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 51 章
岑家的一天从忙碌的清晨开始。
漫漫在家就已经养成了早睡早起的好习惯, 这会儿洗漱完穿好衣服,坐在餐桌前等待。
负责一大家人早餐的KFC最忙,一趟趟从厨房里运碗碟和杯子。
忙不过来的时候, 漫漫会主动去帮忙。
向来要睡懒觉的休斯也不得不和大家同步行动,连胡子都没心思侍弄, 半躺在沙发上昏昏欲睡,眼皮沉得像黏了胶水。
今天比平常起得都要早得多, 强行被被叫醒的小垂耳兔也慢慢吞吞下了楼,全程睡眼朦胧,走路歪歪斜斜直打跌。
怕他真的迷糊了碰着摔着, KFC放下手里的东西要去抱他。
纪攸来到他面前,笑吟吟:“不介意的话就交给我吧?您去忙别的。”
机器人管家的动作顿了下。
他和小於一样,同样是这几天才见到这位尊贵的帝国皇后,的确如传闻中一样有超凡脱俗的美丽,以及亲切可爱的性格, 完全没有刻板印象中皇室那种睥睨众生的自大。
也难怪一向不爱搭理人的少爷愿意交这个朋友。
没人知道神禽究竟需不需要睡眠和休息,小凤凰来到岑家这几天压根没有要自己的房间,晚上所有人都睡觉的时候, 他就去花园里待着,怡然自得。
KFC每次充电结束后,不管几点见到纪攸, 后者都是精神奕奕,永远优雅动人。
机器人心自问,就算是续航超久的自己,也需要规律进休眠仓保持机能。
这位小殿下可真够奇妙的。
崽崽很喜欢这个温柔又漂亮的哥哥, 还闭着眼睛呢,张开小胳膊要抱抱。
娇小纤细的凤凰抱起小兔子毫不费力, 稳稳揽在怀里,轻声细语:“兔宝宝,醒醒起床啦,今天可要出去玩儿呢。”
幼崽搂着他的脖子,趴在他肩膀上不想动,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奶音糯糯:“困困……”
小鸟朋友身上也香香的,虽然是和mama不一样的香味,都很好闻。
是让人安心的香味。
所以,也让兔更想……睡觉……了……
纪攸虽然抱着他不费劲儿,可怎么也叫不醒小家伙,还有越哄睡得越沉的趋势,有些为难。
“给我吧。”
家主总算姗姗来迟,从主卧里出来。
他已经洗漱换装完毕,由于要进行跨象限级别的长途旅程,平日里不得不西装革履的岑局长今天换了套休闲装,主调是轻柔清新的绿色,下装则是白色,看着纯净得叫人眼前一亮。
小兔兔听见mama的声音,眼都没睁开呢,已经从纪攸怀里直起身寻找声源。
岑寻枝道:“把他放下来吧。”
纪攸依言。
小幼崽乍一下从云端回到地里,浑身软绵绵。
但问好还是要有的。他揉了揉眼:“Mama早上好……”
“岑小於。”岑寻枝语调平淡,“昨天我们已经说好了,今天大家都要同一个点起床,不能耽误安排。你打算什么时候换衣服呢?”
监护人的语气并非责备,就连最后一个问句也是一般疑问而不是质问。
然而小男孩一个激灵,立刻清醒过来:答应过mama的事,可不能做不到!
他转身就往楼上跑,动作之仓皇、之急促,甩飞了一只猫猫头拖鞋。
KFC叹着气连忙给他捡回来:“慢点儿崽崽,别摔着了。”
幼崽重新穿好鞋,不好意思地小声说了谢谢。
再上楼的动作,变得“稳重”许多,屏息凝神一步一个脚印,都快成慢动作了。
KFC扶额,倒也不用慢成这样!
休斯没骨头似的倚在沙发上哈哈大笑:“小崽子真有意思,橡皮泥似的,捏成什么样儿他就是什么形状。”
说者无意,听者却有心。
岑寻枝目送着幼崽堪比走钢索般谨慎的上楼动作,不自觉想到,若是小家伙当初没有被自己带回来,现在又会在哪里、是什么模样呢?
幸运的话,找到另一个心善的家庭,也会亲热又依恋地叫别人“mama”吧。
岑寻枝蹙眉。
他不喜欢这个想象。
这个柔弱的、爱哭的、粘人的小兔崽子,已经是他的了。
不会再给别人。
*
小於有一个大大的衣柜,扭着腰,还会双手叉腰,像童话里才会出现的家具。
他盘腿坐在衣柜门前抬着头,认真想了一会儿,爬起来,选了件淡绿色的T恤和奶白色的背带裤。
这条背带裤后面有条仿真的小狗尾巴,里面被心灵手巧的KFC掏空,正好可以放进兔兔真正的小绒球尾巴。
小孩每次穿衣服都是一阵手忙脚乱,好在能勉强穿整齐。
他对着镜子看了看自己,非常满意:自己看起来和mama的颜色完全一样!
小於还不知道,世界上存在一种名为亲子装的东西。
岑寻枝也不知道。
不过他们迟早都会知道的。
就在这时,有人敲门。
小於先是答:“请进!”
然而小兔兔的声音太小,外面的人没听见。
于是他亲自跑过去,踮着脚开门。
来人是小鸟朋友。
纪攸见到换好衣服的小幼崽,上下打量一番,满眼都是喜爱:“哇哇,兔宝宝这样也太可爱啦!”
小兔兔已经学会了在被夸奖时脸红红和道谢之余,最好还能夸回去,望着对方的琉璃瞳认真道:“小鸟的头发也很好看!”
凤凰今日将长卷发拢起一缕,用天蓝色的蝴蝶结固定在脑后,梦幻如仙子。
纪攸微笑,也在地板上坐下来,和小於视线平齐:“一会儿就要出发了,兔宝宝紧不紧张?”
幼崽还真的有一点点怕。
大人们告诉他,要去的星星非常非常遥远,要坐星舰才行。
而小垂耳兔对星舰的记忆可不怎么好。
纪攸见他眼神里有畏怯,结合岑寻枝提到过的小於的来历,心疼地摸了摸小兔耳朵:“别怕,这次我们都会陪在你身边,不会让你一个人。”
崽崽听了他的话,用力点点头。
然后想起什么,有些怯怯地问:“小於,会被发现吗?”
打从被监护人捡回来开始,所有人都在叮嘱他、告诫他,一定要藏好自己的兔耳朵和尾巴,不能被没有mama允许的人发现。
小於乖乖记得,到现在对玩儿得最亲近的fufu哥哥,都不曾吐露过秘密。
他之前听见大人们忧心,民用星舰进出联邦边疆的检查是很严格的,就是怕有人偷偷携带垂耳兔或者其他违禁品。
哪怕岑寻枝身为边防稽查局的局长,也一样要按照规定进行检查。
那自己,会不会被发现小耳朵的真相?
纪攸没想到年幼的孩子居然还忧心忡忡这样的事,安抚地冲他眨眨眼:“你放心,交给我好啦。”
小於问:“因为小鸟朋友‘有办法’吗?”
纪攸笑:“是呀,大多数时候我都觉得自己和普通人没有什么不同,但偶尔,也会有需要特殊一下的时候。”
特殊,是什么?
漫长旅程中又会发生怎样种种奇遇呢?
小幼崽已经开始期待了。
小兔兔很多情绪都是通过小耳朵反应出来的:
警惕的时候翘得高高的;
害怕的时候耷拉下来;
极度恐惧就紧紧贴着脑袋;
心情宁静时则是平和自然地垂落。
现在这样微微翘着,还一抖一抖的,就是最开心的时候啦。
小凤凰识别出小垂耳兔的肢体语言,被喜悦的情绪所感染,弯弯眼睛,拉起他的小手:“走吧,我们要准备出发咯!”
*
这是小兔子第一次看到辽阔的船坞,和雄伟壮观的星舰,像一座座钢铁打造的小岛。
他从绒绒球星被卖掉的时候,已经被兔贩子下了安眠药,登舰过程中早就昏睡;
醒来之后,只记得请求眼前漂亮的新mama不要抛弃自己,至于身处何处,根本没关心。
他是一只小小的兔兔幼崽,生活在小小的星球,每天能见到的只有山丘、花儿与蓝天白云,从未想象过世界上还有如此磅礴壮丽的人造物。
为了隐瞒小姐弟的耳朵,休斯推了辆双座童车,防风帘外面再套一层遮光帘,挡住别人打探的视线。
这一层防护还不够,由于小於今天挑的背带裤上有小狗尾巴,干脆顺势而为,给他们戴上了有小狗耳朵的帽子。
看起来只是谁家的小宝贝穿了可爱的毛茸茸装,绝对不会往奇怪的地方去想。
继小兔子之后,小於又经历了小猫和小狗的装扮。
反正,都是小可爱。
幼崽偷偷打开一点遮光帘,从缝隙中眺望着基座上停泊的巨型星舰,无数穿梭机忙忙碌碌,往其中搬运着渺小的人类、非人类。
小於抬起小手,朝着遥远的方向抓了抓。
试图抓住一艘飞船,或者一闪而过的惊叹。
这个世界很大很大。
而兔兔很小很小。
他要再快一点长大,变得不那么小了,然后,带mama去看更多美丽的、神奇的新世界。
KFC负责照看所有人牵引在一块儿、并且自动跟随的行李箱,低声问:“小殿下,我们要坐民用客运星舰吗?安检会不会……”
推着岑寻枝轮椅的凤凰绷着小脸,一本正经:“嗯,客运的一定会很严格安检,一按扫描键,小耳朵就藏不住啦。”
KFC立刻慌了:“那那那,怎么办?!”
岑寻枝捏了捏鼻梁:“你就别逗他了,他不禁逗,脑子没有弯儿,说什么都信。”
KFC:“??”
纪攸噗嗤一笑,指了指和他们现在面对的反方向:“我们有私人舰船哦。”
众人转身看去,和其他大型通用星舰的银色船体不同,这艘横在他们面前的小型私人舰船,通体哑光黑漆,用漂亮的字数镌刻着“黑缪斯号”。
登舰口正在向下释放舷梯,然而一个熟悉的、恼人的嗓音,鬼魂似的从背后钻了出来。
“哎哟哟,这不是岑局嘛。”
岑寻枝条件反射对这个声音皱起眉。
桑克斯见没有人搭理自己,也不恼,大摇大摆转悠到正前方,摸了摸下巴:“岑局出行阵仗可还不小呢。这合家欢的,真是叫人羡慕啊。”
桑克斯年逾四十,还没成家。
听说曾经也是有妻有子的,后来不知怎么散了。
岑寻枝向来懒得搭理他的阴阳怪气和挑衅,问题反扔回去:“庭长这是也要出行?”
“不,我是来工作的。”桑克斯笑得居心叵测,“岑局,可能你不清楚,最近边防局变动还是很大的,边检这边也要联合工作,以后,不管是什么人……”
他轻描淡写,扫了眼戴着各式各样帽子的一大家子,瞳孔微微扩张,露出一个古怪而兴奋的表情。
“所有人——包括您,岑局——都必须过安检通道。”
第52章 第 52 章(加更)
桑克斯早就觉得岑寻枝有问题。
虽然从这个样貌清俊、身披联邦一等功勋的年轻人调入边防局的第一天, 他就看他不顺眼了。
上一任稽查局局长病退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到岑寻枝上任中间空窗了好几年,而这几年, 都是隔壁司法庭的桑克斯代为主理。
也就是说,在岑寻枝到来之前, 名义上分工合作、实际上互相掣肘制衡的稽查局和司法庭,其实共用一个顶头上司。
桑克斯已经递交过几回合并边防局的议案了, 彼时还边临松领导下的议院见的确一时半会找不出第二个能挑大梁的,也不是没有考虑过。
差一点,就差那么一点, 他就能把整个边防局握在手中。
然后,这位英勇的传奇少将,随着更年轻的那位议长上任,没有任何征兆空降稽查局,分走了“属于”桑克斯一半的权力。
关于岑寻枝和边临松之间的风言风语, 桑克斯听说过,也先入为主地很看不起这种走后门(双重意义)的人。
他想尽办法、前前后后派了不少眼线,想要找到岑寻枝配不上这个位置、或者他当真是与议长有权S勾结的证据。
然而联邦舰队退伍之后转入边防局本就是常规操作, 再加上岑寻枝拿着一等荣誉勋章——能佩戴它的大多数都是追认——他是联邦亿万人景仰的英雄,想去哪儿都行,根本用不着某一个人破例。
不仅流程手续合规, 更重要的是,岑寻枝本身就是个非常有才华的人,无论是指挥舰队作战,还是管理一个以前从来没有接触过的新部门。
原本充斥着关系户而松散怠惰的稽查局, 在他的管理之下井井有条,重新成了排布高效的精密仪器。
同事们对他既畏又敬, 就连桑克斯本人都根本挑不出他工作上的错。
桑克斯最初对岑寻枝用的种种手段一无所获,无奈接受了这个人从此会同他平起平坐、自己彻底失去唯一领导权的事实之余,开始了漫长的“既然我不爽那我就要想尽办法让你不爽哪怕只是言语上的挤兑”的针对。
——这些都是前情。
近来桑克斯不断找茬的原因,或者说底气,还要追溯到几个月前一桩星舰走私案件。
根据当日的值班记录,最后接触α-03B区集装箱的人,是岑寻枝和梁施。
梁施随后向当值的程上报了这艘星舰的种种违禁品,这没什么不对;
不对的是,当天岑寻枝再也没有露面。
司法庭清点证物的时候,总觉得缺了什么,又找不出实证来。
经手违禁集装箱的人是稽查局的局长。
局长,会徇私舞弊吗?
