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圣水
不,不对。
那黑影闪身进来,身形高大,棕黑色的毛皮腥臭脏乱——实在是太高大了,但安澈又莫名觉得不对劲,他好像看不到这怪物的头,只有一团杂毛,和他身后粗大的尾巴暴躁不安地拍打着地面。
是阿玉白日里说的狼妖?
那狼妖朝他猛地扑过来,脑袋的位置空空荡荡,漆黑恐怖,身上的血腥味几乎把安澈熏晕。
安澈挥剑应敌,尽管没了修为剑气式微,可他的剑意始终昂扬凌厉,交缠间那狼妖讨不到丝毫便宜,可狼妖狡猾,一下子看出安澈力不从心,一改之前横冲直撞的打法,转而慢慢在四处游走,寻找破绽。
狼妖抓住机会一个突刺,赫然在安澈腰间留下一道血痕!
疼痛感袭来,安澈踉跄几步,当即挥剑削掉狼妖半只爪子,血溅三尺。
他已有些脱力了。
这妖怪虽没有修为,但奸诈无比,耐性极佳,他再耗下去,惨败的只会是他。
必须找个机会一次性解决掉狼妖,安澈摸上腰间的符文,地下城一战耗费了他不少符文,他本想省着点儿用,却没想到进秘境的第一晚就能用上了。
他想引诱狼妖再次袭击,随即引爆符文,却不想身旁闪过一个黑影。
回头时颇有些惊讶——那居然是个年纪不大的孩子,乌黑头发,灵活身形,瞬间朝狼妖扑过去,一人一妖粗暴地扭打在一起,那孩子力大无穷,将狼妖按在地上张嘴就咬,鲜血登时溅了出来。
狼妖吃痛疯狂嘶吼挣扎,却被那小孩一口一口撕咬吃掉。
这是绝对的力量碾压。
那场面实在血腥,安澈看得有些头皮发麻,只觉得这家伙比狼妖还恐怖,想趁乱把躺在地上呼呼大睡的苏元子偷偷拖走,免得这小孩扑过来把他们也当小点心吃了。
却没想到他刚靠近苏元子,那小孩就警觉地转头盯着他。
安澈动作一顿,就见那小孩又若无其事的低头,吃那狼妖吃得血肉模糊,连骨头都咯吱咯吱地啃碎。
他有种荒谬的熟悉感,迟疑着开口:“……团子?”
团子又抬起头,这回他满脸鲜血,努力朝安澈挤出了个奇怪的笑容,说话也是结结巴巴的:“安、安。”
安澈:“……你怎么会在这儿?”
团子一副委屈的模样:“饿。”
安澈确实没法对那张血肉模糊的脸产生什么怜惜的想法,他现在很怀念那个巴掌大的黑团子。
知道是熟“人”,安澈放松了些,他将苏元子拎起来,又嫌这人太重,他这时没有修为,比普通人还不如,便招呼团子过来:“把他背上。”
团子皱了皱鼻子,嫌弃地看着苏元子:“丑。”
安澈:“……”我还觉得你丑呢。
团子很犟,他认定了的想法谁也改变不了,安澈没办法,暂时放弃了沟通。
天色很晚,烛光微弱,蜡烛显然快耗尽了。
安澈翻了下苏元子的身体看了一眼,只在他身上看到几道浅浅的划痕,一看就不严重。
他们是睡同一间房的,大概狼妖被安澈吸引了目光,便没来得及对苏元子动手。
安澈又去看团子。
没眼看。
不止脸上,团子全身上下都是泥土和血迹,不知经历了什么,瞧着就经历过几番血战。但安澈扒开衣服看团子身体却发现这小家伙压根儿没受伤,身上的血都不知道是哪些受害者的,看样子他对妖兽更感兴趣,大概是一路杀过来的。
团子猝不及防被掀了衣服,刚龇牙咧嘴想扭头咬人,立刻发现掀他衣服的是安澈,又缩回脑袋。
小脑袋瓜想了想,他委委屈屈扯着衣服,憋出来一个字:“羞。”
安澈摸了把他脑袋,白净的手掌立刻黑红一团,他深吸一口气才忍住敲团子的冲动,面无表情:“惹这么多祸,还好意思羞?”
他指尖抵着团子脑袋,轻轻点了点:“我白天带你去洗澡,乖一点。”
团子张嘴要咬他的手,被安澈躲开,解决完狼妖又被安澈按着睡觉。
天一亮,安澈就起来了,他拎着睡得迷迷糊糊的团子出门,院子里看到阿娘正在洗菜,便走过去借了个盆。
阿娘对突然多出来的小孩儿没有任何反应,对他身上的血迹和污渍视若无睹,甚至和蔼地夸赞团子长得机灵。
安澈觉得这话有待考究,毕竟团子看着就不像机灵的团儿,做事儿也总像缺根筋。
但自家孩子不好在别人面前骂,他拖着盆把脱得光溜溜的团子摁到盆里,纡尊降贵地亲手搓他身上的血。
就他的记忆里,他这双手只有拿剑杀魔的份儿,从没亲手洗过什么东西,所以他手法分外生疏。
洗完了上半身,团子这小屁孩儿又纠结起来,死活不让安澈碰下面。
他洗干净后小脸白净得不像话,眼珠溜溜转,瞳孔大,鼻子小,谁看谁喜欢。
团子这时候撒娇的样子比昨天可爱多了,小手抓着安澈衣服,害羞的时候脸颊浮起淡淡的红晕:“羞。”
可惜安澈没有丝毫动摇:“不洗干净不准进屋。”
团子眨巴眨巴眼睛,两眼饱含着泪:“我、来。”
安澈挑眉:“你来洗?洗的干净吗,我过会儿检查。”
团子坚定地点头:“干、净!”
见他如此坚持,安澈便也没在纠结,干脆地让他自己洗。
旁边阿娘进屋的时候,安澈顺手帮她接过菜篮子,像是随口问一般:“您昨晚有听到什么动静吗?”
阿娘拿着刚掏来的鸡蛋,脸上困惑:“没有啊,怎么了?”
安澈感慨一声,状若无意地开口:“昨晚我在窗边见到一个黑影,又听到了狼叫,是不是村子里进狼妖了?”
阿娘脸上神色一变,她连忙拉着安澈进屋关门,回头时她原本温和的表情荡然无存,变得谨慎慌张。
她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包,颤颤巍巍地打开,里面装着细细金粉。她将金粉倒在地上,一瞬间窜起了一股火焰烧光了金粉。
她神色恐怖:“狼——狼妖来了!”
安澈被她一系列的动作惊了一下,退了几步,手掌按在照霜剑上。
却见阿娘胸膛狠狠起伏了几下,竟是慢慢恢复了冷静:“你们还没有喝过圣水对吗,明天去中央广场喝圣水!喝完狼妖就不会来了,一定要去!”
她神经质地抓着头发,又喃喃自语:“对了,喝圣水就好,喝完就好。”
安澈冷不丁问:“圣水是什么?”
阿娘看向他的眼神带着疑惑:“圣水就是幽兰圣水啊……圣水是神明的恩赐,是祭典狂欢的圣物,能保护我们世世代代平安!不喝圣水怎么能活下来呢?——护卫居然没让你们喝圣水,是他的失职。”
安澈从中又听到了新词:“祭典又是什么?”
阿娘却好像已经乏了,她推开门将安澈赶了出去:“别问了,明天我带你去喝圣水。”
安澈出来时还觉得有些莫名,他心情难免沉重了些,转头看到团子扶着木盆光着身子摇摇晃晃想爬出来,见他走过来立马缩了回去,很有防范意识地捂着胸,小小的眼睛里大大的警惕。
安澈眨了下眼,上前把团子用毛巾裹着抱起来,替他擦干净身体。
团子别扭地闭着眼:“不能、摸。”
这小家伙防谁呢?
安澈掐了把他粉嫩**的腰,立刻看到团子耳朵红了一片,在他怀里挣扎:“放!”
安澈捏了捏他的耳朵:“别把我衣服打湿了。”
团子果然听话,小心觑了眼安澈衣服,把自己缩小了点。
安澈觉得新奇,握着团子胳膊循循善诱:“你再变小点,变小点我能更好抱你。”
团子歪着头想了一会儿,勉为其难又缩小了点。
他一开始起码有八九岁的模样,这回缩了两次,一下变成三岁模样,既好抱又好摸,安澈又找回了一点之前揉小黑团的感觉,登时有些爱不释手。
房门又被打开了一次,这回出来的是睡了个天昏地暗的苏元子。
苏元子一到院子就跟团子大眼瞪小眼好一会儿,迷不楞登地问安澈:“你生的?”
安澈:“……我什么时候怀的?”
苏元子大吃一惊:“对啊,你什么时候怀了这么大一个!”
“……”漂亮。
在安澈慈祥的目光下,苏元子恢复了清醒。他捂着脸缓缓回头:“我可能还没睡醒……”
“等等。”安澈抱着团子起身,叫住了他,“一起去村子里转转,这里不太对劲。”
他简略地把昨晚发生的事同苏元子讲了一遍,隐瞒掉团子打败狼妖的部分,又感慨了一下苏元子睡眠质量简直无人能敌,顺带找阿娘要了件小衣裳,给团子套上了。
苏元子震惊于他还在睡梦中危机就被安澈解决了,又庆幸自己抱了个好大腿,登时屁颠屁颠要跟着他去找线索。
可惜他们一直在碰壁。
除去阿玉一家,其他村民基本态度都很冷淡,视他们为无物,不管是尝试搭话还是拦人问话,村民都闭着嘴不肯说一个字,好像他们都是异类一样。
转了大半天,安澈还是带着人去了趟阿娘口中说的那个中央广场。
第102章:神树
这里的中央广场人满为患,木桩台子上站着一个浑身黑袍的人抱着骷髅头,嘴里神神叨叨地念着什么,台下的村民脸上表情痴迷而扭曲,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黑袍人。
骷髅的颜色已经变为了深黄色,点点褐色斑驳缀在上面,嘴唇很凸,不知道是什么生物的头颅。
骷髅大大小小的洞被黑泥糊住,只留下巴到后脑作为开口,黑袍用骷髅头舀起台上大缸里的水,几步走到木台子边缘朝村民泼水,村民们登时沸腾起来,接到水的人露出痴迷的神情,欢呼点燃氛围。
苏元子惊疑不定地看着他们:“这到底是什么仪式?他们在做什么?”
“不知道。”
安澈眼尖,看到那水是淡淡的金色,落到皮肤上立刻融入进去。
他不动声色在一旁等待,等到这诡异的仪式结束才上前拦住一个村民:“台上的是圣水吗?”
村民不耐烦搭理他们,粗着嗓子嚷道:“你们这些外乡人问这么多干什么?什么都不懂,别玷污圣地!”
一边的苏元子眉头皱得死死的。
就那阴森森的木台子还能叫圣地?那冒黑烟儿的骷髅难不成还是圣物了?
安澈声音温和:“我们初来乍到不懂这儿的规矩,阿玉娘明天就要带我们去喝圣水,也是怕坏了你们的事,所以才多问这一句。”
村民显然很惊讶:“你们要喝圣水?”
“我听闻圣水既能治病又能防着狼妖,这种好东西我们当然很心动。”
“算你们识相,当初那些人知道要喝圣水还玩儿命抵抗,不知道自己错过了天大的好事儿。”村民嘀嘀咕咕了会儿,又说,“对,台上那就是圣水,你还挺有眼力见,那圣水只要喝过一回,你们爽得连魂儿都要飞出去!一辈子都忘不了那味道!”
安澈若有所思:“我们刚来没多久不知道情况,像我们这样的外乡人很多吗?”
