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出城猎狼

    雪停,薄薄的云层上,太阳金光漏了下来。

    隋玉跟赵西平将床上的褥子和垫子都拿出来晒着,雪天择洗干净的鸡毛也摊在篾席上架在石头上晾晒,隋玉打算用剥下来的一簇簇鸡毛填塞在褥子夹层里。

    “秦大哥他们打算出城寻找狼群,我也打算一起。”赵西平从门外进来。

    “城外”

    “嗯,你不能去。”赵西平懂她的言外之意。

    隋玉撇撇嘴,不情愿地说:“行吧。”

    又嘀咕说:“我约你两次,你一次都没答应。”

    “城内哪有狼,没有狼群。”赵西平无奈地笑了,他进柴房拿上换了皮弦的弓箭,出来说:“明天我陪你去打兔子。”

    隋玉斜眼看他。

    赵西平大笑几声,越过她牵骆驼出门。

    “什么事这么高兴”秦大顺问。

    赵西平没说,他骑上骆驼,说:“走了”

    “走,就等你了。”

    一行十个人骑着健壮的骆驼出城,狼群的踪迹是一个进城探亲的老汉说的,他前日在敦煌以东七八十里外听到了狼嚎。

    赵西平一行人出城后骑着骆驼向东急奔,若是运气好,今晚落城门前还能赶回来。

    “你身上的伤好了”秦大顺瓮声瓮气地问。

    赵西平拍拍胸膛示意好全了,他蒙着脸,只露了两只眼睛在外面,就没说话。

    晌午之前,一行人发现了狼粪,雪地上有一片北上的狼爪印,还有一串杂乱的骆驼蹄印。

    “看来有人先比我们过来了。”打头的汉子朝北望,有竞争者他更有斗志,他兴奋地说:“今晚要是没找到狼群,我们在外留两天,看看这群狼死在谁手里。”

    其他人没意见,赵西平更没有意见,他想猎两头狼,剥了狼皮能给隋玉和隋良做身皮袄。

    一行十个人循着狼爪印走,到了傍晚,还是不见狼群的踪影。

    夜里冷得能冻死人,赵西平等人只能往东跑二三十里路,去投宿农家。

    在这个小村庄,他们遇到另一伙猎狼的人,考虑到人多更安全,两方人相约天明后一起出发。

    城内,隋玉坐在灶前烤火做针线,不时往灶里塞两把草渣捂火,锅里的水烧干了又兑上凉的。

    猫官嫌灶上温度烫爪,它喵一声跳下灶台,又觉得地下太冷,它爬进针线筐里卧着。

    隋玉摸摸它,它舒服得打呼噜。

    腊月十六了,夜幕上的圆月映着地上的白雪,夜晚亮得如晨曦初露时的黎明。隋玉开门看看月亮偏移的方向,确定赵西平今夜不会回来了,她放下针线筐进屋去睡觉。

    圆月当空,荒野中狼群嚎叫,宿在村庄里的猎人醒来,大伙商议一番,仗着人多,他们半夜出门,向北去寻找狼群。

    “你们走归走,走了不准再回来。”村长垮着脸嘱咐,“狼群记仇,它们若是闻着味过来,我们村会有危险。所以你们若是没把狼群杀尽,天亮了你们就往偏僻的地方走,尽早回城。”

    “好,老汉你放心。”赵西平出言答应。

    骆驼飞奔的蹄声惊动了村里的人,醒来的人哆嗦着出门看,回屋了跟婆娘说:“真是不要命了,这般胆大。”

    “从战场上下来的人,肯定比我们这些种地的人胆子大。睡吧睡吧,明早过去看看,看能不能捡些什么。”

    夜晚寒气透骨,骆驼飞奔时,寒风如刀子一样划过裸露在外的手和耳朵,慢慢的,一行人不约而同放缓速度。

    “真不该出来的。”秦大顺后悔了,“我的手冻得握不住缰绳,待会儿哪能拉开弓箭。”

    赵西平还好,他手上戴着指套,冷归冷,但不发僵。

    “你待会儿跟着我走,别离我远了。”他交代。

    “成。”秦大顺现在也不求猎狼了。

    饥饿的狼群听到蹄声,它们循着动静向东奔去,不足半个时辰,人群和狼群相遇。

    狼群足有三四十头,见骆驼也不少,它们迟疑了,但在头狼发令后,狼群一拥而上。

    距离拉近,赵西平拍拍骆驼安抚它,他抽出箭簇搭在皮弦上,冷静地盯着越来越近的狼。灰狼跃起时,用力到泛白的食指和中指一松,锋利的箭簇飞快射出,眨眼间,箭簇射进狼胸口,它栽倒在地。

    赵西平收回眼,他抽出另一支箭,射中朝秦大顺扑去的狼。

    秦大顺吓得嗷嗷叫,他离开战场多久就安逸了多久,出城前他信心满满,今夜三两头狼一扑,他吓得慌了神。他一旦失去淡定,胯下的骆驼也陷入惊慌之中,下意识驮着人往远处跑。

    赵西平打个呼哨,被五只狼追赶的的骆驼慌不择路,压根不听指令,他只得驱着骆驼去追赶。

    箭筒里只剩三支箭,赵西平几经判断,他催赶骆驼加快速度,从狼群侧面追上去。在颠簸中,他拉开皮弦射箭,一箭射中即将要扑咬秦大顺大腿的灰狼。

    灰狼滚落在地痛苦嚎叫,另外四头狼迟疑了,它们警惕地朝另一个人看去。

    “你坐稳,别掉下来了。”赵西平大声提醒,他不敢靠近,只能远远跟着。

    狼群放弃扑咬他,继续追着秦大顺跑。

    赵西平要的就是这个目的,跑动的过程中,他观察一头尾带白毛的狼,判断它的奔跑动作,在它起跃时,他放低弓箭,瞬间松手,一箭穿透狼腹。

    又一头狼倒地,另外三头狼朝他奔来,赵西平手里只余一支箭,他不敢再动用,只能驱动骆驼逃跑。

    射中四头狼,赵西平已经满足了,他现在的目标就是保命,他带着三头狼在荒野上遛弯。

    “接着。”

    另有人赶来,对方扔来一把砍刀,另外射出一箭,箭簇没射中目标,但给追赶的三头狼带去震慑。

    赵西平趁机射出另一支箭,清冷的月光下,箭头泛着冷光,冷光没入狼大胯,灰狼倒地,挣扎几下却又站了起来。

    秦大顺赶来,他给这头狼补上一箭,灰狼哀嚎几声没了动静。

    头狼在山丘上长嚎一声,还活着的狼迅速逃跑。

    狼群没走远,它们站在山丘上跟荒野上的人对峙。

    端坐在骆驼双峰间的人心生警惕,他们不敢下地。

    “天快亮了,我们去追赶一下。”领头的人说。

    天亮之前,有段时间天上无月,会是一夜中最黑的时刻。

    “行,追赶一段路,狼群走了,我们也回来收拾收拾准备回城。”

    “留几个在这儿守着。”赵西平不想带秦大顺这个拖后腿的,他伸手要过秦大顺没用完的三支箭,说:“你就别去了。”

    秦大顺挠挠头,不敢再逞强。

    “驾——”

    骆驼奔走,人群甩着手上的刀高声吆喝,人多声壮,狼群起了退缩之意。

    在箭簇射在山丘上时,头狼带着残兵转头走了。

    “走了走了,回去清点猎物,我射中了三头狼。”

    赵西平想了想,他射中了五头狼。

    追撵秦大顺途中射死的两头狼已经被秦大顺提回来了,赵西平翻身下骆驼,提着最后一头身中两箭的灰狼拖过去,说:“这头给你,免得空手而归。”

    秦大顺不好意思要,他推拒道:“我这条命都是你救的,我哪有脸还要猎物。”

    “我还有两头。”赵西平让他守着,他拔走属于他的箭簇,走到人群中寻找他的猎物。

    走到熟悉的地方,赵西平来回转两圈,他垮着脸问:“谁提走了我的猎物两头狼。”

    “你的同伴已经提走了两头狼。”之前留守的人说。

    “不止,我一共射死了五头狼。”

    不知谁长嘘一声,意思是他吹牛,他们这些人,最多也就射中三头狼。

    此时天上的月亮没了,荒原上只剩雪光。

    “我看见赵兄弟最开始就射中两头狼,之后才去追秦大顺的。”同一个屯的人出声帮腔证明。

    秦大顺提着砍刀来了,开口骂道:“真他娘的不要脸,自己没本事就偷抢猎物,莫不是你娘是在贼窝里大的肚子”

    “你……”

    余下的人看向声音发出的地方,另一队领头的人走过去,沉声说:“是你偷拿的”

    “不是我。”尖嘴猴腮的汉子不承认。

    “我的箭上做了标记,箭杆上刻有我的名字,箭头也有痕迹。既然没人承认,待会儿月亮出来了就查箭。当然,现在夜色深,你若是怕没脸,我给你个机会,你自己找机会把狼扔过去。”赵西平朗声说。

    人群静了一瞬。

    “散开吧,给他一个机会。”赵西平退开,说:“你自己打了几头狼,不止你自己心里有数,你周围的人也长了眼睛,你糊弄得了不知情的人,但糊弄不住他们。”

    人群散开,两道沉重的脚步声掺杂在其中,“咚”的两声响,随后脚步声就轻了。

    赵西平在脚步声离开后走过去,他摸着箭杆上的划痕,确定是他打中的猎物。

    秦大顺又脏骂一声。

    赵西平阻止他,他现在不愿意跟任何人结仇。

    确定射中的狼都断气了,赵西平跟秦大顺合力抬着死狼扔上骆驼背。赵西平的骆驼上绑三头狼,秦大顺载着两头狼,在月色又浮现时,一行二十余人向城池走。

    头狼带着仅剩的十多头狼远远缀在后面,在天光大亮时,远处城墙露出巍峨的形状,它们放弃了报仇的计划,原路折返向东北方向的山林逃去。

    从月亮西沉走到太阳西斜,赵西平跟秦大顺在傍晚时牵着骆驼走进十三屯。

    天冷,巷子里没人走动,当蹄声进巷时,隋玉就听到声了,她提起裙摆跑了出去。

    赵西平加快脚步,他扬着脸满面含笑。

    “收获不错”隋玉看他那张扬的模样,她不自觉地笑了。

    “赵兄弟箭法厉害,他打了五头狼,让我捡漏一只。”秦大顺说,他解下冻僵的狼扛肩上往赵家走,说:“这次能活着回来多亏了赵兄弟,小年那天我家买猪,到时候请你们来吃杀猪菜。”

    隋玉看向赵西平,赵西平点头。

    他牵骆驼进门,说:“秦大哥,你的身手可要练一练了。”

    “可不止身手,还有胆量。”秦大顺认清了自己的实力,说:“这下不敢高估自己了,我回去就练。”

    秦大顺放下狼走了,隋玉抱捆干草走去喂骆驼,欢喜地说:“打了四头狼啊。”

    “嗯,这两头狼你跟隋良一人做身皮袄,这一头狼的狼皮用来当褥子,剩下一头狼的狼皮,我硝好了给我娘。”赵西平做好安排,“至于狼肉,留两头晾干,开春了我送一头回老家,另外两头我们拿去卖。”

    隋玉丝毫没有意见,她蹲下问:“狼容易打吗”

    “吃人的,你说容不容易”赵西平绝了她的心思,说:“反正我不带你去猎狼。”

    提心吊胆还忍饥受冻,不是什么好事,他去闯一闯就行了。

    第82章 癸水来

    剥狼皮的时候秦大顺过来帮忙,狼死后又冻了一天一夜,狼尸发僵发硬,两个大男人一拉一拽朝两个方向使劲,隋玉攥着菜刀站在一旁,不时挥刀切断筋膜。三个人合力,耗了半天的功夫,四头狼的狼皮才完整地剥下来。

    接下来,赵西平进屋从门后搬出靠墙放的矮榻,狼肉搬上榻,他跟秦大顺手持砍刀斩肉。狼腿放一个筐,狼头放一个筐,剩下的脊骨砍碎另放一个筐,内脏放进盆子里,这样有人来买,一眼能看个明白。

    隋玉跟隋良则是出门叫卖,姐弟俩绕着巷子走,听着哪家有动静,他俩就多驻足片刻。

    “卖狼肉”一个老汉披着羊皮开门出来。

    “对,不管哪个部位的肉,都是一百文一斤。”隋玉说。

    狼肉柴,腥味重,而且还是没放过血的,炖煮后膻味更重,赵西平为了尽快把狼肉卖掉,价钱要的不高。

    “有狼腿”另一户人家开门问。

    “有,一共八条狼腿,我出门的时候还没人去买。”隋玉说。

    “那行,我这就过去,一百文一斤”后开门的男人不放心,又问一遍。

    “你放心过去,就是一百文一斤。十三屯第二条巷子,门外堆着豆杆和金花草,门开着的那家就是,我男人在家,你们只管去。”

    男人进屋拿钱提筐,他出门去喊老汉:“老德叔,一起去看看一百文一斤的狼肉可使得,比羊肉猪肉便宜多了。”

    “行,老汉我也去看看,要真是一百文一斤,我多买几斤回来,过年能少买点羊肉,也不买骆驼肉了。”老汉说罢朝屋里喊:“大蛋子,去问你奶拿钱。”