当天岑寻枝比平时提前了一点下班,虽然这对他来说是很正常的事,不过桑克斯还是留了个心眼。
那天稽查局的监控,有一段安宁得莫名其妙。
桑克斯听程提起过,梁施是个信息技术高手。
如果他想,或者说如果岑寻枝需要,篡改一段监控简直易如反掌。
桑克斯没有立即查证那段异常的监控,仅是私下存证。
他还需要更多证据,不能打草惊蛇。
从这一天开始,岑寻枝有了越来越多看似微小、其实有心人很容易发现的异常。
比如他的秘书惊叹过,岑局居然开始看儿童菜单,这对于一向讨厌孩子的他来说简直是匪夷所思之事。
比如,有人目击过找错地址的喵西物流机器人给岑寻枝送了一沓崭新的童装。
比如,以前用餐时岑寻枝向来对同事讨论孩子的话题避之不及,如今却就坐在旁边桌安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丝毫不耐烦。
孩子。
孩子。
孩子。
桑克斯抓住了关键词。
让岑寻枝的生活改变的,让岑寻枝变得不同寻常的,是一个孩子。
按照桑克斯对岑寻枝和边临松关系的后续探查,这两个人渊源颇深,他很难想象他们会共同领养一个孩子,或是边临松同意岑寻枝和别人有一个孩子。
(再说了,岑Sir那残废的样儿,能有孩子吗?桑克斯讥笑。)
换句话说,这个孩子是突如其来的,也是秘密的。
既然是秘密,很有可能不是普通的赛瑟纳林儿童,否则无须遮掩得严严实实。
说不定,是个绝不能被发现的秘密。
一想到自己能掌握惊天秘密彻底搬到岑寻枝,说不定还能把那位总是否定自己合并边防局提案的边议长拉下马,桑克斯就激动得夜里都睡不好觉。
他接着搜集情报,发觉岑寻枝养育这个孩子的食谱上,绝大多数是素食。
什么样的种族爱吃素呢?
很多。
什么样的种族要在开放、包容的联邦小心翼翼呢?
不多。
什么样的种族,有可能与一艘走私星舰有关呢?
更少。
三个圈重叠交集,答案昭然若揭。
——边防局稽查部门的一把手局长岑寻枝,知法犯法,领养/收留/窝藏了一只垂耳兔幼崽。
这在联邦是重罪,更何况很明显岑寻枝不是一个人办到这件事的,梁施,边临松,都是帮凶。
拔萝卜带泥,桑克斯可以把所有反对他的人都推下地狱。
还有什么比这更让人兴奋的事吗?
不久前,桑克斯又掌握了新证据,那就是岑寻枝家里住进了一名医生。
虽说岑少将自己也伤病累累,可桑克斯也同他共事过几年了,清楚这是个根本不爱惜身体、对生死都无所谓的主儿。
如果是为了他自己,绝不至于邀请一位医生同吃同住。
除非,这位医生不是冲着他来的。
那个疑似垂耳兔的幼崽生病了吗?
桑克斯想,有破绽。
事情进行得非常顺利,没多久,岑寻枝递交了休假申请。
要知道这位岑局上任三年,虽然时不时会早退,但从来没有休过一天年假。
岑寻枝秘密地养了一个孩子。
孩子生病了。
孩子需要离开联邦才能医治。
桑克斯兴奋得直哆嗦——他苦心孤诣潜伏这么久,机会终于来了。
然后,他出现在了这里。
面对着岑寻枝,面对着一辆遮得严严实实的童车。
他猜对了,的确有孩子。
但是他没猜到的是,竟然有俩。
不过没关系,量刑不以数量叠加,只要抓住一个就足够了。
他等这一天已经等很久了,当然提前跟边检那边打好招呼。
别说是稽查局的局长了,今天就算是边议长本人到场,也必须过安检。
桑克斯得意地看着那包裹严密的童车,和几个如临大敌的成年人。
这次,你们又能躲到哪儿去呢?
他用腕机联系了几个边检的工作人员,嘚嘚瑟瑟看向岑寻枝。
奇怪的是,明明都要被抓包了,明明他的机器人管家已经紧张得眼睛都不知道朝哪儿看好了,岑寻枝还是那么平静。
这种淡定最叫桑克斯恼火,好似无论自己怎么煽风点火、嘲讽挑衅,都只是个根本没被放在眼里的跳梁小丑。
就装吧。
看你还能装到什么时候。
边检工作人员拿着扫描仪过来,桑克斯假笑:“请吧,岑Sir,就从您先开始怎么样?”
岑寻枝土生土长的联邦人,自然没什么问题。
随后,机器人和医生也都顺利通过。
他们本就不是真正的目标,不重要。
他的小眼睛紧紧盯着那辆童车,几乎要放光。
来了。
这个时刻,终于来了。
真想用PADD拍下全程啊,等当场抓获垂耳兔幼崽的时候,岑Sir会是什么表情呢?
还会像现在这样淡定吗?
工作人员问:“请问哪位是这两个孩子的家长?”
岑寻枝语调如常:“我是。”
工作人员:“可以让他们下来吗?按照规定,小朋友也要检查的。”
岑寻枝没有立刻回答,桑克斯趁机火上浇油:“怎么,岑Sir的孩子应该没什么见不得人的吧?”
“当然没有。”
——一道陌生的嗓音插进他们的对话。
桑克斯不悦地回过头,看见一个比自己高半个头的陌生人。
他扎着高高的马尾,摘下墨镜随意挂在领口,露出一双狭长凤眸,美得雌雄莫辩,煞气逼人。
他目光凌厉,扫了眼所有人,冲着边检工作人员抬了抬下巴:“可以请你重申一下规定吗?具体什么样的人要进行安检?这个条例是什么时候颁布的,在哪里可以查证?我印象中上一次来赛瑟纳林的时候,还没有这么严格吧。”
工作人员也不知道这人打哪儿冒出来的,这个规定的确还在等待落实阶段,他们是被桑克斯许了好处,才出来装模作样吓唬这群人。
这时候被质问,不知该如何回应,齐齐看向桑克斯。
这才哪儿到哪儿啊就被吓着了。
桑克斯恨铁不成钢,接过话头:“这位……”他下意识想说女士,可听声音又是男人,只好折中,“旅客,你不是联邦人吧?”
那人斜睨了他一眼:“请问你是?”
他的用词都很礼貌,但桑克斯就是觉得这人明晃晃看不起自己。
好生气,可是还要微笑:“我是边防局司法庭的庭长,也是岑局长的同事。我想你们应该认识?”
那人瞄了眼轮椅上的岑寻枝:“不认识。”
桑克斯:“???”
不认识你在这搅和个铲铲!
他再仔细看看这人,总觉得有点儿眼熟,很像娱乐新闻里会出现的人。
是谁呢?
不过,既然知晓自己身份后还敢继续叫板,看来来头不小。
桑克斯最是会看人下菜碟的,继续赔笑:“您看,您要跟我们没什么关系的话,我们这儿还要继续工作……”
男人似笑非笑:“我的确不认识你,也不认识岑局长。但我还是带着任务来的。”
桑克斯:“?”
男人缓步走到童车前:“我来接这两个孩子。”
桑克斯:“!”
他当即反应过来,这是岑寻枝请的外援吧,难怪之前那么淡定,还装什么不认识——
他忙道:“不行,不管你是什么人,现在规定就是这样,只要出入境就要接受种族安检,这也是为了联邦的国土和国民安全着想。请你配合,否则我就要请——”
“请什么?”男人游刃有余,“抱歉,我刚才可能忘了说了,不管你们今天出了什么幺蛾子新规定,我都可以直接带这两个孩子走。”
桑克斯眉毛都要耸到发际线了,再也顾不得什么忍让不忍让、礼貌不礼貌:“嘿不是,你算老几啊?你说带走就带走?”
“我是不算什么,但是,”男人勾勾嘴角,笑得嚣张又漂亮,“我说带走,就一定能带走。”
他点亮自己的腕机,展开一小片扇形投影。
桑克斯瞳孔骤然紧缩。
他认得那个标志——是外交通行令!
出示此通行令,任何人不得以任何借口阻拦离开或进入联邦星域。
赛瑟纳林的盟国不少,可能互换外交通行令的屈指可数。
尤其是这还是最高等级,那么意味着它来自——
“我奉第一帝国皇帝陛下之命,来接这两个孩子离开。”男人慢悠悠道,“人类帝国与赛瑟纳林同盟条约在先,双方元首拥有永久外交豁免权,包括他们选择庇护之人。”
边检工作人员也认得通行令,怎么也没想到随便冒出一个人竟然有如此背景。
牵扯到联邦高层,上升到外交高度,可就不是一点点好处可以置换的麻烦了。
他们抱歉地看了眼桑克斯,慌慌忙忙互相推搡着溜之大吉。
被剩下的桑克斯面如死灰。
他筹谋了那么久,准备了那么久,明明已经万无一失,为什么会落得此般狼狈的结局?
他知道岑寻枝背后有靠山,可怎么也想不到竟然能扯上帝国去,更想不到外交通行令能用在这种场合——
该说还真是叫人无法辩驳么?
若他不是当事人,都想给这群人天衣无缝的配合鼓鼓掌了!
医生一副胜利之姿,推着儿童车摇头晃脑,路过他身边时还故意重重地叹了口气。
羞辱、恼怒、挫败……
一时间种种负面情绪堆积到了顶峰,堵在他的胸口。
若岩浆不能现在喷涌而出,火山灰定会将他活埋。
决不能。
决不能在这里功亏一篑!
桑克斯目光一暗,看向岑寻枝:“你偷摸瞒着什么,我都知道,我都有证据。哈,今天我绝不会让你这个亵渎职业、危害国家安全的家伙就这么顺利离开联邦!”
他眼神中的狠戾已经有些癫狂了,岑寻枝忍不住蹙眉:“你想干什么?”
桑克斯将腕机录证功能打开,像是故意要吸引周围其他乘客的注意力似的,朗声道:
“赛瑟纳林星际联邦会决议第γ-0042号:事关垂耳兔种族的法案。
“第一条,禁止一切形式的垂耳兔的偷渡、贩卖和饲养活动。任何未经授权的垂耳兔贸易行为都将被视为严重违法……
“第二条,联邦将加强边境管控和执法力度,打击一切垂耳兔的非法贩卖和运输活动。对于发现的贩卖和饲养垂耳兔的个人和组织,将依法予以严厉惩处……”
围观群众的确越来越多。
不过都纷纷向这个站在人群中背法条的家伙给予了关怀傻子的眼神。
——有毛病吧跑这儿来背书?
——这得遭受什么打击精神失常了啊。
——不会是老婆孩子跑了吧。
——哎,他在背的好像是垂耳兔条例?
——兔兔那么可爱,为什么不给养兔兔!
——小兄弟你这个想法很危险,要不是垂耳兔,绒绒草都活得好好的,我们也不至于精神力出问题都没得治。
——那也不能怪兔兔吧!
——那你说怪谁?
——诶诶诶,你们别吵了……
眼见被引过来的人越来越多,还有人拿起设备拍照录像,桑克斯翘起嘴角,他的目的终于达到了。
岑寻枝一行人同样被困在人群中无法脱身。
高马尾男人不耐烦地皱着眉在联系什么人。
休斯和KFC在低语。
纪攸蹲在小姐弟面前,柔声安抚恐惧的孩子们。
桑克斯停下嘚啵嘚啵的背诵,清了清嗓子:“岑Sir,你知道如果被检举出窝藏垂耳兔,最严重的后果是什么吗?”
人群中有人轻声道:“……发配徭役矿星,终身不得返回、减刑,直到……死。”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
他们当然知晓刑罚之严厉,只是,那个小眼睛的男人先是大声背诵法条,又这么质问轮椅上的年轻人,难道……
窃窃私语响起:
——难道童车里的是垂耳兔?
——这群人什么来头,敢光天化日带垂耳兔出境?
——胆子也太大了吧……
——哦哟,幸好被发现了,不然绒绒草被兔子吃光了我们都不晓得!
——大妈你清醒一点,早就被吃光了。
——我不管,反正这些兔子就是不能出现在赛瑟纳林!无法无天了!
成分复杂、随机组成的人群,是最好被煽D的。
他们很快从看桑克斯这个傻子,转移到对岑寻枝的质疑。
看乐子嘛。
看谁不是。
岑寻枝本想突破重围,反正一旦登上私人舰船离开赛瑟纳林星域,垂耳兔就不受管制了。
就算此生再也回不了联邦又如何。
反正他在这里早就没有根了。
可是已经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大,叫嚣着让他们把帘布掀开,让群众见识一下到底是不是真的有危害联邦国土和国民安全的种族在。
这是真真正正的骑虎难下。
当年岑寻枝身处黄昏晓星的战场,背后是倒下战友的尸山血海,面前是还在源源不断涌入的象限异兽,而他自己同样已经到了强弩之末,都不曾感到今日般棘手。
怎么办?
要强行突围吗?
可KFC只是家用型机器人,休斯就算经历过战争也只是个医生,纪攸虽然有灵力,但不能贸然在众人面前展现,否则容易引起外交事件。
至于那个来接他们的,还不知道是怎么个情况。
唯一有战力的自己,也是曾经了。
如果被抓住了,自己怎样无所谓,小家伙呢?
两个孩子一定会被桑克斯带走,而他根本无力阻止。
怎么办……
在这样进退维谷的局面里,到底哪里还有一线生机?
气氛都已经烘托到这儿,桑克斯等不下去了,对着人群吆喝道:“看着吧,这就是联邦的罪人!”
尔后眼神一狠,突然暴起拦住儿童车,累赘的身材在此刻显示出了惊人的灵活性,在其他人根本没来得及反应之时,掀开了防风帘,一把攥住里面的孩子,凶狠地抱起来。
小小的男孩戴着可爱的狗狗帽,被这突如其来的阵仗吓呆了,满眼泪花。
桑克斯举起他面向众人,志在必得且动作蛮横地扒下幼崽的帽子——
第53章 第 53 章
小兔兔已经吓得哭都哭不出声了。
他听见了, 他一直有听到,这个奇怪的男人在威胁mama,说什么如果被发现了有小兔子, mama就是在犯罪,会被送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还会……死。
什么是死?
对于三岁的孩子来说,这是个过于模糊、又过于深奥的字儿了。
可他懵懵懂懂明白, 「死」,就是再也见不到。
如果被发现他是小兔兔,mama就会被处罚。很严重、很可怕的处罚。
他也再也见不到mama了。
不能……
不能被发现!
他早就下定决心要做mama的小勇士, 一定要保护mama!
不能被发现,所以不能露出兔耳朵。
如果他和其他小兔子一样能收起耳朵的话,mama就不会有事了——
幼崽被那双大手拖出童车外时,连呼吸都忘记了要怎么做。
他紧紧闭着双眼,小脸憋得通红。
被发现了吗?
被看见兔兔的小耳朵了吗?
Mama……
崽崽不想离开mama……
“咦?”
“这不就是普通小孩吗?”
“……哪来的垂耳兔, 这人有毛病吧。”
“兔子总得有兔耳朵吧,这和我耳朵有啥差别。”
“就是,说这孩子是垂耳兔, 那我们不都是啦?”
“神经病。”
“看给人孩子吓得。”
“哎别说,小家伙长得真可爱。”
“哎哟哟,哭得姨姨心都碎了……”
画风陡转、七嘴八舌的讨论, 一波波钻进幼崽的听觉里。
人类耳朵?
