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1 章
中湖庭园的别墅很大, 常年安排了一个五十人的团队负责维系房子的日常维护。
这里离他的办公楼宇很近,但叶闻新上次来这里,还是在和孤余风见面前了。
好像自从和孤余风在一起后, 他就习惯性地往南湖别墅跑,几乎快将中湖庭园抛到脑后了。
同样地,他也已经很久没有想起白夜了。
那个在记忆中无所不能的、完美无缺的友人。
仿佛被他完全剥离开了他的世界。
别墅的运营团队非常有仪式感。
叶闻新的车停在了院落的正门口, 叶闻新下了车,脚未沾地, 而是踏上了柔软的金黄色的地毯。
“少爷好。”
清脆的声音响起, 两位并不陌生的工作人员微微低下头,做出了邀请的姿势。
叶闻新“嗯”了一声,继续向前走,每隔十来米,就会有一对工作人员向他鞠躬问好,甚至隐隐约约传来了乐器奏乐的声音。
叶闻新走到了别墅主体建筑的正门前, 大门早已敞开, 露出了金碧辉煌的内里。
叶闻新一踏入门, 熟悉的场景便映入眼帘, 过往的记忆也从大脑深处翻滚而出。
他恍惚间仿佛看到了白夜手里握着香槟、正在和他人低声聊天,然后他永远都会在他开口前迅速地转过身、精准地“抓”住他。
“你来了。”
——是, 我来了。
我来了,但你却不见了。
叶闻新在这一瞬间, 久违地感受到了撕心裂肺般的痛。
他又想起了他曾经办过那场盛大的宴会,从开场到结尾,他一个人等了很久、很久, 但一直都没有等到白夜的到来。
于是他又恨起对方来了。
如果真的是因为身体原因,那为什么不说清楚呢。
他宁愿陪着对方一起养病、走完人生的最后一程, 也好过被抛下来——茫然、痛苦、挣扎、彷徨、无力、疯狂地做那个被留在原地的人。
叶闻新勉强收敛了情绪,他随意将西装递给了一个工作人员,然后本能地上了二楼,进了最大的那间客房。
客房被打理得很好,空气中弥散着浅淡的香水气息,但到底许久未曾有人住过,多少有些湿漉漉的冷意。
这里曾经是白夜的固定住处,偶尔叶闻新和他聊得累了,也会直接在这里住下。
叶闻新拉开了衣柜,发现了半边衣物,都是他的,属于白夜的那半边,早在他们决裂之后,被他派人打包运回到白家,连同白夜这些年在这座宅子里留下的各种日用品,以及赠送的大大小小的礼物一起。
他那时候做得很决绝,以至于现在甚至找不到什么白夜残留的痕迹。
然而,越来越多的记忆,却还是会涌现在叶闻新的大脑里。
他记得他那时候很喜欢和白夜勾肩搭背,明明他们两个人都有着轻微的洁癖,却仿佛连体婴儿似的总爱贴在一起。
他曾经很习惯开口喊白夜、白夜,这个毛病花费了很久,他才终于“改好了”。
叶闻新闭了闭眼,然后他听到有人在门外轻声提醒。
“少爷,少夫人快到了。”
“叫人去接,怎么接我的,就怎么接他。”
“是,少爷。”
叶闻新将那些繁杂的情绪收敛起来,他走出了这个房间,轻轻地带上了房间的门。
叶闻新很喜欢旋转楼梯,因此他名下的房子,从二楼到一楼一般都会有这种非常大的旋转楼梯。
叶闻新并没有下楼,他倚在二楼楼梯边的栏杆上,很自然地向下看,没过多久,他就看到孤余风自门外走了进来。
孤余风一进门就冲他挥了挥手,扬声喊了句“老公”。
他是他的现在。
第 62 章
叶闻新左手握着栏杆, 抬起右手对着孤余风挥了挥,没说话。
他的视力很好,因此可以轻易看出孤余风的脸上还带着妆, 他原本就很漂亮,如今带着妆,就更漂亮了。
孤余风和白夜是完全不同的人, 无论是相貌、家世还是性格。
如果当初孤余风和白夜有哪怕一丁点相似的地方,叶闻新都绝不会同意娶他。
——他是很厌恶白夜的, 并不想找个替身在他的面前碍眼。
其实, 自叶闻新接手家族事物后,叶家在他的带领下蒸蒸日上,反倒是白家没落了些许,如果叶闻新硬逼白家把白夜交出来,倒也是可以的。
但叶闻新的骄傲不允许他这么做,他也顾念着他和白夜几十年的情谊。
或许当年他强势一点, 一切会不一样?
叶闻新的大脑里闪过了这个念头, 又被自己说服了——错的是白夜, 是他给出了错误的信息, 是他预判到了他叶闻新不会用强硬的手段逼迫他留下。
何必用他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
何必后悔当年因为信息不对等而做出的决定?
叶闻新的视线一直落在孤余风的身上,他看着孤余风扶着楼梯, 在旋转楼梯上一节又一节地向上走,渐渐地走到他的身边。
叶闻新没说话, 但转过身,很自然地抱住了对方,并且把下巴枕在了对方的肩膀上。
孤余风熟稔地轻轻地拍着叶闻新的后背, 温声问:“怎么了?”
“有个朋友快死了,我正在思考要不要去看他。”
叶闻新轻描淡写地说。
“关系很好么?”孤余风把叶闻新搂紧了一点。
“曾经是我最好的朋友, 后来我们因为一些原因,闹翻了。”
“那你还想见他么?”
“……”叶闻新沉默了一会儿,任由孤余风像撸猫一样,一直顺着他的后背。
孤余风也没有追问,只是充当了一个会安慰人的“温暖肉垫”。
过了一会儿,叶闻新说:“如果不去见他,不去听他这些年过得怎么样,不去解开当年闹翻的的误会,那么有一天他死了,我虽然会后悔,但不至于多难过,他在我记忆里,还会是年轻且健康的模样。”
“那就不见。”孤余风毫不犹豫地说。
“为什么?”
“我不想让你难过。”
叶闻新又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我们之间有些纠葛,我还是要去见他一面。”
“那就去见他一面。”孤余风改口的速度非常快。
叶闻新思考了十几秒钟,他几乎要说出他和白夜的那些过往了,但他的理智又很清醒地告诉他,这种倾诉除了可能会让孤余风的情绪变得糟糕外,并不会带来任何的好处。
过度的倾诉欲、暴露出自己柔软的一面,是一种很危险的行为,而事实上,叶闻新并没有完全信任孤余风。
他抱了一会儿对方,然后站直了身体,问:“可以陪我一起去么?”
孤余风表情有些为难,他追问了句:“去哪儿?”
“米国。”
“剧组拍戏正忙,不太好请假。”
“什么时候拍完戏?”