    两人的说话声让巷子里其他有些意向的人家打开大门,见老德叔跟二毛子已经拎筐走了,一部分人缩着脖也走出门跟了上去。

    隋玉在隔壁巷子又吆喝几声,见走动的人多了,她估摸着差不多了,就带着隋良原路返回。

    隋玉跟隋良到家的时候,家里的狼肉已经卖出去了一部分,最先来买的是同屯的人。肉价低,手头拮据的人家会买两三斤纯肉,打算留到过年做扁食招待客人。手头阔绰的人,也只是买一斤两斤肉回去尝鲜。买狼腿和狼骨的人,多是打算用狼肉替代猪肉和羊肉,想着少花点钱多吃点肉补身子的寻常人家。

    老德叔跟隋玉前后脚进门,一进门就闻到浓郁的腥臊气,这是狼肉特有的味道,他口重,就爱吃这一口肉。他在筐里挑挑拣拣,择出两条肉厚实的狼腿递过去,说:“给我称两条腿子,这两头狼都不肥啊。”

    “冬天的狼都是瘦狼,就是毛厚。现在还好一点,等开春了,二三月份的时候,狼没吃的,那时候才叫一个瘦。”秦大顺说。

    “这倒也是。”老德叔点头,他又去另外几个筐里瞅瞅。

    “两条狼腿一共二十四斤三两重,给你算二十四斤,你要不要再凑点肉凑个三两钱。”赵西平问。

    老德叔想了想,他要一副狼肠子,再要一坨肋骨肉,凑够三两银子就拎筐走了。

    二毛子只买了条狼腿,他在外面等着,见老德叔买了这么些东西,他往门内看一眼,说:“老德叔你先走,我再去称两三斤肉。”

    “多称点也行,天冷放的时间久,吃不完晾成肉干,开春农忙的时候饿了糊弄嘴。”老德叔说。

    后来的人听到他这句话,颇为赞同地点头。

    不到一个时辰,两头狼的狼肉卖完了,后来的人没买到,隋玉降价四十文,以一斤六十文的价钱将没人要的狼头贱卖出去。

    “那我回去了。”秦大顺说。

    “成,天也黑了。”赵西平送他出门,说:“今儿麻烦你了。”

    “少说客气话。”秦大顺摆手,大步跨进自家的门。

    赵西平也转身进门,他顺手关上大门。

    没有冷风再往院子里灌,屋里暖和多了,隋玉搓搓冻得生疼的手,她拿起扫把扫地上的碎肉残渣,连灰带土倒给黑皮猪吃,这也是个爱吃荤腥的主。

    赵西平打发隋良去生火烧水,他接过铁锹铲走染血的土层,血土铲尽,院子里的血气也散了大半。

    “家里盐不够了。”隋玉说。

    赵西平看眼天色,说:“这会儿铺子都关门了,我明天去买,狼肉今晚先不腌了,多放一晚不妨事。”

    “行,今天也累了,吃完饭早点睡。”隋玉进灶房准备做饭。

    天色在某一瞬间彻底暗了下来,烟囱里冒出浓烟,整座小院,只有灶房里有亮光。

    吃饱肚子的猫官冻得受不住了,它放弃继续守肉山的活儿,带着一身寒气,一溜烟蹿进灶房,爬上隋良的腿,趴在膝盖上烤火。

    赵西平将肉筐挑进柴房,院子空出来了,他把四张狼皮铺在地上。

    “隋良走开点,我铲两锹草灰出去。”转而语调一变,跟隋玉说:“锅盖先盖上,菜也先端出去,免得落灰了。”

    “吃完饭再弄不行”隋玉端盆出去。

    不行,赵西平挺急的,他想早点把狼皮硝好。

    草灰铺洒在狼皮上,赵西平拿出正房里的油盏照亮,他蹲在地上持菜刀刮狼皮上的碎肉油脂和筋膜。

    青菜疙瘩汤煮好,隋玉喊吃饭。

    吃完饭,男人继续去刮狼皮。

    隋玉洗完锅碗让隋良洗脚先睡,她也出去帮忙。

    碍于她,赵西平放弃赶急功的打算,一张狼皮刮干净,他喊隋玉去洗脸洗脚。

    夜半时,赵西平听到隋玉不舒坦的吸气声,他坐起身,发现她弓着身缩成一团,他穿衣下床,先去灶房捂火点亮油盏。

    油盏刚亮,他听到屋里有动静,进去一看,是隋玉也醒了。

    “你哪里不舒服”他问。

    隋玉看隋良一眼,她拉起褥子盖住他的脸,褪下裤子一看,果真如此,停了两年的癸水来了。

    “别用看变态的眼神看我,不是勾引你,我来癸水了。”隋玉拉上裤子又躺下,说:“我肚子疼,烧囊热水拿来给我捂肚子。还有月事带,幸亏我提前准备了,就在边上那个木箱里,你拿去灶房,抓两把细草灰塞进去。”

    赵西平脸色讪讪,他举着油盏去找月事带,跟她确认后,他提着绳子举着油盏又出门。不一会儿,他先送来月事带。

    “针线筐有针线,塞草灰的那个缝你给缝几针。”隋玉继续指点,“边上留的一溜布你看见了布条压在缝上,免得草灰漏出来了。”

    “好。”

    她怎么说,赵西平就怎么动作。他坐在床尾埋头做针线活,不时抬头看她一眼,看她神态,应该是不怎么好受。

    “往后每个月都要来一次,想想就难受。”条件实在是太差了,用草灰吸血,隋玉想想就浑身难受。

    赵西平咬断线,问:“每个月都有”

    “怀孕了就停十个月。”隋玉冲他轻眨眼。

    赵西平垂下眼不搭理她,月事带放床上,他出去灌水。

    两人的说话声吵醒了隋良,他一动,隋玉就感觉到了,她拎起狼皮搭上去,说:“你先别动,姐姐在换衣裳,你不能看。”

    隋良不动了。

    隋玉绑上月事带,换下带血的脏裤子,她抽着冷气掀开褥子躺床上。

    “真冷啊真冷啊,良哥儿快给我捂捂。”

    隋良拉下狼皮往外看,“早上了”

    “没有,继续睡。”

    正说着,赵西平进来了,他递过水囊,看隋良醒了,问他喝不喝水。

    隋良摇头。

    “不喝就继续睡。”赵西平脱衣上床,刚躺下,怀里塞过来两条腿。

    “过来跟我睡”他问。

    “行吧。”但隋玉不想动,肚子太疼了,她让隋良睡过去。

    赵西平换过来,他熟练地捞起冰凉的腿脚塞肚子上。

    “不行不行,我怕漏了。”隋玉缩回腿,伸直了踩他腿上,她捞过他的手,说:“给我摁着水囊,水囊要是不热了,你就用手给我捂肚子。”

    “好。”

    隋玉疼得一时半会儿睡不着,她让他讲猎狼的经过,另一头睡着的隋良一听这话立马不瞌睡了,竖起耳朵悄悄听。

    鸡叫三声时,隋玉又换个月事带,水囊也换个热的,这才沉沉睡去。

    天色大亮时,赵西平起来做饭,摸着水囊不烫了,他又换囊水,另外又灌一囊热水塞隋玉脚下面。

    隋良也醒了。

    “你别起,就躺床上,饭好了我喊你们起来。”赵西平低声说。

    隋良又老老实实躺下给他姐捂被窝。

    饭好,隋玉穿衣下床,腿间绑个鼓囊囊沉甸甸的月事带,她走路都要撇着腿,她心里不舒服,脸上就带了出来。

    赵西平跟隋良下意识不敢高声说话。

    “吃完饭家里的事你自己张罗,我要回屋躺着。”隋玉说。

    “行。”赵西平应得干脆利落,“你要是不舒服,晌午饭我给你送床上吃,你想吃什么”

    “清淡点吧,没胃口。”

    接下来的几天,隋玉除了上茅厕,其他时间都躺在床上,就连小年那天去秦大顺家吃饭,也是赵西平给她端回来的。

    胯下绑着那个玩意儿,站着并不拢腿,坐下担心移位,一出门就露馅,隋玉可算理解古代小姐们为何一来月事就不出门了。

    一直到腊月二十五,隋玉身上才干净,她迫不及待地烧一锅开水,将灶房烧暖和,她除去衣裳好好洗个澡。

    赵西平用骆驼驮着泡了七天的狼皮回来,狼皮白日扔在河里用寒水泡着,晚上收回来泡在草灰碱水里,皮上的碎肉油脂泡烂刮掉了,毛上的油脂也去了大半,接下来就是挂起来晾晒干,晾干了再鞣制皮子。

    “回来的正好,进来端水倒出去。”隋玉坐在灶前烤头发,冲外面说:“我再烧两锅水,你跟良哥儿都洗个澡。”

    赵西平有些不情愿,说:“大冬天的……”

    “不洗别跟我睡。”

    剩下的话噎进去了,男人老实地进来倒水。

    “就你干净。”他嘀咕。

    “像我这么爱干净的人可难找,你娶到了就偷着笑吧。”隋玉扬声说,“头上没蚤子了不舒服”

    “那是我故意养的。”

    隋玉脱鞋朝他砸过去。

    赵西平朗声大笑,他捡起鞋送进来。

    隋玉瞪他一眼,“皮子痒。”

    “你给我搓搓”赵西平用眼勾她。

    隋玉眼神变了,她纠结了片刻,义正言辞地说:“大白天的,不太适合。”

    她怕气氛合适会把持不住,现在月事来了,她变得谨慎,不敢再如以往那样挑逗他,一个搞不好,肚子就大了。

    赵西平洗澡的时候,隋玉躲了出去,她拿钱去街上买布,今年手头宽裕了,她去多扯几尺布,打算给一家三口各添两身换洗的里衣。

    第83章 许愿

    腊月二十七,隋文安再次穿过胡府的二侧门,隋慧的孩子满月了,母子两人熬过最艰难的一个月,但府中全无庆贺的喜意。他走进隋慧所住的偏院,这里也冷冷清清的,只有两盏落灰的红灯笼泛着点喜庆的光芒。

    打瞌睡的守门老奴被脚步声惊动,睁眼看是隋文安,她忙躬身相迎,解释说:“五少爷好不容易睡着了,姨娘吩咐我们不要大动作做事。”

    隋文安点头,宅院的主子一心扑在孩子身上,无心在琐事上费神,奴仆自然会偷懒躲事。

    “这两盏灯笼取下来擦擦灰再挂上去。”他说。

    老奴不情愿,说:“再有两天,府里的灯笼要换新的。”

    隋文安闻言不再说。

    隋慧听到声出来,她瘦了许多,面容疲惫,精神倒还行。

    “哥哥来了,刚刚在说什么”隋慧问。

    “灯笼落灰了,我说让人取下来擦擦。”隋文安脱鞋进屋。

    隋慧看老奴一眼,老奴立马躬身下去喊人搬梯子。

    隋文安站火炉旁烤散身上的寒气,他脱去最外面沾了灰尘的衣衫,走进里间问:“孩子如何了胖了点,眉眼像你。”

    “我觉得更像你,外甥随舅。”隋慧走进来,说:“今天晌午你别走了,我让后厨送几个菜来,我们帮石头庆祝庆祝。”

    “石头”隋文安笑了一声,“谁取的名字村里叫这个名字的孩子一抓一大把。”

    “我取的,我听人说孩子取贱命好养活。”

    “大名叫什么”

    隋慧摇头,怕孩子长不大,胡大人压根没取名字,也没上族谱,说是满周岁了再取大名。

    隋文安也就不再问。

    “哥哥,你跟我说说你平日在做什么。”隋慧坐下,她已经快要忘记偏院之外的天地了。

    “种地、打猎。”隋文安想了想,他挑几件有趣的事讲给她听。

    中途石头醒了,隋慧抱他回里间去喂奶,隋文安出门,见落灰的灯笼还挂在墙上,他喊人搬来梯子爬上去,取下灯笼仔细擦干净,又续上灯油,不等天黑先点燃火。

    大红色的灯笼投下盈盈红光,隋文安站下面看了看,心里总算舒坦了点。

    吃过午饭,他打算走了,离开前,他问隋慧:“胡大人待你还好吗”

    隋慧看了眼四下,天又阴了,奴仆都进屋避寒去了,她粲然一笑,说:“你自由了,我有了孩子,我现在只求石头能平安长大,其他对我来说无所谓。”

    她没出月子前不能陪睡,石头人小觉多又孱弱,胡大人最初来过两次,大概觉得无趣,之后就鲜少过来。隋慧倒没觉得失望,当初他纳她就是看中了她的身子,她攀附他也是为了兄长,如今这般局面倒也能理解。

    隋文安眼酸,他大妹妹不该如此的。

    他不敢再想,大步匆匆离开。

    隋慧目送他出门,转身进去守着小孩。

    傍晚时,胡大人过来了,穿过昏沉沉的甬道,拐进月亮门看见两盏明亮的灯笼,喜庆的红色让人眼前一亮,他轻吁口气,身上的疲惫散了大半。

    从光晕下穿过,胡大人推门进去就闻到了奶味,走进暖意融融的卧房,见隋慧披着长发趴在床上逗孩子,他脱鞋靠坐在软榻上,说:“还是你这里舒服。”

    “石头醒了,奴就没出去迎接您。”隋慧低声说。

    “嗯,用饭了”

    “还没,奴盼着您会来看我们娘俩。”

    胡大人的怜弱心被牵动,他从怀里掏出一对银手镯,这时又觉得拿不出手,他喊人去拿最近新得的一对玲珑玉环和一副金头面换美人开心。

    用过饭,隋慧被胡大人拉上床,一场欢好后,趁着他这会儿舒心,隋慧趁机说:“奴有一心愿,不知大人肯不肯答应。”

    “说说。”

    “这几日奴梦到为了救我惨死的三叔,他骂我没良心,醒来我也觉得愧疚,每每伤神许久。很长时间不知道奴这个堂妹的音信了,不知道她是不是遇到难事,所以我三叔才会托梦。”隋慧趴胡大人胸口,低落地说:“也不知道是不是三叔还缠着我,奴害怕咱们的孩子就是受此影响……大人,您能不能帮帮奴,给咱们的孩子积积福。”