哪里来的人类耳朵?
难道没有人看出来他是兔兔吗?
幼崽小心翼翼地睁开眼,的确没有看见如预想中那样一拥而上来擒获自己的场面。
相反,还有一些姨姨笑吟吟地看着自己,说些什么“哎呀真可爱”之类的话。
……咦?
有个姑娘看这小家伙呆呆懵懵的模样, 被萌得不得了,指指自己的耳朵又指指他, 喊道:“宝宝,你和我们一样,都是正常人。哪儿来的兔耳朵,别听那怪大叔乱说!”
小於学着她的动作战战兢兢摸上自己的耳朵。
没有毛茸茸。
没有垂下来。
小小的,贝壳一样,洁白的……
一双,人类的耳朵。
……他会收耳朵了?
他、他、他会收耳朵了!!
大多数人只知道垂耳兔幼崽有标志性的毛绒耳朵,并不晓得他们也是可以化形成与赛瑟纳林人几乎无差的模样。
既然这个孩子很明显是赛瑟纳林幼崽,那也没什么好看的了,一出乌龙罢了,该干嘛干嘛。
这局面同样出乎桑克斯意料,按照之前搜集来的情报,岑寻枝家的小兔崽子一定是无法化形,才会藏得那么掩饰。
可是,手里的这小东西……
他忍不住把幼崽转来转去,死死盯着脑袋旁。
的确是人耳朵。和自己,或者和任何一个赛瑟纳林人没什么两样。
一点儿毛毛都没有,更别说是兔耳朵了。
安检仪都被之前的工作人员带走,现在唯一能分辨的只有肉眼。他试图再找出什么端倪来,把孩子越勒越紧。
小於本就怕得不得了,怕这个怪蜀黍,怕自己被发现,怕mama要被牵连和受惩罚,结果现在还加上了生理上的折磨。
幼崽的情绪已经绷到了极致,再也受不起一点点的刺激,泪珠大颗大颗滚落下来。
然而就算害怕成这样,他也不敢大声苦恼,只是扁扁嘴巴无能地念着“mama”。
KFC一看崽崽都哭了,说什么也不干了,今天就是拼了自己这把老零件,也决不能让崽崽受到伤害!
他立即上前,要抱回小於,然而已然失心疯的桑克斯却死死不放手。
理论上人类的力气必然敌不过机器人,光是有没有痛觉、会不会自保这两点就输了。
然而每一个智能机器人在出厂之前的核心代码一定会加入“不得伤害人类”的指令,从桑克斯那里强行抢回来,他有心无力。
这时候,医生冲着已经三三两两离开的人群大声喊起来:“抢小孩啦!这里有人抢孩子啦!”
他这一嗓子非常有效,立刻有人转头看。
休斯继续嚎:“大家刚才都看着了吧,这家伙栽赃诬陷不说,现在还不把孩子还给我们,这不是抢孩子是什么?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连首都星上都敢这样为非作歹,眼里还有没有联邦的法律和秩序了!”
桑克斯被这家人倒打一耙打得头晕。
围观群众可不管到底真相是什么,他们只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
一,这个孩子不是垂耳兔幼崽;
二,这男人真的在抢孩子。
这会所有人矛头一致对准桑克斯,声讨起来:
“你这人怎么回事啊?”
“你真的是人贩子?”
“妈呀,不得了,赶紧报警!”
“傻○,欺骗我们感情,刚才老子差点信了你的邪!”
“原来你才是那个犯罪的,哈,我得把你曝光到网上。”
“我已经报警了,警察马上就来,你跑不了的我告诉你,我们正义的人民群众不会错抓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跑一个坏人!”
桑克斯头脑嗡嗡的。
此前那个一直没出声的、戴着面纱的年轻人上前,掰开他的手,从他怀里接走了小於。
桑克斯明明记得自己拽得很牢,而年轻人看起来身娇娇弱的,力气居然大到他丝毫抵抗不得。
小於回到熟悉的怀抱里,再也忍不住了,“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纪攸拍着幼崽的后背柔声哄:“没事了没事了,你已经安全了。我们去找mama,好不好?”
一听到mama,崽崽强撑着止住哭泣:“Mama,不会被带走?去……去……星星……”
他记不住徭役矿星这样难念的名字,只记得那些人说,一旦发现自己是小兔子,mama就会被带走。
“不会的,你现在不是小兔子呀。”凤凰捏了捏他新生的、贝壳一样的小耳朵,悄声道,“你看,你和我一样,我们现在都是‘人类’啦。”
小幼崽也摸了摸自己的新耳朵,紫眼睛流露出不可思议。
是真的,不是刚才哭懵了的错觉——他真的会把耳朵收起来了!
纪攸把小於交给岑寻枝,后者也刚从惊心动魄中回过神。
没有人,没有人能想到,一直以来化形有部分的残缺的孩子,竟能在如此千钧一发的紧要关头,成功地收起了耳朵,轻而易举驳回桑克斯的质疑,化解了危机。
小家伙刚止住的眼泪,见到最依赖的人又忍不住了。
他泪汪汪搂着监护人的脖子:“小於怕,小於好害怕……”
以前很烦孩子哭的岑寻枝此刻却相当耐心,而且表现出了内心远没有这么多的镇静,温声问:“怕什么?”
小兔子的眼睛已经哭红了:“怕mama被他们抓走。怕见不到mama……”
岑寻枝一怔。
即便紧张得浑身发抖,这孩子怕的不是自己被抓走,而是……他吗。
到了那种时候,小孩最不愿看到的,竟是和监护人分开。
他知道小家伙很依赖、很爱他。
然而这爱之多、之沉,还是超过了预料。
成年人无法不动容。
他叹息一声,将幼崽还在战栗的小小身体揽进怀里,一遍遍抚摸着崽崽的头发和后颈:“我不会离开你的。你做得很好,很好……”
比他们这些大人更勇敢,更坚强。
已经是个合格的小战士了。
桑克斯还在做困兽之争,在原地团团转碎碎念:“还有一个呢,让我看看,还有另一个!我知道,我知道,你们这是障眼法,其实另外一个才是真兔子……”
休斯摸了摸胡子,很嫌弃地看了眼对方,怎么这种人也留胡子,晦气:
“哎,那什么,我有医生执照,而且是全科的。现在有理由怀疑你的精神状况已经不再适合上任公职了,我会给你出示证明,要不赶紧回家养老去吧。”
船坞的警署已经赶到,围观群众你一言我一语把大致经过复述给他们听。
警察又来向当事人了解情况,由于这样低龄的幼儿是没有能力为自己阐述的,一般都由监护人代行。
岑寻枝不想再让小於受到过多惊吓,休斯主动要求代劳,反正他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能力已经很纯熟了,今天怎么着都得给桑克斯这个老王八蛋扣上精神有问题的帽子。
警察本来觉得当事崽和当事崽直属监护人不在场不符合条例,高马尾男人再度用外交通行令解决了这个问题。
“请吧。”男人对岑寻枝道,“先带小家伙们上船休息。”
*
“黑缪斯号”的内饰和外部涂装一样,低调奢华,处处彰显着主人的品味。
星舰的主人便是那个来接他们的高马尾男人。
现在他们知道了,他姓裴,名桉,是小皇后和皇帝的好友。
至于为什么他会让桑克斯觉得眼熟,还因为他是第一帝国著名的导演,享誉全星际。
岑寻枝等人不关注娱乐圈,所以没认出来。
进入星舰内部后,纪攸摘下面纱,亲亲热热和他拥抱:“Annie!”
裴桉无奈地任他用肢体接触表达喜爱,也敷衍地拍了拍他的后背:“……说了多少次不要在别人面前这样喊我。”
纪攸弯着眼睛笑,裴桉拿他没办法。
但想到了别的什么:“你刚刚是不是准备用灵力遮住俩小崽子来着?”
被识破的小凤凰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裴桉恨铁不成钢:“出发前怎么答应我的,啊?既然一个人偷偷去赛瑟纳林,就绝对不能让别人发现你的真实身份!万一你被人当场认出来,你让我怎么跟陛下交代?”
凤凰吐吐舌头,躲到岑寻枝后面去了。
裴桉:“……”
岑寻枝转动轮椅向前,伸出手:“今天多谢裴先生出手相救。”
如果没有那张千里迢迢带来的外交通行令,就算小於情急之下收起耳朵,若桑克斯执意纠缠用机器扫描,还是会暴露。
裴桉同他握了握手:“小事。还是别叫我裴先生了,太正式,就叫我Ann吧。久仰,岑少将。”
他用的是“少将”,而不是“局长”。
对于皇后也好,皇帝也罢,岑寻枝依旧是黄昏晓星那个叫敌人闻风丧胆的战神,而不是在边防局浑浑噩噩度日的局长。
这很好。
岑寻枝同样宁愿留在过去。
漫漫同样被吓得不清,KFC先带她去房间休息。
方才最惊险的小於已经耗干了勇气和力气,在监护人怀里睡着了,脸上还残留着泪痕,小手却紧紧抓着mama不放。
谁都知道幼崽现在经不起一点惊吓,也没人舍得让他离开岑寻枝。
包括岑寻枝自己。
“我也带他歇一会儿吧。”
岑寻枝捋了捋小家伙汗湿的额发,幼崽嗅到熟悉的、心安的气息,在睡梦中嘤咛一声,依恋地用小脸蹭了蹭他的手掌。
“怎么了?”
他抬头,见纪攸一直盯着小於。
准确来说,是小兔子已经变成人形的耳朵。
凤凰愣了下,回过神摇摇头:“我带你们过去。”
“黑缪斯号”是小型星舰,一共只有五层,岑寻枝和小於的房间位于三楼,在漫漫与休斯中间。
小姑娘已经睡下了,KFC从隔壁房间探出头,告诉他们自己一会儿就过来。
岑寻枝的腿伤情况让他比漫漫的自理能力还要差,像个孩子一样需要人。
纪攸待会儿接替KFC去守着漫漫,临别之前,交给岑寻枝一样东西。
“如果兔宝宝醒来有什么不舒服,先把这个给他,然后告诉我。”
岑寻枝摊开手掌,是一根无须任何光源也能熠熠生辉的浅金色羽毛。
凤凰羽,有安神、舒缓、助眠、凝心的功效。
岑寻枝想起此前纪攸眼神里的担忧,握住那根羽毛,点点头。
晚些时候,去做笔录的休斯回来了。
但他不是一个人回来的。
第54章 第 54 章(加更)
小兔子做了一个梦, 梦见自己还在天蓝蓝云悠悠的绒绒球星,以五哥为首的姊妹嘲笑他是全家唯一不会收耳朵的小笨蛋。
这是经常发生的事儿了。
梦里的小於像是突然有了底气,不再像以前那样唯唯诺诺任他们奚落, 而是气呼呼地一手叉腰,一手扒拉自己的耳朵给他们瞧:“看, 我会!”
高高壮壮的老五来到他面前,像一堵墙。
凑近时, 小於下意识想往后退,可还是站直了。
老五嬉笑:“哪儿呢,哪儿呢?你这不还是兔耳朵吗?”
小於一惊, 赶紧摸上自己的耳朵。
不对,他已经学会了,可以收起耳朵来着!
可是,怎么又摸到了毛茸茸的兔耳朵?
幼崽慌了,想不起来究竟自己什么时候学会了完全的化形, 甚至分不出那到底是不是一个梦。
五哥见他傻愣愣地杵在那儿,嘻嘻哈哈笑起来:“我说蠢蛋小十七,你就别挣扎了。你一辈子都学不会化形的。”
九姐也附和道:“是啊, 你这样子哪里会有人要你?”
幼崽蹲下来,把自己蜷成一个小小的球,用力捂住耳朵, 试图将那些嘲讽和讥笑挡在外面。
但他的听觉太灵敏了,又或者那些兄姐笑得太大声了。
紧紧捂着,还是听得见。
他们还在继续:
“你永远都找不到新家。”
“不会有新妈妈。”
“哈哈哈哈哈……”
听到这儿,小兔子终于忍不住了, 忽然站起来,捏紧拳头, 眼含泪光,逆来顺受的他第一次勇敢地反击:“乱说!我有的,我有mama,我mama特别特别好!”
霸凌弟弟的熊孩子们见他居然敢反抗,很新奇:“你说你有妈妈,在哪儿呢?怎么没来接你?”
“在、在……”小兔子突然卡了壳。
Mama,在哪里?
为什么没有来接小於?
是把小於送回来了吗?
Mama不想要他了?
不会的。
不会的!
不知谁忽然大喊道:“废物小十七,你mama为了你被抓起来了!”
小幼崽吓得浑身一抖。
Mama,mama在哪里?
被抓走了吗——是因为自己吗?
他转身想要去找监护人,可是无论面向哪里,都是一张张扭曲的脸孔,嘲笑他都快四岁了还不会收耳朵,指责他的原因拖累了mama。
小幼崽被吓得直哭,他只有两只小手,又要捂耳朵,又要捂眼睛,可再怎么努力,也逃不脱那如影随意的恐惧。
那些扭曲的面容咧开嘴,血盆大口袭来,要吃掉幼小的垂耳兔——
小於陡然从噩梦中醒来。
冷汗已经浸透了睡衣(咦?他什么时候换了睡衣?),崽崽茫然地看了看周围,既没有五哥九姐,也没有那些骇人的脸孔。
他在一间陌生的屋子里,屋子里只有他自己。
这里是哪里?
Mama……
小兔兔猛地想起来,mama!
他一骨碌爬起来,床比家里的还要高一些,下来有些困难。
幼崽一脚踩空差点摔着,还好地毯足够厚实,小兔子只是在地上翻滚了一圈。
他顾不得那毛刺刺的触感扎得皮肤不舒服,连鞋子都来不及穿,光着脚往外面跑。
门没有关。
门外面,有人在说话。
……严格来说,是在吵架。
“回去。我不想看到你。”
“来不及了,你知道的,星舰一旦起飞就不能……”
“星舰途径任何星域都可以紧急停靠。”
“你忍心把我丢在不知道哪个犄角旮旯的星球吗?”
“忍心。”
“……”
“我现在去跟裴先生说。”
“哥!别,别赶我走……”
“别在这死皮赖脸出洋相,不嫌丢人啊?”
“为了你,丢人又怎么了?更何况我不觉得这有什么丢人的,反正我也可以以私人身份拜访帝国的陛下……”
“你看皇后的样子是希望你去吗?”