村民又开始不耐烦了,他舔了下乌紫皲裂的唇:“你们外乡人问这么多干嘛?快走快走。”
他推开两人,步伐匆匆地离开。
安澈看到他布衣上黑色的污渍,裸露在外面的皮肤有暗沉的斑点。
跟骷髅上的斑点很像。
他们这一趟至少不算白来,打道回府的时候苏元子在他身后开口:“这村子里的人真是没一个正常的,真不知道那圣水是什么东西。”
安澈望着院子里阿玉撒欢地玩着一只竹篾编成的小鸟,六七岁的年纪,无忧无虑。
她跑到栅栏边,远远看见安澈他们回来,立刻露出一个浅浅的笑:“你们回来啦,快来吃饭吧!”
安澈看着她的眼睛,那眼睛晶莹剔透仿若琉璃,他轻轻说:“是啊。”
团子窝在他怀里睡得香甜。
跟之前不一样,他有能耐了化形了,抱着分量也重了不少,这一趟下来安澈手都抱酸了,进院子时安澈就把他拍醒放下来,天色已晚。
阿玉家里都是些粗茶淡饭,她们娘俩吃得津津有味。
安澈一直没吃过秘境里的任何东西,他只吃乾坤袋里的辟谷丹,苏元子也是,他自己存货很多,时不时给安澈也分点,有的吃的甚至他都没见过。
晚上进屋,安澈敏锐地看到地上那瘫属于狼妖的血已经不见了,周围干净如初。
阿玉和她娘像是完全不知道这件事一样,就连狼妖进屋都是安澈说破她们才有反应,可昨晚那么大动静怎么可能没人知道?
苏元子又困了,他坐在一边的躺椅上强撑着睡意:“今晚狼妖是不是又要过来,我不能睡吧?”
与他截然相反的是团子,团子白天睡得久,晚上倒是精神起来,他虽然乖乖待在安澈怀里,眼睛却隐隐冒着绿光,让人莫名联想到饿鬼。
那些怪模怪样的妖怪就是他的晚餐。
安澈有一搭没一搭顺着团子的头发,说:“吃点清心丹,到时候睡死了我可顾不上你。”
苏元子叹了一口气。
村子里一向很安静,晚上的时候更甚,不像村庄,像一座孤坟。
团子坐在安澈腿上,好奇似的抓着安澈领子不放,在他脖子上戳戳弄弄。
安澈握住他的小胖手,低头看他:“干什么?”
团子眨巴眨巴眼:“香。”
安澈不明所以:“什么香?”
团子慢慢贴近他,他清晰地听见咽口水的声音:“饿。”
“饿……”
安澈:“……”
昨晚那只被分尸的狼妖又浮现在他眼前,安澈果断将团子放到地上,自己去了窗边坐下。
被赶走的团子很委屈,朝他伸出软乎乎的小手:“抱!”
安澈冷漠无情:“闭嘴,在那儿待着。”
团子咬着唇,吧嗒吧嗒地掉眼泪。
装个鬼,昨天咬死那只妖怪的时候不还跑的得快?
他垂眼思索着白天的时,身后突然响起一道急促的声音。
“不能喝圣水。”
安澈猛然回头:“谁?”
窗边,一位少女探出脑袋:“我叫于湘,一个散修,比你们早来一周。”
安澈起身,走到离她三米的地方停住,苏元子也跟了过来,豆大眼睛狐疑盯着少女。
安澈有些警惕:“为什么不能喝圣水?”
于湘像是经历过很长时间的逃亡,脸上有些疲惫:“我是结伴而来的,她是我亲妹妹,听信这里村民所说第二日就去喝了圣水,狼人确实不攻击她了。”
安澈拧眉:“听起来效果很好。”
窗外的于湘像是轻嘲,又像是深深的恐惧:“但她被选中做了祭品,先是剥皮,她的人皮被挂在城门口驱邪,身体被抽打凌虐,剔骨抽筋,她的头颅被放在广场曝晒,现在都能看见她……她在看着我,在埋怨我不救她!”
许多祭祀活动敬拜鬼神,以活人为祭,手段又如此狠绝,但就安澈的记忆里这种祭典他见过不少,多是掌权者暴虐无度,也有民间村落迷信,导致的这些灾难规模最大的一次性屠戮千来人,这件事最终甚至惊动了九阳宗,派了弟子前去镇压。
如今秘境里的祭典,想必更为残酷。
安澈仍旧觉得奇怪:“我们来了两天,怎么从来没见过你?”
于湘脸上的表情又哭又笑:“我不愿喝圣水被村子里所有人排斥,只有这里能来,阿玉的娘是个好人,她偷偷让我待在柴房,我白天要么在村子的巷道里徘徊,要不从后门偷偷进柴房不敢出去,我是在后院发现狼妖尸体才知道有人进来了出来找你们的!其他村民不允许我靠近他们的房子,但凡我进门或是触碰围栏,他们都会飞快地找过来。”
安澈深深皱眉:“能出去吗?”
“这里根本出不去,我好累,我不想再待在村子里了……她不让我出去,她还恨着我!”于湘捂着脸,只能从指缝里晶莹的泪看到她的崩溃,“我的妹妹在诅咒我,只要我一迈出村子,狼群就会一拥而上撕咬我,它们数量太多我根本没办法抵抗,只有留在村子里才行,可等到晚上狼群又卷土重来,无论我躲到什么地方它们都能找到我,我已经好久没合眼了!”
苏元子感慨道:“真是太惨了吧,你快进来,我们一起想办法出去。”
他过去开了门,安澈把团子重新抱起来,暗暗警告他不许作乱。
团子瞧着有些焉巴,但到底没反抗。
于湘进来先坐着揉了揉腿,眼里的恐惧分外明显:“狼妖马上要来了,我们得找地方躲着。”
苏元子疑惑:“你不是说无论在什么地方狼妖都能找到我们吗,那怎么躲?”
“我一个修为被压制的普通散修难不成还能硬刚吗,这两天被追杀乱跑的时候我找到了个地方,在那里狼妖进不来。”于湘说,“这里信奉恶神,祭坛后面的地底下种了棵神树,入口被护卫团团围住,那里狼妖是没法儿进去的,我们只要趁村里护卫轮班的时候偷偷进去,今晚就能平安度过了。”
她声音很轻,像是害怕惊动什么一样,咬文嚼字轻得几乎听不见:“只要躲进去,狼妖就找不到我们。”
安澈深深看了她一眼,说:“你确实需要休息。”
在这种高压环境之下被追杀这么久,于湘的精神状态岌岌可危。
“先出去。”
连着三间屋子都安静得不得了,路过阿玉他们房门时,安澈让团子去跟着苏元子。
他从窗户缝往里面望去,就见阿娘躺在那木床上,隆起的被褥没有一丝起伏,让他想起了一个贴切的形容——死人。
她们娘俩应该是睡在一起的,阿娘旁边那小鼓包就是阿玉了,但他没看到阿玉的脑袋。
他贴近了些,细细看着里面的人,背后忽然有阵凉风。
轻飘飘的,在寂静的夜里却如同重物落地:“你在看什么。”
安澈猛回头,对上于湘迷茫的眼睛。
她显然也被安澈吓了一跳,犹豫着又问:“怎么了?”
安澈移开视线:“没什么。”
于湘偏头也看了一眼里面:“她们母女俩应该没什么问题,不然也不会帮我这么多。快走吧,不然赶不上护卫轮班了。”
第103章:饿
“只有在神树底下,我才能恢复一丝清醒。”于湘垂眸,情绪低落,瞧着有些悲哀,“我真是受够了这里,要是我能一觉睡过去,再也不用睁开眼就好了。”
她清秀的脸上满是憔悴,像是鼓足力气往前走,步伐机械,神情有些麻木。
苏元子这货对漂亮少女向来怜香惜玉,当即心疼的不得了,凑过去安慰着:“别难过,往好处想,你妹妹没了,但你还活着啊!跟着我们一起出了秘境,凑凑灵石给你妹买一个风水宝地好好安葬,每年还能多看看她呢,多方便。”
于湘本来忍住了,这下彻底哭了出来:“我宁愿和她一起去死,也不想苟活在这世上!”
苏元子头都大了,他急急忙忙劝道:“别乱想,虽然你说她诅咒你,但哪有姐妹不亲的,肯定是有人在作乱!你出不去秘境也不一定是她做的。”他脑子里灵光一现,拍了拍于湘肩膀,“哎呀,你还有亲人嘛!想想你父母叔伯,他们在外面肯定可担心你了。”
于湘悲痛欲绝:“我父母在我姊妹俩幼时就已暴毙,叔伯又离得远,嫌麻烦不肯照料,我们自小就相依为命,哪还有亲人!”
苏元子挠了挠脑袋:“那你道侣呢,总不能身边一个人都没有吧。”
于湘:“……我至今未曾遇过蓝颜知己!”
苏元子啧啧称奇:“太惨了。”
安澈时常为他惊人的社交能力感到头疼:“闭嘴,好好走路。”
苏元子这下不说话了:“哦。”
村子里的石子路并不平整,但还算安全,只不过路上一片漆黑,安澈在修为被封后视力也下降不少,房屋和树林影影绰绰的黑影模糊不清。
他牵着团子走在前面,就见路过一处独楼时团子警惕地环顾四周,飞快拽了他一把。
月光下那银光一闪,几乎碰到安澈的脸,他眼神一凌挥剑将那爪子砍掉,黑色的血喷溅出来,就听见身前响起连声嘶吼,那漆黑的影子狠狠起伏着,像是愤怒又像恐惧。
团子当即扑上去狠狠扑倒那妖怪,一口咬碎前胸掏出妖丹吞进腹中。
他抬起头,绿油油的眼盯着狼妖。
安澈退了两步,沉声道:“准备好,狼妖来了。”
四周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安澈一边观察一边后撤,声音却渐渐激昂繁复起来。
这回的狼妖数目极多,几乎将路围得水泄不通,于湘握着剑的手一直在颤抖,她踉跄几步,眼里满是错愕:“不、不对,为什么这里会有妖怪?明明前几天都没有!”
安澈将她拉到身后,并不打算硬碰硬,如果只是一只,那团子完全能消灭掉,可听这声音起码二十来只:“先走。”
他一把将团子抱起来,带着两人向前跑着,身后的妖怪不知疲倦地跟上来,吞咽的声音在深夜很响。
于湘的声音在奔跑中有些失真,风模糊了她的声音:“南祭台就在前面,他们午夜时会换一次班……大概半柱香以后。”
“再拖一会儿时间。”
村子其实不大。
但他们跑起来的时候,却发现这村子的路好像无穷无尽,身后的怪物却近在咫尺。
他们白天去过南祭台,安澈还记得那木头台子的模样和木头上漆黑的血,他看到不远处就是祭台。
身后的苏元子闷着跑了一会儿,忽然怪叫了一声:“有妖怪在抓我!救救我!”