    胡大人伸手捞起隋慧的下巴,见她泪光盈盈,他犹豫了一瞬,妥协道:“真是怕你了。”

    隋慧含泪笑了,她跪在床上,说:“还有一个傻堂弟,大人记得捎上他,奴替咱们的孩子谢过大人。”

    胡大人拍拍她,隋慧躺下,晃动中,她歪头看燃烧的烛火,心想以后的日子她只为自己和孩子图谋了。

    然而,除夕那天,胡大人抽空来说:“你不用为你堂妹操心了,她男人有心用军功为她赎奴籍。赵什么平的如今在校尉大人麾下做事,我不能私下动手。”

    他心下庆幸之前没松口为隋玉改奴籍,这女人了不得,能让男人挣军功给她赎奴籍,不管是心性还是能耐都了得,一旦自由后指定安分不了。万一他日这夫妻俩遇造化,一旦查及过往,他这个造假户籍的人落不了好。

    “你别跟她来往了,门房那里我早交代过,她有什么事都找不到你头上。”胡大人嘱咐。

    隋慧黯然,心想她幸好没差人去跟隋玉说,不然又是让人白高兴一场。

    等胡大人走了,隋慧站在灯笼下思考他带来的消息,说动男人出门拼搏挣军功难,更难的是让男人愿意放弃到手的军功去赎奴籍,她设身处地想,她觉得自己没能力做到。

    如此,隋慧不再考虑隋玉的事,隋玉远比她有能力。

    隋玉对此一无所知,她正在炖羊腿,赵西平跟隋良在外面扎火把,今年有他在家,扎火把、买屠苏酒、换桃符、扫屋顶的活儿都是他的。

    “等羊腿煮熟,让你姐撇三碗油汤端出来晾凉,汤凉了有羊油,羊油抹火把上,能烧小半夜。”赵西平说,他扎了三个火把,个个有大腿粗,紧实耐烧。

    “你们去年在火把上抹的什么”他朝灶房里的人问。

    “猪油。”隋玉笑,“阔绰吧”

    “阔绰,炒菜都抠抠掐掐的人,过年阔绰了一回。”赵西平也笑了。

    “用好油烧来好年景,今年的日子比去年可好不少吧。”隋玉得意,她掰算说:“两只羊卖了近四百钱,两头狼卖了一百二三十钱,家里有猪有骆驼,还有一群鸡,我们家的家底可不薄。”

    这样一算,家里的存银和四头骆驼一只猪加起来,也有四百两的家底了,赵西平咋舌,不声不响的,怎么突然就富裕了

    “我招财。”一干好事,隋玉都往自己身上揽。

    “你招财你招财,都是你的功劳。”赵西平放下火把走进来,说:“想发财还是得折腾,如果你今年还在摆摊卖包子,一年进项可不少。”

    “对。”隋玉点头,她盯着灶里飙起的火苗,说:“这笔财早晚进我们家。”

    赵西平爱死了她这股自信又抖擞的劲。

    锅里的羊腿煮熟了,赵西平端盆子去捞,羊腿炖了半天,羊腿肉炖得软烂,汤色浓白,香味诱人,闻着味都能空口喝三碗粥。

    羊腿肉用筷子戳开,再舀起萝卜和汤水,装了满满一大盆。

    “来,开吃。”赵西平吆喝。

    “汤,还没舀汤。”隋良还惦记着冻羊油抹火把。

    “抹猪油。”赵西平笑看着隋玉,说:“今晚再烧出个富裕年。”

    隋玉赞赏地冲他点头,“有眼光,听我的准没错。”

    赵西平乐的开怀。

    心情好,胃口更好,一家三口带着猫官坐在暖和的灶前大吃大喝,不时举碗喝口小酒,一顿吃下来,浑身上下暖呼呼的。

    “今晚在外面多玩一会儿再回来。”赵西平燥得出汗。

    隋玉无所谓,她挖出一大勺猪油搓手上,再抹在火把外侧的木头上,末了又去挖一小勺猪油放灶洞里烤化浇在火把上,火星迸上去,一触即燃。

    “走喽。”隋良双手举起火把高声喊。

    留猫官在家,一家三口锁门离家,今年他们算是出来早的人家,一路上遇上好些人。

    “新年安康。”

    “百病不生。”

    “大吉大利。”

    “岁岁无忧。”

    “……”

    不管认识的不认识的,相遇的人皆开口道祝福。

    走上长街,人更多了,赵西平护着隋良别走丢了,他跟在隋玉身后,看她摇头晃脑走得高兴,嘴里的祝福词接连不断往外蹦。

    到了府衙前,跳傩舞已经开始了,激昂的鼓点一下下蹿进心里,挑动人的情绪。隋玉扔下火把,她站在火堆旁仔细观摩傩人的动作,人越来越多,鼓点越来越密集。

    倏忽,鼓声一变,傩人高声吟唱,喧闹的人群变得安静,只有火把燃烧的噼啪声。

    吟唱声止,鼓声重重一响,所有人跟着舞动起来。隋玉忆起她刚学的动作,立马有模有样地摆动四肢,身后的人见了,一改乱七八糟的动作,开始跟着她学。

    赵西平也是其中一个,在隋玉鼓励的眼神中,他跟着人群跳动,在密集的鼓点声中,他护着隋玉和隋良围着火堆变换姿势,他跳出了汗,跳红了脸,看着眼睛晶亮的女人,胸腔里的跳动声越来越快。

    鼓声又变,吟唱声又起,众人从火堆拿起火把直奔城外。

    “快点,再快点。”隋玉抓住赵西平的衣摆,她后面还坠着隋良,她欢呼大喊:“我要第一个出城。”

    第一个肯定不可能,但有赵西平开路,三人抵达除晦的火坑时,周围的人数不过百。

    燃烧的火把丢进火坑,隋玉立马许愿,话将出口时,脱籍变成了祈福:“我愿赵西平一生平安。”

    男人眼睛一热,他默念道:“我想在新的一年为她脱去奴籍。”

    第84章 使团

    一路慢悠悠往回走,之前跳傩舞时燃烧的火堆仍然火势大盛,傩人和鼓手都走了,除了两个加柴守火的衙役,其他的都是烤火唠嗑的百姓。

    “这个火要一直烧到天明。”赵西平说。

    “这个我倒是不知道,去年我跟良哥儿从城外回来直接回家了。”隋玉探头往那边看,说:“我们也去烤烤火”

    “行。”

    三人走过去,围坐的人让出空位,隋玉跟赵西平将隋良夹在中间坐下,地上堆的是干柴,被火焰烤得炙热,坐下也不凉屁股。

    一人多高的火焰在寒风中肆意变换形状,有调皮的小孩追着拉长的火焰跑,火像是故意逗这些孩子,在他们惊呼大叫时,又迅速收回燎人的火苗。

    隋玉推隋良,说:“你也去跑跑,去跟他们一起玩。”

    隋良意动,他站了起来,走之前不放心地交代:“你们走的时候记得喊我。”

    “忘了谁也不会忘了你,我就在这儿等你,哪儿也不去。”隋玉觉得好笑。

    隋良欢欣雀跃地走了,他跟在那群孩子后面跑,火光映亮了他的脸,一双眸子亮晶晶的。

    “你年纪不大吧孩子都这么大了”旁边坐的阿婶问。

    隋玉惊诧地瞪大眼,摆手说:“不,我还没有孩子,这是我弟弟。”

    正巧隋良跑过来了,他从背后大声喊:“姐——”

    隋玉捂耳朵,隋良嘻嘻大笑。

    又坐了大概一柱香的功夫,隋良跑累了,他坐回来,说渴了要喝水。

    “我们回去,天也不早了。”赵西平说,“没玩够就明天再来,火要烧几天,每天晚上这儿都有烤火唠嗑的。”

    隋玉和隋良跟他走。

    路上还有行人,长街上的酒肆、杂货铺都还开着门,门前挂着明亮的灯笼,穿皮袄戴皮帽的小孩在杂货铺穿梭。

    “吃不吃饴糖”赵西平低头问隋良。

    “吃。”隋玉抢答,“走,我们去买,我想吃。”

    走进杂货铺,守店的老板正在擦拭柜台,听到脚步声抬头,满面含笑道:“新年安康。”

    “您也安康。”隋玉掏出铜板,说:“给我们拿三块儿饴糖,多少钱”

    “十五文。”

    “比往日贵不少啊。”赵西平又数六枚铜板递过去。

    老板笑了笑,说:“讨个吉利钱。”

    饴糖递过来,隋良接住,他站在灯笼下认真地比大小,两块儿大点的给大人吃,他吃最小的。

    三人含着甜滋滋的饴糖迎着寒风往家走,门还没开,猫官喵喵叫着迎了出来。

    “猫官,你吃不吃糖”隋良从嘴里抠出一点递给猫官,猫官舔了一舌头,咔了两声甩头跑了。

    隋良看了看手上被猫舔过的糖,犹豫了一下扔在地上,没有再吃。抬头发现他姐夫瞅着他,他缩脖嘻嘻一笑。

    “明天再给你买。”赵西平说。

    隋良摇头,他大步往灶房跑,摇头晃脑说:“不买了,我已经尝过味了。”

    “什么”隋玉问,“我打算煮桃汤,你再等一会儿,待会喝桃汤。”

    隋良点头。

    “你饿不饿”隋玉看向走进来的男人,说:“给你热一碗羊肉汤”

    “不饿,洗洗睡吧。”

    煮一锅桃汤,三人各喝一碗,剩下的水用来洗脸泡脚。

    一通忙活,躺床上了鸡叫了。

    隋良打个哈欠,他瞌睡了,掖好褥子躺下,不过片刻的功夫就睡着了。

    听着脚边的呼吸声平稳下来,赵西平捏了捏隋玉的脚,他低声说:“睡过来。”

    一听声音,隋玉就知道他在琢磨什么,她不动,说:“大半夜了,我要睡了。”

    男人不再吭声,褥子下的手却一点点上移,粗糙的指腹碾过伶仃的脚踝,皮下的骨节小巧,还不足他的大拇指指腹宽。

    酥酥麻麻的感觉从脚底往上蹿,隋玉咬唇,感受到粗糙的指腹顺着小腿肚滑向膝窝,她不由自主地打个哆嗦。

    男人轻笑一声,再一次说:“过来。”

    隋玉过去了,她气不顺地咬他一口。

    赵西平掰过她的脸,俯身亲了上去。

    褥子下变得潮热,男人如弓一样弯下身子,他捞起那双柔软又冰凉的脚搭上去,不要脸地说:“我给你捂捂脚。”

    隋玉哼笑一声,她抬起脚趾轻轻一摩挲,听到呼吸声一紧,她又笑一声。

    鸡叫两声,房门开阖,男人出去了,隋玉垂着手趴在床侧往外看,她听到猫官叫了一声,猪圈里的猪也醒了,哼哼了两声。

    锅里的水烧热了,赵西平擦洗过后端水进来,见隋玉已经睡着了,他拧干布巾给她擦干净手,再擦擦脚,倒了水关门进来抱着她睡觉。

    之后的几天如除夕一样,除了吃饭就是玩乐。

    过了初五,赵西平耗三天的时间将晾干的狼皮鞣制好,有了狼皮,隋玉再出门打猎就不怕冷了,他这才牵着骆驼带隋玉和隋良出门。

    南及沙漠,北至长城,在无人居住的荒野上,赵西平和隋玉拉弓射箭,天上的飞鸟、地下的田鼠、寻食的野兔、过路的老鼠,都是夫妻俩射箭的目标。

    隋良拖着厚重的狼皮四处跑,箭落在哪里他往哪处跑。

    过了正月十五,秦大顺也加入了进来。

    早上二人肉搏,下午出门练箭,傍晚比划棍棒,赵西平一天天过得十分充实。

    有秦大顺同行后,隋玉就不再陪赵西平出门,她在家处理打回来的猎物,田鼠皮、鸟毛、兔子皮这些都要收拾。

    到了二月初,攒下的田鼠皮又够做个皮坎肩了。

    隋玉在街上转了小半个月,终于从一个胡商手里买到一块儿鞣制好的牛皮,二尺长一尺多宽就要了她二两银子。

    牛皮薄且韧,裁剪好后,隋玉用箭头在牛皮上钻洞,再将牛皮缝在鼠皮坎肩外面,剩下没用完的牛皮,又补在胸口的位置护住心脏。

    一件坎肩完工,时间进入二月底,土壤即将开冻,在这之前,赵西平要回老家一趟。

    隋玉取下晾干的狼肉,一头五十斤左右的狼,肉晾干后估摸只有二十余斤。(是隋玉概念里的斤两)

    狼肉装袋,隋玉又从墙上取下两只风干的野鸡和五只风干的田鼠,这些装进麻布袋里了,她在屋里转一圈,说:“我晒的萝卜干给爹娘带一兜回去”

    “这些就够了,萝卜干家里有。”赵西平拿出狼皮捆背上,说:“你真的不回去”

    “回去干嘛挨骂啊”隋玉睨他。

    赵西平想了想,点头说:“也好,家里养着猪,还有骆驼和鸡,这些东西离不了你。我快去快回,十天之内应该能回来。”

    “你多住两天也行。”隋玉走过去给他扯扯衣裳,交代说:“路上慢点,别赶夜路,吃饭别糊弄。”

    赵西平抬手,余光看隋良睁着大眼睛看得认真,他帮她捋了下头发。

    “行了,我走了。”他推开她,走进骆驼圈去牵骆驼,出来说:“今天不用送了。”