“我知道,我知道他们恨我,我知道你也恨我。没关系,哥,都是我的错,我只希望你能给我一个机会赎罪,好不好?”
“我不需要。你走吧。我再说一遍,我不恨你,我只是不想看到你。”
“哥——”
成年人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们的目光同时落在门缝探出的那个小脑袋上。
幼崽怯怯地看着他们,他还从来没有亲历过家长吵架的局面,不确定自己应该做什么,出来也不是,进去也不是,无措地站在那儿。
岑寻枝第一眼看到的是小孩子光着脚没有穿鞋,身上也穿着薄薄的睡衣,没有外套,皱了下眉。
星舰里的中央温控调得比家里要低,这样下去容易感冒。
在他有所动作之前,边临松率先大步走过去,一把抱起孩子。
崽崽因为突然变化的高度小小地惊呼了一声,条件反射搂住边临松的脖子。
边临松一直以为自己的心冷硬得像铁,除了岑寻枝,不会被任何人任何事触动。
可是这双暖呼呼的小手搂上他被空气循环系统吹得发凉的脖颈时,他心中的某一角,就那么柔软地塌陷了下去。
小於还是有点儿怕高,尤其边临松的个子又超过了平时会抱他的几个人,他不敢放开手,但还记得小小声问好:“Papa……”
边临松摸摸他的头发:“嗯,你也好。”
就这么自然地接受了这个称呼和设定。
一问一答和谐得要命,好似早就成为了吉祥的一家,看得旁边的岑寻枝直皱眉。
小於眼里全是监护人,很想被mama抱,可又想起来papa和mama在吵架,有种莫名的歉疚和“背叛”感,只得比刚才更小声:“……mama。”
岑寻枝清楚现在不是纠正小孩称呼的时候,他先是道:“下床要记得穿鞋。我……”
边临松抢先:“我去给他拿。”
他抱着幼崽迅速进了房间,在卧室的床边找到摆得整整齐齐的小鞋子,爱整洁的崽崽每回都会把他们摆好;给小於穿上鞋和外套后,本要再回到走廊,岑寻枝却已经进来了。
之前他们是不想打扰到孩子睡觉,才去的外面,现在既然小家伙已经醒了,确实也没必要在走廊上吵架给外人看笑话。
外人……吗。
边临松自我安慰又自嘲地笑了笑。
也就只能在这种无关紧要的地方抠字眼,才能让自己感觉离岑寻枝没那么远。
岑寻枝见他突然笑了,简直莫名其妙。
不过现在没工夫管这个大人。
他的视线落在小孩的耳朵上。
又重新成为了毛茸茸的、浅灰色的兔耳朵,乖顺地垂在脑袋旁。
先前变成人类耳朵的场景,仿佛一场梦。
……果然和纪攸预料得差不多。
当时被桑克斯掳走的小於,危机之下突然爆发,是一种求生的本能,而非小家伙已经掌握了完全化形的能力。
小於也感觉到了mama在看自己的耳朵,抬手摸了摸。
他在边临松怀里僵住了。
不久前的噩梦,成了现实。
他根本不会收起耳朵。都是梦。
他依旧是最笨的小兔子,而mama仍然可能因为自己的原因被抓走——
幼崽张了张嘴,话却畏惧地哽在喉咙里:“Mama,我……”
监护人猜出他无助的疑问,坚定地点了点头:“那个时候,你真的有收起来。”
他向来吝啬夸赞,今天并不:“做得很棒。”
小兔兔的眼里泛起点点泪光,有后怕,有短暂的、一闪而过的喜悦,也有在打架的自信和自卑。
无论如何,他安全地在这里,mama也是。
Mama没有被坏人抓走,更没有不要他。
这对小小孩来说,已经足够了。
先前在船坞发生的事,边临松已经大致了解了。
见小於这样难过,岑寻枝很明显也不好受,他的眸色暗了暗。
那个老东西。
他会让他为所做的事付出代价。
边临松轻轻拍着小於的背后,又温柔地给他擦眼泪。
这些哄孩子的细节他做起来如此得心应手,许多年前,也有一个人如此耐心地对自己。
他弄丢过一次。
所以说什么都要抓紧第二次。
“待会儿让休斯和小九过来看看,不会有事的。”岑寻枝拿出那根凤凰羽,“这个,你放在自己的口袋里。”
他本意是让小孩儿自己过来拿,可边临松抱上瘾似的根本舍不得把小家伙放下来,一手揽着小於,一手过来取。
指腹无意间(也可能是有意)擦过岑寻枝的手心,为那冰凉的触感一惊。
这个人,还是一贯这样低温。
很多年前的冬天,岑寻枝会把年幼的他抱在怀里取暖,他虽然每次被冻得差点跳起来,但还是很愿意做哥哥的人形暖风机的。
没有人不喜欢被需要的感觉。
如今他早就长到可以把哥哥完全抱在怀里的个子,什么时候能再实现一次愿望、重温旧梦呢?
如果那需要一辈子的时间,就让他付出一辈子来慢慢偿还吧。
小兔兔拿到那根金灿灿的羽毛,睁大了眼睛。
他见过凤凰的鸟儿形态,认得出来,也在握住羽毛的瞬间感受到上面附着的灵力,安抚着他此前惶恐的小心脏。
边临松也看着那亮晶晶的羽毛,放柔声音:“这是什么?”
幼崽揉了揉鼻子,小奶音还带着隐隐的哭腔:“是小鸟朋友的毛毛。”
“小鸟朋友?”
“是漂亮哥哥。”
边临松大概明白了,是帝国那位皇后殿下。
那位爱憎分明的小皇后,和比他更爱憎分明的医生,每次见到自己都恨不得给自己来一套左勾拳右勾拳丝滑连招。
嘶。
颧骨都幻痛了。
小於今天穿了件袋鼠睡衣,肚肚上有个小兜。
他珍重地把羽毛放了进去,然后看向边临松:“Papa。”
“嗯?”
“Papa,是很厉害的人吗?”
小於不止一次听见过大人们谈到议长。虽然都不是什么好话,但他从信息中剥离出来的另一部分是,papa掌管着整个联邦,是呼风唤雨的大人物。
所以有些事,Cici做不到,梁叔叔和医生叔叔做不到,小鸟朋友做不到。
只有papa可以。
幼崽声音细细地问:“Papa,可以不可以答应小於一件事?”
边临松想,小孩子总是童言无忌,也以为大人法力无边,也许是要求自己取消联邦的垂耳兔禁令吧。
总之先安抚了再说:“什么事?”
没想到的是,小垂耳兔拽了拽自己的耳朵,紫色的大眼睛还挂着泪花,语调却认真而郑重:“如果小於被发现了,papa能不能保护mama?不是mama的错。不要带走mama。”
他下意识抓住成年人的衣角,语气有些着急,像是辩护,又像是请求一个约定:“所有都不怪mama。要怪,就怪小於好了。”
第55章 第 55 章
有了凤凰羽的陪伴, 或者说,确认这回有了监护人的陪伴,小幼崽第二次入睡比第一次要安稳许多。
边临松再怎么舍得, 也不能一直抱着孩子睡觉。
他小心地将小家伙放在床上,放下的动作之缓慢仿佛那不是个小朋友, 而是一触即发的炸D什么的。
也许是因为房间里有信任之人的气息,就算离开了成年人的怀抱也没有惊醒。
小於被塞进被窝里之后, 小手抓着被角,咂了咂嘴,咕哝了声“mama”。
过了一会儿, 又加了句“fufu哥哥”。
再然后是Cici。
再然后是漫漫姐姐。
再然后……
把熟悉的人的名字都念了个遍,点名似的。
所有爱崽崽的人都进到崽崽的梦境里陪伴和守护他,才算完。
边临松压根没奢望过这一串名字里能有自己的份,没想到小家伙安静了一会儿之后,又小鱼吐泡泡似的冒出一句:“Papa。”
边临松心里一喜。
说完, 不知道梦见什么,崽崽皱起小眉头:“不好。”
边临松心里一惊。
怎么啦?
这是梦到什么了?
难道自己在孩子的梦里也做什么大逆不道之事了?
睡着的小兔兔原本抓着被角的小手握成拳,过了一会儿又松开, 眉头也随之舒展。
“Papa,要保护mama。”
——这是他刚才答应过崽崽的承诺。
就算在梦里,崽崽也牢牢记得, 更要他一定记得。
边临松心口发酸,半是苦笑半是怅然地摸了摸孩子熟睡的小脸,柔声道:“好,我答应你, 会保护他,不让他受伤——”
他想起什么, 花了时间推翻说辞,这一次声音小到几乎自言自语。
“不会,再让他受伤了。”
从头到尾岑寻枝都只是坐在那儿静静地看,静静地听。
白玉般温润又清冷的脸庞隐没进昏暗的边角,看不出任何表情。
再度给小於掖了掖被角,已经没什么需要做的了,边临松直起身,转向一言不发的岑寻枝,轻叹:“他真的很喜欢你。”
岑寻枝还是没吱声。
这种事也用不着别人说。
短短几天之内,小家伙给了他一次更比一次强烈的震撼。
当初一点点的恻隐之心,终究是开花结果。
他赌得没有错,单纯善良的小小孩,终究是跟废墟中烧灼着野心的另一个不一样。
这个孩子没有叫他失望,那么,他也不会辜负这样稚嫩而真挚的爱。
四周的灯光暗下来。
边临松在涔涔的灯光中,声音同样像昏沉的水波:“哥,你也休息一会儿吧?”
岑寻枝不置可否,转动轮椅向床边靠去,没有动。
边临松是清楚的,这种时候自己应该离开,叫KFC过来。
但他没有。
他一步步走到岑寻枝面前,后者完全被拢进他的影子里。
从什么时候起,边临松想,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那个曾经需要自己仰望的高大身影,竟如此孱弱。
就算岑寻枝能重新站起来,自己也已经比他高出好一截来了。
战火纷飞里相依为命的少年与男孩,是什么时候变成了现在这样近在咫尺、又远在天边的模样?
中间的十几年,去了哪里?
岑寻枝并未因他的逼近有什么异状,像是早就料到他不会规规矩矩。
眼神没有丝毫变化,淡得像冰。
边临松不喜欢被他这样看着。
哪怕恼怒,哪怕憎恨,哪怕怨怼。
总比像现在这样仿佛看一个陌生人要好。
他忽略掉那些不值得在意的刺痛,单膝跪下来,不敢像小於那样把手放在岑寻枝膝盖上,只敢勉强搭在座椅的边缘。
海拔的变化,让他再度需要仰视岑寻枝,有种回到了儿时的错觉。
“我抱你吧。”边临松温声道,顿了顿,换了种更委婉、也把自己摆得更低的措辞,“让我帮你,好吗?”
他说完这句话,甚至不敢呼吸。
怕任何一丁点微弱的动静,都会打破来之不易的和平与平衡。
岑寻枝垂眸看着他。
看他放在自己旁边很近很近、却始终不敢越雷池的手指。
很多很多年前,他牵着这双手翻山越岭,寻找着浩渺宇宙里两个人的容身之地。
谁能想到,自己很快在他身边就没有容身之地了。
再后来,这人又一副后悔的模样,想寻求自己心中留给他的一隅。
还做出这种抛下工作死皮赖脸追到星舰上来的事。
挺可笑的。
他的生活。他的人生。
他曾经付出过的,可以名为爱的东西。
都像一场彻头彻尾的笑话。
也许是光线太暗,也许是肉T太累,也许是精神太倦。
岑寻枝想,自己一定是着了道、遇了魔。
不然,怎么会答应他。
岑寻枝以前总觉得每次KFC抱自己的时候总把他当易碎品,他并不喜欢这种脆弱的感觉,还提出过叫KFC随意点儿,搞得机器人很为难。
今天才明白,什么叫真正的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边临松双手悬在半空试了好几次,才找到最合适的抱他起来的姿势。
为了避免尴尬,岑寻枝移开视线,盯着虚空模糊的光圈。
反正也只是残疾人求助健全人罢了,没什么多余的意义,不需要目光接触,也不需要谈话。
小孩儿终究不是小孩儿了。
坚硬的骨骼,紧实的肌肉,宽阔的怀抱。
都和小时候不一样了。
却还是像后来那个小奶狗一样向他撒娇求※欢、小狼狗一样将他占为己有的少年人。
……不。
其实都不记得了。
他躺在这个人的臂弯里,明明身体在上升,心脏却如同下坠。
岑寻枝漫无边际地想,如果自己现在双腿有力气的话,狠狠踹这人一脚会不会挺解气的。
好无聊的想法。
边临松不知他所想,声音很低,含着水汽似的:“……你怎么这么轻。”
岑寻枝懒得回答,更懒得分辨这句话、这句语调里包含着多少种复杂的情绪。
仿佛漫长到过了一个世纪,边临松总算把他放在床上了。
岑寻枝背对着他:“走吧。”
这一次,沉默的是边临松。
小兔兔即便在梦里也能分辨出mama的气息,翻了个身闭着眼睛往他怀里钻,小脸上漾起满足的笑意。
岑寻枝把幼崽搂进怀里,像溺水的人攀住浮木。
然后闭上眼,听见那个人微不可察的脚步渐行渐远,直到离开房间。
最后一丝灯光也熄灭了。
连同心里的那一盏。
……早知道不答应让抱了。
他想。
*
从联邦首都星航行至目的地星球需要一周时间。
一个星期,足够小朋友们好好探索这艘奢华的星舰。
孩子们的恢复总是很快,第二天,兔兔小姐弟俩便手拉手跟在纪攸和裴桉身后一间间探寻功能室了。
他们都是头一回以乘客的身份登舰,看什么都新鲜,看什么都好奇。
尤其是在观景台看见270°无缝落地舷窗外震撼的宇宙星空时,小家伙们趴在玻璃上,脸蛋挤得扁扁的,恨不能钻到外面去近距离感受。
“黑缪斯号”毕竟是个小型星舰,还有轮机室、反应堆这些乘客禁区,第四天,孩子们就觉得没意思了。
但裴桉早有准备。
他带着他们来到顶层甲板,这儿有间此前并未对他们开放的房间。
漫漫主动问:“Ann,这里是什么?”
裴桉不让他们喊叔叔,觉得老气。
无论男女老少,一律称呼自己为Ann。
哦,除了某位一定要叫他Annie的小皇后。
“是你们一定会喜欢的地方。”裴桉一脸高深莫测。
他平日里很鄙视装逼的人,不过在小孩儿们面前装一装还是挺有意思的。
因为孩子的崇拜眼神不掺假。
小於的嗓音比姐姐还软一点,语速也更慢,小奶音可爱得很:“Ann,这里好玩吗?”
