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轻云确定徒弟人选的消息,转眼就传遍了修真界。
谁都没想过这么快。
在此之前,长老们纷纷前来琼华峰围观。
朔平长老一来就说:“宗主,人在何处?”
橙风长老:“宗主,您对仪式有什么要求。”
按照礼制,拜入宗主座下,要选择良辰吉日,徒弟沐浴更衣,在长老和其他弟子的见证下,三拜九叩,完成拜师。
柏铭长老:“宗主一向不喜这些繁文缛节,不知这次有何想法?”
朔平长老瞪了他们一眼,这人还没见着呢,就讨论上仪式了?荒谬!
楚轻云刚起床,还坐在寝宫的镜子前,让吉瑞给他梳头发。
长老们的问话顿时吵到了他。
这也幸亏是宗主寝宫,有权限到此的长老不多。
“师叔们。”楚轻云无奈道,“不用这么着急吧。”
三位长老不说话,齐齐盯着他。
楚轻云揽镜自照,他的样貌几百年没变,但他仍旧热衷于欣赏自己。况且好不容易复生,他看自己这张脸,是怎么都看不够。
吉瑞熟练地给他戴上金冠,穿上他提前点到过的外衫——如果说楚轻云最讲究的,那便是每天的衣衫了。
不像其他大能尊者,常年都是一套装扮。
楚轻云是喜欢变化的。
其他大能会用术法或灵力维持自己地盘的独特性。
如苦寒,若常青。
楚轻云的琼华峰,就按照自然规律,春夏秋冬,更迭交替。
按他的话说,每天的风景都不一样。
而他每天的打扮,就是回应那每日的美景。
今日春机盎然,他便穿了套绯色锦袍。人面桃花相辉映,说不上谁比谁更娇艳。
楚轻云收拾妥当,从镜中确认自己的美貌无懈可击,才挥手道:
“行了,去把穆弈带来吧。”
*
穆弈在陌生的院子里待了一晚。
他还在懵。
他只是个外门的弟子,在修真界,跟蝼蚁是同等的存在。
宗主收徒,怎么会轮到他?
穆弈百思不得其解,宗主的一颦一笑又不停在脑海中盘旋,费解中带着激动,茫然中又夹着心慌。
睡觉是肯定睡不着的。
见过宗主之后,他就被安排在一处偏僻的院落休息。
主峰之上,任何一个角落,都比他原来的住所强千百倍。他甚至没敢在卧房久留,索性在院中打坐到清晨。
吉瑞带着一众随从来时,穆弈身上的露水还没干。
阳光暖暖地洒了满园,杏树开了花,穆弈穿着灰扑扑的袍子,与精致的院落格格不入。
吉瑞上下打量穆弈一番。
修为低微,身高离谱,一堵墙似的站那,憨傻憨傻的,一看就不机灵。
无双宗上下,跟在宗主身边最久的,就是他和吉镜。以前宗主玩心重,不收徒,但是对他跟吉镜,都会指导一二。他们的关系,半是主仆,半是师徒。曾经他以为,即便宗主收徒,也会选身边人。
就算不是他,也应该是吉镜。吉镜天资聪颖,已经是元婴大圆满的修士了,比其他长老的亲传弟子都高,是同辈的佼佼者,最有资格成为宗主亲传。
到底是什么机缘,让宗主选中了穆弈?
“换上衣服,跟我走。”吉瑞的语气不自觉地变冷。
他身为近侍,穿着打扮也要跟宗主搭配,着绯色。但是他带来给穆弈的衣衫,却是宗主提前安排好的素白长袍,只在袖笼衣扣等位置,用绯红丝线秀了纹路。
既跟他们的穿着相得益彰,又很符合穆弈的个人气质。
宗主真是重视这个人啊。
思及此,吉瑞把托盘往穆弈怀里一怼,转身就走去门边,不想搭理穆弈。
而穆弈接住托盘,低头愣愣地看着叠好的衣衫。
这料子,比他在山下城里见过最有钱的修士身上的,还要好。许是早上刚熏过的,阳光之下,似有温润的光泽在流动。如果再缓缓吸气,甚至还能闻到一股淡淡的花香……
他刚刚还如梦似幻的心神,忽然找到一丝真实感。
“动作快点,宗主和各位长老等着呢。”吉瑞在院外回首,看穆弈还傻呆呆地站着,心中更加不耐。
可穆弈压根没发现吉瑞的敌意,他端着托盘,感觉整个人都在飘。喜悦破土而出,开心得想笑!