“还要一个月,不是说你那朋友都快离世了么,你先过去看看吧,如果再等一个月,可能他就不太好了……”
叶闻新沉默了一会儿,孤余风脸上细小的不安被他收入眼底。
他开始意识到,孤余风其实是有点害怕他命令他一定要陪同的。
对叶闻新而言,白夜是曾经最好的友人,但对孤余风而言,白夜不过是个陌生人。
为了一个陌生人,请很久的假远赴米国,怎么看都不是一个聪明的主意。
况且叶闻新对外的表现一直是强大的、游刃有余的,一个现在都没有联系的、曾经的挚友身负重病、濒临死亡,对叶闻新的打击或许会有一些,但应该不会那么大,也不需要什么陪伴和安慰。
叶闻新对这个回答有点意外,但也不那么意外,他点了点头,很平静地说:“那就这么定了,我明天出发,大约十天后回来。”
第 63 章
他们在乐队的陪伴下, 吃了浪漫而丰盛的晚餐,然后一起坐在柔软而舒适的沙发上,观看《逍遥路》今晚的更新。
热热闹闹的武林大会即将落幕, 除了苍树“走火入魔”提前下场外,一切都很完美。
苍树的病情得到了控制,勉强露了几次面, 虽然没有赢得此次武斗比拼的魁首,但依旧得到了众人仰慕的视线, 被称为“无冕之王”。
然而, 就在众人痛饮了一晚,决定次日陆续离去的那一夜,意外变故却发生了。
一夜之间,参加武林大会的人死了上百人,其中有名门大派的得意弟子、有武功高深的隐士高人、也有初出茅庐寂寂无名的江湖小卒……
经过调查,这些人都是在睡梦中一剑毙命的, 而凶器直指苍树手中的苍茫剑。
苍树直言昨夜他早早睡了过去, 然而却有弟子吐血质询:“我昨夜分明见你持剑出了门。”
此言说罢, 那弟子便倒地身亡了。
苍树百口莫辩, 众人分成两方,一方无条件信任苍树, 一方则是怀疑苍树因走火入魔,不受控制地残杀了这么多人。
皇甫寒和苏子贤自然是信任苍树的那一方。
众人继续调查真相, 然而越来越多的证据却表明,苍树就是杀了这一百余人的真凶。
剧情演至最高潮时戛然而止,片尾曲缓缓流淌而出。
叶闻新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他听孤余风说:“这两集看着真让人揪心。”
“苍牧也算自作自受, 很明显,他隐瞒了很多事。”
“我记得后面的剧本你没有看。”
“大致能猜出来,我猜对了?”
“嗯。”孤余风甚至还点了点头。
“有些时候,隐瞒是出于善意的,但会带来完全不可控的结果。余风,如果有一件事,你说出口会让某个人难过,但不说出口相当于欺瞒了他,你会选择说出口么?”
“我不知道,”孤余风给了一个很“得体”的回答,“我不知道那件事到底是什么,也不知道真遇到了那样的情形,我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无限好文,尽在諵砜晋江文学城
叶闻新沉默了一会儿,他说:“白夜不止是我最好的朋友。”
“他是你的前任么?”孤余风脸上甚至还带着很浅淡的笑容,这句询问也称得上是温柔而得体的。
“不是,我说过,我没谈过恋爱。”叶闻新感到了一点失望,为孤余风此刻的温柔得体、大方冷静。
“那你暗恋他?”
“我从未暗恋过任何人,我并不爱他。但我们曾经关系非常亲密,我想过和他结婚,他拒绝了,并且选择了出国。”
“他爱你么?”
“我不知道。”
“你要去米国,然后得到这个问题的答案么?”
“还没想好。”
叶闻新和孤余风一问一答,气氛称得上诡异的和谐,孤余风没有情绪崩溃、也没有歇斯底里,他温柔而淡定,具备一个合格的成年人应有的情绪控制能力。
叶闻新的心脏却像是绑上了秤砣,渐渐地沉入冰凉的海底。
于是他又问了一句。
“你要和我一起去米国么?”
孤余风摇了摇头,他说:“不要了吧,剧组还在拍戏,再说,你也不是去见什么老情人。”
第 64 章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 叶闻新都在思考“爱意味着什么”。
起因是他的母亲顾女士,因为他父亲的离世和背叛而精神崩溃、几近歇斯底里。
他回忆他父亲活着的时候,与母亲之间的相处模式, 得出了“爱意味着在一起会很快乐”,又因为母亲此刻的表现,认为“爱一个人就会因他而产生剧烈的情绪波动”。‘’
叶闻新很讨厌这种失控的感觉, 所以他厌恶坠入爱河,无差别地拒绝追求者, 在发觉亲近的人对他产生爱意的时候及时扼杀相关苗头, 并且认为自己要么不会结婚,即使结婚也只是商业联姻。
这种思维方式让他从未谈过恋爱,直到他遇到了孤余风。
孤余风对叶闻新而言,是“安全”的。
虽然这种形容可能不太友好,但叶闻新很享受这种全方位掌控一个人的感觉。
他很清楚,孤余风的未来在他的手心里, 他可以轻易地将他捧到高处, 同样地, 也可以轻易地让他坠落谷底。
他就像他小时候钟爱玩过家家游戏的时候, 扮演“妻子”的洋娃娃,温顺无害、任由摆布。
叶闻新一开始很清醒地在玩这个“过家家”的游戏, 然而他高估了他的冷漠和决心。
当孤余风以一种坦然、宁静、温和的态度和他相处,当孤余风或明或暗地向他袒露喜欢和爱意, 当他们一起度过了第一天、第一个月、第一百天,他们之间的关系也在悄无声息地发生着变化,变得越来越亲密, 变得越来越像真正的夫妻。
只有旁观者才能做到冷静分析、不动感情,当主导游戏的人亲自进入这个游戏中的那一刻, 他也就失去了高高在上的操控者的地位。
叶闻新以为,他很好地坚守住了自己的本心,但在这一瞬间,却突然意识到,他大概也许可能,并没有那么坚定。
他无法用合适的理由解释他为什么要给孤余风一场盛大绚丽的婚礼,也无法用合适的理由解释他为什么要把资源砸在孤余风的身上做机会很小的“白费力”,更无法用合适的理由解释他为什么要让孤余风早点爱上他自己……
然而,也在这一瞬间,他也同样意识到,孤余风并没有他所说的那么爱他。
他没有歇斯底里,甚至也没有多少伤心的情绪。
他很冷静,很得体,很符合“情人”这个身份,而非一个深爱着伴侣的“丈夫”。
或许,也没有那么糟糕。
或许,孤余风只是有很强烈的情绪管理能力,只是不想在他面前露出狼狈的一面。
叶闻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又问了一遍:“要和我一起去米国么?我希望你能和我一起去。”
孤余风这一次沉默的时间长了一点,但他最后给出的答案,依旧是:“抱歉,我不太适合离开。”
这倒也是人之常情,没什么可指摘的,世间的平凡夫妻那么多,没听说过要因为一方曾经的好友病入膏肓,就要牺牲另一方重要的工作机会的——即使那位好友有些“特殊”。
但名为“失望”的情绪,还是在叶闻新的胸膛中弥散而开。
近一年的朝夕相对、耳鬓厮磨、温情脉脉,仿佛在这一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叶闻新终于久违地想了起来,他们之间情感的起源是金钱与权利,如今维系下去,也倚靠着金钱与权利。
明明是无比现实而赤.裸的关系,却在悄无声息中披上了一层仿佛真的满含爱意的表皮,像一颗糖衣炮弹、穿山破甲、正中胸口。
第 65 章
叶闻新很难过, 不过他表现得格外平静,甚至还勾起嘴角,笑了笑, 说:“也好,你留下来好好拍戏,我去处理我那些事。”
孤余风盯着叶闻新看了一会儿, 轻轻地问:“你不开心了么?”