安澈分神回头了一瞬,就见身后三道如同鬼魅般的影子围上来,严严实实阻拦住他的路。
他心头一紧,剑意凝起,挥剑朝狼妖斩去,只见狼妖冲上来似乎想硬撞上来,他当即剑式一变,速度慢了下来。
狼妖却不跟他硬来,慢吞吞如同戏耍般阻碍着安澈前行,他咬牙一剑斩开拦在面前的狼妖冲出重围,周围漆黑一片,却已经见不到苏元子和于湘的影子了。
狼群重新围了起来,他剑横在身前,又见一道黑影掠过,落地时发现正是去而复返的团子。
团子又变大了些,十来岁的模样,灵活地游荡在狼群中,此刻他受到的限制变得很大,应战也极为勉强。
安澈从怀中掏出符文挥出去,符文瞬间爆炸,对狼妖的伤害也收效甚微,反而有几只狼妖被惹怒咆哮着朝他冲过去,他应战间无意被狠狠撞在矮墙上,肩胛登时一阵刺痛。
那狼妖捕捉到他的惫态登时扑过去,又被安澈勉强挡过。
他唇角溢出丝丝鲜血,将苍白无色的唇浸染至深。
团子登时怒吼着撕咬面前的妖怪,他已经有些精疲力竭了,甚至无法维持人形,先是四肢微微融化,变成最初那果冻似的模样,浑身是化不开的黑,他身体仍旧很大,却不像冰泉里那样大得没边儿,大概只有三米高,团子的形状在慢慢变化,他的脸皮已经摊开在果冻上,圆润的皮肤忽然裂开无数道缝——那大概是嘴。
他——或者说它,像是曾经在冰泉里那样完全失去了理智,只剩下兽性的破坏欲和恶意,想疯狂地吞掉周围一切事物。
它猛地弹跳起来,浑身上下的嘴全部张开将那些粗制滥造般的妖怪咬住、嚼碎,一连吃掉了十来只只狼妖。
盘旋在周围的狼妖终于有些畏惧了,它们犹疑地徘徊了一会儿,终于有第一只妖选择了离开,接着它们像是约好了般陆陆续续地离开。
团子圆滚滚的身子仍旧狰狞可怖,他眼睛不知不觉滑到了脑袋上,转向安澈时那颗眼珠里仍有未褪去的疯狂,只要看一眼便会毛骨悚然。
团子缓缓挪动身体,走到安澈身边,它的身体相对安澈来说实在过于庞大,浑身上下的“嘴”还在滴血。
安澈衣衫依旧是白的,广袖云袍,干净整洁,他坐在地上微微抬头,玻璃珠似的眼睛是透亮的。
即便受伤,也是冷清而脆弱。
跟丑陋的团子天差地别。
团子尖锐的牙几乎要碰到安澈,却见他抬手,轻轻抚摸在团子柔韧的皮肤上,那靠过来的庞大身躯顿时停住,眼里的猩红未减半分。
“吃。”团子这个形态的声音不像孩童时那样清脆,调子很古怪,几乎要听不清说的什么。
它龇着牙,于是浑身都开始抖:“吃、掉你。”
安澈头抬得更高,对上团子头顶上那孤零零的眼:“为什么,你又饿了?”
团子艰难地说:“保、保护你。”
安澈表情平静:“吃掉我只会死,不能保护我。”
团子很执着:“可、可以!”
它又张开了最大的那张嘴试图将安澈吞进去——照霜剑横在它口腔里,强迫它后退。
安澈把剑朝前抵了下,威胁道:“闭上嘴,变回去。”
团子气得蹦了下,地面都在震颤。
安澈嘴角抽了抽,他手指擦去唇边血迹,轻咳了两声:“别闹,闭嘴。”
团子委委屈屈地闭上嘴。
虽然它不怕那把没有修为加持的剑,但它怕安澈冷着脸骂它。
但它很不服气,安澈从来不信它!
生气了!
团子怂怂地变小了身体,身上那些密密麻麻的嘴也随之缩小,尖锐的牙消失不见,变成了巴掌大小的小黑团。
安澈把它重新捧在手心里时,就看到这小团子扭着身体背对着他,看着像只气鼓鼓的河豚。
他戳着团子的身体,熟练地威胁:“再生气把你丢掉。”
团子气得哇哇叫:“坏、坏人!”
“话都说不清楚还学人家骂人呢,闭嘴吧你。”安澈将它嘴捏住,“天天这么吵吵闹闹的,吃这么多脏东西都堵不住你嘴,我好像从没见过你刷牙,怎么这么不爱干净。刚才还想吃我?口水鲜血差点没弄我一身,是该给你好好洗洗了。”
团子用实力证明一张嘴被捏住,还有无数张嘴可以用,它浑身鼓鼓囊囊的:“不、洗。”
安澈挑眉:“这么脏还不洗,晚上可别进我房间。怎么,昨天没给你洗干净?我看着不是挺干净的,白白嫩嫩,比一开始好看多了。”
团子憋急了,整个团几乎膨胀到一倍大,小嘴第一次完整说出四个字:“我!讨!厌!你!”
安澈将它整个团捏住:“抗议无效。”
他肩膀刚刚被伤到,此刻微微转了下胳膊,立刻感受到火辣辣的疼,修士本身自愈能力很强,但他修为被压,到底受了不少影响。
这时候再去南祭台那边显然已经错过了换班时间,情况未知之下他并不想跟护卫直接对上,思索片刻他还是回了阿玉家。
进门的时候,他去阿玉房间看了一眼。
床上平躺着的阿娘仍旧是那个姿势,无声无息,如同死人一般,身边那个小小的鼓包也一模一样。
很正常。
安澈收回视线,回了房间。
他从进入秘境以后从来没睡得太沉,担心被秘境里的怪物偷袭。
·
云梯上,高高在上的神明捧着仙瓶,轻飘飘撒下露水。
那金灿灿的露水从高空洒落下来,安澈退了两步躲开,却还是不可避免碰到两滴。
第104章:祭典
一夜安稳。
第二日醒来时,安澈已经记不清昨日的梦。
他清点好东西,带着团子出门寻人,不知是团子昨日吃过太多东西,他看起来有些怏怏的,被扶着才没一头栽到地上。
安澈分不出来他吃的那些到底成了什么,边走边抱着他揉了揉肚子。
他是在南祭台附近找到苏元子的,只不过他也只看见了苏元子。
安澈皱眉低声问:“于湘呢?”
不知为何苏元子看起来有些精神不佳,他揉了揉眼睛说:“她啊,她之前偷过这里人的东西,怕被村民发现所以躲了起来,晚上再出来跟我们汇合。”
安澈听闻便没再说什么。
周围村民的情绪很高昂,今天那个黑袍人又出现了,他仍旧捧着那个骷髅头,里面是金黄色的圣水。
黑袍人嘴里叽里呱啦念了一堆咒语,安澈离得远听不清是什么,只觉得周围居民情绪激动了不少。
这场景比起昨天更诡异了。
他看到苏元子又打了个哈欠,在其余人都一副狂欢的模样苏元子这幅困顿慵懒的模样实在过分显眼。
不过又一想来,苏元子从进这个副本以来困意就怎么也止不住,实在是到哪儿都能睡的人。
那圣水从高空中挥洒下来,金色的水溅到台下村民的脸上、手上、嘴里,顺着他们黢黑的脸上滑下去,打湿他们衣襟。
安澈退了几步,他不想碰到这些圣水,旁边的苏元子却好像没反应过来一样仍旧痴痴愣愣地待在原地。
安澈疑惑:“你干什么?”
苏元子没有回答,他甚至身子摇摇晃晃,几乎要撞到前面的村民。
撒过来的圣水就在他面前,安澈来不及拉住苏元子,眼睁睁看着苏元子碰到了圣水,脸上露出如痴如醉的表情,好像得到了自己最幸福最求而不得的东西,理智全无,如同野兽一般。
他心中警铃大作,带着团子连退数步到一处小棚子里。
苏元子被圣水碰到后整个人再也没了从前半点对圣水的警惕,反而像那些村民一样慢慢往前走,往前挤,只为能接到更多圣水。
团子盯着苏元子的样子,忽然开口:“饿。”
安澈按着他的小脑袋,头也不抬:“别乱吃,被圣水泡过不知道有什么副作用。”
团子迷茫地看着他,像是没听懂。
与此同时,安澈身后响起了一道苍老的声音。
“你们也饿了吗?”
安澈回头,当即看到那是一个年迈的妇人,手里正端着碗盘,脸上挤出了慈祥的笑容。
她也像每一个热情招待客人的土著民,坐在宽大的锅边舀着肉:“祭典开始前人人都能过来吃这一顿的,外乡人也可以,我来给你们盛一碗。”
“我不用。”安澈先是拒绝,又看到老妇人那口油腻腻的大锅,下意识问,“这是什么肉,林子里的吗?”
老妇人朝他露出了个笑容:“是祭典的肉,只有我们土生土长的人亲自养大的才敢放心吃,外面的肉都不干净。”
安澈喃喃道:“自己养的?”
老妇人说:“是啊,这回吃的老王家的肉,又嫩又多,好多人都喜欢吃呢。”
很多地方的人都会有这种习惯,怕肉不干不净,更倾向于自己家里蓄养牲畜。
但安澈前两天观察过,这村子里除了阿玉家从来没有哪一家养过牲畜。
没有猪圈,没有牧场,甚至别的院子里都没有养鸡。
只有阿玉家养过两只鸡。
哪儿来的肉,能让整个村子办祭典人人都能吃上?
南祭台上,撒圣水的活动已经结束了,苏元子的身影几乎要融入到村民中怎么也分不开,安澈听到那黑袍人嘴里又在嘀嘀咕咕念着咒,不知为何他心里有些烦躁。
没了圣水,安澈直接出了棚子将苏元子拉走,他将人带到人群后面,看着踉踉跄跄的苏元子蹲在一边,拍了拍他的肩膀:“怎么回事,听得见我说话吗?”
苏元子眼神直愣愣地盯着前面,嘴里念叨着什么。
“你在说什么?意识还清醒吗?”
安澈拽着他衣服将他脑袋拽过来,这一回,他清晰地听见苏元子嘴里念的东西。
同样的话,台上的黑袍人也在念。
两道不同声线的声音同时在安澈耳边回响,好似陷入了轮回,他自己也沉浸在其中,被那喋喋不休的咒语扰得不得安生。
苏元子嘴里越念越快,黑色的瞳孔逐渐泛起血光,唇角也已经泛起了白沫,他如同陷入噩梦般苦苦不得脱身,表情却又诡异地一脸幸福。
怪,太怪了。
安澈拽着他的衣领,大步走到一边的水缸将人闷头摁了进去。
苏元子乱糟糟的脑袋瞬间冲破冰冷的水面,水缸里咕噜噜地冒泡,他垂在身侧的手一开始还僵硬地抓挠着东西,没过一会儿就开始疯狂地在半空中挥舞着。
安澈估摸着时间,松了力道将人拉出来,这回苏元子脸上的表情正常了许多,全是脱离了溺水窒息感的劫后余生。
他缓了半天,摸着脑袋有些怀疑人生:“卧槽,怎么回事,我要死了?”
“醒了啊,不错,我还以为你要继续睡下去呢。”一边的安澈气定神闲,“说说吧,你梦到了什么?”
苏元子愣了一会儿,声音弱了下去:“我做了个美梦,梦到了我之前的朋友……”
安澈说:“你碰到了圣水,我怀疑圣水能让人见到自己最期待的东西,像美梦一样。”
苏元子不说话了。
看得出来他受的打击挺大,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那一边,南祭台那边的活动也进行的如火如荼,安澈遥遥望去,就见那边的村民仍旧疯狂地追逐着黑袍人的步伐。
那些村民过分热情的态度几乎叫安澈以为他们要将祭台挤爆,那腐朽破败的木头台子大概发出了不堪负重的惨叫。
但没有。
天空突然破开了一道缝,里面深藏着漆黑的影子。
一柄剑猛地横在祭台上,剑气凌厉而强势,瞬间爆发出巨大的威压掀翻了整个祭台,黑袍人被木板碎石压在身下,手中捧着的头颅被高高掀起,地底下那坛圣水被泥土、血液打湿。
南祭坛上潦草搭建的木头台子碎了个干净,露出底下一片狼藉的祭坑。
祭坑挖得很深,裸露在外的有数十人残缺骨头,形状正常,白骨森森,周围撒着稻米、贝壳,与奇奇怪怪的装饰。
安澈站得远,没被剑气波及,站在他前面的村民倒是遭了殃,倒的倒歪的歪,他这也才能看清祭坑里的场景。
全部都是人的头颅,形状大小各不一样,老少皆有。
祭台底下,是人坑。
人坑中央仍旧冒出点点金光的那摊水是圣水,圣水被无数尸骨簇拥着源源不断地冒出新的圣水。
是活人祭祀。
身后是老妇人凄惨的叫声。
“我的锅,我的肉——”
安澈循声望去,那大黑锅被剑气波及,翻滚在地上,里面大半的肉都掉了出来,被剁得稀碎。
那锅的底下翻出了骨头,没剔干净的肉还连在上面。
是人牲。
圣水似乎受到了刺激,从地底源源不断地涌了上来,居然渐渐汇成了一道宽宽的河流,咆哮着朝村民扑过去,像是突然获得了生命,第一件事就是把将它奉为神明赐福的村民吞掉,去补充它的力量。
最前面的村民甚至几步上前渴望地去触碰,他们碰到圣水以后脸上的表情终于不是千篇一律的痴迷了,而是受到剧烈疼痛的恐惧,是惶恐,是迷惑不解。
然后身体渐渐溶解,被圣水所吞噬。
远处好像传来一声尖叫,是女人的尖叫,刺耳又熟悉。
那圣水如同活物,将祭台周围的村民一扫而空,它贪婪地吞噬着周围的生命,安澈觉得它越来越危险了。
他当机立断抱起了团子,朝苏元子挥手:“快走!”