    装肉的麻布袋扔上骆驼背,路上吃的干粮挎肩上,一捆干柴两捆干草分别捆在骆驼背两侧,赵西平清点了下,什么东西都没少,他轻佻地冲檐下站着的女人吹个响哨,大步牵着骆驼出门。

    隋玉笑着呸他一口,她跟着出门。

    秦大顺坐在院子里编筐,见人路过,他快步走出去,问:“今天回去”

    赵西平点头,他朝家的方向比个手势,说:“劳大哥看顾些。”

    “你放心,包我身上。”秦大顺大包大揽地说。

    赵西平走了,隋玉拿上铁锹带上隋良去挖菜园,去年冬天撒下的荠菜发出嫩芽了,韭菜也出苗了,再过十天半个月就能吃上新鲜的绿叶菜。

    “隋玉,你今年没种葱蒜”杜婶子也在菜园里,她从菜地里拔两把小葱扔过去,说:“挖排沟,葱撇开,一根一根种下,长大了能窜根,一根变一窝。”

    隋玉道声谢,她让隋良去捡,说:“我们吃蒜吃葱多是放羊的时候挖野生的回来,挖回来了埋沙坑里,保存好也能存放十天半个月。不过吃的时候不多,隋良不爱吃葱蒜,所以我就没种。”

    隋良吐舌。

    杜婶子看隋良一眼,说:“我家孙子也是不爱吃这东西的。对了,你听没听说一件事,妓营里又有个女人怀娃了,前两天有三个老男人去抢着认,都想学老牛抢个媳妇带个娃回去。”

    隋玉摇头,这事她没听到音信。

    “后续呢”她打听。

    “我也不清楚。”杜婶子摇头,“过几天再看看情况。”

    隋玉心里有点不安,她将两把葱种下后,扛起铁锹带着隋良回家,两人没进门,直接去了十七屯。

    老牛叔家的大门半敞着,隋玉拍了下门走进去,佟花儿抱着阿水在院子里晒太阳,地上铺着篾席和褥子,方便阿水在地上打滚。

    “隋玉来了”佟花儿起身,说:“老牛不在家,去河边洗尿布去了。”

    “我不找他,你不用忙,我说几句话就走。我听说妓营那边有人怀孕了,有三个男人抢着要认孩子,妓营那边肯定不舍得放人,若是那边恼了,肯定会想起你,毕竟你是开头的第一个人。”隋玉说。

    佟花儿点头,她也听说了这事。

    “孩子生了,那边的人可能会想抓你回去,你最近一段时间不要出门,让老牛叔也少出门,在家就栓上门。”隋玉过来就是为了说这事。

    佟花儿脸色一白。

    “你多注意点,我回去了。”隋玉转身往外走。

    “我送你。”佟花儿抱着阿水送她出门,“隋玉,谢谢你。”

    隋玉没作声。

    佟花儿目送隋玉跟隋良走远,她关上门拉上门栓。

    过了三天,隋玉正在菜园浇水,听到屯子里面有高亢的叫骂声,她以为是谁家在吵架,也就没搭理,两桶水浇完才牵着骆驼回去。

    “谁家在吵架”隋玉问巷子里的人。

    “妓营来人要抓佟花儿,老牛不肯放人,他拎把菜刀在院子里叫骂,说谁进去就砍谁。”

    隋玉开门将骆驼关进去,她去十七屯,巷子口堵着太多人,她看不清情况,听了一会儿见老牛叔没落下风,她就回去做饭了。

    妓营的人来了三次,次次被老赖皮堵在门外,最后一次强行卸门闯进去,却发现屋里只有老牛叔一个人,死活都找不到佟花儿,最后被老牛叔挥刀撵了出去。

    之后这事就不了了之了。

    某天早上,隋玉正做饭的时候,大门被拍响了,她站院子里问:“谁啊”

    “我,老牛。”老牛叔吭一声。

    门打开,一兜粮嗖的一下扔进去,老牛叔见是她,问:“赵西平不在家”

    “他回老家了,你这是……”不等她的话说完,老牛叔转身就跑。

    老牛叔人老个矮跑得还快,一溜烟就出巷子了。

    赵西平回去过两个夜就返程了,离开屯子走上大道,他遇到一队持旌旗的使团,他厚颜为其领路,傍晚时沾光住进驿站,吃住都不用花钱。

    第85章 奴籍销

    今年春日无雨,积雪融化后晴了几日,不等赶牛耕地,地里的土壤已经晒得干硬起痂。这种情况哪里还敢再犁地,只怕土壤翻起后经过风吹日晒变成贫瘠。

    官府下令各家各户从河里取水灌溉土地。

    赵西平还没回来,隋玉只得带着隋良牵着骆驼去河边打水,再一趟趟往地里运。

    “呸。”隋良迎风吃了口沙,他弯腰狂吐口水。

    隋玉眯眼往西看,西北方向的天是灰黄色,漫天的黄沙被风卷起,如一道不透气的屏障,看得人心慌。

    “好不容易安生了两年,又闹沙尘暴,今年地里的庄稼估计要减产。”河边打水的人愁眉苦脸,他抱怨道:“也是我倒霉,当年要是安顿在酒泉以东,也不愁干旱了。我姑爷一家在张掖郡种地,他们那边还能种稻子。”

    “得了得了,再减产也不至于饿肚子。”一个老汉见不得他丧气的嘴脸,说:“你多灌两桶水,地里的土就能多长两桶粮。一个大男人,啰啰嗦嗦的嘴脸怪惹人嫌,你怎么不怨你爹娘没把你生在长安大街上。”

    听到这话的人俱是笑出声,种地的人就是看天吃饭,不管是在江南还是在西北,都有遇到干旱的时候。

    隋玉弯腰打半桶水倒骆驼背的大桶里,灌满了,隋良牵着骆驼走,两头小骆驼跟在后面。

    小骆驼还不能负重,隋玉带它俩出来就是让它们先学着。

    腊梅嫂子牵着骆驼来河边,见状,她出声问:“赵夫长还没回来”

    “还没有,我估摸着就是这两天回来。”

    “等他回来了你就轻松了。”

    隋玉笑了下,她提着小半桶水去追骆驼。

    舀水浇地,一桶水只够浇一步长的距离,骆驼一趟背来两桶水,半天能运十趟,隋玉一天只能浇一垄半的地。

    从天亮忙到天黑,人跟骆驼都疲了,骆驼牵回去就躺下了,吃草都是趴着吃。

    隋玉煮一锅粥,她跟隋良将就吃一顿,肚子糊弄饱了就回屋睡觉。

    天亮后,继续牵着骆驼去打水浇地。

    田地离河边近的人家已经在挖沟引水了,隋玉路过,说:“大哥,我家地在中间,离河不近,你们这条引水沟挖好了,让我就近从沟里打水好吧”

    “我家地里的水灌够了再说。”

    “那好吧。”

    “你一个人在打水”

    “嗯,这两天我男人就回来了。”正说着,隋玉听到有人喊她,她回头,是赵西平回来了。

    “他已经回来了。”隋玉松口气。

    赵西平扛着锹过来,说:“不挑水了,我来挖沟引水。”

    “那要挖好长的沟啊。”隋玉往地头看。

    赵西平指了下正在挖沟的人,说:“就顺着这个沟挖,我先帮他们挖,挖到他家地头了,我继续往东挖。”

    说着,他从骆驼背上取下桶,桶里的水倒掉,说:“你牵骆驼先回去,我带回来的东西还在院子里扔着,你回去收拾收拾。”

    “好。”

    隋玉如释重负地带着骆驼走了。

    现在挖沟的地方都是往年挖的沟被枯枝败叶填埋了,沿着老沟挖,不算费力,赵西平拄着锹跳下去,扒拉几下就下锹。

    “那是你媳妇”有人过来问。

    赵西平点头。

    “她不懂种地。”那人语气肯定,不然也不会不知道挖沟灌溉的事。

    赵西平笑了下,说:“是不懂,过了今年,她懂的又多点了。”

    隋玉回去先给骆驼喂食,院子里放着两个坛子,她走过去看一眼,是酸菜坛子,前年从老家带回来的酸菜水在她的反复使用下已经不够味了。

    “良哥儿,你进屋抓把钱,去猪肉摊看看还有没有猪血卖,没有猪血就买块儿豆腐。”隋玉说。

    “好。”隋良大步跑进去。

    又大步跑出去。

    “拿碗。”隋玉提醒,“装一兜黄豆带去,用黄豆换豆腐。”

    隋良又大步拐进来。

    隋玉去烧火煮饭,大米和黍米淘洗干净下锅,灶里烧上火,她去柴房取只风干的田鼠泡水里。

    米饭蒸熟,隋良端一碗豆腐回来了,隋玉让他烧火,她将田鼠肉洗干净,剁成小块儿下锅炒,煸出香味了下豆腐,豆腐两面煎黄再添两碗水炖煮,最后加盐加酸菜。

    饭菜做好,隋玉跟隋良先吃,两人吃饱了去地里给赵西平送饭。

    水沟已经挖的有两丈长了,赵西平浑身灰扑扑的,他不讲究地拍拍手上的灰,接过饭菜直接蹲在沟边吃。

    “往年干旱都是挖沟引水灌溉”隋玉问,“我打水的时候,也有好些人在用骆驼或是骡子背水。”

    “有的地方地势高,水引不上去,只能用牲畜背水或是人挑水。”赵西平吃噎了,他喝口米汤顺顺食,继续说:“去年种高粱的那两块儿地就只能用牲畜背水。”

    “我不跟你说话了,先吃饭。”隋玉往远处走。

    下午的时候,她跟隋良又牵骆驼来背水,主要浇地势高的两块儿地。

    水沟挖了一天半,第二天晚上沟里就有水了,河里的水往地里涌,赵西平跟隋玉隋良都下地挖沟,引着水往地里流。

    赵西平去年因为伤势没能赶在落雪前犁地,今年地里的土壤格外硬实,麦茬子、豆根、黍子根都还杵在地里。他在地里转一圈,转头去官府借耕牛,趁着地里有水,想趁机把地犁一遍。

    犁地用不上隋玉,她又从田地间回归到家里,除了操持一天三顿饭,还要打理菜地,放骆驼和猪是隋良的活计。

    “隋玉,有人找你。”腊梅嫂子领个侍卫过来,她指着菜园里的人说:“这就是赵夫长他媳妇。”

    “赵夫长不在家曲校尉有事找他。”

    隋玉叹声气,说:“他在地里犁地,我这就去找他回来。”

    “让他直接去官府,校尉还在等他。”

    看样子挺急的,隋玉不再耽误,她出了菜园快步去地里找人。

    赵西平得到信带着半腿的泥点子从地里起来,铁犁卸了放地垄上,他交代说:“你牵牛去吃草,铁犁先放这儿,这东西没人偷,我回来了再来搬。”

    “好,你快去,好像挺急的。”隋玉拎着他的鞋递过去,说:“从河边绕过去,记得洗洗脚。”

    赵西平拎着鞋跑了,到了河边胡乱搓两把,穿上鞋急匆匆往官府去。

    曲校尉正在练兵,经下属提醒才看到急匆匆过来的赵西平,他半身的泥点子,衣裳穿得破旧,脸上还有泥印子。

    “这是刚从地里起来”曲校尉问。

    “在犁地,校尉,您找我有何事”

    “地里的活儿忙完了”跟赵西平的匆忙急切不一样,曲校尉还有意闲聊:“今年天干不下雨,影不影响庄稼的收成”

    “能引水灌溉,播种不受影响,收成受不受影响,那要看种下后能不能下雨。”赵西平扣掉指甲缝里的泥,有些摸不着头脑地说:“我家还剩两亩地没犁,再有一天就忙活得差不多了。”

    “那就好,我这儿正好有个好差事派给你。”曲校尉往不远处的驿站指一下,说:“半月前来了个汉使团,怎么你知道”

    赵西平笑了下,说:“半月前我从老家回来,正好遇到一队使团,我跟他们一起赶路,搭空住了几晚驿站,不知道是不是他们。”

    “应该就是,那正好,既然你们已经认识了,那我就派你过去。领队的使者是从长安来的常校尉,此行是要去乌孙,你熟悉西去的路,去年又走过戈壁滩,你就负责带一队人去护送。”曲校尉往空旷的地方多走几步,赵西平跟了过去,就听他低声说:“这也算是你的造化,若不是沙漠扬尘,使团也用不上本官派兵护送。”

    赵西平沉默,沙漠扬尘,人进去了不能视物,很容易迷失方向,再也走不出来。

    “护送使团,即是护送也是出使,回来后,你是有功劳的,你可以为你的家眷和妻弟脱奴籍。”曲校尉多解释一句,说:“若不是你处事妥当,身负本事,这种好事落不到你身上。”

    赵西平心中一喜,除夕许下的愿望这么快就能实现了他即将答应时,又多问一句:“大人,我一来一回要多久”

    “那要看使团在乌孙待多久了。”

    赵西平面色一黯,若是今年能回,最早也是秋末了,若是今年回不了,大概就是明年夏天了。

    赵西平搓着衣角欲言又止地看着曲校尉,他心里思绪翻腾,几经犹豫,鼓足勇气央求道:“校尉,我这次离家,短则半年,长则一年甚至两年,我媳妇一个人在家挺难的,她长得貌美您也知道,若是有人趁我不在家欺负她,她连报官状告的资格都没有。”说着,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底气不足地恳求道:“您看能不能提前用了我这份功劳,先给她除奴籍。”