“没有,”叶闻新睁眼说瞎话, “刚刚想到要有段时间见不到你, 有一点烦躁。”
“只是十多天不见而已,和你忙国外项目的时候也差不多,再说,现在通讯这么便捷,随时可以发消息、打视频,”孤余风的脸上露出了很明媚治愈的笑容, “我就在家里乖乖地等你回来, 好不好?”
“好, ”叶闻新低下头, 用鼻尖碰了碰对方的鼻尖,四目相对, 相距极近,“余风, 我有没有说过,你是个很漂亮的男人。”
“好像没有,”孤余风一边笑, 一边主动亲了下叶闻新的嘴唇,“你也很英俊, 即使在娱乐圈里,也少见像你这么好看的男人。”
叶闻新轻笑出声,没再说什么,而是略俯.下身,吻上了孤余风的嘴唇,他们开始接吻,初始还是和煦而温柔的,但很快就变得急躁激烈起来。
叶闻新将孤余风压在床上的时候,孤余风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挂在墙壁上的华丽钟表,轻声提醒:“今天的剧还没有看。”
“那不重要,”叶闻新很随意地回答,“享用你,更重要一点。”
孤余风鼓了鼓脸,却环上了叶闻新的脖子,主动去亲那人的喉结。
他们亲密相贴,他们翻云覆雨,仿佛是这世间最和谐的夫妻、最恩爱的眷侣。
只是当一切止歇,叶闻新回到了自己的位置,平躺在床上,却察觉到丝丝的空虚和冷意。
他久违地想到了少年时,他拒绝了一个向他告白的男孩。
男孩的音容样貌早已模糊不清,但他还记得他对他说过的最后一句话。
他说:“叶闻新,你这样的人,一辈子都不会有真心爱你的人,即使有,也会很快就失去。”
说完了这句话,男孩哭着离开了,叶闻新愣了几秒钟,然后在他心头涌现出关于这句话对应的情绪前,有个人对他说:“没必要将他的话放在心上,应该是看过最近很火的电影《无极》,化用了里面的台词。你是很好的人,会有很多人真心爱你,而你要烦恼的,是从中找到你最喜欢的那个人。”
“哪儿有那么夸张,”叶闻新记得他耸了耸肩,“爱情太麻烦了,没人爱我正好,我没有情感负担,过得更自在。”
“也好,你就用自己最舒服的方式过下去吧,开心最重要,我会永远陪着你。”
那个宽慰他的人是谁来着?
哦,是白夜啊。
那个曾经说着“开心最重要,我会永远陪着你”的男人,最后拒绝了他的求婚,选择离他而去。
叶闻新深呼吸了几次,试图摆脱记忆的漩涡,然后,他听到睡梦中的孤余风用很轻的声音喊了一个人的名字。
“吴启明。”
这是一个对叶闻新而言很陌生的名字。
叶闻新本该将它抛之脑后,却鬼使神差地克制住了睡衣,拿到了手机,在围脖软件里输入了吴启明三个字。
吴启明在搜索框里的第一个关联词是孤余风,第二个关联词是孤余风前男友。
这是一个几乎称得上销声匿迹的男人,也是一个几乎凭借一己之力毁了孤余风当年如日中天的事业的男人。
然而他却出现在了孤余风的梦里。
这当然可能是该死的巧合,说不定孤余风正在梦里将他千刀万剐、以泄心头之恨。
但叶闻新还是被气笑了。
什么叫同床异梦,什么叫重温旧梦,他和孤余风,仿佛两个敬业的演员,在剧里演了很久的恩爱夫妻,如今到了播放片尾曲的时候,才恍然意识到,一切都是虚假的。
他未必不爱他。
他未必很爱他。
第 66 章
第二天一早, 叶闻新踏上了前往米国的私人飞机。
他躺在柔软的床上先是睡了一觉,又睁眼看了两集昨夜没有看的《逍遥路》的剧情——
苏子贤发现了苍树就是这场惨案的真凶的决定性证据。
然而他却并没有第一时间向众人揭发,甚至没有将这个证据递到皇甫寒的面前。
倒不是他不愿意相信苍树能干出这种事。
而是他不愿意让皇甫寒伤心。
是的, 尽管苏子贤从未说出口,但在他的心中,皇甫寒已经是他此生最为重要的人了。
苏子贤约皇甫寒一起去放孔明灯, 冬日的夜晚寒风凛冽,精心制作的孔明灯灯内里装着隐秘的、墨迹未干的愿望, 摇摇晃晃、缓缓升上夜空。
皇甫寒忽而一笑, 问:“子贤,你许了甚么愿望?”
苏子贤犹豫了一瞬,道:“世人常言,若是这愿望告知他人,便成不了真了。”
皇甫寒叹了口气,道:“好罢, 那便不问你了, 我方才许了个心愿, 希望这场风波早些过去, 我们可以一同北上,领略北国风光。”
苏子贤静静地凝视着皇甫寒, 半响,点了点头, 笃定道:“你的心愿,定会实现的。”
又过了几日,“真相”终于大白, 原来是一位小门派的弟子因嫉妒生了恨意,故意杀人后栽赃嫁祸, 后来又因证据确凿,羞愤难当,当场自戕。
风波终于止歇,虽然仍有一些人对此事的真相抱有怀疑,但抵不过绝大部分人“息事宁人”“到此为止”的态度,也只能按下怀疑,选择“天下太平”。
然而,苍树却也查出了苏子贤伪造证据、底下人与那位“真凶”有所交集的证据,他也将怀疑的视线落在了苏子贤的身上,甚至私下里劝诫皇甫寒:“北国严寒,又在魔教的掌控之下,苏兄长于江南,手无缚鸡之力,不若你我先行一步,待到明年春暖花开日,再邀苏子贤前往。”
皇甫寒听闻此话,却摇了摇头,道:“我与苏子贤相识早于你,出游北国的约定亦是早早许下,我与你先行一步,会伤了他的心,更何况他虽手无缚鸡之力,但我武艺尚可,足以护他周全。”
苍树无可奈何,只得点头应承——
叶闻新又听到了片尾曲响起的声音,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这两集电视剧看完,他的心情并没有变好,反而更糟糕了一些。
人和人之间的亲密关系,似乎都无法永远维系下去,疏离和背叛是永远高悬在半空之中的达摩之剑,不知道何日何时,就会骤然降落。
他和顾女士、和白夜、和孤余风都是如此。
叶闻新喝了一杯椰子汁,口感不错,他下意识地侧过头,想和身旁人说几句话,却发现身边空无一人。
——孤余风不在,他在国内的片场拍戏。
手机也静悄悄的,并没有一条消息。
叶闻新沉默了一会儿,想起自己开启了飞行模式,且并没有链接wifi。
Wifi连通的那一瞬间,数条消息涌入进来。
孤余风先是询问了他有没有吃早饭,在飞机上是睡着了么,然后又发来了一条消息。
“我昨晚其实想说,但你的事比较重要,就没有说。想了又想,还是和你报备一声,我的前男友回国了,他试图和我见面,我拒绝了,让白灵帮我处理这件事,他手中握着我不少料,我有点担心他会做出过激行为,对我和《逍遥路》这部剧不利。”
叶闻新看完了这条消息,沉默了一会儿,又重新看了一遍,这才码字回复对方。