团子被抱起来时眼睛仍然盯着圣水,那金灿灿的圣水几乎把他的眼睛也染了色,同样金灿灿的,几乎要叫安澈看错。
就在这时,天空又落下一道剑气,几乎将这荒谬的场景一分为二。
安澈看到那圣水被劈开,他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在什么时候也见过这样的场景。
那朵金色的花落在他面前。
无数的记忆冲破了禁锢,朝他奔涌而来,那道剑气的主人也降临了。
紫阳剑尊,萧景舒。
安澈远远看到他的身影,这时候的他风光无限,云淡风轻,就好似初见。
无论什么时候,安澈都没见过萧景舒狼狈的模样。
安澈很早很早就与萧景舒相识,他印象里萧景舒是个古板正经的人,对外人向来冷漠严肃,对自己人却很体贴。
他那时年幼顽皮,常常闯祸让长辈无比头疼,与他形成鲜明对比的就是自小稳重的萧景舒,他的师尊梦泽真人也时常感慨,要是安澈能有萧景舒一半沉稳,他就不用如此操心了。
小小年纪的安澈听长辈这样说,他当然无比气恼,他不觉得萧景舒的沉稳值得学习钦佩,相反,他觉得萧景舒活得没他自在,还得向他多学习学习呢。
第105章:回忆1
他们两人不算太熟悉。
小时候萧景舒更多待在大长老身边,而安澈是留在梦泽真人手下亲自抚养的。
安澈对小时的萧景舒丝毫没有对师兄的崇拜,反而觉得他很麻烦。
有一回下午安澈到各处宗门玩了一圈儿,正坐在主峰一棵仙树上百无聊赖,就见下边萧景舒目不斜视地路过。
彼时安澈刚巧因为淘气被梦泽真人训斥了一顿,此刻见萧景舒装没看见他,当即好奇心就起来了。
他趴在树丫上,探着脑袋问:“喂!下面那个……师兄?你是不是不会说话啊,我在学堂里叫你名字你怎么没回话?”
萧景舒被叫住才抬头,眼神莫名地瞥了他一眼。
安澈对他的情绪无知无觉:“萧景舒师兄?师父总说你沉稳,因为你是个哑巴?”
他确实从没见过萧景舒在他面前说过话。
“要是我是哑巴,师父肯定可高兴了,他巴不得我能闭嘴,我都怕他晚上偷偷进我房间把我毒哑了!”安澈一开口嘴就停不下来,他干脆跳下树,小小的身子昂首挺胸地站在萧景舒面前,狐疑地盯着他,“你是不是也被师父偷偷毒哑了啊,九阳宗不是不招哑巴的吗?”
年纪还小的安澈不懂世事险恶。
萧景舒第一次在他面前开口,伴随着一个嘲讽厌恶的冷笑:“蠢货。”
安澈大惊:“你会说话?!”
萧景舒:“……”
他似乎是气到了,抱着剑转身就走。
只是刚走了一半又被安澈拦下,萧景舒脸上隐隐有不耐烦:“我都骂你了还跟上来,是刚才没把你骂爽?”
安澈有些迷茫:“可师父也经常这么说我,他还说现在多被自己人骂也好,免得以后出了宗门被别人骂丢宗门的脸。”
萧景舒:“……师父真是没骂错你。”
安澈这回皱了皱眉:“你是我师兄,我让你骂一次就算了,你可别得寸进尺。”
萧景舒转过来面对着他,弟子服洁白整齐,依旧面无表情,年纪虽小,居然也能隐隐看出未来的几分傲慢与无情。
他向来冷厉的眉眼望着安澈,像是第一次正眼看这个小师弟,最终又嗤笑一声:“蠢货,蠢得无可救药。”
这一天两人都是带着伤回去的。
安澈快及腰的头发被削了一半,右腿疼得走路都迈不开步子;萧景舒脸上多了几块拳头大小的淤青,眼角斑斑点点的血痕,肩膀起码半月抬不起来。
向来守规矩又有一身洁癖的萧景舒是真受不了自己哪里有不完美的地方,他却要顶着这一脸的伤起码一周。
宗门内谁不知道他的身份地位,所有弟子对他都恭恭敬敬,所有长辈看他都是欣慰赞叹,整个宗门也只有安澈会不由分说地来找他麻烦,也第一次把性情沉稳的萧景舒逼到跳脚。
离开时他还怒骂:“一条疯狗!”
他气安澈专挑脸打,无赖又难缠。
到底还是两个年纪不大的少年。
安澈龇牙朝他做了个鬼脸,一瘸一拐地走了。
不出意外,他们俩又挨批了。
挨梦泽真人的骂安澈已经见怪不怪了,不过他还是第一次拉上萧景舒一块儿挨骂。
他不记仇,出了门又跟萧景舒嬉皮笑脸:“哎呀呀,师父就是太死板,不就是同门切磋嘛,走,我带你去二长老那儿求点丹药,不然真像你一样死板,老老实实顶着伤去上课?”
萧景舒抱着胳膊,冷冷道:“我不需要,要去你自己去,别来烦我。”
要是他平时那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做出这派头倒还是挺唬人,可惜他此刻鼻青脸肿,只让安澈觉得好笑。
他想笑便当场笑了,惹得萧景舒又开始生气,周身气压低到几乎要凝成冰。
安澈随心所欲惯了,他搭着萧景舒肩膀,倒是没想再激他,忍着笑说:“别气别气,啧啧啧,明日要是你真顶着伤去学堂,你那些小迷弟可要吓坏咯。”他语气诚挚,像是真在为萧景舒着想,“这样吧,你答应我一件事,我帮你求药把伤养好。”
萧景舒下意识想冷嘲热讽,他从来不需要别人的帮助,更何况这个人几次三番招惹他连累他,他躲都还来不及呢。
这时正在气头上,他瞥了眼安澈,就见这人圆润的杏眼眯起来,没长开的脸软乎乎,笑得跟狐狸似的。
也难怪九阳宗的长老头疼于他的顽皮,却从来没人不喜欢他。
萧景舒眯了眯眼:“哦?我倒想听听你还有些什么馊主意。”
安澈喜滋滋地打着算盘:“我看你实力也不比我强多少,年岁也差不多大,你私下里叫我一声师兄,真情实意地夸我一声师兄真厉害,我去向二长老求来的灵丹就给你。”
说完他还晃了晃萧景舒,眼里胜负欲很强盛:“怎么样?是不是很划算?”
萧景舒冷笑一声:“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这回是萧景舒先动的手,斗完法两人身上几乎没几块好肉,躺地上喘了半天气。
还是萧景舒率先撑着剑站起来,他一声不吭地收了剑,恢复冷静的他看着又有些不近人情。
安澈仍旧懒洋洋地躺在地上,这回他不止腿疼,肚子也被这人阴了一下,颇有些头昏眼花。
他见萧景舒要走,闭着眼开口:“你去干嘛?”
萧景舒停了一下,仍旧站得很稳:“向师父请罪。”
安澈翻了个白眼:“不是吧,你才刚被骂完一顿又上赶着过去干嘛?咱们就当这事儿没发生过,师父也不会追究什么。”
萧景舒冷声道:“蠢货,你以为师父真不知道吗?”
听这话安澈坐了起来,他眼里跃跃欲试:“跟不跟我打赌,师父他绝对舍不得再骂我一顿的。”
他等了一会儿,萧景舒却没有再说话。
似乎是不欢而散了,但两人之间的关系稍稍好了些,不再是之前互不相识的同门,而是——宗门里赫赫有名的死对头。
萧景舒萧师兄可谓高山之巅的霜雪,是门内多少弟子遥不可及的存在,与他的实力同样津津乐道的是他的性格,大概天才都是冷漠孤傲的,他的身边自有一种距离感。
而这一切在与安澈被同罚后打破了。
他们两人在宗门内几乎是一见面就要打架的人,每打一次架都要被梦泽真人叫过去臭骂一顿,或是静思崖反省,或是抄书罚跪,可这也打压不了安澈越发昂扬的斗志。
与此同时,萧景舒在安澈面前情绪波动越来越明显,会毒舌安澈骂他蠢,跟他打起来时也忘了那些根深蒂固的矜持高傲,真像个小孩儿一样发泄情绪。
也不知是不是他俩互殴的次数太多,梦泽真人也发现他们之间奇奇怪怪的友谊,安澈再次请求出宗任务时他大手一挥,让萧景舒跟安澈一块儿去。
安澈觉得真是纳了闷儿了。
平时打架斗殴他见那张脸都快见吐了,这会儿出宗门个任务萧景舒也要像跟屁虫一样跟着,同坐一艘仙舟就算了,居然还要跟他同一间客房,偏偏师父还下了死命令要萧景舒看住他,这安澈还怎么出门玩儿?
本来宗里就管得严,安澈费尽心思讨来一个出宗的任务就是为了在凡间玩个痛快,被萧景舒这样管着他头疼不已。
他们已经到了客栈,安澈眼珠子转了转,凑到正沾墨写字的萧景舒身边:“诶,我们打个商量,你这两天就待在这房间里随便玩儿,不管你是写写画画还是摆弄那些鬼画符似的阵法符文我都不管,我出去打探一下这城里情况,跟这儿的老板多交流交流,也给我们任务多了解一些情况,怎么样?”
萧景舒闻言不急不慢写完了一篇,等到一边安澈坐不住了要抢他的笔,这时才慢条斯理地说:“不行。”
安澈大怒:“嘿你憋这么半天就回我俩字儿,逗狗呢?逗狗都没你这么敷衍!”
萧景舒欣赏了一番自己写的字,瞥了眼安澈:“挺有自知之明。”
安澈拍桌而起:“我告诉你今天你同不同意都一样,这个门我出定了!”
萧景舒说:“我若是不让你出去呢。”
安澈哼了一声,又开始跃跃欲试:“那就打一架,看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拦我。”
萧景舒从容起身:“如你所愿。”
他们很有公德心地没在客栈里打,而是在外边随意挑了块空地。
零零散散打了快一年,他们熟悉对方的攻势,萧景舒深得大长老所传剑法的神韵,举手投足皆为正式,又步步紧逼;安澈更为随意一些,虽实力稍弱于萧景舒,但他也更讲兵不厌诈,常常让萧景舒不上不下不好接招。
他们时常斗得热血,上头时嘴上更得理不饶人,居然也亲近不少。
两人身上伤都添了不少,安澈打得酣畅淋漓,接过萧景舒一招后刚想反击,就听见有一道若有若无、轻飘飘的哭声。
这时正是晚上,安澈白天听城里的居民说这儿林子里传闻有孤魂野鬼,专门挑半夜来捉细皮嫩肉的小年轻去洞里吃人,他冷不丁听到这道哭声,手一抖,差点没把剑甩出去。
第106章:回忆2
安澈纯粹是被影响到了,招式凌乱起来,对面萧景舒抓住这个机会一击将他剑挑飞出去,安澈这时拿的还是把普通的弟子剑,经历完这些激战后居然当场碎裂了。
他差点没站稳,急忙拦住萧景舒,警惕地朝四周望去:“等等,周围有人!”