*
吉瑞的疑惑,也同样困扰着长老。
“宗主,既然人选已定,您总该解释一二吧。”朔平长老语气虽然带着尊卑,但他每根胡须,都表达着“不满”。
吉瑞不在,吉镜在楚轻云身边伺候。不用楚轻云吩咐,她早已命人在院中摆好茶点,招待几位长老。
春风拂面,花枝摇曳。一片花瓣不经意地落在楚轻云茶盏里,他也不在意,轻轻啜了一口。
长老的问题,他是绕不过去的。
“那日入定,我见到师尊了。”楚轻云不动声色。
开始编。
上一任宗主就是楚轻云的师尊,八百年前就闭了关,再未出关。除了楚轻云,没人知道宗主身在何处。
楚轻云猜测,师尊未见飞升,恐怕已经辞世,否则前世出了那么大乱子,都未曾露面。
但这事他知道,其他人不知道。
听闻楚轻云此言,几位长老若有所思,倒是没怀疑。
像老宗主那样的大能宗师,给弟子托个梦,不稀奇。
楚轻云觑着几位反应,慢悠悠道:“师尊为我卜了一卦,说我若是执意成婚,恐会遭遇不测,无双宗也会败落。想破此局,就要寻一位贵人。”
老宗主的本命法器,就是卦盘,在卜卦上,十卦十准,从无错迹。
“这是老宗主的指示?”柏铭真人喃喃反问。
朔平真人则直截了当:“那你何必取消大典?”
楚轻云:“个人安危我可以不顾,但我总不能拿无双宗冒险吧。思来想去,我和贤允相伴数百年,也没什么遗憾,分开就分开吧。”
他说得情真意切,甚至还适当地流露出两分哀伤三分悲切四分不舍和一分义无反顾。
“唉。”橙风真人叹了口气,没说什么。
柏铭真人则安慰:“宗主有此胸怀,无双宗前途可期。”
朔平真人捋了捋胡子,终于点点头,用“孩子懂事了”的欣慰口吻道:“若是贵人,合该以礼相待。但宗主之徒,涉及本门根基,老夫听闻此子天资愚钝,恐怕……”
楚轻云召见穆弈时,殿里侍奉的弟子们都看见了,传到长老耳朵里,倒也正常。
楚轻云淡定地又呷了口茶:“不必介怀,我有计划。”
这也是他编了半天的原因。
长老的话已经证实了他的猜测,他们是不愿意接受穆弈成为宗主亲传弟子的。
但他偏要忤逆。
“又胡闹!”朔平真人果然吹胡子瞪眼,当即就要发作。
这时。
“宗主,穆弈来了。”
吉瑞及时来到,打断了几位的谈话。
楚轻云本来也没打算完全说服长老,此刻便往门口一瞥。
然后不由地笑出来。
穆弈身量高,昨天穿那件袍子,灰扑扑一大坨,的确不体面。
这会儿稍微打扮下,不是很精神吗?虽然不会梳头,只是简单地把头发扎成一束,以银冠固定。
但那天然的粗粝感恰恰适合这种随意。
楚轻云很喜欢。
自己的品味真不错。
“这就是穆弈?”朔平真人皱起眉头。
穆弈没照镜子,不知道楚轻云为何会笑。他也不认识几位长老,见几位跟宗主同桌而饮,便当是大人物,顺势要跪。
可他未等弯腰,手腕倏地被人握住。
还是那只修长莹白的手。
“免礼。”楚轻云瞬移到穆弈跟前,拦住穆弈的动作,笑嘻嘻对长老道:“师叔,拜师仪式交给你们准备,越快越好。”
说完,他拉着穆弈原地消失。
*
楚轻云的指尖微凉,穆弈却只觉手腕被触碰的位置滚烫。
正如当日他被楚轻云捏过的下巴。
然而他来不及细细体会,第一次瞬移的不适,让他产生着强烈的呕吐感和窒息感。他眼前发花,耳畔嗡鸣,仿佛自己即刻就要归西。
好不容易缓过来时,楚轻云早已松开了他,还往他嘴里塞了一颗安神丹。
“好些了吗?”
楚轻云的声音,在自己的近侧响起。
安神丹入口即化,穆弈才算回了魂。
“回宗主,好了。”穆弈看都不敢看楚轻云,他下意识地挺直腰背,点头如捣蒜。
“噗嗤。”楚轻云乐了。
穆弈以为自己出了洋相,顿时耳根发热,无地自容。
可他转念一想,他这是,逗宗主笑了?
好像也挺好。
他又心花怒放起来。
只不过他紧紧抿着唇,防止自己继续冒傻气。
楚轻云盯着穆弈看了一会儿,环顾四周,问道:“知道这是哪里吗?”
穆弈这才听话地观察起周围。只见他跟楚轻云身处一个巨大的房间内,四面八方林立了无数的书架。每一扇书架都高耸地接近穹顶,数不清的书卷整齐安静地躺在书架上。
“藏书阁?”穆弈道。
无双宗不止敛财。
放眼修真界,藏书最全最多的,也是无双宗。
“嗯。”楚轻云又问,“你来过吗?”