“让白灵和他对接,她经验比较丰富,如有必要,让法务团队介入。”
“孤余风,我想你是个聪明人,你应该不会因为挂念旧情,而给同一个人第二次伤害你的机会。”
第 67 章
“那你会么?”孤余风的消息回得很快。
叶闻新愣了一会儿, 才突然反应过来对方是什么意思。
他想了想,很坚定地回了两个字“不会”。
叶闻新原本以为,孤余风对他去见白夜这件事, 并不是很在意的。
但孤余风这个问题问出口,他看起来又很在意。
叶闻新倒也没什么喜悦的情绪,他只是有些疲累, 并且再一次坚定地认为将时间浪费在情感上,实在是一笔并不划算的交易。
叶闻新继续和孤余风聊了一会儿, 然后结束了对话。
他身体后仰, 一会儿想到了孤余风,一会儿又无法遏制地想到了白夜。
他看了一眼手表,距离飞机降落还有不到半个小时,米国分公司的工作人员早已在机场等候,他下了飞机,就会乘坐专车, 直接去见白夜——具体的路线、医院访客的预约等琐碎的事宜早就由工作人员代为处置妥当。
叶闻新没有询问白夜的情况, 但工作人员也没有给出“这是一个骗局”“白夜先生还活蹦乱跳”之类的反馈, 这也就从侧面证明, 白夜的病并非骗局,而是真的。
虽然早就有所预感, 但当这件事真的砸成现实的时候,叶闻新或多或少, 还是有些唏嘘难过。
他有想过,“白夜生病”这件事是一场骗局,却也心知肚明, 这件事发生的概率极小。
白夜也有属于他的骄傲。
飞机终于降落,叶闻新出了VIP通道, 坐上了接他的专车,不多时,车辆就停在了一处医院前。
叶闻新下了车,两行黑衣人已经列在车前,齐齐鞠躬,喊:“boss。”
叶闻新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他只是从身边工作人员的手中接过了一双的白色的手套,然后缓慢地套在了自己的两只手上。
白夜所在的地方,是一处高端私人医院,医院的医护人员素质极高,并未有人给叶闻新一行过多关注。
他们依旧是走了贵宾通道,工作人员贴心地按下了7层的电梯,叶闻新下意识地将目光落在不断变化的电梯楼层指示数字上。
从1到7,也只花费了十几秒的时间。
“叮——”
电梯门终于打开,叶闻新并没有移步走出电梯,而是隔着电梯门,与门外坐着轮椅、身着病服的男人四目相对。
那人光着头,头上还有一块厚实的纱布,面容苍白,整个人消瘦得厉害,病服下的身躯空荡荡的,手背上的青筋清晰可见。
着实不怎么好看。
但倒也不至于认不出来。
叶闻新的工作人员很机灵地按下了电梯的开门键,以确保电梯门不会合拢。
门内人和门外人注视着彼此,却都默契地维系了长达数十秒的沉默。
过了一会儿,门外人叹息出声:“总归不是认不出我了吧?”
“只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叶闻新难得坦诚,“我曾经想多很多种再见到你的情形,却没想到,会是这样的情形。”
“那看来,好久不见这四个字,还是要我说出口了,”门外人爽朗一笑,“叶闻新,好久不见。”
第 68 章
叶闻新下意识地也露出了一个笑容, 压在他心头的复杂情感在这一瞬间仿佛也一扫而空,他同样熟稔地回答:“好久不见,白夜。”
“新婚快乐, ”白夜冲着叶闻新眨了眨眼,“你拉黑的手太快了,我这条祝福的短信都没有发出去。”
“谁让你当年惹恼了我, 我真是一点都不想再和你扯上什么关系,拉黑的手自然很快, ”叶闻新原以为他和白夜会变得生疏, 但真正交谈起来的时候,却发现顺畅得不可思议,“你在这里等了多久,你怎么知道我过来看你了?”
“在回答你的问题之前,或许你可以选择从电梯里走出来,”
白夜无奈地笑了笑, “闻新, 我又不是什么洪水猛兽, 你也没有那么讨厌我。”
叶闻新迈出了电梯, 他看向了叶闻新身后扶着他轮椅的金发碧眼的男人,问:“护工?”
“不, 男朋友。”白夜很自然地回答。
“他能听懂中文么?”
“不能,我们一般用英语沟通。”
叶闻新很自然地切换了英文, 和白夜的男朋友寒暄了几句,然后得知对方名叫BEN,二十一岁, 还在读大学,但是已经和白夜交往三年了。
三年啊。
算算日子, 白夜刚出国没多久,就和他在一起了。
叶闻新啼笑皆非,他用中文问了白夜一句:“对刚满十八的大学生下手,我倒是不知道,你会有这种爱好。”
“他那时候很需要钱,”白夜说这句话的时候,态度很坦然,“而我需要一个人陪伴。”
“也是,习惯了照顾别人,突然身边缺人照顾了,总要找个替代品。”叶闻新知道他并没有立场,但依旧忍不住毒舌一句。
“BEN不是任何人的替代品,”白夜说这句话的时候,一直仰着头,看着叶闻新,“同样的,也没有人可以替代你。”
叶闻新的心脏久违地痛了起来。
他仿佛又回到了三年前,他眼睁睁地看着白夜与他渐行渐远,竭尽全力试图抓住什么,却只能抓住微凉的空气。
叶闻新移开了视线,他说:“这里不适合聊天,去你病房吧。”
“好。”白夜的声线很温柔,甚至是有些宠溺的,“好久不见,你变得体贴了不少。”
“毕竟结婚了,总要学着照顾人,”叶闻新是故意这么说的,但他不愿意去看白夜此刻的表情和眼神,“听说你病得很重,怎么不卧床休息。”
“的确病得很重,”白夜的声音伴随着轮椅转动的声响,“但得知了你来了,还是想早一点看到你,毕竟,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也是我最亲密的弟弟。”
叶闻新动了动自己的手指,他的表情和语调也没什么变化,很自然地问:“你的病房在哪里?”
“这一层都是,”白夜甚至笑出了声,“闻新,我是生病了,又不是破产了,怎么会和其他人同住。”
“那你一贯睡在哪里?”
“或许我们该去客厅交谈。”
“你病着,躺着比较合适。”
“左手边第三间。”
叶闻新没说话,率先推开了那扇门,然后愣了一瞬。
那扇门里,完全没有病房的痕迹,和像是普通卧室的模样,但偏偏那卧室,像极了叶闻新在中庭别墅的客房——连熏香的味道都一模一样。
“怎么,被吓到了?”白夜的声音在叶闻新的身后响起,“医生建议我将卧室的布置换成最喜欢的模样,我就借用了你家客房的布置,你应该不会介意吧。”
叶闻新的视线落在了那张双人床上,问:“你和你男朋友在这张床上一起睡?”