可那哭声又消失不见了,四周的林木静悄悄的。
安澈越观察越觉得心里毛毛的,不自觉踢了萧景舒一脚:“你没听见?就刚才,一个女人的哭声……特别渗人!”
萧景舒皱眉,到底没发作,反而抱着胳膊凉凉道:“我还以为你天不怕地不怕呢,结果你就这个胆子?”
他来时打探过这附近根本没人,至于那道哭声的主人,是个无意路过的普通人,正躲在他们身后六七米的地方憋死呢,也只有安澈没发现。
萧景舒懒得理她,这类跟任务无关的事他一向不关心,他反而饶有兴趣地打量安澈警惕的表情。
安澈没发现异常,更加忐忑不安:“是不是有鬼啊,我怎么感觉背后凉嗖嗖的,是不是有人在我脖子那儿吹气?”
之前还以为这家伙天不怕地不怕,结果居然这么怕鬼?
萧景舒勾起一个恶劣的笑容,他轻描淡写地说:“虽说人间很少有鬼魂的存在,但这儿毕竟是荒芜人烟的山林,说不定有很多强盗、野兽,或是茹毛饮血的魔修,枉死在这儿的人可不少。”
他看着安澈白皙的后颈慢慢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心情更加愉悦。
安澈立马推着萧景舒走,边走边念叨:“冤有头债有主,让它们去找凶手去吧,我们快走!别被缠上了!”
萧景舒嗤笑了一声。
结果走的方向正是那女子藏身的地方,一见到两张陌生的脸,女子吓得大叫了一声。
……安澈叫的比她还大声。
他剑没了,胡乱抓着根树枝挥舞:“何何何何方妖孽!居然埋伏在此!”
女子哭得梨花带雨:“我、我只是个普通人,无意打扰二位道长练功!”
旁边的萧景舒又笑了一声,安澈听清了,是嘲笑。
等到误会解开,三人面对面坐着,难免有些尴尬。
那女子的情绪已经大概平静下来了,被不好意思的安澈一顿安抚,她讲了个她自己的故事。
女子叫江柳,云城人,她父母都是城里的奴隶,在大户人家里做工,母亲半年里有了身孕,江柳是在马房里出生的。
那户人家的管事给江柳爹娘下了通牒,要么送走孩子,要么一起滚蛋,江柳娘泪水涟涟地把她塞到胡同里朋友那儿寄养。她从小看别人眼色过日子,奴隶大多低贱,奴隶的孩子更是人见人嫌,她瘦的跟猴似的,平素借宿的地方不给饭,她便捡人剩饭,跟狗抢食。
好不容易长大了,她一张脸出落得水灵,朋友起了贼心,趁着她娘去做工将她当做奴隶卖给斗兽场,她拼死挣扎差点被那儿的人打断气,听到消息的爹赶过来跪在门前苦苦哀求,被那儿的管事拖到斗兽场上被活活咬死,白花花的血浆迸了一地,江柳悲痛欲绝活活晕了过去。
醒来时她在黢黑的牢里,隔壁关着的就是凶猛的野兽,从栏杆外那些闲聊的人口中得知,她迟早会上台给那些人“表演”,落得与她父亲同样的命运。
只因为他们都是群弱小的奴隶。
但转机很快到来,上台的前一天清晨,她还有些昏昏欲睡,就听见外面震耳欲聋的响声,有人在呼喊、怒骂,随后门锁一阵狂响,吧嗒——牢笼开了。
江柳惊恐地望向门口,就见一个披头散发、浑身是血的人走进来,那人姿势扭曲,行动极其缓慢。一开始江柳还怕,直到看清那人的脸,她哭着飞奔过去。
那是她的娘。
爹死后,家里半边天塌了,娘四处求助却无人理睬,她只得铤而走险,用几乎一半积蓄收买了格斗场一个下人通融她进出,另一半积蓄买了诱兽的禁药,趁野兽活动时间全部撒出来,尽管注意了用量,可她也被波及不少,野兽撕咬她的身体、抓挠她的骨头,她硬生生撑下来去找她的女儿,可她也到极限了……
江柳一个人逃掉了。
她也只能逃了,放眼望去云城举目无亲,她无处可去。
安澈向来很感性,他哭的稀里哗啦,说到最后反而是江柳在安慰他。
江柳将脸颊边的碎发挽到耳后,有些感慨地开口:“这城里的奴隶谁不是这样过来的,没有灵脉天赋,没有绝顶家世,我们只是一群再普通不过的人罢了。”
安澈擦了擦眼泪,泪眼婆娑地问:“那你以后打算怎么办,会不会还在被追杀啊?”
江柳苦笑一声:“他们不会放过我的。”
安澈按着她的肩,郑重道:“你跟我们一起走吧,等我们完成这次任务以后就回长云城,你隐姓埋名改头换面,没人认识你。到时候我让底下的老板给你安排一个洒扫的工作,肯定比你去其他地方做工好。”
他眸子很亮,璀璨又温暖,明明白白地展露他善良天真的天性。
也只有他会为一个只有一面之缘的人着想。
纯粹而干净的灵魂。
江柳笑了一下,眼泪又不住地掉。
萧景舒注视着他温柔的眼睛,没在第一时间里打击他。
他冷淡地看着安澈安慰江柳,替她开了间客房,回自己房间后关上门,说:“你太鲁莽了。”
安澈有些难以理解:“她都那么可怜了,帮一下怎么了?”
萧景舒点燃了蜡烛,平静道:“我不关心她是死是活,更不关心她爹娘是不是都没了。更何况,帮她已经偏离了任务。”
安澈说:“可这不是顺手的事吗,你能不能别这么死板?我们出来历练也是为了锄强扶弱,这不都是一样的吗?”
“不一样。”
“别幼稚了,我会来陪你做这回的任务不过是奖励够丰厚,给我带来的利益更大,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要陪你在这儿浪费时间?我很闲?”萧景舒的侧脸在橘光烛光映照下没有一丝暖意,“当然,你想卖弄一下自己的善良去帮忙也行,我全程不会插手,完成任务我们分道扬镳,你带她爱去哪儿去哪儿。”
安澈第一次正视这位年龄相仿的师兄。
往常切磋般的斗殴让两人熟悉了不少,安澈还以为他足够了解萧景舒。
萧景舒是个什么样的人?是看着古板冷静,却很有人气儿,表情也会有鲜活激动的时候,嘴硬心软再生气也不会把他揍得太狠。
其实安澈挺喜欢他的早慧,觉得萧景舒很聪明,但不是像现在这样。
因为自己足够幸运没经历那些,而对其他人冷嘲热讽。
安澈失望极了,他看着萧景舒无动于衷的模样,终于后知后觉地感受到荒诞:“萧景舒,你真不是个东西。”
萧景舒回:“你又算个什么?是不是太自以为是了?”
安澈闷着头转身离开,关门的时候将门狠狠一甩,震得一道巨响。
挂在门口的铃铛被安澈急促的动作撞落,大铃铛砸在地上四分五裂,只剩下两颗小巧的银铃,其中一颗从中央裂开一道缝。
屋内安静下来。
萧景舒垂眸看着地上的铃铛。那是来的时候安澈买的,他一出来看到路边小摊就迈不开步子,磨磨蹭蹭了好半天,被不耐烦的萧景舒拉着准备走了立刻抓着这铃铛朝老板扔过去灵石买下来。
安澈买了东西还不老实,拉着萧景舒要往他头上戴,笑嘻嘻地说:“自古名花配美人,这铃铛造型这样小巧可爱,你戴上肯定更好看,要不要试试?”
萧景舒拽着他的手腕冷笑一声:“你要是不想要你的手,大可以把这破烂戴我头上。”
安澈又笑他死板,说他没意思,兜兜转转这铃铛挂在了那雕花门沿上。
来时欢声笑语,如今一地狼藉。
萧景舒坐在书桌前,久久没有动作。
直到夜幕降临,烛光暗淡,地上的铃铛也没被人收起来。
安澈与萧景舒不欢而散,出门以后也没找到江柳。
他敲了租给江柳的房间,里面却空无一人,下楼寻找小二一问才发现,江柳已经擅自退了房,灵石给了小二让他交给安澈。
小二犹豫一下说:“那位客人离开时让我告诉来找她的人,说不用担心她,也不用去找她。”
安澈转身出了客栈。
他按着记忆里的路线去寻找之前那片山林,环顾着四周找到了那处断崖。
等到他艰难地爬上去,就见那儿早早立了道身影,随着风吹过身体似乎不稳地晃了下。
安澈心跟着颤了颤:“江柳!你在那儿干什么?”
“那儿很危险的,你快下来,你不是说很喜欢我给你介绍的工作吗?”安澈尽量放缓了语气,有些焦急地看着江柳,“怎么了,有什么想不开的跟我说啊!”
江柳看着他,笑得很温柔:“我不想连累你。”
安澈急了:“你是不是听到了什么?那都是假的,你别信!你怎么可能给我添麻烦?”
江柳慢慢摇头:“我已经堕魔了。”
安澈瞬间没了声音。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江柳红如血的眼,单薄的衣衫与颤抖的身体。
第107章:回忆3银铃
“……堕魔?”他皱着眉,“可你根本没有修为,怎么堕魔?”
“我之前告诉你的那个故事还有结尾。”江柳将耳畔的碎发绕到耳后,神情温婉,“母亲助我逃出来后,有人找到了我,给我了一块魔晶,让我尽情用它的力量去复仇,于是我先杀了格斗场的管事和奴才,又把养了我十来年的人活生生溺死。那个人临死前还骂我畜生,说我猪狗不如。”
她轻轻说:“可我很高兴,他惨死在我面前,我看着他惊恐的脸笑得痛快。就是这个人收了我爹娘的灵石,把我卖给格斗场做人牲,害死我爹娘,让我家破人亡,我恨不得啖其肉,食其骨,让他血债血偿!”
江柳捂着脸,好像又回到那个血淋淋的晚上。
她瘦弱的肩膀神经质地颤抖,手臂骨瘦如柴,暗色的气流在她身体周围盘旋,像一具行将就木的尸体。
半晌她才抬头,眉眼温和地望着安澈:“我很高兴……很高兴在我生命尽头能遇到你这样好的人。可是太晚了,我已经入魔了,要是还在外游荡,会被除掉吧。”
安澈抿唇,这回他终于说不出劝阻的话了。
他爬上陡崖,眼睁睁看着江柳离他越来越远,一步一步走向深渊。
不,也许她从出生开始就已经身处深渊,只是长久以来的生活给她一种错觉——她居然妄想自己能成为一个生活平淡的普通人。
“是谁的错,是我不该向他们复仇吗?”江柳又在喃喃自语地发问,不知在问谁,也不祈求得到回答,“是不是我再等等,就有人替我主持公道了?”
安澈沉默了,对上江柳带着泪的双眼艰难开口:“会有的。”
江柳轻笑一声摇头。
不,不会。
不复仇她也不会因为耽误逃跑时间而凑巧遇到安澈,不复仇根本没人可怜像她这种人,因为这样的遭遇在修真界这种视凡人如草芥的地方实在是太多了,她还是奴籍,哪儿有人会注意到她?
