玉撑腰,赵小米闹不出多大的乱子。

    “她三哥,小米年轻,一时气话罢了,不能当真。”黄母也跟着松口,“一家人住一起,总有舌头磕着牙的,吵吵闹闹几句就算了,什么分家改嫁之类的,以后就别提了,伤和气,也闹得你们不得安宁。”

    “这话说的是,两家不认识的人结亲,结的就是缘分,上天给的缘分,哪能说断就断的。”隋玉把阿宁递给赵小米,说:“以后可不准放狠话要挟人,你这急脾气改改,有什么事一家人关起门好好商量。”

    赵小米接到信号,她抱着孩子抹把眼泪,阿宁一看她哭,也伤心地掉眼泪。

    “好了好了,哭什么,你有什么话你说,我跟你三哥在这儿。”隋玉催一句。

    “不分家也行,但生意上的事要说清。”赵小米哑着嗓子开口,“这才一年多,我们才赚了些钱,娘你就要揽去赚钱的功劳,话里话外觉得我离了你们就做不成生意了,看见我花钱就垮脸瞪眼,也不想想我嫁进黄家之前就在沙山脚下种金花草,那时候就打算做粮草生意。”

    说罢,她看向黄连正,说:“爹娘若是忘了,你该是记得的,如果不是你日日去帮我种草,我也不会嫁给你。”

    “是。”黄连正点头。

    “我不敢再相信你们,再这样混在一起攀扯下去,或许再有三五年,这粮草生意就是你们黄家的了,跟我赵小米没半文钱的干系。”赵小米看向公婆。

    黄母臊得老脸发烫,前一刻对着赵西平还能趾高气昂,现在是压根抬不起头。

    “二弟,嫂子跟你说声对不住,今天是气急了,话赶话才说要分家,真没有讨厌你的意思,你别放心上。”这会儿赵小米道歉痛快极了。

    “没有没有,不用管我,我没没没生气。”黄老二嘴笨舌拙,一激动还结巴了。

    “那就行,你能干,我跟你哥也想带你赚钱。爹娘,你们看这样行不行,以后粮草生意我们一二七分利,你跟我爹合起来一成利,二弟是两成利,以后弟妹进门,她也要帮忙干活。”赵小米问。

    黄父黄母交换下眼神,这个法子不错,今年年底盘账的时候,刨除买仆人的钱,还剩三千钱,两成利不少了。

    “行。”黄母脸上有了笑意。

    赵小米也开心,今晚要不是闹那一通,这件事还要费不少口舌。

    隋玉拍拍腿上的脚印子,说:“有商有量的多好,和和气气把事说定了不就行了,以后别吵吵。尤其是婶子和叔,一把年纪了,怎么还憋不住气,今晚闹得街坊邻居看笑话,过了夜,保不准多少人说我们小米脾气厉害。有个厉害的嫂子,可就影响你家二子娶媳妇不是?”

    “这不妨事,我们不承认就行了,我们开玩笑闹着玩的,谁在外面说闲话,我找她家里扯她舌头。”黄母出言保证,有隋玉这句话,她肯定不能让赵小米名声发臭。

    “不早了,我们回去了。”赵西平起身,他看向赵小米,说:“这下别说你们去吃烤肉了,我们回去估计都只剩羊骨架了,洗洗睡吧,初二带着孩子回去,我让人再给你烤羊。”

    赵小米粲然一笑,有哥哥嫂嫂做靠山的感觉真好啊。

    “你们别弄烤羊了,初三来我家,明天我让连山去买只羊回来,到时候炖一半烤一半。”黄母起身相送,说:“今晚真是对不住,大过年的,多好的日子,让你们劳心受累的。”

    “都是一家人,不说两家话。”隋玉去牵骆驼,说:“婶子,我们回去了,初三再来拜年。”

    “哎,好好好。”黄母一直送到门外。

    望着骆驼跑没影了,蹄声也远了,她这才幽幽叹一声,这闹的什么事。

    “今晚的事,回去了可不能提起,小崽爷奶年纪大了,心里一旦存事就睡不着,还是不让他们知道为好。”隋玉交代。

    其他人纷纷点头应好。

    “唉!”隋良突然叹一声,“好麻烦啊,成家了好麻烦,屁事太多了,对对错错,心眼太多了。”

    他今晚坐在灶房听着,真怕娶个媳妇回来也贪他姐的家财,到时候折腾得亲人离心。

    “还是要看男人的心正不正,你若是个能处理事的,我跟你媳妇就吵不起来。”隋玉说,“你看我们家什么时候吵过?你只要拎得清,我跟你媳妇就能处好关系。”

    “我才不娶媳妇。”隋良嘀咕,“姐,你别想赶我走,我就要跟你们住一起,以后小崽娶媳妇了,我还给他带孩子。”

    赵西平突然笑了。

    “小崽,以后我帮你养儿子好不好?”隋良大声问。

    “好。”小崽大声回答。

    “你俩快住嘴吧。”隋玉嫌弃。

    阿水她们也笑了。

    “前面有人。”库尔班说。

    “怎么这个时候外面还有人?莫不是去茶舍凑热闹的人?”隋玉也看见了,不远处有火光闪烁。

    赵西平驱着骆驼走在前面,他按下小崽探出来的头,问:“前面是谁?”

    可算等到人了,隋慧瑟瑟发抖地站起来,她站在路中间拦住路,循着蹄声在夜色中寻找,问:“可是玉妹妹?”

    好久没听过这个称呼了,隋玉长吁一口气,今晚真热闹啊。

    “堂姐,你怎么走到这儿来了?”隋玉勒停骆驼,问:“找我的?怎么没在客舍坐着等?”

    “我先去的千户所,又找来了这里,你家的仆从说你还没回来,我就过来了,我还急着回去,说句话就走。”隋慧来不及过多寒暄,她急切地问:“我听说你出关了,可见过我哥?”

    多少年了,她还惦记着隋文安。不过想想也是,如果隋良突然不告而别,隋玉心想她也会牵肠挂肚,四处托人打听他的下落。

    “没有,我最远只走到龟兹,一路没看见过和尚。”隋玉摇头。

    隋慧闻言也不失望,她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兜,随着她的动作,布兜里发出几声叮当响。

    “我听闻可以托商队寻人寻物,这是我的几件首饰,能不能托你在关外多留意一下,打听打听他的消息。”隋慧声音发颤,是冻的,也是想哭,她走近几步,把布兜塞进隋玉手里,祈求道:“玉妹妹,只有你见过他离开时的模样,我求你了。”

    隋玉攥了下手,布兜还有丝温热,她却像是被烫了一样,立马松手把布兜抛给隋慧。

    “我不要你的首饰,你在胡监察府里能接触到带有文字的竹简吗?我想认字,你帮我誊抄一些字,不论什么都行。”

    隋慧先忧后喜,点头说:“能,我自己就能给你默写几篇文章,就是你不识字怎么办?”

    “我自有办法。”

    “行,初五那日的晌午我在府后门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