“我是病人,为了降低感染,自然是自己一个人睡的。”白夜的轮椅声渐渐靠近,“闻新,让一让,我想进去。”
叶闻新让出了门口,然后发现白夜自己很熟稔地摇晃着轮椅进了房门,又很熟稔地从轮椅上挪到了床上,规规矩矩地躺好——他甚至还顺手给自己盖上了被子。
叶闻新突兀地想起了孤余风。
孤余风也曾经坐过很长时间的轮椅,后来好不容易养好了,米国和国内有十二个小时的时差,他现在这个时候,应该已经睡着了。
叶闻新找了个沙发,坐了下来,他注意到BEN没有进来,甚至还颇为“贴心”地关上了卧室的房门。
“咳咳……”白夜咳嗽了几声,脸色更加苍白,“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叶闻新给了个善意的谎言。
“在想你留在国内的妻子。”
“……”叶闻新默然,白夜还是和几年前一样,敏锐得可怕。
“你有点喜欢他了。”
“我不知道我喜不喜欢他,但目前相处,还算融洽。”
“两个人在一起,总比一个人要好过的,”白夜一副过来人的模样,“不管喜不喜欢,留在身边久了,慢慢也就习惯了,偶尔还能品出几分甜来。”
叶闻新闭了闭眼,他是不太喜欢听这些的,但白夜总归是个病号,就随他说几句吧。
“闻新,我原本以为,你不会来看我的。”
“我原本也不想来,”叶闻新的身体靠在沙发后背上,呈现出了一种很自然的姿态,“但想了想,还是来吧。”
“来了也不是什么好事,你会看到我憔悴难看的模样,以后也没那么容易将我抛到脑后。”
“但我们总归曾经是最好的朋友,最亲密的兄弟。”
白夜轻笑出声,他问:“只是这样么?”
“还有其他么?”叶闻新同样轻声地问。
他们是两个同样聪明的人,聪明到心知肚明,却绝口不提。
“你准备在这里留几天?”
“七八天吧。”
“这么久?集团的事不是很忙?”
“既然来了,总要多呆几天。”
“七八天也不算长。”
“再长就会影响到现在的生活了。”
白夜又咳嗽了几声,一边咳嗽一边笑,他说:“需要我道歉么?”
“为什么道歉?”
“毕竟当年,我算是不告而别,我想,我应该向你道歉的。”
“现在道歉,也没什么用了,还是算了吧。”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白夜,我不想以后做噩梦。”
“你真是狡猾的家伙。”
“彼此彼此,承让承让。”
第 69 章
白夜莫名地笑了笑, 过了一会儿,又问:“有什么想问的?”
叶闻新挑了跳眉,反问对方:“你有什么想说的?”
“我可是病人, 你好歹让让我。”
“我要是真的让让你,你恐怕会很难过。”
“你还是老样子,”白夜叹了口气, “一点变化都没有。”
“你其实变了很多,”叶闻新看向白夜, “但也有很多地方, 和过去一模一样。”
“我当时选择拒绝你,的确是因为生病的缘故,”白夜突兀地开口,“我那时已经查出了癌症,决定出国治病,治愈的几率渺茫, 也就不愿意再和你缔结婚姻。”
“为什么不告诉我这一切, 为什么不把选择权交给我?”叶闻新问出了盘旋在心中许久的疑问。
“因为我们的关系亲密无间, ”白夜停顿了一瞬, 含笑继续说道,“我不想连累你, 不想让你耗费精力、时间和情感,不想叫你爱上我然后又失去我。”
叶闻新闭上了双眼, 不去看他,过了一会儿,他说:“即使我们结婚了, 我也未必会爱上你。”
“如果那时候我们结婚了,你一定会爱上我, ”白夜的咳嗽声愈发急促,他清了清嗓子,才继续说,“我花了将近二十年的时间,布下了这个局,撒好了网,却在收网之前,发现我活不了多久了。”
“没有如果,你最后选择了放弃。”
“这是个正确的决定。”
“我更希望你当年能告诉我真相,我们一起来面临这一切。”叶闻新说这句话的时候,内心百感交集,他一直都在说服自己,如今的局面与他无关,但到底做不到无动于衷。
他很清楚“如果”是个伪命题,但控制不住大脑去想象那个“如果”。
“我舍不得让你难过,”白夜笑着摇了摇头,“再说,我也不是一个人,到这边之后没多久,我就用钱买来了BEN,他很贴心,也很有趣,我过得并不算寂寞。”
“你爸妈知道你的病情么?”
“当然,不然他们不会放弃大好的联姻机会。”
“你父亲的私生子和你母亲的私生女前段时间都进集团总部历练。”
“意料之中的事。”
“打算什么时候回国?”
“为什么要回国?”
“人总要落叶生根。”
“我在国外的话,对所有人都好,至少他们不必寻找不来见我的借口。”
叶闻新忍不住睁眼去看白夜,然后发现对方竟然还在笑,颇有一种云淡风轻的味道。
“我记忆中的你,可不是这么好脾气的人。”
“总归是我的家人,何必再叫他们为难。”
“遗嘱立了么?”
“立了,全捐出去,放心,他们一个硬币都不会得到。”
叶闻新沉默了片刻,忍不住说:“你还是老样子。”
“原本想留给你一些,怕你触景生情,还是算了。”
“我也不需要这些,我希望你能活得久一点。”
“我也希望,但病情是不受人的意志所转移的,我活不了多久了。”
两人都变得沉默起来,空气也染上了湿漉漉的冷意。
半响,白夜低声说:“我宁愿你恨我。”
“我的确恨你,”叶闻新用手指指了指自己的胸口,“你让我很痛苦。”
“没关系的,”白夜浅笑着对叶闻新说,“再过七八天,你就会离开这里,等回了国,重新见到你的伴侣,他会很好地安慰你,也就没那么痛了。”
“我有点后悔来见你了。”
“但不来这一趟,你还是会后悔。”
叶闻新深吸了几口气,良久,他问:“你爱过我么?”
“这个问题已经不重要了,”白夜叹息出声,“叶闻新,你一直是我最重要的人,从过去到现在,从现在到不久之后、我人生的尽头。你是一个很好的人,值得很多人去爱。”
“你爱过我么?”叶闻新又问了一遍,他突然很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白夜沉默了几秒钟,终于开了口。
“我也不知道。但和你在一起的时候会开心,和你分开的时候会难过,天冷了会担忧你穿得不够多,难受的时候脑子里都是你,会为你做很多在我看来近乎愚蠢的事,会把你的喜怒哀乐放在我的喜怒哀乐之前,会选择一条有利于你而损伤我自己的路。叶闻新,你说,我这是爱上你了么?”
“我也不知道,”叶闻新有些艰难地开口,“但曾经有一段时间,我和你是一样的。”
“然后,现在已经变了。”白夜笑着补充了后半句话。
“已经变了。”叶闻新说出了这四个字,仿佛卸下了心头的一块石头,“时间能改变很多、很多、很多。”
“你看,如今我有BEN,你有伴侣,我们都有人陪伴,也没什么遗憾的,对吧?”