不是因为接过那块魔晶,成为魔修的试验品才无处可去的,她最开始就没有退路。
江柳将耳畔的碎发别在耳后,好像又感受到母亲温热的手在抚摸她的脸颊。
她慢慢闭上眼。
砰——
如一道短暂的流星。
安澈几乎是冲到她原先站的地方,缓缓蹲下来扒着岩缝往下望去,却看不见人影。
他有些失神,愣愣地跪在那里。
半晌他撑着地面起身,无意间摸到了一块硌手的石头,他拿起来在月光下一看,淡淡的黑气在晶体里胡乱窜着,散发着不详的气息。
是江柳提到的那块魔晶。
安澈忽然觉得,这块魔晶形状像将落未落的泪。
·
萧景舒的房门到底还是被敲响了。
他本不想去开门,现在离安澈摔门而去已经过去了很久,已经是深夜了,但他还气着,想好好晾一晾安澈。
敲门声持续不断地响起,声音不重,却惹人心烦。
萧景舒还是起身开门了,他撑着门,语气十分不耐:“还回来做什么——”
他声音戛然而止。
面前的安澈静静地坐在地上,看到他开门抬头,眼眶有些红。
安澈怔怔的,似乎有些茫然:“师兄,江柳她死了。”
萧景舒一时也没想到说什么。
他并不觉得可惜或是怜悯,只觉得甩掉了一个麻烦,但他并不打算说出来,毕竟安澈不那么想。
即便平时再鸡飞狗跳再顽皮,到底也只是个小孩子。
萧景舒蹲下来,清冷的眸子望着安澈:“生死有命,别难过了。”
安澈却没再说话。
他低着头,白净的脸颊压出了道红印子,皱皱巴巴,看着有几分疲倦和可怜。
萧景舒看着他压在身下染脏的衣袍,全身脏兮兮的,不知在哪儿爬过,干净的白袍都染上泥土。他就算在九阳宗整天乱跑,也没这样狼狈过。
萧景舒想把他拉起来:“先回屋换衣服。”
可他还是没碰到人,安澈轻轻躲开了他的手。
萧景舒还以为他在闹别扭,本不耐烦继续等下去,刚想关上门,却不知怎的还是留了下来。
“还想继续耗下去吗?”
“师兄,我们为什么要修行?”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萧景舒被问住了。
他修行的原因有很多,不愿意成为弱者被踩在脚下,想努力变强不被轻视,成为天下第一剑修,一剑撼九州。
他想,也许最后他会修无情道,修为会越来越强,宗门会倾尽全部资源支持他——其实他一开始真不明白为什么会有安澈的存在,宗门里的长辈喜爱安澈,原本分给他的资源也不自觉向安澈倾斜。
同为梦泽真人弟子,师尊也一视同仁,对这两个孩子寄托全部的期望。
萧景舒很长一段时间都在想,要是安澈悄无声息地消失,九阳宗的资源就都会是他的。
此刻望着安澈乌黑的眼,他年纪尚小,没修无情道,道心还没稳固,他心里居然真的生起些微迟疑。
安澈露出一个浅浅的笑,眼里似乎有点点星光:“师兄,我要成为全天下最厉害的剑修,打遍天下,让所有人都惧怕我、敬畏我。”
萧景舒有些意外:“你从前不是成天走鸡斗狗,从来没什么大理想吗?”
“我就是觉得,我是不是太荒废了。”安澈低着头,忽然又说:“我要是说我想废除奴籍呢。”
萧景舒皱眉,下意识训斥:“你在说什么胡话,圈养奴隶最多的就是厉国所属的栖霞宗,其次是九阳宗,这制度延续了千百年,怎么可能说废就废?”
安澈声音低了下来:“师兄,你曾经不是说过,在绝对的实力面前没有人会阻碍我们吗?”
萧景舒其实也知道,他只是觉得安澈的想法幼稚,大概是同情心又开始泛滥。
这个年纪的孩子总有些冲劲儿。
他也不免冷嘲热讽:“别人的死活关你什么事,值得你这么费尽心思替他们发声?更何况做奴隶的人,大多是犯过罪与贫穷到难以活下去的人,你要是贸然废掉这制度,到时候成千上万失去生计的贫民造成的暴动不够让人头疼吗?”
“那他们就这样活得比畜生还不如,这就算幸福了?难道给他们一个安身的工作很难?比你学一次剑法、闭一次关更难?”安澈难以理解地看着他,声音都有些失真,“你知道那些奴隶被叫做什么吗,人牲——我第一次听说人牲这个词!”
他一字一句地说:“如果在那个处境的人是你我,你还会这样无动于衷吗?”
萧景舒的表情仍旧没有丝毫变化:“可惜了,我并没有落得那种境地。”
安澈哑然失声。
他喃喃自语。
“我真是,小瞧了你的无耻。”
好像又一次不欢而散了。
安澈是真把他当师兄的,觉得他们关系好多少能互相理解,所以即便萧景舒冷嘲热讽说了那些话,安澈第一时间也是来找他的。
但事实证明,萧景舒确实理解不了他。
因为观念不同,所以无话可说。
萧景舒隐约察觉到,他在安澈那儿大概失望透顶了,所以被安澈排除在外。
后来完成了这次的历练回到宗门,萧景舒再也没见过安澈到他身边。
在宗门里安澈就像没看到他一样,迎面遇见也只是面无表情地错开,比陌生人还不如。
梦泽真人也问过他们几次,都被萧景舒敷衍过去,几次闭关过后,他在梦泽真人的指引下入了无情道。
数十年闭关过后,他再次出关,也只在旁的弟子只言片语中听到过安澈的消息。
——说安师兄得一宝剑,命名为照霜剑,他带着这把剑在人间斩妖除魔,剑一出鞘,十米内必见血光。
——说安师兄名声鼎盛,让所有魔修与害人的妖怪闻风丧胆。
——说安师兄修为飞快,与一好友一拍即合,两人数十年如一日,行侠仗义,快意江湖,向来两袖清风,不图回报不求名望,又来如影去如风,被私底下叫清风仙尊。
萧景舒轻笑一声,这名号倒挺适合他。
如将白云,清风与归。
如今,正是这位小仙尊回来的日子。
数十年没见过安澈,萧景舒将自己身上的衣服细细整理了一番,朝望云峰飞去。
玉雪堂里的人不少,粗略看去那些常年闭关、峰内也见不着人的长老居然全都来了,梦泽真人更是坐在首位,欣慰又满意地看着中央那道修长挺拔的身影。
一袭青衫,墨发披散在肩头,举手投足沉稳而温和。他似乎听见身后的动静,微微偏头,露出的那半张脸唇红齿白,美得惊心动魄,如同画中走出的仙人,几乎让所有见到他的人自惭形秽。
他对上萧景舒那双冷淡的眼,露出一个浅浅的笑。
“师兄。”
萧景舒藏在袖子里的手收紧。
少年人的一腔热血在时间的打磨下煜煜生辉,逐年成熟的性子与剑指苍穹、一心证道的孤傲,融汇成了最耀眼最夺目的气势,天地间万物都不得不为之动容。
数十年静心打磨过无情道,萧景舒心里很难生起涟漪。
只是看到安澈久别重逢的笑,他摸着挂在袖子里边的那两颗破裂的银铃,忽然觉得很烫。
银铃是冰冷的死物,他不是。
第108章:回忆4订婚
萧景舒很早就开始注意安澈的存在。
年少时被梦泽真人带入宗收为弟子,他并不意外,毕竟就他们家族里的权势,没有梦泽真人也有其他名门望族向他抛橄榄枝。
到了九阳宗以后,他师父不知道从哪儿又拐来一个小家伙。安澈是从凡间被带上来的,古灵精怪、天赋异禀,一点都不输于从小被精心培养的萧景舒。
萧景舒是养在玻璃罩里的白蔷薇,高冷、矜贵;安澈是长在荆棘丛生荒野里的红玫瑰,肆意生长,热烈又放纵。
扎根在贫瘠土壤里的花,不需要精心浇灌就能活得肆意畅快。
数十年没见,再见面的那一刹萧景舒眼里只有这朵已经绽放了、风华绝代的红玫瑰。
那朵红玫瑰站在万众瞩目的位置,已然变得成熟,一举一动皆成风韵。
他眉眼弯弯:“师兄,好久不见。”
萧景舒不知望了他多久。
也许很久,也许只有一瞬。
他收回目光,缓缓步入堂中:“师弟。”
接风宴持续了两天。
刚一结束,梦泽真人就将两人一齐叫到了庭院,坐下前特意把他珍藏了千年的灵酒拿出来开了封。
三人坐在石桌前,竟有几分恍如昨日的感觉。
人一少起来,梦泽真人也不端着架子,摸着白虚胡子多少有些感慨:“上一回见你回宗还是三十年前,这一眨眼你都大了这么多,修为瞧着也长进不少。”他说着说着,多少有些长辈人的担忧,“这来往的信件也少,半年才往飞信堂送一次信,平日里灵石宝物都没怎么用过宗里的,也不知道多与我说说。”
他大手一挥:“以后要是有什么困难只管报我的名号,你只要在九阳宗一天,就一天没人敢欺负你!”
安澈眨眼:“也没什么过不去的,没灵石了就去抢那些贪官世家的家库,顺便劫富济贫,嘴馋了就糟蹋点秦家的美食美酒,日子倒是轻松。”
“……”梦泽真人说,“出门在外,倒也不必说自己是九阳宗弟子,还有,万事要谨慎。我听说秦家分家几次三番遭小偷潜入,他们已经调派各路高手要抓住凶手,还放了通缉令。”
安澈差点没被他师父的变脸速度笑死。
还好他这次回来要待的时间不长,不然高低要把梦泽真人气出个好歹来。
在他还调皮的时候常常满宗门乱跑,梦泽真人堂堂一派宗主,从前用的还是成熟稳重的中年形象,硬生生为了安澈改成了长须飘飘极有威慑力的老年人。
年少时不懂梦泽真人的良苦用心,如今想来真是唏嘘。
他虽无父无母,童年时却不觉得难过,全是因为梦泽真人的陪伴。
品过几杯茶,梦泽真人又问:“你身边不是常伴一位好友吗,他怎么没来?”
安澈笑得随意:“我那位友人性格不讨喜,便不介绍给师父您了。更何况我要是回来一趟干了坏事儿惹恼您,您气急了要抽我一顿,留他在这儿岂不是看我笑话?”
梦泽真人气得吹胡子瞪眼:“瞎说什么!那都是小时候的事儿了,我现在难道还会当着外人面抽你?”
安澈一脸无奈:“您看看,师兄还在这儿您就开始数落我了。”
梦泽真人哼了一声:“你师兄又不是外人,他在边上怎么了。”
安澈又笑。
虽打趣居多,但也能感受到他对那位友人的亲昵。
后来,萧景舒也偶然见过一次他那位友人。
漆黑长发、浅金色眼眸,周身化不开的森寒,如同一把被封入极寒之地的剑,气质出尘,神秘又安静。
感受到他的目光当即回头,其中的冰冷不似常人,萧景舒觉得他像只蓄势待发的猛兽。
但只要他在安澈身边,周围冰冷的气息就如冰雪消融,居然流露出温柔的感觉。
萧景舒只觉得这幅场景很诡异。
安澈这次来过就像蜻蜓点水般轻描淡写,萧景舒也没觉得生活有太多改变,他仍旧日复一日地修炼剑法,直到出关那天霞光万丈,百鸟朝凰,围绕着太阳的七彩圣光久驱不散。
萧景舒几剑降服苍山血河百万妖魔,一战成名,被奉为紫阳剑尊。
所有人都对他一经出关就血洗魔宗老巢的壮举津津乐道,没人知道,他出关后第一时间来这里只是因为收到了一条魂令的简讯。
是安澈生命垂危之际发来的,一共两条,分别给了梦泽真人与他。
梦泽真人正在闭关,能抽空救人的只有萧景舒。
在苍山血河难以逃离的安澈被他救了起来。
此时的安澈,身边友人失踪,身负重伤,与萧景舒风光的模样相差甚远。
萧景舒将他扶起来时,只觉得他浑身都在颤抖。
他分不出那是笑还是什么,只觉得安澈脸上的表情很难过,像是忽然大彻大悟,见证了整个世界的破碎与重建般。
好像美梦苏醒后一瞬间发现自己站在所有人对立面,窒息感与惶恐将人溺毙。
只是看着,就让人呼吸不上来。
他殷红的嘴唇被咬出血,落在雪白的衣领,砸在心头。
一字一顿,字字啼血。
“我不明白。”
萧景舒呼吸很轻很轻,几乎叫人察觉不到他的存在,似霜雪的眉眼无悲无喜地注视着安澈。
他动作仍旧小心,像对待最易碎的物件,却很难分辨他的情绪。
“不明白什么?”