裴桉捏捏他的小耳朵,毛茸茸的触感实在叫人爱不释手:“对你们来说,一定很好玩。”
他输入授权码,无重力大门滑开,里面温和的光源从中心点向着角落扩散亮起。
小姐弟一开始还在他身后,看清里面是什么样儿忍不住跑到了前面,紫眸一个比一个瞪得大。
噗噗响的蒸汽火车和山洞、隧道。
到处散落的玩偶。
色彩缤纷的盆景植物。
旋转木马,秋千,碰碰车。
逼真的碧空投影,连晃悠的云都显得那么真实。
完全模拟真实星球的光线。
铺着仿真植被的小山丘。
……
——这是一个兔兔游乐园!
所有设施完全按照3-10岁儿童的身高打造,又按小兔子们的习性量身定制,哪哪儿都绝对符合他们的爱好。
全星际享誉盛名的裴大导演最不缺的就是钱,也是个“吹毛求疵”的完美主义者。
既然陛下交代了自己要负责接送小兔子们,那么一切都偶要尽善尽美。
从小兔子们的反应来看,他的确做到了。
成年人坏心地揉乱小孩的头发:“离开赛瑟纳林,宇宙里大把喜欢垂耳兔的人在。你们啊,最不缺的就是爱。”
漫漫已经欢呼着扑向旋转木马了,小於眼睛也亮亮的。
但他没有立刻去玩儿,还有别的事要做。
“Ann。”他踮着脚,拽了拽成年人的衣角。
裴桉低头:“嗯?”
“Ann,Ann。”小於还是拽着他的衣服,用了用劲。
裴桉猜,他是希望自己蹲下来。
好吧,小家伙要求还挺多。
他满足了幼崽的心愿,蹲下,单手托腮:“唔,说吧。”
他猜了一些小孩有可能的心愿。
没想到的是,崽崽笑眯眯,上前大力抱住他:“谢谢AnnAnn。”
圈里圈外高贵冷艳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裴导,竟被热情的小兔子抱得一愣。
顺便还收获了一个“安安”的新昵称。
他摇摇头叹了口气,声音里却有笑意:“你这小家伙。好了,去玩儿吧。”
小於腼腆一笑,松开手,随即跑向小火车。
裴桉插着口袋看孩子们玩闹,想起纪攸在请求自己时,翻来覆去“真的很可爱!”“Annie肯定会喜欢的”“真的真的一定会”“那可是——那可是兔宝宝耶!”的请求与保证。
那时候自己还挺不屑一顾,叽叽喳喳的幼崽能有什么好。
他导戏的片场也经常有各个年龄段的小演员,除了个别有天赋有灵气的,大部分都得一堆人哄着才愿意讲两句台词。
裴导坚信,不管是人类幼崽还是垂耳兔幼崽还是随便什么种族的幼崽都一样烦人。
但真见到了眼前这个软绵绵、甜蜜蜜的小小孩……
好吧。
小皇后说得没错。
小垂耳兔是真的有点可爱。
……只有一点啦。
第56章 第 56 章(加更)
自从开放了兔兔乐园, 之前恨不得24小时黏在自己身边的小孩,每天一睁眼就要去玩儿,不到吃饭睡觉的时候都不见兔影子, 岑寻枝有一种莫名被冷落的错觉。
他去看过游乐园几次,的确打造得相当豪华, 造价肯定不低。
而且过于针对垂耳兔的特性了,就算日后从星舰上拆下来, 也很难循环利用。
裴桉对这些显得很不在意:“没事,有钱,崽开心就行。”
岑寻枝:“。”
行吧, 不懂你们这些有钱人的乐趣。
不过这也是好事,人在深空中漂泊很容易患上幽闭恐惧,能用游乐园转移孩子们的注意力、消磨时间,也不至于出心理问题。
小於看到监护人来很开心,还试图邀请mama跟他一起乘坐“噗噗车”——也就是会冒水雾的蒸汽小火车。
那个火车的设计原本就是大人孩子同坐的, 如果岑寻枝想的话也不是不可以。
但岑寻枝确实不太想。
他婉拒了,不过抓来一个代替的:“休斯,你陪小家伙一起吧。”
医生原本倚在一旁看好戏, 没想到锅从天降。
“啊?”他难以置信指了指自己,“我?”
岑寻枝:“嗯,你。”
休斯还没说什么, 垂耳兔小姐弟已经一左一右拉上他的手拖着他往小火车那边去:“来嘛来嘛叔叔,很好玩的!”
医生一脸慷慨壮烈,不得不陪孩子们玩儿。
……然后他很快就体会到了乐趣。
等到小火车转完第四个流程,排排坐的小於悄悄对漫漫道:“姐姐, 我有点不想玩这个了。”
漫漫点头:“我也是。我想去玩碰碰车。”
坐在他们后排的休斯一边一个摁住小兔子,半是引诱半是狞笑:“不行, 再陪叔叔坐一圈!”
小兔子们:“QAQ!!”
另一边旁观的大人们:“……”
岑寻枝一脸惨不忍睹的表情移开视线,看见纪攸眼睛亮亮地望着自己。
他熟悉这个眼神,岑小於小朋友也是一样,一旦用上星星眼,就代表有请求了。
“有话直说吧。”
他说。
纪攸点点头,看了眼旁边的裴桉:“枝枝,Annie有一个想法,不知道你同不同意。”
“什么?”
“可不可以让他拍一段兔宝宝和兔子妹妹在乐园里玩儿的视频?不盈利用,唔,应该算是公益宣传片吧,反种族歧视的。”
“……我觉得不合适。”
岑寻枝想都没想就拒绝了,他家这小兔崽子还是个需要小心隐藏的秘密呢,哪儿能直接暴露在公众视线下。
他是晓得网络的强大之处的,今天给小於一个镜头,明天就能扒出来他是走私进赛瑟纳林、被一众人窝藏的小违禁品。
凤凰眨巴眨巴琉璃瞳:“那,只有背影呢?”
岑寻枝还是觉得不安全。
谁知道那些上网的人一天天是不是用放大镜或者逐帧暂停看视频。
纪攸看向裴桉,后者直接接了话:“背影也不行的话,纯剪影我也可以操作。”
岑寻枝沉默了。
裴导的确帮了自己很多忙,没有他带来的皇帝的外交通行令,没有“黑缪斯号”,他和小於不可能这么顺利离开联邦。
只是一个小小的拍摄请求,还不露脸的那种……
裴桉五指轮流轻敲着膝盖,少顷,忽然一拍腿:“我想到了!这样吧,少将陪小崽儿一起上镜行不行?”
岑寻枝:“……”
要不要看看你在说什么。
这种“小於单独不行、扯上自己就可以”的离谱逻辑方式,怎么跟弗拉夏那个小子这么像。
裴桉自己也发现了逻辑漏洞:“嘶,这样也不行。那我再想想……”
“拍背影吧。”岑寻枝道,“不过有我有几个要求。”
裴桉点头:“你说。”
“第一,漫漫那边我不是她的监护人,需要问过她养母再决定。第二,小於如果拍摄,需要给他戴个面具或者头盔什么的。”
“还有吗?”
“还有最后一个。”岑寻枝说,“我希望能把他扮成女孩,这样可以加大混淆力度,减少日后被认出来的概率。”
纪攸噗嗤笑了:“兔宝宝也要成兔子妹妹了。”
裴桉笑得意味深长:“这个简单,我剧组里最不缺的就是戏服。你想看什么样子的?蓬蓬裙?公主裙?背带裙?格子裙?”
岑寻枝:“……”
岑寻枝:“是这样的,裴先生,希望你明白,我提的这个想法,不是想他穿裙子才——”
裴桉善解人意道:“明白明白。情势所迫。”
纪攸也点头:“理解理解。”
岑寻枝:“………………”
*
程没有同意漫漫参与拍摄,于是,小於需要独挑大梁。
作为裴桉的私人星舰,“黑缪斯号”按照他的喜好应有尽有,包括化妆间、更衣室、摄影棚、剪辑室,一整套流程一个不缺。
很明显在船上拍摄不是一次两次了。
按照岑寻枝“最好打扮得面目全非”的要求,除了不用露出来的脸,裴桉给小於挑了假发和裙子。
不同于他自己的深色顺毛,这是顶金色的卷毛假发,两边扎成双马尾,左边是西瓜发卡,右边则是葡萄。
至于裙子,则是彩色横条纹的短袖配淡蓝牛仔背带裙。
三四岁的小朋友本来就没什么明显的性别特征,再加上小於长得格外可爱,卷卷的假发一戴,小裙子一穿,完全就是个小姑娘。
最喜欢小可爱的凤凰捧脸:“洋娃娃嘛!”
休斯揉揉他的头发:“也有九九你说别人是洋娃娃的一天啦。”
小鸟以前也是任劳任怨被打扮玩真人版换装游戏的那个。
现在轮到小兔子了。
漫漫虽然不能拍广告,不过这不妨碍她徜徉在漂亮小裙子里一件件换得很开心。
超有钱超大方的Ann叔叔说了,喜欢哪件就拿去。
弟弟现在穿的那一套,也是她提出的建议。
……诶?还是说,现在暂时变成“妹妹”了呢?
裴桉构想中的这段宣传片,并不需要有刻意的演戏成分,也不需要半句台词,靠后期加字幕就行。
他需要捕捉的就是小於在乐园里开心玩耍的片段,营造出小兔子与人造设施与自然和谐相处的氛围。
垂耳兔是温顺、聪明、善良的种族,他们的自理能力较弱,需要依附于其他种族的饲喂和养育,宇宙中有许多文明都乐于接纳他们。
正因如此,赛瑟纳林联邦严禁垂耳兔进入星域的条例,一直为许多外邦人士所不解,所反对。
百年来,一直有域外热心人士宣传反歧视,所有种族都应该有平等生活的权力。
裴导每年都会录制不同类型的公益广告,包括关爱孤寡老人,帮助贫困儿童,关注罕见疾病等等。
接到帝后希望他能去联邦接两只小垂耳兔的请求,裴桉灵光一现,正好是个一举多得的美差。
现在,他已经收集到小於在各个游乐设施上玩耍的片段了。
但还差最后一个。
“少将,还是需要拜托你。”他补充,“不需要露脸,只要手就可以。”
岑寻枝:“?”
*
最后的拍摄镜头是在仿真山丘上,小兔子背对着镜头坐在烂漫山花中,小手托腮,落寞地看着全息投影中正在下沉的夕阳。
天要黑了,小兔子却无家可归。
有没有人,有没有谁愿意带崽崽回家呢?
在录制之前,裴导给小演员讲了戏,还稍微担心了下崽崽能不能理解和记住。
可真到了上场时,小於根本不需要“演”。
他只要坐在那儿,就想起了绒绒球星自己最爱的那片山坡,和他认真照顾的十七朵紫苜蓿花。
有一朵,被五哥踩坏了。
后来他就被带走了,再也没有回去过。
花花们还好吗?
另外十六朵,有继续开花吗?
已经不能再喊爸爸妈妈的垂耳兔夫妇,还有其他的兄弟姐妹,大家都还好吗?
有没有人,还记得小於?
透明的风拂过幼崽的发梢,乐园的天空如同真实的黄昏那样慢吞吞暗下来。
小小的孩子仍然坐在那儿,抱着膝盖,仰望着天际流动的晚霞。
没有人来找他,没有人来带他回家。
天色越来越暗,昏聩的暮色几乎要将幼小的兔兔吞没。
他还是没有等到任何人,把自己蜷得更小,两只兔耳朵失落地耷拉下去。
长夜就要来临。
就在最后一丝夕阳即将沉下地平线之前,一只手,忽然出现在孩子面前。
那是一直很漂亮的手,手指纤长,骨节分明,有过伤疤,也有力量。
小兔兔的耳朵警戒地一翘,并没有立即回应,反而谨慎往后面缩了缩。
然而那只手没有缩回去,依旧做出一个等待的动作。
许久许久,胆怯的小家伙才终于鼓足勇气,伸出自己的小手,试探着去触碰成年人。
而成年人没有着急,像是等待愿意靠近的小蜗牛那样,直到孩子抓住他的手指,才缓慢地、温柔地将小手放进自己掌心里。
他拉起小幼崽,引着他穿过花丛,走下山丘,离开孤独的泥沼。
一直一直大手牵小手。
夜晚到来,但他们都不是一个人了。
再也不会孤独。
——至此,全片终。
*
“……非常完美。”裴桉满意地看着录制机的回放,一向挑剔严苛的大导演也许是从业以来第一次舍得用“完美”这个词,“创意,视觉效果,故事情节,都是我要的。”
他微微笑:“谢谢两位岑先生的配合。”
偎在mama怀里恢复情绪的兔兔小演员眨了眨眼,眨掉一滴方才盈的泪。
两位岑先生?
除了mama,还有——
哦!他也姓岑,他和mama一样,也是岑先生耶!
晶莹的泪珠还挂在长睫毛上,幼崽已经露出了笑容。
裴桉环视一圈,当导演决定收工的习惯改不掉:“好了,大家都回去休息吧。再睡一觉醒来,我们就要到站了。”
小兔兔悄声问监护人:“要到新的星星了吗?”
岑寻枝帮他取下假发,理了理蓬乱的头发和耳朵毛毛:“是。”
幼崽眼神中流露出欣悦。
他一直向往的,光年之外的星辰,马上就触手可及了。
所有人各回各屋,为降落做准备。
谁也没注意到,星舰最底层的货仓里,有个人正趴在行李箱中间的缝隙里呼呼大睡。
逼仄的空间也没影响他的优秀睡眠质量,还能在如此狭窄的地方翻了身,继续惬意地打着小呼噜。
心大的人在哪里都心大,这也是他们人生的快乐法则。
“黑缪斯号”挟着一船人向前飞去,在无垠宇宙中拖曳出微渺的光痕。
前方即将抵达目的地:阿尔法象限,第一人类帝国。
第57章 第 57 章
人类帝国, 母星星系,拉斐尔星。
神圣森林边缘。
老爷爷和老婆婆最近采购了新款乐龄投影,显示区域超大, 字体加粗,操作简单, 还带语音指导和AI辅助操作。
他们住的位置相当偏僻,送货上门的物流人员表示:帮忙安装可以, 但这是需要加钱的部分。
老爷爷想省点儿钱,捋袖子决定自己来:“我才九十,在老人家里还算年轻人哩, 装个投影还能学不会嘛!”