    曲校尉瞪眼。

    赵西平立马垂眼躬身长拜。

    “奴籍不归本官负责……”曲校尉盯着赵西平,琢磨着他说的也是实话,奴隶不仅不能报官,甚至是状告有官身的人都要先挨板子再赶出去。

    “这样吧,我去找胡监察问问情况,这事成不成你们都不准宣扬,即使是你家眷的奴籍暂销,今年也不会上报,直到你护送使团回来,她才能名正言顺地脱去奴籍。”

    赵西平伏地跪叩,“多谢大人。”

    “嗯,你回去准备准备,两日后就启程。”曲校尉盯着他,冷不丁一脚踹过去,告诫说:“好好办差,别学何青让本官失望。”

    “诺。”

    次日,校尉在官府外遇到胡监察,他不过是提了一嘴,胡监察立马答应,丝毫没有阻拦。

    第86章 想不想当爹

    赵西平脚步生风往回走,路上相识的人见了,纷纷好奇道:“赵夫长,有什么喜事不成”

    赵西平摆手不做答,脸上却是满面春风,喜不自禁。

    “你媳妇有喜了”有人猜测。

    “升官了吧”晒太阳的老汉望着赵西平的背影,说:“之前有个侍卫过去,可能就是去找他的。”

    赵西平已经拐进十三屯了,想到屋里等候的女人,他走路的步伐越发快,到了最后几乎是跑的。

    巷子里刨土啄虫的鸡群被他撵得嘎嘎乱飞,隋玉在屋里听到声,她扬声说:“良哥儿,出去看看,是不是谁在打我们家的鸡。”

    “好。”

    隋良往外跑,一头撞上正要跨进门的人。

    “没人打鸡。”赵西平扶住隋良,他双手一提将人扛肩上,问:“你姐在做饭”

    隋良惊呼一声,他有些手足无措地趴在肩上,猝不及防的亲近,让他僵住了。

    “回来了晌午焖菜干饭,晚上炖狼肉还是兔肉”隋玉正在撇米汤控米饭,一直到人走进来,她才扭头,正要问校尉找他什么事,就见他扛着隋良一脸激动。

    隋玉笑了,问:“什么事这么高兴”

    “你猜。”

    “我可猜不到。”

    赵西平放下隋良,他坐灶前去烧火,一双饱含坏笑的眼盯着刷锅的人。

    隋玉瞪他一眼,又朝隋良看去,提醒他注意点,小孩还在。

    赵西平噗呲一笑。

    “看来是真高兴,升官了”隋玉猜。

    “嗯,这次出门由我带队。”

    隋玉脸上的笑垮了点,“真要出门啊”

    “不想我挣军功”

    话是这么说,但隋玉怕他伤怕他死。

    “什么时候走”

    “两天后,剩下的两亩地能犁完。”赵西平往灶里塞些菜,问:“牛呢”

    “在你平时放牛吃草的地方拴着。”

    青菜下锅,锅里刺啦一阵响,隋玉不再说话,专心做饭。

    饭焖好,一家三口端碗坐院子里吃饭,太阳正好,吃顿饭晒得身上发热,肚子吃饱了,人也昏昏欲睡。

    赵西平瞅着隋玉放下碗筷,他也跟着放下碗,说:“去把大门关上,我跟你说个好消息。”

    隋玉满眼怀疑,她懒得动,使唤隋良去关门。

    “好了,门关上了,能说了神神秘秘的。”隋玉吐槽。

    赵西平又忍不住乐,他不再逗她,认真地说:“你脱奴籍了。”

    隋玉先是皱眉,又不可置信地盯着他,继而“蹭”的一下站起来,表情错愕又激动:“你说真的”

    赵西平点头,他张开两臂。

    隋玉扑了过去,她搂住男人的脖子激动地又跳又蹦,一个劲问他是不是真的是不是真的……

    “真的,真的,你跟隋良都自由了。”赵西平也觉得像是在做梦。

    正在偷吃碗里饭的猫官突然被拽了起来,它心虚地撇着耳朵,下一瞬被掐着两爪举了起来。隋良抱着猫官转圈圈,嘻嘻,他不会再受小伙伴唾弃了。

    好消息来得太突然,隋玉激动的满面通红,头也有些眩晕,她扶着男人的膀子站稳了闭眼缓一缓。

    “高兴得要晕过去了”赵西平打趣。

    “是有点。”隋玉深吸口气再吐出来,再吸口气再吐出来,嗡嗡作响的脑子平静了些,她睁眼看他,没好气地拍他一下,说:“装神弄鬼,还让我猜。”

    “早点告诉你,你这顿饭都没心情吃。”

    “不吃也不会饿。”隋玉攥住男人的手,面上的笑容敛去大半,她关切地问:“跟我说说,你做什么了是不是这趟出任务凶险还是要上战场了你要去做探路的先锋”

    赵西平把之前跟曲校尉的谈话一一告诉她,说:“是曲校尉人好,愿意为我的恳求去找胡监察说情。也是歪打正着,去年因为武卒谎报死讯的事让校尉欠我们一个人情,还把武卒打下去了,所以这事才能落我身上。”

    护送使团这的确是比上战场要安全些,但如今沙漠里漫天的黄沙,沙尘暴来了能把人埋了,也挺凶险。不过隋玉没把这个担忧说出口,免得让赵西平反过来宽慰她。

    “除夕那天我许下的愿望就是在今年为你脱奴籍,今年还没过半,我做到了。”赵西平欣然一笑,说:“今年除夕我要做个更粗壮的火把,浇上一碗猪油去还愿。如果我今年没能回来,你记得按我说的帮我还愿。”

    隋玉不高兴他这么说,纠正道:“你一定能回来,我许下的愿望也会实现。”

    赵西平愣了下,他摆手说:“我不是这个意思,使团出行不一定能赶在今年回来,也可能是明年夏天。”

    噢,是她误会了,不过隋玉仍强调:“你一定能平安回来。”

    “当然。”赵西平也坚信自己能活着回来,他冲隋良招手,问:“你想不想当舅舅”

    隋良朝隋玉看一眼,他点头说:“想,我当舅舅了,天天陪小孩玩。”

    隋玉抱臂看向男人,傲娇道:“你问错人了,谁生啊”

    “你生你生。”赵西平迫不及待地答,他爆笑,攥紧交握的手指,说:“等我回来,我们生个崽儿。”

    隋玉若有所思,在男人期待的眼神下,她认真点头。

    “咚”的一声响,猫官偷吃踩翻了碗,三个人一同看过去,它一溜烟跑了。

    猪圈的猪也在哼哼唧唧讨食吃。

    “我去洗碗喂猪。”隋玉起身。

    “等等。”赵西平拽回她,认真地交代:“你俩的奴籍虽然销去了,但要等我回来才会上报,我没回来之前,你俩低调些,脱奴籍的事不要大肆宣传。”

    隋玉点头表示了解,隋良也表示不乱说话。

    “好了,你洗碗去。”赵西平想了想,没什么要说的了,他起身往外走,说:“我去犁地,今天半天,明天一天,剩下的两亩地就犁完了。”

    隋玉望着他出门,她在原地又坐了一会儿,身上的枷锁没了,头顶的天似乎都更高更阔。

    “真好啊。”她偏头看着隋良,他跟她不再是圈里待宰的羔羊了。

    隋良冲她一笑。

    “你姐夫好不好”

    隋良奋力点头,“最好。”

    “最好那我呢”

    “也是最好。”

    隋玉哼笑,“就你嘴巴最甜。”

    隋良哈哈笑,他捡起地上的碗捧进灶房里,看水囊还在屋里,他举起来说:“我姐夫忘带水了,我给他送去。”

    “去吧。”

    隋玉在家洗碗喂猪,锅洗干净,她往里面舀一大锅水,打算趁着天暖和洗个澡。

    洗完澡就着热锅热灶蒸兔子和狼肉干,蒸熟了挂院子里风吹日晒,等赵西平出门的时候给他带走。

    家里狼肉还有多的,想到赵西平牙口好,也爱吃这口东西,隋玉半下午的时候剁狼肉扔锅里炖。花椒树发了新叶,她薅一把花椒叶丢进肉锅里,酒也来两勺去腥,再去菜园拔三根葱丢进去。

    狼肉炖出香味,干活的人回来了。

    隋良是骑在牛背上回来的。

    隋玉啧啧两声,说:“骑牛背要尿床,你今晚别跟我们睡,你床上的褥子垫子和狼皮我都给你晒了,你今晚搬回去。”

    赵西平听了这话眼中精光大作。

    隋玉当做没看见。

    隋良有些不信,他问他姐夫是不是这样。

    “对,你今晚搬过去睡,我提个尿桶放你屋里,有尿了尿桶里。”

    “那你还让我骑牛”隋良苦了脸。

    赵西平冲隋玉挑了下眉,说:“再有两三晚我就出门了,你搬走两三晚,我走了你再搬回来。”

    隋良没意见了。

    隋玉往灶房里走,说:“狼肉炖熟了,洗洗手就来吃饭。”

    隋玉跟隋良都不怎么喜欢吃狼肉,再好吃也觉得有股腥膻血味,这是之前在流放的路上留下的印象。今晚这顿也是,姐弟俩挑挑拣拣吃了几筷子,一钵狼肉都是赵西平一个人的。

    “给,炒饭。”隋玉递碗过去。

    隋良舔牙,狼肉丝卡牙里了,他接过碗放下,走出去用手抠牙,咔蹦两下,一条肉丝拽掉了两颗牙。

    “牙又掉了——”他捧着牙掉眼泪,“掉两颗,好多血。”

    隋玉放下碗出去,她接过牙嘚的一下扔房顶上,说:“漱漱嘴,一会儿就不流血了。怎么还哭了又不是第一次掉牙。”

    “流血了。”隋良伸手摸豁牙口,一按又哇的一声哭了,“肉烂了。”

    “明天就好了,新牙很快就会长出来。”隋玉舀水给他洗手,让他多漱漱嘴,直接拉人进去。

    赵西平在屋里笑他,“再来块儿肉”

    “我再也不吃狼肉了。”隋良有脾气了。

    “那你吃饭,猪油炒的饭,一会儿凉了。”隋玉说。

    隋良嚼了一口,盐腌得嘴疼,他放下碗不吃了,抱着猫官啪啪掉眼泪。

    “我不想掉牙,猫官怎么不掉牙”

    “它掉牙了怎么逮耗子你又不逮耗子,掉牙了还能少吃点饭,省粮食。”赵西平逗他。

    隋良“嗷”的一声哭出声,变调的哭声惹得隋玉大笑,他气得撅着个嘴,不多一会儿也笑了。

    “我还有好多个牙没掉,是不是都要掉”他又开始摸牙。

    “会一颗一颗掉,再一颗一颗长。”隋玉扒口饭,随口说。

    “我今天就一下子掉了两颗。”

    隋玉跟赵西平都不理他了

    隋良又说:“大壮九岁了,一口豁牙,好难看。”

    “你还知道好看难看”赵西平嗤一声,他放下筷子,说:“我吃饱了。”

    “你去挑担水,缸里没水了,我下午洗头洗澡用没了。”隋玉看他,意有所指说:“水挑回来你也洗个澡。”

    赵西平来了精神,看来他没意会错,每逢洗澡,他都有甜头吃。

    “我也想当猫,猫不掉牙。”隋良自顾自地说,“猫还能爬树爬墙,多好啊。”

    “你今晚跟猫官睡灶房里盯耗子。”赵西平收着劲拍他脑门,“傻了不是你问猫官它想不想当人”

    “它不想!”隋良举起猫官放他头上,他乐哈哈地冲猫肚子吹气。

    隋玉洗碗煮猪食,煮猪食的时候洗两颗咸鸡蛋丢进去,煮熟了喊隋良来吃。

    赵西平洗澡的时候,隋玉去给隋良铺床,出门前她交代说:“早点睡,有事就在屋里喊,别跑出去敲门,外面冷。”

    “好。”隋良躺下,过一会儿喊:“姐,让猫官来陪我睡。”

    隋玉把猫官逮进去。

    睡前,她开门去看一眼,猫官顺着门缝一溜烟钻出来,隋良已经睡着了。

    “回屋。”赵西平来拉她,一关门,他兴奋地将人扛起放床上。

    隋玉踢掉鞋,腿勾上男人的腰,拉着男人一起栽倒在褥子上。

    “良哥儿可不可爱”她问。

    赵西平匆忙“嗯”一声,他掌着她的脖子吻上去。

    “你想不想有个这样的崽儿”隋玉捧起他的脸,说:“想不想十个月后当爹今晚看你的本事。”

    第87章 隋文安离开

    室内陡然一静,床榻间,只闻两人的呼吸声。

    “你别激我。”

    “激你什么”隋玉夹着他那劲瘦的腰身一个用力扭转着坐起来,一头长发倾斜而下,遮住半边裸露的肩头。

    她捋了撮头发,俯身下去捏住发尾在他脸上撩来撩去,他攥住她的手,她轻笑一声。

    下一瞬,两人变换了位置,隐忍半年的男人受不得这般撩拨,他搬起人往上挪,一把抓起褥子将两人都蒙进去。

    木箱上静立的烛火突然摇动,一星火苗如寒风中的芦花颤动摇晃。门外风势陡转,略有寒气的风尾扫过门扉钻了进来。

    火苗晃动的幅度骤然拉大。

    油盏即将打翻时,锯木声停了,室外的风声伴着粗重的呼吸声重新占据这个寂静的夜晚。

    “我想喝水。”隋玉口干。

    赵西平翻身下床从地上拎起一条裤子穿上,趿上鞋出门。锅里的水还温热,他捂着火往灶洞里塞一腔草灰,不等水开又大步回屋。

    这口水烧开又放凉,再次烧至温热才进隋玉嘴里。

    房门半敞着,猫官好奇地走来巡视,它探个头看一眼,见主人只是在喝水罢了,它又乖乖回柴房守着。

    赵西平接过碗,问:“还喝不喝”