安澈却捂着脸,根根分明的手指上都是刺眼的血,落到脸上,狼狈又悲哀。
他嘴唇在颤抖:“师兄。”
于是萧景舒明白了,他只需要一个短暂发泄情绪的机会,只需要那能够喘息的几秒钟,等他消化掉让他崩溃的一切,他就能重新握紧剑,像曾经无数次那样孤独又执着地往前走。
许久,他才缓了过来。
站起来的时候,他正如萧景舒所想,一切宣泄情绪而牵连出的脆弱被尽数收起,他变得沉默寡言。
坐上云舟决定回宗的那天万里无云,是个大好的天气。
他们坐在棋盘两侧,安澈捏着黑子迟迟没有落下。
微风不燥,窗口落了只蓝背小鸟,活泼可爱。
安澈盯着那只小鸟盯了半晌,又长又密的睫毛遮盖住他大半思绪,棋子迟迟未落。
云雾翻滚,骤风忽过,那小鸟急促飞去。
吧嗒。
黑子落到了棋盘外,安澈按在桌角的手骨节发白,目光怔怔。
萧景舒目光随之动作而落到桌角,半晌开口:“去休息吧。”
安澈仍旧沉默。
回宗以后,他们之间关系缓和了不少,年少时的冲突好像烟消云散,谁也不记得那时轻狂的话。
直到安澈重新找到他,他们坐在棋盘两侧,好像回到开始。
他说:“师兄,我们订婚吧。”
萧景舒登时望向安澈,却见他表情仍旧平和而笃定,连唇边弯起的弧度都半分不变,是经过万般思索后的郑重。
目光平静清透,藏着点点星光,让人知晓他并不是在说笑。
安澈落下一颗棋子,仍旧让人看不出他的神情:“我能替你护法,助你突破大乘期。”
而那道突兀的、仿佛响在脑海里的声音却冰冷干脆。
【这任务到底还有多久,怎么不等我入土了再恢复我记忆?我活的这前半辈子是笑话吗?】
萧景舒定定地看着他,捏着棋子的手无意识用力。
安澈并没有说话,但这道声音确确实实是他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还没等他想明白,另一道断断续续的机械声音又响了起来:【请您稍安勿躁,高等位面的小世界我们无法过多介入,只能靠宿主您尽力补救。但只要您走完与萧景舒订婚的剧情,后续您就可以脱离这个世界。】
这道声音远不如安澈的声音清楚,似乎被什么东西有意阻挡,声音小而含糊。
但也能听个大概。
脱离世界?任务?
什么是脱离世界,死亡?
萧景舒没有想到他居然莫名其妙会听到这些。
这远远超出他常识的话语蕴含的信息量令人咂舌。
机械音继续说:【您无须担忧,您在小世界见到的一切都是虚幻的,他们不是真实的人,只是一堆数据罢了。】
【小世界所有人的存在都只是为了维持世界能量平衡,别无他用。】
一片死寂。
安澈没有再与那机械音争辩,沉默无声。
他低垂着的头终于抬了起来,眼神平静如水:“师兄,我来助你成为修真界内唯一的神。”
萧景舒盯着他的眼睛。
成神是他一直以来的追求,而安澈是他一直以来感官复杂的师弟。
如今看来,只是利用而已。
他听到自己轻声回答:“好啊。”
好啊。
于是安澈离开这里,向梦泽真人求了他们的订婚,他甚至赶在梦泽真人反应过来之前先一手在宗门里散布了这个消息,一经传出就在内部掀起了一阵滔天大浪,无数人几乎快把他的门槛踏破来询问原因。
而萧景舒,他按班就部地生活,偶尔协助门内长老操持弟子大典,好像这个消息没有影响到他分毫。
直到某天路过望云峰后山的禁地,看到几个平日里就嚣张跋扈不干正事的弟子围住一个惨兮兮的白袍弟子,本来不想多管闲事的萧景舒忽然看到那道瑟缩的身影。
洁白长袍被血与泥玷污,清瘦身躯被肆意践踏,无意间露出的那半张脸苍白、脆弱。
——有一瞬间,像极了倒在苍山血河,身负重伤的安澈。
萧景舒猛然抬手,刹那间山河巨变,那些弟子被威压震得纷纷吐血,惊骇地望向萧景舒。
白袍弟子也缓缓抬头,大概是没想到自己得救了,愣愣地看着萧景舒。
萧景舒落在他面前,缓慢吐出两个字:“名字。”
白袍弟子瑟缩了下,迟疑开口:“峪河白家,白钰。”
第109章:回忆5
安澈是在苍山血河万魔狂欢时恢复的记忆。
他是与俞南弛一起进来的,可没来多久他们就无意间走散,这里迷雾重重,危机四伏,稍微有一点不注意就会死于非命。
那时的他身陷囹圄,被周身的魔物撕咬袭击,几乎是拼尽所有力气在魔窟里厮杀出这一路来,好不容易找到一处隐蔽的岩洞,他刚撑着墙壁坐下来,一股陌生的记忆就倏地涌了上来,那样措不及防,生硬、存在感极强。
在那些记忆里,他看到了三千小世界,掌管一切世界平衡的主系统空间,看到了无数数不清的人、妖、怪物和平相处,佩戴着复杂冰冷的仪器与精简修身的衣服,被叫做“任务者”。
安澈也是任务者中的一员,他已经完成过两次小世界修补任务,与系统配合默契,任务回回都成功解决。
这一回他的任务是在这个修真世界中扮演一个合格的工具人。
故事的开始是白钰被白家塞进九阳宗,他的灵根在经过白家无数药材的堆积下勉强够上了当下修真界天才的标准,又一朝进入九阳宗,几乎是人人羡慕的存在。
可他并不是通过寻常弟子的渠道进入宗门的,九阳宗也从来不缺天才,于是一进宗门,德不配位的处境与虚浮的修为立马让他遭到反噬,他被同龄弟子看不起,肆意辱骂,门内师长对他态度冷淡,他自己也心高气傲不愿求助。
很巧,他在又一次被同龄弟子欺负的时候正巧遇到萧景舒,随后数次被萧景舒帮扶,有意无意地接触。
其实他那时候还不知道这位突然降临救他于水火之中的人就是萧景舒,直到白家给他寄信,让他多多留意萧景舒这个人,他才知道萧景舒居然是传闻中那个杀伐果断,对万事万物都漠然置之的紫阳剑尊。
白钰在知道萧景舒身份的瞬间心里就萌生了想法,他已经厌倦了宗门里被欺辱的日子,他从小到大成长的秘诀告诉他,但凡是他能抓住机会就一定不要松手,要发狠发疯地紧抓着它,难得的机会稍纵即逝,抓不住只能被欺压一辈子。
他开始频繁地出现在萧景舒面前,于是便不可避免地知道安澈的存在,知道这位同样大名鼎鼎的仙尊,知道他那辉煌耀眼的过往,也知道安澈是在一次历练中被萧景舒所救,倾慕于萧景舒才求的订婚。
白钰其实一开始觉得他胜算不大,他偷偷见过安澈,那样优秀的人在前,他怎么可能争得过?但不知为何萧景舒居然频频关注到他,后来几次彻夜长谈以后他们之间关系好了不少,短短半年便与萧景舒交情甚好。
后来萧景舒与安澈关系越来越恶劣,不知是不是因为他的存在,萧景舒几次同安澈大吵,甚至最后公然抗拒了订婚,两人解除订婚以后他被萧景舒带入望云峰住,更是光明正大地与安澈撕破脸。
白钰得到了他想要的,宗门里再也没人敢对他说三道四,肆意欺凌辱骂他。
只是他对安澈感官十分复杂,既嫉妒安澈从小优越的天资,又满意于自己虽出生低微,但通过自己的努力居然处处压安澈一头。
后来安澈与萧景舒吵完以后他仍旧痴心不改,宝物灵石灵丹妙药不要钱似的往萧景舒那儿送,萧景舒也像是在赌气,不管安澈送了什么,第二日都会出现在白钰手里,多少宝物都让白钰捡了便宜,他倒是用的顺手。
好景不长,一次宗门历练的秘境安澈带领门内弟子进入其中,只半个月那些弟子居然全部覆灭在其中,安澈受了伤狼狈回宗。秘境里那整整三十人都是九阳宗内门弟子,天赋极佳,不知倾斜了多少资源,九阳宗几位长老当即震怒,查明以后居然是魔修捣乱,弟子们被当做血祭的祭品,而后,有流言悄悄在修真界外界传播,说安澈是勾结魔族的叛徒,说他曾经与魔族交好,是故意放这些弟子进入秘境再杀人取魂,血腥残忍。
白钰不知里面发生了什么,他这时刚刚知道白家对他的利用之心,知道自己是作为炉鼎被献给萧景舒,自己一旦被利用完过后必定会被抛弃,他恐惧于落得这种地步,于是利用萧景舒给他的资源疯狂修炼,出关之时安澈那边的流言蜚语更是传得压都压不住。
他心中一动,正逢萧景舒与安澈吵得最剧烈的一次,安澈受了伤的身子还没恢复过来,梦泽真人也在闭关不知宗内的事,他悄悄捉了魔修,又将魔晶打入安澈体内引发他灵气紊乱,再当场揭露说安澈偷偷修了魔导致走火入魔、经脉寸断,居然轻而易举就将安澈赶了出去。
安澈是逃走的,在白钰动手后他几乎没有争辩,毅然决然地离开,谁也找不到他。直到后来新上任的极夜魔尊被人窥见真容,居然是陪在安澈身边百来年的好友,这才盖棺定论,匆匆发布了悬赏令。
白钰阴差阳错,自己也没想到他污蔑安澈的事还能有这一茬。
这件事当然瞒不住任何人,萧景舒知道后他还惴惴不安了许久,怕少年时数百年的师兄弟情谊到底还是有些分量,也怕他参不破这位修无情道的夫君心中想法。
但萧景舒什么反应也没有,像是丝毫不在意安澈这么一号人,冷漠地无视,只轻言细语问他有没有受伤。
白钰疯狂修炼和钻研萧景舒喜好是有成果的,他并不像白家想的那样成为一个花瓶炉鼎,而是真正能站在萧景舒身边的剑尊夫人,萧景舒在突破大乘期以后也没有抛下他,反而多加维护。
后来梦泽真人出关,发现安澈逃离在外生死未卜发了好大一通火,要诘问白钰,可被萧景舒拦住了。他明明白白的维护让梦泽真人失望极了,可毕竟白钰实力不弱,原先长老退任以后又成了九阳宗二长老,到底不好发火,却还是看白钰不顺眼。
白钰这一生大半辈子都在算计,他的出生决定了他的性子不可能安生。
好在前半生虽颠簸困苦,最后也与心爱之人修成正果,成就修真界一大佳话。
——
读完原文,安澈靠在发烫的石壁上,闭目思索。
一道机械音从头脑深处响起:【宿主您好,我是您匹配的系统,记忆已经传输完毕,希望您注意关注剧情,好好完成任务哟~】
【要确保两位主角修为都能达到书中所说哟~】
安澈缓慢睁眼,苍白的脸颊上坠着一滴血,要落不落,模糊了他的神色。
他手无力垂在身侧,他看着手心那道浅得几乎看不到的印子,伸手摸了一下。
凹凸不平,微微扎手。
那是他七岁那年调皮,从一棵三米高的树上摔下去时手心擦伤的。
同样浅到肉眼看不到的伤,他身上有无数道,胳膊,脊背,或者腿上,有刀剑落下的痕迹,有魔火侵蚀的伤病,每一个都是清晰而刻骨铭心的。
那是他在这个世界从降生到成长至今所有的铁证。
安澈眼睛睁得有些累,疲倦地眨眼缓和了酸痛,轻声问:“什么意思。”
系统对于即将合作的任务者向来很有耐心,虽然它机械的头脑理解不了为什么总有任务者会选择沉溺于虚幻的世界,反而质疑主系统的存在,但它愿意好心地告诉任务者一切。