星际时代,医学等结束全面发展,帝国人均寿命已经延长至一百三十岁,九十岁的老爷爷的确还不算太高领,可不服老。
老婆婆随便他折腾, 从包装里找到一个亮晶晶的、苹果那么大的球形机械:“咦,老头子,这是什么?也是投影的一部分吗?”
老爷爷拿过来看, 揉了揉眼:“这看着也不像啊,我记得我买的时候没这玩意儿。”
球形是淡红色的半透明材质,外表非常光滑, 内里呈现出渐变的光泽,转到某个截面时隐约能看见两个漩涡状的痕迹,像一对眼睛。
眼神儿没那么好的老两口并没有发现那双“眼睛”,只觉得还真挺像苹果, 可惜不能吃。
老爷爷扯着嗓子喊语音助手:“大娃大娃!”
活泼的AI声响起:“在的在的!”
“大娃,你瞅瞅这个不能吃的苹果是个啥?”
“大娃帮您看看, 请稍等~大娃觉得是个直播小助手呢!”
“直播助手是个啥?”
“请您别着急~大娃告诉您~只要您激活小助手,无须注册,就可以您购买的投影账号直接链接上星网,向亿万星网用户直播您精彩纷呈的生活,非常方便呢!需要我现在帮您激活吗?”
老婆婆扯了扯老爷爷的袖子:“啥直播啊?听着就不靠谱,咱还是算了吧。”
老爷爷觉得有道理,在这种时候他又觉得九十岁不年轻了,还是别赶潮流:“不用激活了,大娃,你歇着去吧。”
“好的呢~有需要随时叫我,大娃一直陪伴您~”
老爷爷这袖子捋得还是很成功的,折腾了俩小时,还真把投影安装上好了。
老婆婆在首页推荐视频里挑挑拣拣,打算随便放一个看看效果。
老爷爷“诶”了一声,指着老婆婆刚滑动过去的那个:“这不是裴小子的logo吗?”
裴桉工作室出品会打上自己的logo,一朵繁复娇弱的重瓣花,被一柄染血利剑当中穿过,非常有记忆点,连不怎么看视频的老两口都记住了。
老婆婆重新找回来视频:“什么裴小子啊,得尊重点儿,喊人家裴导演!”
老两口相扶相携一辈子,拌拌嘴早就是生活中的一部分。
这么说着,已经打开了那个视频。
画面中,一只金色卷发、穿着背带裙的垂耳兔“小姑娘”正在兔兔乐园中玩耍。
尽管镜头很巧妙地避开了“她”的正脸,光从背影还是能感觉得到小孩子玩得有多开心。
老人家上了年龄,都会更喜欢幼崽。
两人一脸慈爱笑容。
看到最后,那只大手入境,带走了孤孤单单兔兔幼崽,还把两人看得直抹眼泪。
老婆婆擦着眼睛:“真好,真好。需要爱的人都得到爱,这真是最好的结局了。”
“嘿哟!这小兔子,真有意思。”老爷爷一拍大腿,“诶,老婆子,你知道这兔子叫啥名儿来着?耳、耳……大耳兔?”
老婆婆也拍上他的膝盖:“什么大耳兔,人家那叫垂耳兔!”
“垂耳兔?”老爷爷皱着眉冥思苦想,“这不是小朋友拜托我们可能要暂时收留一下的——哎,老婆子,今天几号了?”
老婆婆一看,大惊失色:“哎呀,就是今天!!小朋友说的那些人,就是今天来呀——哎呀你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拨通讯问问看小朋友到哪儿——”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飞行车的动静。
老两口赶紧互相掺着迎出去,第一眼看见的就是从最前排飞行车上跳下来的纪攸,长卷发轻盈地浮动,像一阵浅金色的风。
他上前拥抱老人家,笑眯眯问好:“爷爷奶奶好久不见呀!”
当初他在森林里捡到饲主,一只小小鸟对受伤的两脚兽无能为力,多亏了善良的老人家的收留和悉心照顾,饲主才能康复。
老两口对小鸟和饲养员来说,是恩人。
老婆婆欣慰地摸摸他的脸颊:“我们小朋友又长高啦。”
老爷爷也笑:“以后得常来看看我们。哎,你说的要我们招待的小兔子,在哪儿呢?”
纪攸转身,指指第二辆飞行车:“就在那里哦。”
另一辆车的车门打开,率先下来的是个下半身是机械万向轮的机器人,有一张和老爷爷差不多慈祥的面孔,恭敬地向他们打招呼:“二老好,我是管家型机器人,叫我KFC就行了。”
拉斐尔星偏僻落后,很少见到如此智能的仿真机器人,老两口都有点儿发怵。
尤其当他们看上去年纪不相上下,却要被尊敬地喊“二老”时。
随后,机器人接下来一个坐着轮椅的清秀青年。
老爷爷主动上前握手:“您就是岑指挥官吧?多亏了您,我们的皇后殿下和小公主殿下才能安然无恙回到帝国。”
岑寻枝淡淡一笑:“早就不是指挥官了,您不用这么客气。”
接着下来了留着小胡子的另一个青年,他同KFC一起,从车厢里抱出两个小孩子。
老婆婆见到那可爱的毛绒耳朵,眼睛都亮了:“天哪,这就是垂耳兔,是不是?”
小於窝在机器人管家怀里,面对陌生人有些怯怯,又在那惊喜的目光下羞赧地咬着手指。
岑寻枝道:“岑小於,见到人要说什么?”
幼崽看了眼mama,小小声:“奶奶好,爷爷好,我、我叫岑小於……”
老婆婆笑得合不拢嘴:“哎哟,这娃娃真乖,真懂事。”
老爷爷也赞成:“是啊,比那网上的看着还可爱呢!”
纪攸问:“你们在网上看到什么了呀?”
老婆婆说:“就是老头子才买的那个投影,一打开就推荐的,有只金发的小兔子拍的广告。说出来别笑话,老头子最后都被感动哭了。”
老爷爷道:“难道你没抹眼泪啊?我看啊,你们带来这俩孩子也能当演员!”
纪攸抿嘴一笑。
可不能告诉他们,片子里的小演员就在眼前呢。
裴桉的效率向来很高,拍完之后一天就出了成片,并且已经进行小试点投放。
他抵达拉斐尔星之后暂时留在了镇上,没有同来,否则也是要被老两口一同夸奖的——其实他没来主要就是有点儿盛不住这种热情。
最后,先前凤凰乘坐的第一辆飞行车里走下来最后一个乘客。
老爷爷和老婆婆对视一眼,不约而同流露出疑惑,看向纪攸:“小朋友,你没说还有一个孩子啊?”
凤凰看看那人,微妙地叹了口气:“来之前我们也没想到呢。”
老两口:“啊?”
白金发色的少年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那个,对不起,我是擅自主张偷偷跟过来的,所以他们事先不知道——真是给你们添麻烦了!”
*
事情要回到三个标准时以前。
拉斐尔星是个非常小的星球,若不是当初还是太子的皇帝逃生舱坠毁于此、并在这里与皇后相遇,从此对这里上了心,它或许至今还是一颗荒星。
拉斐尔星就算得到了发展,客流量依旧有限,所以船坞还是以前那个小小的船坞。
小兔子们再一次被塞进童车,被大人推着去等星舰尾部的行李传送。
小於是第一个感觉到不对劲的。
他原本在好奇地张望这个和首都星相比过于破落、但在小孩眼中也很有趣的船坞,突然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
“Mama……mama!”
岑寻枝在他后面一点儿,就见小孩在童车上不安分地扭来扭去,想要回头看自己。
反正这儿已经是帝国境内,没有任何针对垂耳兔的禁令,推着车的休斯干脆掀开童车的遮光帘:“怎么了?要去找他吗?”
幼崽用力点头,小脸上是显而易见的焦灼。
休斯把他从童车上提溜下来,小兔子一溜烟跑到监护人面前,急急道:“Fufu哥哥!”
就算是岑寻枝也不可能立刻反应过来他的话是什么意思:“……怎么了?”
“哥哥。Fufu哥哥。”幼崽翻来覆去念叨,“哥哥在!”
休斯溜溜达达过来:“是不是想你的小哥哥了?一会儿到地方给他拨个视讯吧。”
小於拨浪鼓似的摇头,小手抓住mama:“哥哥,哥哥在这里!”
休斯笑:“怎么可能,宝贝儿,你知道我们现在在哪里吗?这里不是首都星,甚至已经不是联邦了。”
崽崽很少这样急切地声明什么:“Fufu就在这,小於感觉得到!”
岑寻枝闻言皱起眉。
不知道和小家伙本身的能力是否有关,他似乎能感受得到部分重要的人的存在或变化。
比如自己,比如弗拉夏·吉尼。
(跟那小子并列,让人有点不爽。)
崽崽还在着急地请求监护人去找fufu哥哥,好似后者真的就在附近似的。
成年人心头划过一丝愕然:总不能是那小子——
“——小先生?您怎么会在这儿?!”
等行李的KFC惊呼道。
这边留在原地的几人齐刷刷看过去。
从星舰尾部释放下来的行李传送带上,少年标志性的浅发从几个大箱子中间冒出,睡眼惺忪,一脸搞不清状况:“啊……到站啦?”
第58章 第 58 章
一个没成年的孩子, 在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偷偷跟着星舰度过了一个星期,从赛瑟纳林来到了第一帝国。
是从哪一个环节开始出了错, 又是谁最先失职?
成年人们的脸色异彩纷呈。
小朋友可不管那么多,崽崽早在告别时就已经开始担忧, 这么久见不到小哥哥,要是想念了怎么办;心灵感应到弗拉夏之后, 那颗悬在半空的小心脏落了地似的。
幼崽开心地跑过去:“Fufu哥哥!小於猜对啦!”
弗拉夏刚睡醒,脑子还有点儿发懵,全靠肢体反应, 相当自然地抱起攀着自己裤腿的小兔子:“早啊小於……”
幼崽笑眯眯:“哥哥早。但是哥哥,现在已经是下午了耶。”
“啊?下午?”弗拉夏还没回过神,咕哝着,“我这是睡了多久……”
“……你可真有能耐啊。”
冷冰冰的声音在他们身后响起。
弗拉夏对这个嗓音已经有了条件反射,一个激灵转过身, 一手还抱着小於呢,另一手已经自然而然地敬礼:“长、长长长官!”
岑寻枝冷冷地看着他:“谋划多久了?”
他不问他是怎么来的,不问他想干什么, 而是第一句就直戳最初: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弗拉夏的紧张已经快溢出来了,岑寻枝的视线转移到对现状感到困惑的小小孩身上:“岑小於,过来。”
幼崽已经慢慢懂得, 家长叫全名是件很严肃的事情。
他忐忑地看着弗拉夏,后者弯腰把他放到地上,摁了摁他的头顶,很勉强笑了一下:“听长官的话。”
小於很犹豫, 一边是他最爱的mama,一边是看起来会被教训一顿的fufu哥哥, 他不能选边站,可是他希望他们两个都不要生气才好。
幼崽一步三回头地回到监护人旁边,KFC见情形不对,赶紧把小孩儿带走了。
岑寻枝抬了抬下巴,冲着被剩下的那个:“你也过来。”
“……对不起,长官。”少年站得笔笔直,头垂得低低的,手指紧张地直抠裤缝,“是我贸然行动,不听指挥,但是、但是我只是放心不下……”
那日在岑宅,在花园里,在夜色下,岑寻枝最后交托的话太郑重,太沉重,让一个十几岁的少年人几乎握不住。
到底发生了什么,才会讲出这样的话来?
是岑长官要遇到什么危险,还是小於弟弟?
这趟暂时要离开联邦的旅程,究竟面对何种困境?
无论是谁有可能身在险境中,他都要保护他们才行!
弗拉夏平时喜欢看各种刑侦片、悬疑片,潜伏跟踪反跟踪的技巧学了一箩筐,早就心痒痒想试试看了。
少年充分发挥主观能动性,一路跟踪岑家的车来到船坞,出乎意料的是,全程都没有被任何人发现。
如果不是桑克斯突然出现,或许弗拉夏还没有绕过安检潜入行李舱的机会。
正是那家伙一搅和,彻底没人有空分散注意力,他才趁此机会赶紧溜上传送带。
当然,少年并没有看清那人究竟是谁,否则也不会在心中感谢他了。
他自己提前准备好了PADD、食物和游戏机,行李舱室过去是有专人值守的,所以不缺过滤好的直饮水,甚至配有盥洗室。
对于平时又宅又能睡的少年来说,船舱这样安静的地方再适合睡觉不过。
令别人恐惧的深空幽闭在他这儿完全不存在,星舰上的一周时间比陆地上还要快。
弗拉夏竹筒倒豆子,全都老实交代了。
末了还耷拉着眼皮,偶尔悄咪咪掀起瞅一眼成年人的脸色,然后头更低了。
岑寻枝是真的气不打一处来。
他根本无法想象,若是其中有任何一个环节出了错,但凡弗拉夏的幸运缺了哪一点儿,现在又会是如何。
这小子真是……
岑寻枝立即联系吉尼夫人,更叫人吃惊的是,吉尼夫人的反应十分淡定。
既无惊诧,也无愤怒,只是郑重地向他道歉,说等小子回来之后一定会好好管教。
半点没提让弗拉夏提前回家、或者自己过来接。
吉尼夫人根本就不是一般家长的教育方式。
也难怪吉尼小子同样不是普通孩子的脑回路。
岑寻枝结束通讯,揉了揉额角。
……这都一家子什么人啊!
只不过,情况已经是这么个情况,现在也不能再把这臭小子传送回去,不得不暂时让他也加入这个队伍。
好在老两口的屋子够大,空房够多,平日里独居的他们也很喜欢热闹,多出一个孩子来,完全不是事儿。
既然已经到了帝国,垂耳兔小姐弟就没有必要继续隐瞒身份,兔耳朵兔尾巴都可以大大方方露出来。
这件事其实是一直瞒着弗拉夏的,被这么突然袭击,本来所有人都以为这次少年一定能看出来真相了。
虽然吉尼小子有不少缺点,但实打实是个好心眼儿的孩子,也是真的很喜欢小於,就算知道了也一定会保密的。
除非……
“咦?这里又有什么节日吗?你俩怎么今天还戴了耳饰呢?哎呀早知道我也把我的兔耳朵带来了,这样我们三个看起来才像一家子嘛!哎岑长官您的猫耳怎么也没戴?”