    “不喝了。”话出口,隋玉清了清嗓子。

    赵西平满足一笑,他出去打水进来擦洗,又问:“我给你擦”

    亲都亲过了,隋玉不做无所谓的挣扎,她拉起褥子躺下,默认了。

    “我的本事如何”男人得寸进尺。

    隋玉蹬他一脚,却反被他攥住腿,她觑眼看去,面上一红,索性闭眼装死。

    男人喉结快速滚动一下,不敢再细看,赵西平拉下褥子,他端盆快步出去倒水。

    趁这会儿功夫,隋玉披着褥子起身,刚打开木箱,男人进来了。

    “做什么”

    “被单脏了,我换一个。”

    赵西平走过去环住她,又一举将人抱起来,他轻声说:“我有个不脏被单的好法子。”

    隔着褥子靠在墙上时,隋玉拽着男人的头发,逼问道:“从哪儿懂了这么多”

    “看你站在那儿,我就想这么干。”

    隋玉骂他不要脸,他闷声大笑。

    “小声点,别把良哥儿吵醒了。”隋玉伸手去捂嘴。

    接下来两人无心再说话。

    鸡叫一声时,疲惫的两人睡去。

    鸡叫三声时,赵西平精神抖擞地醒来,隋玉被迫跟着转醒。

    天边泛起白光时,男人神清气爽的去做饭,饭好了送到床上。

    隋良带着猫官捧着碗蹲在门外好奇地看着。

    隋玉暗瞪这狗男人,她虚弱地解释说:“我昨晚睡觉踢褥子,有些着凉了,良哥儿你晚上睡觉可别贪凉快踢褥子。”

    “我没有,我昨晚也没有尿床。”隋良走进来。

    隋玉给赵西平使个眼色,屋里有味,让他带隋良出去。

    “你吃完了喊一声,我来收碗。”赵西平往出走,顺带将隋良抱出去,他关上门,嘱咐说:“你别进去,免得你姐传染给你,你要是病了,我走了谁照顾她”

    “好吧,我不进去了。”

    一碗粥一个蛋,吃完饭,隋玉又躺下睡了,她的腿酸背也疼,大腿软,小腿胀,一用劲就不舒坦,能歇就歇吧。

    赵西平进来收碗,见她闭眼,他坐在床侧问:“睡了”

    隋玉不理他,但眼皮动了动。

    男人支着膀子俯身下去亲一口,隋玉一把揪住他的耳朵,笑盈盈道:“真该让那个对我横眉冷眼的男人来瞧瞧你现在的德行。”

    “他会狂揍我们俩。”

    隋玉放声大笑。

    真美,赵西平赞叹地望着她。

    “痴相。”隋玉白他一眼,“别赖家里了,地里不是还有活儿”

    “我就是来跟你说这事,我下地了。”赵西平伸手摸摸红扑扑的脸蛋,说:“晌午我回来做饭。”

    “不用,我补一觉就起来了,你把良哥儿带走,晌午我去给你俩送饭。”隋玉不跟他再啰嗦,她卷起褥子翻个身,闭眼不再理他。

    赵西平不仅带走了隋良,家里的骆驼和猪都带走了,隋玉睡个踏实觉。

    再醒来,日头已经快升至头顶了。

    隋玉抓紧功夫做饭,蒸米饭炒鸡蛋,再煮个荠菜汤,她用筐装饭菜,手上端着盆,送饭去地里吃。

    隋良早就仰头盼着了,见着人,他快步跑过去接盆子,关切地问:“姐,你病好了”

    “好了好了,你走前面,不要你端东西。”

    赵西平从地里起来,他站水沟旁洗手,上下打量道:“什么时候醒的”

    “快晌午了。”隋玉不看他的眼睛,放下盆说:“快来吃饭,都饿了吧”

    确实是都饿了,早上吃的那点稀的,一泡尿就没了。

    端上饭碗,都不再说话。

    饭菜汤吃干喝尽,隋玉将碗筷收拾收拾,问起她做饭时想起的事:“你没回来之前,我能摆摊卖包子吗”

    “应该是可以,你不是奴籍,胡监察就不会再管束你,就算再有人去举报也无用,不过……”赵西平看向她的肚子,脸上的笑压都压不住,他有些赧然,压低声音说:“你若是有喜了,不能再做重活啊。”

    还真当自己是神枪手了,隋玉低头看一眼,说:“真怀了我就休息,没怀我就想做生意,我还想买骆驼。”

    “你一个人忙不过来……”赵西平想到他小妹,他提议说:“要不我把小米叫来陪你,她也是个喜欢折腾的,她来了你行走有个伴,我放心些。”

    “行,你往老家捎信,小米若是愿意过来,我每个月给她发工钱。”

    事说定,赵西平傍晚去还耕牛和铁犁之后,他去驿站找驿卒用块儿木片写封家信,再交二十文钱,邮差就会把家信捎到酒泉的驿站去。

    又是一个不消停的夜,隋玉跟赵西平齐刷刷“病”了半天,隋良自己拿钱去街上买油茶饱腹。

    晌午起床揉面烙饼,一烙就是半天,眨眼间天又黑了,这晚隋玉说什么都不准男人再胡闹,囫囵吞枣吃过一回,她强行按头让人睡觉。

    “你喜不喜欢”赵西平睡不着。

    隋玉不答。

    “你喜不喜欢”他执着地问。

    “我睡了。”

    “你非常喜欢,你……”

    隋玉踹他一脚,掐着他的脖子威胁:“不准说,睡觉。”

    赵西平搂住她,说:“等我回来,你不准再推三阻四,要依着我。”

    “行,等你回来我听你的。”隋玉侧身抱住他,刚想说几句温情的话,就感觉到不对劲,她唾他一口,翻身背着他睡。

    怎么跟耕地的牛似的,铁犁套上它就想动。

    ……

    一夜过去。

    天明时,隋玉跟赵西平起床,她让他穿上双层坎肩,给他准备好干粮肉食和衣鞋,前天借了一个屯的麻绳也都给他装包袱里带走。

    赵西平绑四捆干草吊骆驼背上,这是给它在沙漠里准备的粮草,预防沙尘暴太大,骆驼找不到食。

    一切准备妥当,赵西平一个人牵着骆驼出门,他不要隋玉去送。

    “赵夫长,还喊赵夫长吧又办公差啊”对面的婆子问。

    赵西平颔首点头。

    他走了,目送他走出巷子,隋玉喊上隋良,姐弟俩锁上门直接去西城门,户籍还没送来,两人只得站在城内等候。

    旭日东升,一队人骑着骆驼过来,隋玉一眼看见赵西平,他换上一身黑红色的兵服,外面罩着一件素面袍子,头发用木冠束起,看起来英武又张扬。

    隋良“哇”了一声。

    隋玉笑了。

    到了城门口,骆驼上的使者下马,其余人也下马通行,赵西平往路侧瞥两眼,手上比划个动作打招呼,径直牵着骆驼走进城门。

    黄安成冲他挑眉,厉害啊兄弟,再回来就今非昔比了。

    使团离开,隋玉越过城门再看一眼,她拉着隋良,两人披着半身黄沙回家。

    隋文安在人群里看见她了,他从路人嘴里得知刚刚出城的是使团,而隋玉的目光一直在使团里其中一个人身上,他仔细回想,模糊想起隋玉跟的那个男人的长相。

    城门畅通了,隋文安按下心头乱七八糟的想法,他背着自制的弓箭出城打猎。

    下午时,隋文安提着三只灰兔和一只野鸡回来,刚回春,兔子和鸡饿了一冬还瘦巴巴的,他提到街上全给卖了,转手从一个农妇手里买只肥母鸡给隋慧送去。

    “哥哥,我在府里不缺吃的,你别给我送鸡送鱼了,有钱攒起来再给我娶个嫂子。”隋慧头一次提及这话,她有些忐忑地看向他。

    隋文安淡淡一笑,他转移话题问:“石头如何了又看大夫了吗”

    “天气转暖,他这个月没再生病,大夫来把脉没再摇头了。”谈起儿子,隋慧不再犯愁,她喝口水,说:“现在我们的日子都往好处走,你怕是还不知道,玉妹妹跟良哥儿的奴籍也销了。”

    见他满面震惊,隋慧笑了,她把她所知道的一一告诉他,“她是个有能耐的,她夫君也是个能耐人,我听胡大人说,赵西平若是能活着回来,指定会得校尉重用,玉妹妹往后的日子差不了。大哥,各人有各人的造化,以前的事你放下吧。”

    各人有各人的造化隋文安心想困在妓营困在长城上的人哪来的造化

    当日他什么都没说,隋慧还琢磨着等他下次再来她再好好劝劝。然而五日后,她接到府外送来的一张木片,木片上用烧过的黑炭写下两行字:

    大哥太过优柔寡断,良心始终难安。

    此行西去,五年内未归,妹妹就当我死了。

    第88章 田地不能丢

    木片落地,隋慧慌了神,她冲外喊:“龚嬷龚嬷,快去找老爷过来。”

    龚嬷嬷是老夫人送来伺候隋慧安胎的,虽然两人相处没起过矛盾,但涉及外院的事,龚嬷嬷不会听她的话。

    “这是出了何事老爷白天去当值了,老奴若是跑出去找人,耽误了老爷的公务,老夫人跟大夫人不会饶过我。”

    隋慧深吸一口气,她强行按下慌乱,冷静地吩咐:“你在家盯着石头,我出门一趟。”

    “五少爷醒来要吃奶的。”

    隋慧顾不得了,她套件挡风的厚衣裳出门,先去找大夫人请求要出府,大夫人听闻她兄长跑了,赶忙打发小厮去给老爷说。

    隋慧跟胡大人的人先后跑到隋文安的住所,屋里干干净净的,全然没有人住的痕迹,床上的褥子垫子和木箱里的衣物全被带走了,灶房里的菜刀和粮食也消失了。

    村长来了,他喊来附近住的几家人,都说有两三天没看见过文安了。

    “他出门打猎经常是天不亮就出门,天黑了才回来,两三天看不到他也不是稀罕事。”对面的阿婆说,她打听道:“可是出什么事了”

    村长也纳闷,他望着眼前这个满面悲伤的年轻妇人,问打探道:“文安莫不是出事了我上个月还劝过他晚上不要回来太晚。”

    隋慧摇头,她在这个院落里转一圈,本想拿个隋文安常用的东西带在身边,然而除了锅碗,没有其他零碎的东西。

    她这才恍然,她大哥应该在很久之前就谋划着离开了。

    隋慧出了村又往军屯去,她一路打听赵西平家住哪里,循着路人指的方向走进十三屯。

    “大娘,打扰了,请问赵西平家住这里吗”

    孙大娘抬眼看她,手往巷子里指,说:“草垛上站了只大尾巴鸡的那家就是。你认识隋灵吧你俩是姐妹”

    隋慧摇头。

    “你俩长得还有些像。”孙大娘又盯她一眼,说:“赵夫长不在家,他媳妇在家,你过去吧。”

    隋慧走过去,大门关着,院子里有说话声,她抬手敲门。

    “谁呀来了。良哥儿,去开门,看看是谁。”

    隋良跑过去拉开门,看见门外的人他面露警惕,下意识想关门。

    隋慧脸上的笑挂不住,她低声问:“你堂兄来过吗”

    隋良摇头。

    “良哥儿谁啊”隋玉从厢房里出来,看见门外的人,她脸上的表情一收,勉强开口问:“你怎么来了”

    “玉妹妹。”隋慧走进来,她走了两步就停下脚步,站在门内问:“我大哥来找过你吗”

    “去年来过两次。”

    “最近没来过吗”

    隋玉摇头。

    “他走了,我不知道他哪天走的,也不知道他去哪儿了,只给我留了句话。我以为他离开前会来找你。”

    隋玉摇头,“你太高估我的分量了。”

    “不是,大哥很在乎你。”

    隋玉轻笑一声,问:“还有事吗”

    “恭喜你跟良哥儿脱奴籍了。”

    “谢谢。”

    隋慧点了下头,她往外走,想起家里还有个吃奶的小儿,她走路的步伐变快。

    佟花儿抱着阿水从巷子口走过来,她一眼认出了隋慧,走动的步伐停了下来,她盯着急匆匆走过来的人。

    “你日子过的挺好啊。”她满心愤懑。

    隋慧迷茫地抬头,她一时没认出人,疑惑地问:“跟我说话吗”

    佟花嘴角吊起,她诡异一笑,不作声地盯着她。

    隋慧吓了一哆嗦,那黑漆漆的眼珠子里是毫不掩饰的恶意,她慌忙垂下眼,脚步变得凌乱。

    “姨娘,五少爷哭得要撅过去,老爷让小的来找您快点回去。”

    胡大人派小厮找来了。

    隋慧见到他如见救星,她大松一口气,小跑几步越过路中间站的人。

    “是跟隋灵长得有点像是吧”孙大娘坐在门前跟邻居说。

    “应该就是亲姐妹。”

    “她说不是。”

    隋慧当做没听见,走出巷子前,她回头望一眼,那抱着孩子的妇人还盯着她,面无表情,看着吓人。

    她赶忙回头走了。

    隋慧正琢磨那抱着孩子的女人是不是认错人了,但恍惚又觉得面熟,还没想起来,思绪被打断。

    “姨娘,你快跟小的走,大人不太高兴。”

    不太高兴还是往轻了说,隋慧走进偏院就见胡大人阴着一张脸站在檐下,她心里一咯噔。

    “有你大哥的消息”