穆弈赶紧摇头:“未曾。”
尽管无双宗的藏书阁天下闻名,但也不是随随便便谁都可以来的。想来这里查看古籍,需要宗主亲令。
前世的楚轻云,指引穆弈来过很多次。
“跟我来。”说着,他往前踏出一步。
穆弈不明所以,见楚轻云动了,也赶紧抬脚跟上。
结果他前脚刚落地,眼前的书架和房间就全没了。
黑黢黢的地面显现出法阵的幽光,四周是纵横交错的锁链,锁链上也有符咒闪烁,仔细辨别,会发现锁链之中,竟然锁着许多书卷!
“这才是无双宗真正的藏书阁。”楚轻云出声,不知是环境的原因,还是他刻意为之,他的嗓音听上去很轻,就像自言自语:“顾掌院都不曾知晓。”
说完,他顿了一下,扭头看向穆弈:“你真的没来过?”
穆弈被眼前的景象震撼,听到连顾掌院都不知道这里,吓得屈膝一跪。
“弟子绝未来过。”
他连门都找不着啊!
“怕什么。”
楚轻云笑了笑,扶起穆弈。
为了漂亮,他的发冠坠有两条珠链,跟发丝一起垂在胸前。
俯身的动作,便使得珠链在穆弈脸庞轻晃,发出轻微的脆响。
穆弈又闻到那股清冽的花香。
他心跳如鼓,重新在楚轻云跟前站直,眼睛使劲盯着地面。
楚轻云则侧身面向阵法,用调笑的口吻道:“现在,这里是你跟我的秘密了,要保密哦。”
穆弈余光察觉楚轻云没在注意自己,于是随着话音,抬眸看向楚轻云。
因为高,他的视角内,楚轻云的侧脸被发丝遮盖,加上光线黯淡,他看得并不真切。
可即便如此,他依然沉醉其中。
他的神,好美。
那价值连城的珠子,也只能陪衬一二。
楚轻云略显亲昵的语言,每个字都宛如天籁,穆弈注视着对方,连眼睛都舍不得眨。
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给予。
穆弈虽不聪慧,却也明白。
楚轻云收他为徒,许是跟这诡谲的藏书有关。
但穆弈不愿细思。
他身无长物,哪怕楚轻云要他的命,他也甘愿双手奉上。
楚轻云不知穆弈心思,他沉默片刻,手一抬,掌心燃起火苗。
锁链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楚轻云道:“闭眼。”
穆弈立即捂住眼睛。
一阵吱嘎乱响的锁链摩擦后,楚轻云掌心的火苗之上,多了一本书。
书卷像活物一般扭曲挣扎,锁链交错拧绞,仿佛在跟书卷使力。
几息之后,书卷认命般徐徐展开……
楚轻云太熟悉这些禁术了,为了报仇,他曾经指导着穆弈,日日修炼。
日日承受剜心剔骨的痛,烈火灼身的苦。
以穆弈的修为,是怎么熬过去的呢。
而在这之中,毁天灭地阵,不是楚轻云教穆弈练的,想来穆弈是趁他虚弱时,自己找到的。
禁术之最,没那么容易练成。也就是在一开始,穆弈的目标就是“复活”他。
为了他,忍受那样无边无际的折磨。
楚轻云一目十行地把书卷看完,禁术之所以成为禁术,除了那些古怪的修炼方法,还有那些强悍可怖的“副作用”。
逆转乾坤,他想知道穆弈会付出什么代价。
楚轻云放慢速度,一个字一个字地抠。
结果阵法讲解到最后,他要找的答案,却只有短短一行:
擅用此阵者,必遭天罚。
楚轻云:……
修行之道,本就是逆天而行,每次突破,都要经受雷劫的洗礼,可谓九死一生。所以修真者,时时都在跟天道对抗,又怎会被区区天罚劝退。
可古往今来,能被列入禁术之最的,又怎么能不痛不痒。
这天罚是什么?
楚轻云掌心的火苗,“腾”得往上一窜,橘色的火苗瞬间变成蓝色,吞没了整张书卷。
书卷比刚才更加剧烈的扭动,仿佛是在声嘶力竭地哀嚎。然后紧接着,火势顺着锁链扩散,转眼便燃成一片火海,所有的书卷都悲泣痛哭起来!
楚轻云冷漠地转移视线,看向一旁的穆弈。
这小子还捂着眼睛呢。
也不知吃什么长的,个子那么高。
还有点傻乎乎。
楚轻云勾了勾唇角,抬手想触碰穆弈的脸。
但手定格在半路,还是放了下来。
不管天罚是什么,他为穆弈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