【大位面状态下主空间很难把控好投送任务者的能力,更何况这个世界最初的诞生经历过层层暴力冲突,所以在最初投送时只能选择封闭您的记忆,让您自然降落在小世界中,成为一名遗孤,再顺理成章被梦泽真人捡回九阳宗,以便任务能够顺利进行。】它调出一份面板,【瞧,当小世界的大致剧情进行到应该有的阶段以后,我被召唤出来了。】
它转头看着安澈,客观公正地说:【我看过你的资料,你是一个很有天赋的任务者,等离开了这里我会告诉你下一步安排。】
它又看到它的宿主在沉默,它无形的脑袋微微偏了下,瞳孔微微亮了亮,不多时,屏幕闪过一串数字。
安澈抬头望着尸山血海,玻璃珠似的瞳孔映出浅浅的血红。
疼痛感仍在全身上下肆意游走,数不清的记忆翻上来,与他在这个世界待过的时间来看,他曾经在主系统待过的回忆实在太少了,甚至没有他一次闭关来的久。
真真假假,虚虚实实。
他几乎快分不清,也不想分清。
只是无论他心里怎么想,面对这个系统他不能暴露哪怕一点心思。
头晕,身上也很疼。
系统观察着他,出声问道:【您还有什么不懂的吗?以及您可以在心里回复我说的话,不必用嘴。】
安澈仍旧有些别扭于它的存在,闻言只是冷淡地扯了扯嘴角:“谢谢,没有。”
系统无机质的声音响起:【虽然我们在这个小世界错过了数百年,但我还是希望我们合作愉快。】
安澈闭眼假寐。
第110章:回忆6 嫁衣
安澈并不算一个幸运儿,如果他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的身份,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许仍旧会感到悲哀。
他虽不幸运,但固执却是与生俱来的。
苍山血河魔物多到数不清,他每回出去寻路时总要耗费不少时间在解决魔物上,在身边多了个系统以后精神时时刻刻紧绷着,熬了七天七夜没休息片刻,在这片魔山上杀了个遍。
他憋着一口气,眼前的场景几乎被黑红两色占完,魔火熊熊燃烧,却一点也不敢靠近他半分。
系统在他耳边说:【宿主,你可以待在山洞里等待萧景舒过来救你,不用大费周章出来找路。】
安澈微微偏头,却没听取它的意见:“我知道。”
系统并不能理解他短短三个字有什么含意,只是不能理解为什么他要执着于做一些没有意义的事。
它变幻出一个巴掌大小的躯体,是只白毛幼猫,很可爱,只是刨去形体,它一举一动都不像猫。
系统悬在空中的身体缓缓下落,踩在安澈肩上,灰白色无机质眼珠盯着安澈。
安澈肩膀一重,被它弄得有些不耐烦:“干什么?”
【有什么问题吗?】幼猫的表情很生动地动了起来,唇边绒毛一抖一抖,像极了真实的生物,【我选取的形象是主空间里任务者投票选出最适宜长期任务的陪伴者,有百分之四十九的宿主选择了这个形象,选择原因有可爱,身形小不易被发现,或者容易激起怜悯心和保护欲。】
安澈觉得有些恶寒。
明明系统能在他心里跟他对话,却用这样一副猫咪的躯壳模拟人的表情,也许有人觉得可爱,他只觉得诡异。
“我不用。”安澈面无表情地移开视线,“你还是别出来就好。”
系统却没听他的话回去,反而蹭了蹭安澈脖颈,瞬间感受到他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安澈忍无可忍地将它抓起来扔了出去,就见系统的身体飘在空中,猫咪踩在透明的空气上,优雅地舔了舔爪子。
它机械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带着奇怪的温柔:【陪伴你是我的职责所在,让任务者一个人完成任务是不人道的,最开始让您失去记忆是我们的失职,我会尽力补救给您。】
【我衷心希望您不要过于沉迷于虚幻缥缈的美梦,可惜很遗憾,您曾经在这里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在被肮脏可悲的低贱生灵所传播的观念荼毒,您知道,也曾经体会过在主系统里永恒的感觉。】
安澈捏碎了岩洞上烧成焦炭的木头。
系统仿佛没看见他的失控,玻璃似的眼睛看着安澈的眼:【您在这个世界劳碌太久,我会在您任务正式宣告结束以后替您申请一笔丰厚的补偿金,保证比你从前做任务得到的奖励多十倍。】
他眼里无不讥讽:“那我还要多谢你。”
系统温柔道:【不客气。】
不管是发布完任务理所当然的要求,还是对这个世界原住民轻蔑俯视的态度,无不透露着这位高等位面产生出来机器的高高在上。
自以为是拿出平和商量的态度,实际上根本掩饰不了它蛮横独裁的本质。
安澈没再理会它,视若无睹地继续往外探索。
经过他数天不要命地厮杀,这座山上的魔物已经少了很多,一眼望去竟然能看到几分好天气。
正适合外出。
系统跟在他身边却没安静多久,又开始说话:【你要去找谁?别怪我没提醒你,那位反派……已经算不上你的朋友了,他诞生于这里,如今只是回到了自己本来应该在的地方,你贸然过去只会打扰到他。】
安澈干脆利落捅死一只魔兽,雪白的照霜剑已经爬满血迹,看不出原本的颜色:“哦。”
系统无聊地拨弄了下他的头发,轻飘飘地说:【他一个魔种,愿意在你身边待这么久已经很不容易了,你若是非要去干涉他想做的事只会让他更加厌恶你,你还不明白吗?】
安澈挥剑斩断挡在前面的妖草,一条坑坑洼洼的路勉强开了出来。
系统仍旧不依不饶地骚扰他:【好好做任务,我们是互利互惠的关系,你不用这么提防我。】
“你话真多。”安澈终于又开口,语气却是厌恶居多,“闭嘴,别出声。”
【我能理解,毕竟尽心尽力伺候人的不是你,有些坏脾气很正常。】系统说,【你要不要猜猜,你想找的人在哪里?】
安澈没一点好奇,他往前走着,这条路出奇的安静,没有魔物药草,没有迷雾魔障。
小路的尽头是条河,矮矮的木桥低低地落在上面。
那桥上立着一人,深黑色的衣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袖口布满坑坑洼洼的洞口,浓郁的血腥味怎么也散不去。
桥下血河尸骨,没有一处落脚点,血肉模糊的怪物狰狞地往上爬。
他伫立在那里,好像在安静地等待着谁。
伤痕累累的安澈愣了下,惊愕开口:“俞南弛,你怎么在那儿?”
血池中央的人没回头,原先浅色的眼睛被殷红取代,十足的诡异。
魔气扩散开,中央的人身影越发模糊,血河里的魔物被掀上来,惊惧尖叫与亡魂的哀嚎混在一起,让安澈头痛欲裂。
亮光从中央爆开,足有七八丈高血红色的魔晶陡然出现在在中央,魔晶散发着不详的气息。
安澈耳朵仍在嗡嗡作响,却不顾刺痛的双眼,死死盯着那道身影,喃喃道:“他在做什么……”
系统讥讽地开口:【他在挖掘那堆天魔晶,那是他提升实力而成魔的关键,他吞噬了天魔晶的力量,却同样被天魔晶所控制,他最终会被人性,化为一个无知无觉的魔物,被萧景舒斩于剑下。】
【一切都在按照剧情进行。】
话音刚落,站在天魔晶正前方的俞南弛忽然抬手将天魔晶引爆,天魔晶霎时被崩成无数碎片,从天穹炸开。
魔气瞬间覆盖整座山,苍山血河在这一刻化为了实体。
人间地狱。
气浪中央,俞南弛被魔气影响得极深,他双目通红,脑子里纷纷乱乱的尖叫声震耳欲聋,几乎要将他五感全部占据,生生撕裂他的灵魂,他的内丹,他的全身上下。
但他还是在这疯魔般的痛苦中保留了一丝理智——
天魔晶是整座魔山的血脉与灵魂所在,要是不破坏天魔晶,他们一辈子都走不出苍山血河。
如今最重要的一环被俞南弛毁掉,他现在能带安澈安全离开了。
天魔晶碎成渣,俞南弛眨了下眼,只觉得脸上淌下泪,伸手一模,竟然是血泪。
他随意擦了擦血,耳边仍旧是无数妖魔亡灵嘈杂的声音,视线无意扫过旁边时,忽然发现一道熟悉的身影。
他目光一凝,刚想开口,却发现自己被天魔晶牢牢束缚在原地,声音传不出去,动作也被大大限制住。
外面的安澈似乎在大声喊些什么,可俞南弛此刻耳边只有魔物尖叫的声音,根本听不见安澈的话。
直到他看到安澈又拿起照霜剑横在面前,是很熟悉的动作,就像他第一次暴露自己魔种的身份时安澈的警惕。
是安澈每一次除掉魔物时的姿态。
目光警惕,重心放低,剑气凝起。
好像面前的是什么罪不可赦的洪荒大妖。
俞南弛浑身上下都是血,有别的魔的,有他自己的,他七窍都在渗血,神魂被魔气冲得几近破裂,却好像感受不到疼痛般,连表情都很淡。
耳边有细微的声音传来。
那道温柔女声响起的时候,俞南弛脑海里妖魔的嘶吼声都小了很多。
【你们身份本就不同,何苦委曲求全留在他身边呢?】
俞南弛瞳孔变得更加艳红,如同灼灼桃花,又更加萧瑟危险。
他冷声道:“妄想做我的心魔,你是不是太不自量力了点。”
【不,当然不,我只是想帮助你而已。】那道声音温柔婉转,又有些蛊惑的意味,【他一心只有正道,而你出生就是魔种,你们注定不能在一起,你现在最缺的就是力量——力量啊,只有实力越强,你才越能得偿所愿,他要是不愿意待在你身边你大可以用点小手段将人束缚在你身边,没人能阻拦你。】
俞南弛没开口,他微微眯眼。
看着安澈一遍又一遍支撑起残破不堪的身体,白衣被血染红,苍白细瘦的脖颈挺得笔直,手被血浸湿到几乎拿不稳剑。
他看着天魔晶,声音轻到几乎听不见。
“放他走。”
那道声音狡猾而戏谑:【当然,只要您能给我想到的。】
苍山血河终年不散的毒雾魔障被一只无形的手拨散,那些疯狂咆哮的魔物身上魔气锐减,变得不堪一击。
俞南弛久久注视着安澈,玻璃珠似的眼里只有一个人的身影。
【如您所愿,现在这座山上的魔物随便来一个学艺不精的子弟都能轻轻松松解决了。】那人轻轻说,【可惜,你的这番努力要被当做嫁衣咯。】
远处的天际,一道剑光飞速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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