众人:“………………”
*
镇上。
边临松没想到自己最终的命运是被留下来和这位裴导演一块儿。
或者换句话说,裴导是负责看着他不去捣乱的。
裴桉虽然与岑寻枝并无私交,不过也是个嫉恶如仇之人,尤其是他自己曾经遭受过伤害,更明白有些痛楚是烙在骨骼、刻在灵魂里的,并不会因为时间流逝而淡化。
所以他还挺看不起这位议长先生的。
道貌岸然。
他和岑寻枝默契地选择了同一个词。
心里谴责归谴责,表面上的功夫还是得做,毕竟人家身份摆在那儿。
和茂密繁盛的森林相反,曾经贫困落后了百年的拉斐尔星的人造资源相当匮乏,可以说是各方面都和富裕不挂钩。
它的主城区只能算得上别的星球一个小镇,但在拉斐尔星上,已经是最繁华的地段呢。
镇上肯定是没有酒店的,找到一间招待所实属不易,简陋是挺简陋,好在干净。
裴桉冲边临松点点头:“委屈您在这儿将就几天了。当然,如果您想回联邦,我随时可以送您去最近的有通航的星球。”
边临松把自己的小号行李箱放在地上,微微笑:“不用,这儿挺好的。麻烦裴先生了。”
裴桉虽然不喜欢被喊裴先生,但也不愿意被这种人喊熟悉的艺名,感觉连才气都被权力所腐蚀了。
好在他也是在名利场涤荡这么些年下来的,对着讨厌的人也能装出真心实意的微笑:“没什么事儿的话我就不打扰了。有需要联系前台。”
言下之意,有什么事也别联系我。
边临松点点头:“谢谢。”
裴桉已经走到门口,他的声音又追过来:“我想问一下,小於……他们什么时候进森林里?”
裴桉停住脚步:“这我就不清楚了,我的职责所在就是把他们送赛瑟纳林接过来,其他的,并未向我透露。”
他微微侧了侧身,似笑非笑看了边临松一眼:“议长先生,请允许我多嘴。有的时候别人没有告诉我什么事,也许就是认为,我没有参与的必要呢。”
这话已经不是暗示,而是明示了。
边临松当然听得懂,但他不恼,而是叹了口气:“我已经过错一次,错过一次。无论哪一个,都不能有第二次了。”
裴桉撇撇嘴,不置可否。
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
你上赶着道歉,也得考虑别人想不想要呢。
他不打算跟边临松辩论,正要出去,突然想起什么:“议长先生,最快明天,最慢后天,有个人想见你。”
边临松先是一愣,反应过来后深吸一口气:“我知道了。谢谢您。”
*
老两口新买的投影自己还没怎么用过,先贡献出来给孩子们放动画片。
在绒绒球星时,一切生活都是那么原生态,家里连光脑也仅有垂耳兔先生和兔贩子联系、以及记账所用的那一台,更别提给小兔子们娱乐了。
还是到了首都星,小於才接触到这么好玩儿的东西。
没有小朋友能拒绝得了动画片,老两口在家里习惯坐矮板凳,拿给孩子们正好。
小於和漫漫坐在小板凳上,目不转睛看着投影里的三只小熊,连台词都没有,只要唱歌跳舞就足够吸引幼崽们的注意力了。
比他们看得更津津有味的是弗拉夏,虽然他已经十五岁了,但谁规定十五岁就不能看低龄幼儿的动画片呢?
在他看来,紧张刺激的谍战片固然抓人眼球,穿着芭蕾裙跳舞的小熊也很有意思嘛!
要的就是这么一个既要阳春白雪也要下里巴人,能屈能伸,全面发展。
动画里的小熊正在洗水果吃,看得漫漫也有点儿口渴,转头问小於:“弟弟,想不想吃水果?”
小於看着荧幕里水灵灵的红提,早就馋了,点点头。
爷爷奶奶说了,家里的水果、零食他们可以随便吃。
这是经过主人同意的,不算崽崽擅自拿哦。
本来漫漫要去拿,被绅士的男孩儿们拦住。
尽管小幼崽还不太明白什么叫绅士,既然fufu哥哥这么说了,那就应该是好事吧?
果盘放在餐桌上,什么苹果桃子芒果应有尽有,还有些拉斐尔星特有的、孩子们都不认识的水果。
谨慎起见,弗拉夏还是挑了最无功无过的苹果。
他最近跟妈咪学习了把苹果切成小兔子形状,挑了俩又大又圆的,去磨刀霍霍了。
小於看看这个,看看那个,还没想好自己吃什么。
幼崽忽然被苹果中间格外漂亮的一个吸引了注意力。
它和别的苹果长得不太一样,虽然也是圆圆的红红的,可是要晶莹剔透许多。
刚才fufu哥哥说,果盘里有一些是连他都没见过的水果。这种水果生长在拉斐尔星,是这里的“特产”。
这种亮晶晶的苹果,也是“特产”的一种吗?
崽崽太好奇了。
他还没有餐桌高,想拿东西要垫着脚,餐桌以上只能露出来一双比葡萄还要水润的圆眼睛,以及因为兴奋而微微翘起的毛茸茸耳朵。
他伸手努力去够在果盘最里面的“苹果”,好不容易小手指触到了,那“苹果”竟然自动转过身,还说话了!
“您好您好~我是您的直播小助手二娃。请问要激活您的专属直播间吗?”
崽崽不解歪头。
陌生词汇太多了,完全没听懂。
“苹果”转过来,正面面对幼崽探寻的目光。
一双眼睛似的漩涡发出淡淡光芒,形成了OvO的表情。
“好的呢,已经二娃这就帮您激活~请稍等~”
“恭喜您,直播间已经激活成功!请您取个名字吧~”
尽管还是没有人给小兔兔解释什么是直播间,什么又是激活,不过起名字他还是听懂了。
崽崽咬着手指,认真思考。
这个“二娃”的声音听起来很耳熟。
像……
像绒绒草!
小於眼睛一亮:“草草!”
“好的呢,二娃已经听到了。确认您的直播间叫做‘草草’吗?”
小於双手扒在桌子边沿,点点头。
“好的呢,直播间已经成功更名为‘草草’。请开始您的分享之旅吧~有问题记得找二娃~”
“苹果”继续保持着OvO的笑容,那双其实是摄像头的眼睛开启了常亮模式。
小垂耳兔失败、努力、又失败、又努力,总算把水晶苹果抓到了手里。
此刻的他还不知道,这样认真的一举一动,已经悄然进入星网,进入千家万户直播网友的眼前。
听不见无数人同时发出的惊呼——
“这是什么!这是什么!也太可爱了吧!”
第59章 第 59 章(加更)
母星星系, 诺厄星。
靳今年刚从帝国第一军校毕业,分配到诺厄星的驻军基地。这是颗特别的星球,一半荒漠, 一半密林,从宇宙中看上去配色如同抹茶红豆。
诺厄星的环境相对其他繁华星球来说还是比较艰苦的, 好在靳也是个宅人,只要网络够流畅, 每天训练完能回宿舍打打游戏看看直播就行了。
今天他出了点儿错,被基地总指挥官留下来亲自看着加练。
指挥官姓郁,是个长相清秀、看起来脾气很好的年轻人。
可惜, 在训练方面相当严格。
天使面容,魔鬼法则。
靳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宿舍,倒在床上什么也不想干,摸出PADD开始搜罗今天又有什么新鲜的直播间。
他和大多数只喜欢看老牌爆款的观众不一样,更偏好按照开播时间倒序淘有趣的新人。
比如今天他的手指停在了一个名为“草草”的新人直播间。
靳瞄了一眼, “草草”激活、开通直播间,在两个小时以前。
而短短俩小时内,它已经窜上了多少人绞尽脑汁也挤不上去的狂暴麦旋风新人潜力榜。
靳懒洋洋地靠在枕头上, 他倒要看看究竟“草草”有什么新奇。
他刚点进去,就看见满屏幕都快被灵灵的紫色占据了。
靳愣了愣,才看出来那是一双眼睛。
这什么主播啊?太不专业了吧?
还是说是什么美瞳眼妆广告?
话说回来这眼睛还挺好看, 圆圆的,清澈见底,像小孩子——
咦?!
主播往后挪了挪,这张嫩得能掐出水的小脸蛋——怎么还都是真的小孩子吧!
根据星联的未成年人防沉迷保护条例, 未成年人是不允许开通直播间的,除非是被父母记录;但就算如此, 也是要递交申请之后有专员监督才行。
还有另一种可能,就是小孩儿玩耍时无意识触碰到了直播摄像头的开关,毕竟现在摄像头的造型做得越来越隐秘、越来越离谱。
这种直播间会短暂地存活一段时间,直到被管理员发现。
靳猜想,这个小孩子就是这样。
二娃是最新一代直播助手,不再需要主播固定位置对着摄像头,也不需要有另一个人辅助,一旦锁定人脸,“苹果”上面长得像苹果叶的东西就会伸出小叶片,旋转飞起来,然后进行自动跟随,直到主播喊停。
画面里的幼崽看起来年龄非常小,顶多两三岁,身高很有限,似乎在试图拿到摄像头所在海拔的什么东西。
他从头到尾都没有看直播摄像头一眼,不知是东西距离太远,还是他个子太小,怎么都够不着。
幼崽蹦跶了好几下,还是失败。
小耳朵失落地耷拉下去。
——等等。
耳朵?!
靳“噌”地从床上坐起来,捧着PADD瞪大了眼睛。
没错,这耳朵根本不是人类!
浅色的,长而扁,乖巧地垂在脸颊旁,毛茸茸。
这分明——分明是兔耳朵嘛!
而且很明显,是兔兔族中的垂耳兔分支。
垂耳兔,那可是垂耳兔诶!
星网直播间是不分种族地域的,各种文明的有志之士都会来试试看。
什么长角的,八条触手的,三个鼻子四个眼睛的,只有想不到,没有不存在的奇形怪状。
然而直播间里却几乎没有兔兔族。
尤其是垂耳兔,据靳所知,一只都没有过。
兔兔们敏感且害羞,这种性格让他们无法承受太多来自外界的关注,直播就是一种热情到可能会伤害他们的压力。
垂耳兔又比别的兔兔更加特殊,鉴于他们在赛瑟纳林有很尴尬的处境,而赛瑟纳林又是星联中地位斐然的成员,别说以垂耳兔为主体了,大多数主播甚至不会让垂耳兔入境。
换句话说,成天泡在各种五花八门种族直播间的星网观众们,却从来没有任何一个人见过垂耳兔。
更别提,一只垂耳兔幼崽了。
这是何其珍贵的存在?
靳并不清楚有关绒绒球星的运行方式,只知道帝国的人家要是能得到一只兔兔幼崽,都宝贝得不成样子,掖着藏着生怕别人惦记,更别说带出来抛头露面了。
这是谁家——这位“草草”家真是够慷慨的,居然这么大方让全星际的观众欣赏TA家的小幼崽——这和菩萨有什么差别!
很明显,不止他一个人这么想。
密密麻麻的弹幕从眼前飘过:
【我去,还真是。】
【我听朋友说的时候还不相信,真有垂耳兔直播啊!】
【好可爱诶,感觉他根本没发现自己被直播了。】
【有点笨笨但是超可爱的崽崽,我亲亲亲!】
【他到底在拿什么啊?】
【从开始我就在看了,好像是水果。】
【没看错的话,一开始其实是拿得到的,结果越推越远,现在就完全够不着了。】
【哎哟,可怜宝宝。来姨姨这里,姨姨家里水果管够!】
【咦,这个啪啦果我曾见过的。好像是帝国哪里的特产来着。】
【该说不说我室友带回来的就是这种果子。难道小主播跟我室友是一个星球的?】
【……怎么会是这么快就进展到扒马了吗?】
【还是个孩子不要啊!】
画面中的小兔兔对自己快要被翻出来究竟来自于哪儿无知无觉,他的眼角伤心地向下弯,兔耳朵抖动了几下,消失在镜头前。
【啊啊啊小可爱怎么了?】
【一副要哭的样子。因为拿不到了吗?】
【别走啊崽!】
【有人知道这个镜头是哪一代吗?会不会自动跟随?】
由于没有得到用户的允许,“苹果”二娃并不能起飞,老老实实待在桌上,连镜头都不能偏移。
就在观众们失望离开、“草草”直播间人数大幅下跌时,还在坚守的靳再一次看见屏幕前翘起的两只小耳朵。
他精神一振。
崽回来了!
这回和之前不同,小家伙不再是只露出来那么一点点耳朵尖和眼睛,明显大半张脸都出现在了镜头里。
看来,他找到了什么东西把自己垫高。
多半是小椅子之类的。
冷清下去的弹幕重新热闹起来:
【自己做不到就借助外力,好聪明的宝贝。】
【不是吧,这也能被夸奖聪明?那我还饿了知道吃饭、下雨知道往家跑呢,怎么没人夸我聪明?】
【你也是两三岁的幼崽,做得到这些,你也会被夸的。】
【切,按照我们种族的年龄划分,我也是幼崽呢。】
星网直播间所有弹幕、包括主播使用、以及画面里出现的语言,都会根据观众所在地自动翻译。
不管来自哪里,都可以和网友们顺畅且愉快地交流。
或者丝滑地吵架。
靳向来是只看、不发弹幕,尤其这会儿注意力全在崽崽身上,更是无所谓飞速滑动的一行行评论。
小兔兔此前的努力,将自己的处境变得更加艰难:每一次都是指尖能触到水果的边缘,他一使劲儿,只会把整个果盘推得更远。
所以,等他搬来小板凳、脱掉鞋子穿着可爱的花花小袜子踩在上面时,难度已经比先前上升了几个level。
崽崽的小脸显出为难。
到底怎么办才好呢?