“我很想说对,但我说不出口。”
白夜打了个哈欠,他说:“无论如何,闻新,我希望你能幸福。”
叶闻新正想说什么,却发现白夜合拢了双眼,打起了小呼噜,竟然就这么睡着了。
叶闻新盯着他看了几秒钟,起身离开了卧房。
当他推开门的时候,却发现门外空无一人。
没有BEN,也没有任何医护人员。
走廊空荡荡的,显得格外寂寥。
叶闻新甚至有一瞬间,有冲动回到门内再看一眼白夜,以确认之前发生的一切并非幻觉和梦境。
但他很快克制住了这种冲动。
他走到了走廊的镜头,很多工作人员迎了上来,他派人去叫医护人员,然后自己乘坐电梯下楼。
他以为自己很冷静自若,但事实上,他几乎遗忘了自己是如何上的车、如何到了下榻的酒店。
他躺在了柔软的床上,良久,他拿起了自己的手机。
孤余风的信息在锁屏界面上闪现。
“今天过得怎么样,有吃晚饭么?”
叶闻新有些艰难地回复信息。
刚开始写了一个字“有”,过了一会儿,变成了两个字“没有”,然而最后这条短信还是没有发出去。
叶闻新回拨了一个视频邀请,等待了几十秒钟,孤余风并没有接起它。
叶闻新结束了邀请,随意将手机扔到一边,头埋进了床褥里,竟然很快就睡着了。
第 70 章
叶闻新睡醒的时候, 发现了一条来自孤余风的未接来电。
他拨了回去,孤余风几乎立刻就接了电话,他问他:“你还好么?”
“不好不坏, ”叶闻新实话实说,“刚刚在酒店里睡了一觉,倒了个时差。”
“见过人了”孤余风轻声问。
“见过了, 也聊了聊,解开了一些当年的疑惑。”
“你听起来不太好。”
“那大概是你的错觉, 我还好, 只是有些惋惜,毕竟他快死了。”
“不要太难过。”
“也不会太难过,我最多在这边待上七天,等七天之后,我坐飞机回国,这边的人和这边的事, 也就都抛到脑后了, ”叶闻新的话语愈发变得轻松, “昨天的拍摄怎么样, 还算顺利么”
“很顺利,”孤余风毫不犹豫地回答, “剧组的人都很好,连代拍和站姐都很守规矩。对了, 《逍遥路》这部剧的电视收视率破了四,已经有很多家电视台来谈第二轮的版权了,白灵最近在配合新新影视的工作人员, 争取把这部剧卖个好价钱。”
叶闻新身体后仰了少许,很真诚地说了句:“恭喜你。”
“也要恭喜你, ”孤余风的声音很轻,但隐隐约约能听到一丝笑意,“叶闻新,你是个非常优秀的商人。”
叶闻新对这句话没什么感觉,可能他和孤余风此刻的时空距离太远了,远到无法传递温情与暧昧。
但他还是说:“加油,你会成为一个优秀的演员的。”
孤余风像是很高兴,两个人又聊了一会儿,叶闻新看了一眼墙壁上高悬挂着的钟表,说:“你该去剧组了,一切顺利。”
“会顺利的,你在国外也要照顾好自己。”
“好。”
叶闻新挂断了电话,拉开了紧闭的窗帘,然后透过玻璃,看了一会儿异国他乡的夜景。
也没看多久,大概过了三五分钟,叶闻新就看腻了,他的胃提醒他该去吃饭了。
——
叶闻新拿起手机,正想去餐厅用餐,白夜的消息却恰到好处地发了过来。
“一起吃个晚饭?”
——叶闻新之前拉黑了白夜,但白天见面的时候,在对方的要求下,还是把他重新加了回来。
“你现在的身体状态能吃饭?”
“可以,不过不能出院,陪我吃个晚饭吧。”
叶闻新快速地在屏幕上写了一长串,但在发出去前,看到了白夜最新的消息。
“别急着拒绝我,你我之间,也吃不了几顿饭了,就当是怜悯我吧。”
叶闻新删除了已经写好的话,选择重新输入、发送。
“我以为,你是很不希望我怜悯你的。”
“我很想和你一起吃个饭。”
“BEN也在?”
“他学校有事,今天不会回来了。”
“然后你寂寞了,喊我陪你?”
“闻新,这话你相信么?”
“或许你就是这么想的。”
“YES or NO?”
叶闻新看到了过于熟悉的选项。
他有点想选后者,但最后还是在屏幕上问。
“你的厨师手艺怎么样?”
白夜几乎是秒回了消息。
“还不错,你应该会很喜欢的。”
第 71 章
半个小时后, 叶闻新重新走进了白夜所在的那一层,白夜这次没有来接他,只是告知了他餐厅的门牌号。
叶闻新推门而入的时候, 发现白夜正坐在轮椅上盛饭,桌子上有四菜一汤,正散发着独属于食物的香气。
——很少有人知道, 白夜的厨艺很不错,至少被投喂的叶闻新从来都挑不出来错。
叶闻新站在门口, 沉默了几秒钟, 直到白夜把盛好的饭放在了桌面上,他才关上了门,低声说:“你身体不好,不应该亲自做饭的,太劳累了。”
“少做这一次饭,也不会多活几天, ”白夜的态度倒是满不在乎的, “别想那些不开心的事, 尝尝味道怎么样?”
叶闻新于是坐了下来, 尝了尝,实话实说:“味道不错, 和从前一样美味。”
白夜仿佛松了一口气似的,说:“那你多吃一点吧。”
叶闻新的确饿了, 闻言点了点头开始吃了起来,等他吃了一会儿,抬起头, 才发现白夜的碗里空空如也——他甚至都没有拿起过筷子。
叶闻新在这一瞬间反应过来,白夜的身体, 已经不能支撑他吃桌子上这些饭菜了。
他在这一瞬间,又切实地感受到白夜的确活不了多久了。
虽然在过去的岁月里,他无数次地提过,白夜最好“死”在外面。
但他其实是希望白夜能过得好的,即使他们分开得不算体面,即使他们再也不会相见。
叶闻新低头继续吃了起来,吃着吃着,视线范围内多了一碗汤。
白夜用很寻常的语气说:“尝尝这碗汤的味道怎么样?”
叶闻新的情绪,在这一瞬间就绷不住了。
他仿佛回到了很多年前,小小的他坐在米色的餐桌边,听着厨房里传来的叮叮当当的声响。
他那时候年纪不大,但人却很毒舌了,喊了一句:“哥哥,你行不行啊?”
白夜的声音带着笑意,他说:“小家伙,男人是不可以说不行的。”
一晃,这么多年就过去了。
叶闻新将左手放到了台面下,然后攥紧了自己的手心,面上还是平静的,他喝了一口汤,甚至皱了皱眉,说:“有点烫。”
“吹一吹就不烫了,味道还可以?”
“挺好的。”
于是两人一边说话,一边吃饭,白夜几乎没动过筷子,叶闻新倒是吃了很多。
等吃完了,白夜才说:“有件事想求你。”
“什么事?”
白夜盯着叶闻新看了一会儿,又摇了摇头,说:“算了。”
叶闻新“啧”了一声,说:“逗我玩儿呢?”
“那你会生气么?”白夜轻声问,“像小时候那样,气鼓鼓地不理我么?”