    隋慧摇头,“没有,他离开之前没漏过口风,也没去找过谁。”

    胡大人捏着那片木板看了又看,隋慧进屋给孩子喂奶,他跟了进去,站在里间的门口止了步。他居高临下地睨着她,说:“没本事还不肯安分,一身贱骨头。你最好祈祷他死在外面,若是想仿造赵西平去挣军功给谁脱奴籍,他成事了,我落不到好,你们兄妹三个也跑不了。”

    隋慧垂着头不敢吭声。

    胡大人又看她两眼,一手折断木片扔地上,他大步离开,走之前说:“你不准再出府。”

    在他走后,隋慧拿起帕子给石头擦擦脸上的眼泪,她轻声说:“你舅舅要活着回来。”

    ……

    四月初八,官府发种子下令即日春播。

    隋玉牵着骆驼跟秦大顺一起去农司领种子,今年是十亩的黍子,五亩的麦子,剩下五亩是高粱和黄豆。

    “我男人今年不在家,他的二十亩地我一个人种太吃力,不知道像这种情况,官府会不会派人去帮忙啊”隋玉领粮的时候问。

    农官摆手,“你去找你们屯长,这事不归我们管。”

    “噢。”隋玉领个签去粮库搬粮。

    二十亩地的粮种,骆驼运一趟就拉回去了,回去的路上,隋玉跟秦大顺打听屯长办公的地方。

    “种地的事是吧这事是该去找屯长,他会登记一下情况,到时候看谁家地里的活计先忙完,他就指派人去给你帮忙。”秦大顺说。

    “不是服刑的役人来干活”隋玉疑惑。

    “不是每年都有,遇到天气有变,官府才会调役人来帮忙种地,其他时候,就是各个屯的屯长负责找人帮种。”到了家门口,秦大顺先去帮隋玉卸粮种,离开前,他交代说:“你不用急,你先慢慢种,我家地里的活儿忙完了,我跟你嫂子去帮忙。”

    “我先去找屯长,看他怎么说。”

    “也成。”

    隋玉给骆驼扯捆干草扔圈里,她锁上门去找屯长,跟秦大顺说的一样,屯长让她先种着,屯里谁家空闲了,他就派人去帮忙。

    做好登记,隋玉快步离开,琢磨着她跟隋良的户籍还没发下来,她又去官府一趟。

    “隋玉是吧我有印象,你等等。”掌管户籍登记的人起身在架子上翻找一番,找出两片竹简递过去,说:“早就做好了,你们一直没来领。”

    隋玉道声谢,她捧宝贝似的捧着两片竹简高兴离开。

    她到家的时候,隋良已经回来了,两头小骆驼和黑皮猪都吃饱了,回来了就安静地趴在圈里。

    “姐,我们今年不养羊了”隋良问。

    “卖的时候你岂不是又要哭”隋玉笑他。

    隋良跟进灶房,哼哼唧唧好一阵,小声嘀咕道:“你说今年要给我买一只羊的。”

    “等地里的庄稼种上了,我去打听打听。”

    “我已经打听好了,放羊的大爷他就在卖羊羔,他的羊群里有好多小羊羔。”隋良往灶里添柴,兴奋地说:“今年我养一只羊,明年它下崽了,我就有三只,后年就有五……不对,后年就有六……七八只羊,等我长大了,我也有一群羊了。”

    “如果一只羊生一只羊羔,你明年有两只羊,后年有四只羊,大后年就是八只羊。如果一只羊生两只羊羔,还都是母羊,你算算你十二岁那年能有多少只羊。”隋玉考他,“能掰手指,手指不够掰就折木棍算。”

    隋良不吭声了,他坐在灶前掰手指,越掰他越迷糊,又蹲地上折木棍,反复确认两遍,说:“九只羊,养两年就九只羊了。姐,我们去买羊吧,不种地了。”

    “我们也学老牛叔,你姐夫不在家,我们就不种地,让地荒着”隋玉笑两声,她摆手说:“养羊归养羊,地还是要种的,要是都这么想,地不种了,以后打起仗来,军士和军马都要饿肚子。”

    隋良“噢”一声,他继续摆木棍,嘀咕说:“到我十二岁的时候,我有多少只羊。”

    “你慢慢算。”

    一直到饭好,隋良也没算出确切的答案,摆了三次,三次都是不一样的数,搞得他头疼。

    “羊养多了也不好,我数不清。”

    隋玉闻言爆笑,笑过了说:“还是种地吧,种地不用数数。”

    “种地好累。”隋良叹口气,他给猫官扒口饭,说:“还是当猫好,吃了就睡。”

    “还养不养羊了”隋玉问。

    隋良重重点头。

    第二天,隋玉带隋良去找羊倌,从他那里买三只小羊羔回来。

    羊买回去了,隋玉牵着骆驼装兜粮种下地播种。

    佟花儿傍晚在巷子里遇到隋良拽着咩咩叫的小羊回来,她开口问:“你姐呢”

    “在撒麦种,我先回来做饭。”

    第二天,佟花儿把阿水丢给老牛叔,她去地里帮隋玉种麦子。

    第89章 今年当不了爹

    麦地犁过,又灌过水,土壤干成一坨一坨的,地里土茬子不少,撒种前,隋玉要把土坨子打碎再用木耙子扒拉开。昨天忙了一天撒了半亩麦子,今早天刚麻麻亮,隋玉跟隋良又下地了。

    佟花儿过来时,隋良拎个棍子正在敲土,隋玉拿个木耙子拢土盖麦种。她站在地头好一会儿,埋头苦干的姐弟俩都没发现地里多了个人。

    “我能干什么”佟花儿出声。

    隋玉一脸懵,她拽断额前乱飞的发丝,疑惑道:“你怎么来了”

    “帮你种麦。”佟花儿捡起地垄上放的砍刀,说:“我也来砍土桩子”

    隋玉犹豫了片刻就答应了,实在是地里的活儿太重,哪怕是慢慢做,也要把她累得不轻。

    多了个帮手,隋玉用土盖住昨天撒下的麦种后,她拖着木耙去另一垄空地上扒土,浮土翻起撒麦种,麦种撒下再扒土盖上,免得野雀子野鸡来偷吃粮种。

    “我来弄,你歇一会儿。”佟花儿接过木耙子,她试了试,说:“你还挺舍得下力气,像个会种地的人。”

    “去年种过。”隋玉甩了甩膀子,说:“你来了,阿水跟她爹在家里”

    “嗯。”

    “她不吃奶了”

    “白天吃米汤,晚上吃奶,我奶水不够。”

    听她这么说,晌午回去了,隋玉将家里的大米提一半送过去,晚上从地里回来,她让隋良捧着四个鸡蛋送去给老牛叔。

    “还说你们不认识,她又来帮你干活。”对门的婆子吊着一对三角眼盯着隋玉,像是要把她盯个窟窿,好拿下她什么把柄。

    “我雇的帮工,一天四颗鸡蛋。”隋玉提着菜筐坐门外择菜,她看老婆子一眼,玩笑说:“你非要按头我跟她认识做什么认不认识又有什么区别”

    “她不是个好东西,天天在巷子里东摇西晃勾搭男人。”

    “勾引你老头还是勾引你儿子了”隋玉仍然笑着问。

    老婆子瞪她一眼,厌恶道:“是个男人她都想勾搭。”

    “巷子里这些男人都是畜牲投的胎是个女人在路上走一圈,他就觉得人家是在勾搭他”隋玉大声骂。

    “在说什么说话注意点,我可没招惹你。”秦大顺东边的邻居出来了。

    “这个老婶子说老牛叔的媳妇出门哄孩子,你们这些男的就觉得她是在勾搭你们,是不是真的”隋玉看过去。

    “胡说八道,一天天干活还不够累的。”

    隋玉看向对门的婆子,摊手说:“老婶子,你可别再胡说八道,一把年纪了,积积口德,我们巷子里的男人性情都不错,你可别败坏他们的名声。”

    说罢,隋玉见隋良回来了,她收声提起筐进屋。

    天色昏了,隋良进屋栓上门,他一溜烟跑进灶房,悄悄问:“姐,你刚刚在吵架”

    “小孩别打听。”

    “噢,我去的时候阿水在哭。”

    “小孩就喜欢哭。”

    “你生的小孩也是这样”

    隋玉哽住,她无奈地说:“可能吧,小孩都一个样子。”

    隋良叹气,他又有点不喜欢小孩了,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可丑了。

    “来给我烧火。”隋玉打断他的唉声叹气。

    一锅疙瘩汤,一顿多煮点,明早热一热又能吃一顿。

    隋玉累了也饿了,她吃两碗才停下筷子,坐着消食时又剥个煮鸡蛋。望着天上的星星,她嘀咕说:“你姐夫应该走出玉门关了。”

    隋良望天,问玉门关是什么样子,“是不是玉石很多门是玉石做的”

    “应该不是……”隋玉不多解释,她靠在石头上借着石头的力量按摩酸疼的膀子,慢吞吞地说:“等你姐夫回来了,我们出城去看看。”

    敦煌城往西是什么样子玉门关往西又是什么样子隋玉也想去知道。

    黑夜过去,歇息了一夜的人们在天亮后带上农具出门耕作,隋玉去开门,比她膝盖还高的黑皮猪赶着三只小羊出门,三头大小不一的骆驼紧跟其后。

    牲畜栓在荒野吃草,隋玉跟隋良去麦地,刚走近就听到野鸡叫,快跑两步,她看见两只长尾巴野鸡从别人家地里飞过来。她捡起一坨硬土扔过去,砸空了,野鸡改道飞走了。

    一只黑狗吐着舌头追过来,追着野鸡往北跑。

    “明天、不,下午我把弓箭带来。”隋玉说。

    隋良的心思跟着狗跑了,敲土坨子的时候,他时刻留意着周围的动静,那只黑狗一直没再路过。

    太阳出来后,佟花儿一家都来了,不远处干活的男人扯着嗓子问:“老牛,你自己的地不种,又来给别人帮闲工”

    老牛叔没理会,他抱着阿水没下地,带着她在地垄上看蚂蚱,背着孩子追蝴蝶,听到远处有野鸡叫,他带着阿水循声找过去。

    “老牛叔挺会哄孩子。”隋玉说。

    佟花儿没反驳。

    隋玉走在前撒麦种,佟花儿跟在后面手拿木耙扒土,两人一前一后,速度相差无几,配合的还挺好。

    一垄麦子种下,隋玉跟佟花坐地头歇气,忽然听闻孩子的哭声,她扭头说:“是不是阿水的声音你去看看。”

    佟花儿头都不抬一下,盯着脚下的虫说:“没事,有她爹在,不会有什么事。”

    隋玉“噢”一声,她拿起水囊喝水,听着哭声越来越近,不多一会儿,老牛叔抱着孩子过来了。

    “阿水饿了,你给她喂奶。”

    “哪里还有奶,都要把我吸干了。”佟花儿语气不好,但还是接过朝她伸手的孩子,她坐在地头扭身直接解衣裳喂孩子。

    哭声止住了,老牛叔松口气。

    隋玉绑紧水囊,她拿起砍刀去地里敲土坨,一垄地走到头,佟花儿也下来了,孩子又回到老牛叔手里。

    “老牛,你不下地帮忙干活让女人干活,你个大男人哄孩子,比我十四岁的孙子还不如。”牵骆驼路过的老汉粗声说,他忒看不起这个老东西。

    老牛叔可不吃这套,激将法对他更没用,他无赖地说:“那你让你孙子多干点活儿,我老了,多受点累就要少活一天,可不兴再种地。”

    “你还不如死了,少浪费粮食。”

    “你死了我都还活着,我要再活十六七年,送我老闺女出嫁。”老牛叔哈哈一笑,他抱起打哈欠的小孩儿,说:“太阳刺眼睛,我们回去了。”

    地垄上两个老头子都走了,这片地顿时清净了。

    耗了十天时间,麦子种下五亩,黍子种下二亩。这天临下地,隋玉出门前突感身下一热,她回屋拿出月事带,装上草灰去茅厕,看着脏裤子,她心想赵西平这男人没本事,今年他当不了爹了。

    “良哥儿,你去老牛叔家里一趟,就说我身上不舒服,近几天不下地干活了。”隋玉交代。

    隋良跑一趟,他回来的时候,佟花儿也跟来了,得知隋玉是来月事了,她突然叹一声:“该怀娃的不怀娃,不该怀的怀了。”

    隋玉看她一眼,说:“没有该不该的,各有各的运道。”

    “隋慧生孩子了,还是个男娃。”

    “你怎么知道的我不知道。”隋玉喝口热水,她刚刚还以为佟花儿是指她自己。

    “听说的。”佟花儿把那天的事说给她听,她讥讽道:“我活得像阴沟里的耗子,她倒是认不出我了。”

    隋玉又喝口水,跟她无关,她不发表意见。

    佟花儿见状不再多说,她扛走木耙,喊上隋良去地里干活。

    月事头一天,隋玉最不舒服,这天她除了一天三顿饭,什么都没做,趁着清闲,她躺床上睡了大半天。

    精神头回来了,隋玉在家打扫猪圈、羊圈、骆驼圈,粪肥堆积起来,她打算等秦大顺闲下来了劳烦他帮忙把粪肥挑菜地里去。

    月事第四天,隋玉逮只鸡宰了,她在家炖了半天,晌午的时候,一锅鸡分两份,佟花儿端走一钵,剩下的她跟隋良吃。

    “姐,怎么还杀鸡啊还是我们养的鸡好吃,野鸡肉不好吃。”隋良吃的香。

    “吃慢点,别又把牙吃掉了。”隋玉挟个鸡腿给他,说:“你干活辛苦了,给你补补身子。”