他还站在小椅子上,却半弯腰趴在了桌上。
双手托腮,眉头拧起,小表情苦恼又纠结。
殊不知这个小模样已经把观众们萌翻了。
【哎哟这小包子脸,我今天必须嘬两口!】
【崽有点瘦了,我是专业的育儿师,要不把崽送来我这儿养养,我保证送来一个崽还回去胖成俩】
【算盘打得里斯特拉斯星系都听见了。】
【哎,真好啊,对于小孩子来说能不能吃到啪啦果就已经是天底下最大的烦恼了。】
【所以说啪啦果到底是哪里的特产?】
【我也想知道。有没有人报名组团去偷小兔兔?】
屏幕里的幼崽眼睛一亮,又想到了新方法。
他跳下椅子,拖鞋发出啪嗒啪嗒的清脆声响,不一会儿,带着一根树枝回来了。
据说在几百万年前,刚刚从猿类进化出来的人类,就会用树枝磨出来的棍子防身。
这种安全感刻在人类的基因里,以至于几百万年后早就有了各种高科技武器的星际时代,凡是人类,包括同根同源的赛瑟纳林人,看到粗壮笔直的树枝时,还会有亲切感。
【崽要用工具了,真是聪明崽!】
【这个树枝真的很不错,小家伙眼光好,有天赋,以后跟叔叔伯伯们来捡树枝吧。】
【猛崽捡树枝.jpg】
小兔子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各大网络组织争抢中,举起树枝急急地往前伸。
他的眼神坚毅,还在小声“嘿哟”“嘿咻”给自己加油打气,像一场一定要赢得的战斗。
不仅是他,光年之外的观众们也是同样。
【加油啊啊啊啊!】
【冲啊小草宝宝!】
【……等会儿啥时候有名字了?】
【我觉得还是小兔宝宝比较贴合。】
【加油!就差一点点了!】
【啊啊啊啊我都跟着紧张起来了!】
【我瞅就剩最后几厘米了——】
小幼崽能不能够得着想吃的水果,被成千上万的观众们烘托得仿佛一场星际争霸巅峰对决赛。
就在这时,另一个人忽然闯入镜头。
那是个五官相当秀丽的青年,气质冷峻矜贵,乍一看就是那种很讨厌叽叽喳喳的小孩的类型,会在孩子们在身边打闹时冷声道“谁再大跑大叫就会被我丢下星舰扔进太空粉碎”的那种。
观众们一度担心,他会不会责怪把树叶抖得满桌面都是的小兔子。
然而和众人的猜测相反,青年低头问幼崽:“想吃哪一个?”
崽崽踩着小板凳转过身:“想、想吃青青瓜。”
青年担忧他站不稳摔着,扶着小孩儿的肩膀:“下来。”
崽崽握着监护人的手,这回也不跳了,乖巧地走下来,穿好鞋之后还用纸擦了擦其实并没有被踩脏的椅面。
青年转动轮椅向前——直到这时,观众们才发现他是残障人士——正对着摄像头,从果盘里挑出崽崽想要的水果。
这一下猛地凑近许多,连放大后都毫无瑕疵的肌肤清冷得像玉。
脸在江山在,就算腿部有疾也丝毫不影响网友的口嗨。
【握草!好帅!】
【发现了,我命中注定的老公!】
【什么老公俗不俗,我直接嗨老婆好吧[狗头叼玫瑰.jpg]】
一番努力后,总算(在监护人的帮助下)拿到青青瓜的小兔兔很开心,邀请成年人咬第一口。
小家伙星星眼期待,热情难拒,青年只好咬了一小口。
低头的动作勾勒出颈侧漂亮的线条。
“很甜。”他摸摸小兔头,“去吃吧。”
崽崽带着剩下的青青瓜蹦蹦跳跳跑远了,兔耳朵上下翻飞,像一双快乐的小蝴蝶。
监护人目送着他,视线是连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温柔。
弹幕又开始嗷嗷叫起来:
【外冷内热,妈妈这款我是真喜欢!】
【噢噢噢噢我那温柔美丽贤惠动人的互联网新老婆。】
【你们这些人,逮到谁都叫老婆,真没素质。不像我,我喜欢叫妻子。】
【真没看出来他对小兔子这么好,刚出来的时候我以为会说崽崽的不是呢。】
【崽也没做错啥啊,为啥要说他?】
【害你不懂,有的家长就这样,孩子做了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能显示自己的权威。】
观众们的讨论点很快转移到了互相大吐苦水、埋怨童年、埋怨家庭、怨天怨地怨宇宙洪荒日星宿列张。
那青年忽然转身,一眨不眨盯着摄像头。
他的眼睛非常漂亮,哪怕目光是冷的,也不影响那长睫下的流光溢彩。
【我靠这人怎么长得像画一样啊?我快不能呼吸了。】
【嘶,他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哦对哦,我差点忘了,小兔宝宝应该是误触直播开关了吧?】
【话说这种误播的管理员都会来封禁的,今天咋没来?】
【严重怀疑管理员也在看。】
【谁能不被我们崽崽萌到呢!姨姨延迟一个亲亲!】
弹幕热热闹闹讨论着,等敲完字再看屏幕,青年已然凑得极近,拿起摄像头捧到自己面前,淡色的薄唇不高兴地抿起来,那距离近得像一个吻——
然后,毫不留情掐了。
〖===亲爱的用户您好,您所关注的直播间已结束播送,请耐心等待下次相会哟===〗
弹幕一片哭天抢地的惨叫。
唯有屏幕外的靳,怔怔地盯着黑屏上自己傻不愣登的面孔,回不过来神。
就那么一眼。
只是青年朝着镜头平淡地望过来的那一眼,叫他蓦地感到呼吸急促,心脏砰砰直跳。
简直就像……
就像一见钟情一般。
第60章 第 60 章(加更的加更)
在老爷爷老奶奶家休整了两日, 抵达拉斐尔星的第三天,热闹的一大家出发进神圣森林。
凤凰此前所言,要带垂耳兔小姐弟虔诚参见的那个“它”, 就位于森林的中心。
这儿是纪攸的诞生地,在他命中注定的人类饲养员从天而降之前, 他本以为自己一生的使命就是留在这里守护森林。
有小神禽坐镇,豺狼虎豹自然不会靠近, 安全问题不用担心。
但森林里没多少平坦的路,尽管岑寻枝的轮椅是经过改造的加强款、号称可以适应各种地形,出发前大家还是有点儿担心, 建议他留在老两口家,等他们的捷报。
岑寻枝当然拒绝了。
他从来不觉得自己是拖累,更不可能缺席小崽子如此重要的场合。
裴桉已经提前安排好了飞梭,先从上空飞到森林中心附近,下降后再换冲锋车。
反正有纪攸在, 不会找不着方向。
凤凰一进入森林边界,就恢复了鸟儿形态的原身,据他所言, 这样可以更好地感知大地的脉动、自然的呼吸。
变回小鸟之后,他只能叽叽啾啾。
其实他是可以通过灵力让别人感知到自己的发言的,但小凤凰更希望小兔子能当他的翻译官。
于是, 平时人类形态的纪攸总把小於抱坐在腿上,现在轮到小兔兔把小鸟抱在怀里了。
小於个头小小的,而没有缩到最迷你的形态的凤凰则有个三四十厘米高,虽然没什么重量、仍然像一片羽毛那样轻, 但小兔兔抱他,就像抱一只大号的玩偶。
崽崽很喜欢拥抱, 无论是被抱着,还是这样难得可以把别人抱紧怀里。
他忍不住蹭了蹭小凤凰的头顶。
鸟儿的羽冠繁复惊艳,纪攸发现了小於的动作,故意晃了晃脑袋,洒下金灿灿的羽粉。
这些羽粉并不会化作实体黏在皮肤和衣服上,而是在接触到小兔兔的瞬间化作一道流光。
成百上千的光点降下来,如同碎星。
小於看呆了,小手扑棱扑棱去抓那些金色的光。
最喜欢幼崽的小凤凰弯着眼睛叽叽啾啾笑起来。
神圣森林仅有边缘有点儿信号,越靠近腹地越是紊乱,全得靠凤凰引路。
这里是他的家,他对一切如数家珍、了若指掌。
飞梭上装载的地图已经不能用了,必须依靠啾啾导航。
但啾啾导航,还得靠兔兔翻译才行。
“嗯……总体航线是对的。”
“再、再往西……23.5°!”
“不要调头……”
成年人的用语是很复杂的,尤其是在描绘地理位置上。
崽崽照葫芦画瓢传递给掌握飞梭的万能的(连这也会)的机器人管家,讲得舌头都打结。
他不仅要把啾言啾语翻译成人类们能听懂的语言,反过来也是同样。
小幼崽虽然两种语言都能无障碍听懂,可是当传声筒还是有些困难,快被他们绕晕了。
看来,小翻译官的活儿也不好干呢。
但既然小鸟朋友认为他是很聪明的小兔子,能够胜任这份工作,那么崽崽就一定能把它做好。
最开始的磕碰和混乱过去,越往后,小兔子的翻译越流畅,基本已经能不打顿进行两方传达了。
这回来,小於还带上了栽着绒绒草幼苗的玻璃瓶。
但在飞梭上他要抱着小鸟朋友,玻璃瓶只好拜托姐姐。
虽然都是小垂耳兔,但小兔子和小兔子也是不一样的,尤其是小姑娘并不能听见植物说话,和普通人没什么差别。
幼苗们眼巴巴地看着另一边的小主人,三番四次伸出嫩芽敲一敲玻璃瓶,试图获得小於的注意力。
可惜到处声音太嘈杂,它们的哭唧唧完全被忽略了。
过了很久很久,久到绒绒草幼苗们悲伤地睡着了,目的地终于到达。
飞梭不能飞到“它”的正上空,必须提前降落。
但从这个位置,已经看得见“它”的模样了。
——那是一棵树。
一棵枝繁叶茂的参天古木,高度远超森林其他植株,像一柄直插云霄的利剑。
密密匝匝的叶片、经络、根系全都是纯银质地,偶尔有风吹过,拂起一树熠熠生辉。
万千光点坠落,如星如雨。
古籍有言,神物凤鸟非醴泉而不饮,非梧桐而不栖——这也的确是一棵梧桐树。
这棵树的周围没有任何动物、包括渺小的昆虫,仿佛以树干为圆心,根茎为半径,划分出了一个全然不同的结界,非请勿入。
这棵恢弘神秘、滋养出整座森林、甚至整颗星球的圣梧桐,便是凤凰带他们来拜见的圣物。
飞梭停在距离圣物一公里之外的湖边,为了不吓到小动物,KFC打开了它的反射涂层,顿时飞梭的外壳映上花花草草蓝天白云,乍一看已然隐形,融入自然中。
若是城市里的一公里,并不难走,但是放在没有人类踏足过的森林中,这实在是截颇为困难的距离,尤其他们的队伍中还有两个小小孩,和行动不便的岑寻枝。
弗拉夏和休斯负责分别负责抱垂耳兔小姐弟,岑寻枝的轮椅先调节到野外模式,增加轮子的抓地和防颠簸能力;如果后面还是不行,就得和孩子们一样需要他人帮助。
理论上,这个后援肯定是由KFC来担任的。
但沉默至今的另一个人忽然冒出来:“我来吧。”
被嫌弃的、任性的议长先生得知他们今日要出发,清晨便从镇上赶过来,死皮赖脸地跟上了飞梭。
飞梭上的位置是固定的,没有多余的给他。
他也不在乎,个高腿长的一人蜷在角落里,随便找了个把手稳住自己,以防被甩出去。
接下来,无论是小於的翻译,还是其他人谈论的各种事,边临松都没能参与上。
或者说是所有人默契一致地无视了他,完全把他当空气。
边临松还是不在意,大部分时间闭目养神,睁开眼就是看着岑寻枝,仿佛整个世界凝缩在这一人的身影上。
当然,岑寻枝从头到尾连个眼神都欠奉。
此刻众人瞥了眼边临松,没说话。
这事儿,还得当事人决定。
岑寻枝还是没理他,冲最前面带路的凤凰抬了抬下巴:“出发吧。”
其他人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默契地率先离开,留岑寻枝、KFC和边临松在最后面。
岑寻枝敲了敲扶手:“别耽误时间。”
今天是来给小兔崽子们解决问题的,不是在这儿拉扯家常的,没那么多闲工夫纠结谁推轮椅这种微不足道的事儿。
边临松抢先KFC一步,争夺了推轮椅权。
机器人犹豫地看向岑寻枝,若主人有半点脸色不虞,他的钢筋铁骨可以立即一拳打飞另一个人类。
但岑寻枝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KFC像个老旧的机器人那样迟缓地眨了眨眼,就在这踯躅的几秒钟,边临松已经推着岑寻枝向前走了。
在这一刻,KFC深刻理解了吉尼小先生的习惯性动作——他也好想挠挠头啊!
小於趴在fufu哥哥怀里,一会儿回头看看,很不放心mama,或者说不放心现在在一块的papa和mama。
最近几次接触下来,Mama对papa的态度有所改变。
这一点不仅是小於,连KFC也感觉到了。
如果说以前是对这个人的存在感到厌恶,那么现在仿佛已经完全当他不存在了。
不管对方做什么都勾动不起自己一丝一毫的情绪波澜。
从前的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从前的贪嗔痴念,都无所谓了。
在KFC的思维里,这应该是好事,代表主人真真正正放下了曾经历过的伤疤和痛苦。
可是小孩子不这么觉得。
在他看来,mama一点都不开心。
幼崽有一些特别的能力,比如和植物沟通,比如让病恹恹的绒绒草好起来,比如治愈监护人受损的精神力。
也比如,极为敏锐地感知到亲近之人的情绪变化。
除了自己撒娇的时候,mama还能有丁点儿笑颜,大多数时候他只是静静地坐在这里,周遭发生了任何事都与他无关。
他撇去了自己的爱恨,撇去了七情六欲,世界被抽成真空。
这让崽崽很难过。
他希望mama开心起来,除了自己,应该还有一个人可以让mama开心起来。
幼崽还小,可也隐约明白了,人和人的感情是不同的。
他和mama之间是一种,但mama是不是还可以有另一种?
就像……嗯,就像梁叔叔和程阿姨那样。
虽然没有人跟崽崽透露过,但崽崽是很聪明的小兔子喔!
他希望有一天,mama也可以有那样的,名为伴侣,或者爱人的存在。
以前他认为papa会是这样的人,因为在商业街第一次见到papa时,后者高高帅帅,还对他很好,怎么看都是梦中情爹。
后来他才发现,papa和mama竟然认识——崽崽可是听过“命中注定 ”这个词呢!
他希望mama能当自己的mama,这个已经实现了;然后又希望papa可以做自己的papa,看起来好像也不遥远。
他们都很喜欢他。被爱的时候,他是全世界最幸福的小兔子。
唯有盼着mama和papa成为伴侣这一愿望,似乎很难很难。
小幼崽抱着哥哥的脖子,一眨不眨盯着推着轮椅的papa和坐在轮椅上的mama,大人们之间没有任何交流,包括眼神上的。
Papa一直想多接触mama。
可是为什么靠近了,他也没有开心?
Papa低头看着mama,眼神是温柔的,却也那么难过。
小孩子的思维是很单纯的。
如果mama和papa相见的时候,两个人都不开心,小於想,那么是不是不要再见,比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