“那倒不会,我们都长大了。”
叶闻新说这句话的时候,有一种物是人非的感觉,他想,当年在桌边晃着腿的小孩,绝不会想到,有一天,他会和他的哥哥以这种诡异的气氛和状态,吃完这一顿饭。
白夜盯着叶闻新看了一会儿,侧过头,小声地咳嗽了两声,然后说:“很晚了,你该回去了。”
第 72 章
刚好, 叶闻新也没有留下来的意思。
过去白夜风华正茂的时候,他没有什么旖旎心思,现在白夜病入膏肓了, 他同样也没有一丝一毫的邪念。
叶闻新和白夜告了别,临上车前心有所感,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看, 然后和站在高层玻璃边的白夜四目相对。
白夜冲他挥了挥手,转身离开了, 叶闻新的内心平静得像是一滩死水, 他也收回了视线,上了车——
第二天是个阴雨天,叶闻新起得很迟,醒来后先回了孤余风的消息,然后吃了个饭,开始远程处理集团的事务, 又利用了二十分钟的时间, 专门给孤余风理了理未来发展的路线、拨给他一个合适的广告代言——孤余风最近因为《逍遥路》的热映热度很高, 虽然转化成的死忠粉不算多, 但多了很多剧粉和路人粉,也算是小红了一把, 这时候官宣新代言也正合适。
处理完这些事,叶闻新有点想去熟悉的靶场打枪, 但到底还是挂念着在医院里的白夜,于是拨了个电话过去。
电话响了两声就被接了起来,但接电话的人并不是白夜, 而是医生。
医生说了一串英文,大致意思是白夜正在急救室急救, 无法接听电话。
叶闻新对这个消息并不意外,他只是询问了急救室的具体楼层,然后乘车赶去医院。
这一路雨下得越来越大,最后雨刷根本来不及刷去汹涌而下的水流。
车辆终于停在了医院大楼前,工作人员为叶闻新撑起了结实的黑伞,叶闻新下了车,有几秒钟,甚至无法顺畅呼吸。
但他调节得很快,终于还是迈开了脚步,上了第一个台阶。
叶闻新到得很快,私立医院人文关怀做得不错,他被迎入了堪称温馨的休息室内,工作人员甚至还送上了热茶和茶点。
叶闻新也并没有等待太长的时间,大约二十分钟后,白夜就被推了出来,他迎了过去,发觉白夜竟然还醒着,虽然脸上还罩着呼吸罩,但冲他眨了眨眼。
叶闻新以前看过的有限的狗血电视剧里,总会碰到疑似智障的病人家属,反复质询、威逼利诱医生,要求医生一定要把自己的亲友治好。
他没想过,他有一天竟然也会对医生明知故问。
“有什么办法,能治好他?或者能让他多活几十年?”
医生用无奈而悲悯的眼神看着他,此刻的沉默已经是无言的答案。
白夜是真的无药可救了。
离开了医生的办公室,叶闻新去了白夜的病房——这次是真正意义上的病房了,入目的都是雪白,各种奇奇怪怪的仪器链接在白夜的身上。
白夜无法说话,手里拿着个平板,手写了一行字,转过来让叶闻新看。
“吓到你了?别害怕啊。”
“我没有害怕,”叶闻新勉强笑了笑,开了个不像是笑话的玩笑,“我在来的路上,甚至抽空思考了一下,如果你死了,我该怎么筹备你的葬礼。”
白夜在平板上涂涂抹抹,过了一会儿,又翻了过来。
“我的葬礼流程已经安排好了,你不要来参加我的葬礼,我怕我的灵魂会舍不得离开的。”
第 73 章
“好, 我不会来参加你的葬礼的,”叶闻新没犹豫多久,选择了答应, “反正熟悉我们的人都知道,我和你已经闹掰了,不参加你的葬礼, 也在情理之中,是吧?”
白夜眨了眨眼睛, 又在平板上写了一句话。
“很晚了, 你该回去休息了。”
“我怕我回去休息,再被电话吵醒,然后就得知你已经离世了。”
“不至于,我应该还能活一段时间。”
“一段时间?”
“至少不会死在你面前。”
叶闻新看完了这句话,他像是被刺激得脱敏了,反而能笑出声了。
“我现在一点也不后悔过来看你了, 我要是不过来, 可能真的会后悔一辈子吧。”
白夜画了个笑脸, 又催促他“该走了”。
“我今晚就住在这里了, 随便找个房间,放心, 不会住你的卧室的。”
白夜又想写什么,叶闻新却上前一步, 把平板直接抽了出来,放在了一边。
“你早点休息吧,我也早点休息, 明天见,白夜。”
白夜说不了话, 只能眨眨眼睛。
叶闻新把平板还给了他,挥了挥手,转身离开了——
白夜在病床上躺了三天,叶闻新也在医院住了三天,日常远程处理下集团和家族的事务,然后就去白夜的病房,和他聊聊天。
白夜的呼吸面罩在第二天就撤下了,只是脸色还很苍白,睡着的时候比较多,醒来的时候比较少。
他们不可能去聊BEN,也不可能去聊孤余风,也不可能聊彼此空缺的这三年,于是很自然而然地,开始聊起了曾经。
他们在过去经常一起旅游,地球三分之一的国家留下过他们的足迹。
他们曾经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在同一所私立学校求学,有很多校园时期的记忆。
他们有许多共同的爱好,从马术到绘画,从高尔夫到国际象棋,随便拎出来一样,就可以找出很多有趣的回忆。
他们聊得很开心,只除了吃饭的时候,叶闻新可以吃正常的餐食,而白夜,只能吃一些流食。
叶闻新没有陪白夜同甘共苦的打算,但也没有刺激对方的意愿,他原本想去其他房间吃,但白夜拦住了他。
他说:“就在这里吃吧,我吃不了这些,但看着你吃,我会觉得很高兴的。”
叶闻新最后选择了留下。
三天过后,白夜身体有所好转,他回到了曾经的卧房。
叶闻新的助理与他沟通,因为归期撞上了上层领导的出访周期,从米国返程的私人飞机航线没有申请下来,并询问是否要为他预订回程的机票。
叶闻新难得犹豫,但白夜却倚靠在床头,说了句:“就定三天后吧。”
“也可以再延长几天。”
“每延长一天,等我真的死了,你就会多难过一分。”
“但这可能是我们最后一次相处了。”
“临死前见过一面,相处几天,已经没什么遗憾了,再说了,不是还有三天。”
叶闻新沉默了一会儿,说:“我不想让你一个人等死。”
“这里还有这么多护工,再说,还有BEN,我怎么会一个人,你不要想太多。”
第 74 章
叶闻新并没有被说服, 但白夜的态度很坚定,最后他还是在白夜的“半逼迫”下,让助理预定了三天后的机票。
当然, 一张机票钱对叶闻新而言算不了什么,他随时可以变更行程。
暂时处理好了这件事后,叶闻新放下了手机, 问白夜:“你有什么临终尚未完成的心愿么?”
“没有。”白夜回答得堪称果决。
“要不再想想?”叶闻新放缓了语气,“总有一些遗憾的, 既然活着就可以想办法弥补。”
“我曾经最大的遗憾可能是临死前没办法再见到了你了, 现在你来了,也就没什么遗憾了。”
这个回答并不在叶闻新的预料之外,他低头喝了一口温热的梨汤,压下了喉咙泛起的苦意,问:“有什么想和我一起做的事么?”
“有很多,但碍于我的身体, 和你已婚的身份, 再做就不合适了, ”白夜笑得很从容, “老人常言,身体是最重要的, 以前我不懂,后来我懂了, 当我看到诊断书的那一天,你我之间,缘分也就断了。”
叶闻新不得不花费一些时间来调整情绪, 过了几分钟,他才“平静”地开口:“有个问题, 我很好奇。”
“什么问题?”