    隋良甜滋滋一笑:“为我杀的鸡”

    “嗯,怕你亏了底子长成一个小矮子。”

    “我想长我姐夫那么高。”隋良目标远大。

    隋玉没忍心打击他,都不是一个爹娘生的,他恐怕是长不到赵西平那么高,赵西平是纯正的北方人,骨架大,身量高。

    “二哥,是这家吗我闻到了肉香。”

    “是这家。”

    隋玉听到声快步走出去,一探头看见门外站着人,她惊喜出声:“二哥,真是你啊,难怪我听着声音耳熟。我的天,四妹,你长得比我还高了。”

    赵小米看呆了眼,下一瞬,她像个土匪一样挎着包袱进门,拍着隋玉的肩说:“我当初怎么说来着我三哥娶到你指定是占便宜了。三嫂,你长得真美,这脸蛋子,啧啧啧,我怎么不长这个样儿”

    隋玉掩嘴一笑。

    “笑起来更美。”赵小米哇哇叫。

    “我记得你说过这句话。”

    “我也想起来了。”赵小米嘿嘿笑。

    “进屋进屋,别站外面说话了。二哥,你跟小米还没吃饭吧正巧,我们也在吃饭,包袱放下,洗洗手就来吃饭。”隋玉拉着赵小米往灶房走,说:“你三哥出远门了,劳你来陪我住个一年半载。”

    “我三哥说卖包子……”赵小米就是冲着这句话硬是在家犟了半个月,死求活缠让她二哥送她过来。

    “地里的活儿忙完了我们就开始。”隋玉给她个准信。

    赵小米嘻笑两声,说:“别说一年半载,你就是不放我回家,我也是没意见的。”

    赵二哥咳一声。

    赵小米瞅过去,说:“嗓子痒啊吃个鸡爪子挠挠。”

    赵二哥没理她,他接过隋玉递来的饭,说:“盛这么多你们够吃吗”

    “恰好晌午煮的饭多,够吃,二哥你别客气,吃就是了。”隋玉另递一碗饭给赵小米。

    “地里的活儿还没忙完”赵二哥问。

    隋玉看他只挟萝卜不挟肉,她端起钵给他扒半碗鸡肉,说:“麦子种完了,黍子也种了五亩,还有十亩地。过两天可能屯里有人家清闲下来,到时候屯长安排人帮种。家里的春种忙完了”

    “忙完了,不忙完娘哪舍得放我过来。”赵小米撇嘴。

    赵二哥瞪她一眼,转头说:“我帮你把地里的庄稼种上了再回去。”

    隋玉没客气,说:“那多谢二哥了。”

    这天下午隋玉也下地了,赵小米也去了,加上佟花儿,四个人忙活起来就快了许多。

    次日,秦大顺过去帮忙。

    第三天,屯长又指派两个人过去。

    剩下的十亩地,两三天就都种上了。

    第90章 美色招揽生意

    春种忙完,赵二哥打算回酒泉了,隋玉央他再留两天,帮忙把茅厕和牲畜圈里的粪肥挑到菜园和苜蓿草地里。

    赵二哥没嫌弃,在家他也经常干这脏活,答应了第二天就开始挑粪。

    他不嫌弃,但隋玉和赵小米都挺嫌弃,臭味还没出,姑嫂两人带着隋良都跑了。

    “我去地里转转,看能不能射一两只野味。小米,你就跟良哥儿在这儿放羊。”隋玉挎着弓箭走了。

    赵小米抓一把炒黄豆分给隋良,她找个地方坐下,望着隋玉走远了,她嚼着黄豆说:“你姐会打猎啊我还以为之前我三哥拿回去的风干鸡和风干田鼠是他猎来的。”

    “我姐夫也有打猎。”

    赵小米眼珠子一转,高兴道:“那你们家不缺肉吃喽”

    隋良重重点头。

    别家的羊跑来了,气势汹汹朝三只小羊拱过去,不等隋良出声驱赶,黑皮猪大声哼哧着冲过去,一口咬住那只挑事羊的羊腿。

    “哎哎哎——”不远处放羊的小子被羊叫声惊动,他慌忙跑过去,高声喊:“隋良,你快喊走你家的猪。”

    隋良就不吭声,这小子坏的很,他动不动就放任大羊来欺负他家的三只小羊,合该让他吃个教训。

    猪羊混斗,周围的人过来看热闹。

    “这只猪还挺厉害,挨了羊好几下踹都不松口,是个狠角色。”

    “羊腿咬出血了。”

    “猪屁股也被羊角拱出血了。”

    “小黑,回来。”隋良喊一声,他用棍子抵着那只羊,猪一松口,他就赶羊。果不其然,这只羊瘸着腿还要追上来报仇。

    “去去去——”赵小米夺过鞭子抽过去,她对那个急得要哭出来的小子说:“把你家的羊拴好了,再来欺负我们家的小羊,就等着断腿吧。”

    隋玉听到这边的动静急步赶回来,她到的时候看热闹的人已经散了,黑皮猪的屁股上糊着一团黏糊糊的草叶,赵小米跟隋良正在喂它吃炒黄豆。

    “三嫂,你家的猪好厉害,不过我们这儿没事,你还是去打猎吧。”

    隋玉见的确无事,她又挎着弓箭走了。

    半天过去,隋玉射了两只在地里翻土偷吃粮种的鸟雀。下午她去转半天,又射了两只野鸟,傍晚准备回去的时候,猎回两只出洞的田鼠。

    晚饭后,隋玉跟赵小米蹲在院子里拔鸟毛,两只田鼠也剥了皮,田鼠皮和鸟毛都扔在盛有草灰水的盆里泡着。

    “等秋天了,天冷之前,我用攒的鼠皮给你缝件坎肩,我跟良哥儿还有你三哥都有一件,下雪天穿着挺暖和的。”隋玉说。

    “也是鼠皮的”

    “鼠皮外面还缝一层兔皮。”

    赵小米笑露一口牙,甜甜地说:“好呀好呀。”

    鸟拔完毛,四只凑一起还没一只鸡大。隋玉估摸着不够吃,隔天又去地里转悠半天,这次带回来三只鸟。

    傍晚时,隋玉拿钱去街上割五斤肥猪油,回来了烧火开始炼油,这是在为卖包子做准备了。

    猪油渣捞起锅,隋玉给隋良说:“先不烧柴了,我让你烧火的时候再塞柴。”

    说罢,她右手持筷挟住鸟脖子,左手拿勺,不熟练地舀油往鸟肉上浇,滚烫的猪油浇在鸟肉上,刺啦一阵响,鸟肉变色了。

    “三嫂,我来帮你。”赵小米跑进来,说:“我来挟鸟肉,这是做什么”

    “鸟肉炸一炸,炖出来更香。”隋玉甩了甩左手,她换个手舀油往鸟肉上浇。

    七只鸟都用油浇过一遍,锅里的油温也冷却了许多,隋玉把七只鸟丢油锅里慢炸,她赶走隋良,自己坐灶前烧小火。

    乌皮鸟炸成金黄色捞出,隋玉把锅里约莫三斤的猪油舀进油罐里,借着底油倒田鼠肉翻炒,煸出油脂了丢两根野蒜和葱段进去,煸出香味再挟出扔了。

    “别扔别扔,我吃。”赵小米拦下,她捏着香气扑鼻的葱段嘶哈嘶哈吹气,嘀咕说:“好多油,扔了干什么”

    隋玉看向隋良,隋良嘻嘻一笑。

    锅里添上水,水开将炸得半熟的鸟肉放进锅里,水有点少,隋玉搬来酒坛子倒两勺酒,锅里的水将将没过鸟背。

    赵二哥受不住飘出来的香味,他挑担去打水,两挑水装满一水缸,天色也黑透了。

    “二哥,肉炖好了,洗手准备吃饭。”赵小米跳出来。

    隋玉擀好了面条,锅里的肉盛起来后添上水,她解下粗布围裙去隔壁喊秦大顺。

    秦大顺已经吃过晚饭了,但隔壁飘来的肉香油香把他馋得够呛,肚里总觉得还空空的,耐不住隋玉两声喊,他欢快地倒腾着腿就过去了。

    “二哥大老远过来一趟,没一天是清闲的,你多吃点肉,免得回去二嫂见你瘦了心疼。”隋玉说。

    赵二哥是个老实性子,跟自己媳妇都不怎么开玩笑,隋玉一打趣,他讷讷说不出话。

    “秦大哥你也别客气,野鸟不大,一人挟一个用手拿着啃。”隋玉戳只整鸟给他,说:“还是头一次这么做,都尝尝看好不好吃。”

    赵小米自己动手挟一只,鸟皮是耙的,鸟肉是嫩的,鸟翅膀里的骨头都酥了,这可把她香迷糊了,要不是猫官扒她的腿,她都要把骨头嚼吃了。

    “好吃好吃。”赵小米开心坏了,她扭头看向她二哥,说:“你回去跟爹娘说,让二老别担心我,我跟三嫂过可享福了。”

    赵二哥不理她。

    “爹娘要是想女儿了,二哥你送他们过来住几天。”隋玉开口。

    赵二哥摆手,说:“等老三回来了,你们回去住几天,爹娘年纪大了,受不了奔波。再一个,他们年轻的时候从关内迁过来,在路上走了小半年,实在是走怕了。”

    “行,等他回来,我们一起回去。”隋玉点头答应。

    七只鸟五个人分,剩下的两只鸟相互推让,隋玉做主让赵二哥跟秦大顺分吃了,“弓箭在我手上,小米以后又住下了,我们猎到鸟就有得吃,不缺这一口。你俩不一样,吃了这顿,下一顿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我住的近,闻到味就来了。”秦大顺哈哈笑。

    隋玉笑了下没接话,赵西平不在家,她可不敢随意带男人回家吃饭,今晚要不是有赵二哥在,她就是有意请秦大顺吃饭,也是装盘肉送过去。

    一顿饭吃完,月上中天了,隋玉跟赵小米一起收拾锅碗,猪喂过,人也就睡下了。

    天明,赵二哥骑着借来的骆驼出城,隋玉牵着骆驼去粮铺买一石灰面回来,路过之前她摆摊的地方,铺子已经易主了,酒肆改为杂货铺,是个胡商在经营。

    隋玉进去转一圈,询问老板是否能在铺子外面摆摊卖包子。

    胡商讲究少,见隋玉肯给钱,他以每个月二钱的价格租她二尺长二尺宽的地,要求是半年一结。

    摊位租好,隋玉又去木匠家一趟,她想让木匠给她打个齐腰高的桌子,桌腿可拆卸可支撑,要求一提,木匠开出三两的高价。

    “算了算了,有这钱我做什么不好,不买了。”隋玉又不是冤大头,她从木匠家出来,走在屯里正琢磨着用什么替代桌子,就见一户人家正在卸门。

    “大娘,新搬来的门板子你家不要了”隋玉走过去。

    “对,我们新搬来的,你想要这门板我打算劈了当柴烧的。”

    隋玉窃喜,她花五十文买下一扇门板,又花十文钱去街上雇个人给她送回去。她把这扇门板洗刷干净,在巷子里借个凿头在门板上斜着打四个洞,削四根合适的木头插进去,一张桌子就做好了。

    过后,隋玉又去她买门板的那家,用五十文钱买来另一扇门板,用砍刀劈开后,循着做桌子的经验,宽木板上凿出两掌宽的开口,窄木板插进去,两块木板往地上一插,一个椅子也做好了。

    桌椅齐全,有锅有炉还有柴,油盐都准备妥当,菜园里有长得正盛的荠菜、苦菜和萝卜秧,隋玉选个天气好的日子,她带着赵小米出门卖包子了。

    清早,隋玉先用骆驼将桌椅搬过去拼好,接着回来驮蒸锅和火炉子,最后一趟运发的面团和拌的两盆馅。

    进进出出两三趟,动静不算小,巷子里多数人都看在眼里。

    “又去摆摊卖包子了”孙大娘问。

    “对,还在南水街。”隋玉点头。

    赵小米在杂货铺外面看摊子,见骆驼来了,她去帮忙卸东西,面盆和馅盆刚放下,就有过路的人来看。

    “有荠菜鸡蛋馅和猪油苦菜馅,再有一柱香的功夫就能蒸好。”隋玉张罗道,“另外,还有油茶卖。”

    炉子生火,锅里添水,烧水的功夫,姑嫂俩麻利地一起动手揉面包馅。

    锅里的水沸腾了,有人路过,听闻有油茶,他掏四文钱来买一碗。

    一勺炒面一坨猪油,隋玉舀水冲泡,一手快速搅动,扑鼻的面香油香升腾。

    铺子里的油茶是五文钱一碗,隋玉这边的条件跟不上铺子里面的环境,油茶就少一文钱,反正也是顺带着卖。

    一笼三十个包子上锅,炉子里烧着火,隋玉跟赵小米继续包包子。

    “包子怎么卖”过路的男人看见隋玉的脸,走过去了又拐回来。

    “都是三文钱一个,有荠菜鸡蛋馅和猪油苦菜馅,苦菜晒蔫了才炒的,苦味轻,水份也少,吃着不是水叽叽的。”隋玉说,“你要几个”

    “要、要两个……”

    “各两个”隋玉去揭蒸笼。

    “嗯,各两个。”

    四个包子进账十二文钱,男人拿着包子走了,赵小米皱着脸呸一声,说:“三嫂,他就是冲着你的脸过来的。”

    “长脸不就是给人看的,看就看呗,我又没损失什么。”隋玉洗下手继续去揉面,说:“别想东想西,我们来摆摊就是为了挣钱的,早点赚够钱,我们也盘个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