“你刚走的那一年,我在国内办的那场宴会,你来了么?”
“当然没有,”白夜回答得很快,“我那时候刚到这边治病,结识了BEN,还下了决心和你保持一定的距离。”
“但我查到了你的入境记录,”叶闻新稍稍向前倾了一点,呈现出了一种压迫的姿态,“你要告诉我,你单纯是回国探亲么?”
白夜的脸上没有丝毫慌乱,他点了点头,说:“我的确是回国了,但也的确没有去那场宴会。”
“监控拍到了你,我不明白,你为什么来了,却又不来找我。”
“你在撒谎。”
“京N886699,兰博基尼,蓝色的。”
叶闻新准确地报出了车牌号和车辆的相关信息。
白夜和叶闻新对视了片刻,最后还是叹了口气,说:“我只是想看看你,但并不想让你看到我,你是什么时候知道这件事的?”
“就在刚刚,”叶闻新看着面露惊讶的白夜,低声说,“入境记录是假的,监控是假的,车牌号是当年咱们一起挑的,车辆信息是你最喜欢的。”
“你骗了我,而我竟然被骗了。”白夜的眼神有些复杂。
“是你先骗了我,”叶闻新极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但难以避免地还会在言语中泄露一二,“你让我痛苦了三年。”
“准确来说,只有两年,”白夜自下而上地凝视着对方,“最近的一年,你有了贴心的伴侣,不是已经和我一刀两断,期寄和我此生不再相见了么?”
叶闻新和白夜四目相对,谁也不愿意服输先移开视线。
最后还是一个电话打破了两人的对峙。
叶闻新低下头,看向自己的掌心,“孤余风”三个字映入眼帘。
他没有犹豫,选择了接通,然后将电话覆在耳侧。
“在哪儿呢?”孤余风那边的背景有些嘈杂,但不妨碍他的声音穿越大洋彼岸,清晰地在叶闻新的耳畔响起。
“在病房里,正在陪我那个朋友聊天。”叶闻新实话实说,他也不觉得,这是什么值得隐瞒的事。
“好吧,那看来我打扰你们了,你们先聊,等过一会儿不忙的时候,再给我拨回来吧。”孤余风显得“贤惠大度”极了。
“先说你的事,如果没有很重要的事,你不会直接打电话的。”叶闻新找回了自己的洞察力和判断力。
“好吧,是想和你分享一个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
“我被围脖官方提名上半年度最受欢迎男演员了。”
“恭喜你。”叶闻新露出了一个很真挚的笑容,“余风,你的演技不错,会得到更多的奖项,也会越来越红的。”
“老公,谢谢你。”
“谢什么?”
“谢你在绝境里拉了我一把,谢你一直以来都在支持我,谢你给我一个机会让我陪着你让你陪着我,叶闻新,我无法想象如果没有你,我今天会是什么境遇。”
“不必谢,这是你应得的。”
叶闻新下意识地看向了白夜,白夜沉静地看着他。
看起来,白夜虽然听不清孤余风说话的内容,但显然已经将他们之间的对话猜得七七八八了。
“闻新,我最大的幸运,就是遇到了你。”
“我对你,也算不上很好。”
“已经很好很好很好了,老公,我有点想你了,你什么时候回来?”
“还不确定。”
叶闻新回了这一句,然后看到白夜比了个三,但他并没有说出“三天”。
“好吧,快回来的时候记得告诉我,我去机场接你,你还要继续和朋友聊天吧?我不打扰你了。”
“好。”
“拜拜,老公。”
“再见。”
叶闻新听着对面的电话挂断,他放下了自己的手机,这一瞬间,感觉空气都凝固了。
“你很喜欢你的伴侣。”
白夜说的是一句陈述句。
叶闻新张开了口,有点想反驳,但又觉得,反驳是对孤余风的一种不尊重——即使孤余风并不在这里,而是在大洋彼岸。
“闻新,我属于你的过去,你的现在、你的未来都不需要再有我的身影了。”
第 75 章
叶闻新哑然无语。
半响, 他说:“但我恐怕很难再忘记你。”
“当然,你的记忆力那么好,即使小时候的一件小事, 时隔多年后,你依旧会记得很清晰,”白夜的目光一直注视着叶闻新, 像是想把他印在魂魄里,“你或许很难忘记我, 但你此刻的情绪会随着漫长的时光而逐渐变淡, 终有一天,你会笑着和其他人聊起与我相关的往事,也不会再为我有一丝一毫的难过。”
“就像我们分别的那三年一样?”叶闻新的声音有些沙哑。
“或许用不了三年,”白夜说这句话的时候,甚至是有些笃定的,“人的自我治愈能力是很强大, 很多以为过不去的事终将会过去, 很多以为走不出的人也终将会抛到身后。”
“你在埋怨我么?”
“你我之间, 做错的人是我, 是我当年硬要闯入你的世界,是我阻隔了你与他人恋爱的可能, 是我拒绝了你的求婚,是我擅自不告而别, 是我选择隐瞒我的病情,是我三年内不敢去见你,也是我告知了你真相。错在我, 我为什么要埋怨你?”
——我以为,你会埋怨我, 只等了你两年,在第三年找到了新的相伴的人,选择彻底斩断我们之间的关联。
叶闻新默然不语,他没有问出口,他知道白夜的答案。
——他不怨他。
像少年时,他们一起玩游戏,叶闻新失手打碎了白夜最喜欢的瓷娃娃。
白夜的第一反应是握住他的手,问他“有没有受伤”,在得到确定的答案后,才会轻描淡写地吩咐工作人员一句:“去把碎片收拾了。”
自始至终,白夜不会埋怨叶闻新一句,仿佛在他眼中,只有叶闻新是最重要的,其他都不值一提。
那是爱么?
叶闻新不知道。
但那时的他只知道,想把白夜留在身边,长长久久,永永远远,因为,没有人会比白夜对他更好了——
叶闻新有些艰难地从记忆里抽出了身,他又问白夜:“你真的不想让我给你送终么?临死前,你难道不想看到我么?”
“算了吧,”白夜依旧摇了摇头,“闻新,你有情有义,我总归不能得寸进尺。能再见一面,已经是三生有幸,倘若你真的给我送终,我怕你回去心灰意冷,婚姻不顺。”
“也未必会影响那么大。”
“你嘴硬心软,才陪了我几天,就忘了我让你难过的时候,再陪我一些日子,你会陷入过往的回忆里无法自拔,沉浸在负面的情绪里,到最后无法再去面对你现在的伴侣。”
“你在米国是学了心理学么?”
“那倒没有,我只是很了解你,或许比你自己更了解你。”
叶闻新忍不住笑出声,他说:“你真是个可怕的人。”
“嗯,是个很可怕的人,”白夜也跟着笑了起来,“差一点,我就可以完整地拥有你了,就差那么一点点。”
“我属于我自己,你是在痴人做梦。”
叶闻新并不是很认真地反驳。
“但那时的你,会选择让我梦想成真。”
白夜的视线落在叶闻新的脸上,那一瞬间,叶闻新有种奇异的感觉——他看的并非他,而是三年前乃至更久以前的他。
那时候的叶闻新和白夜形影不离,是最好的朋友,最信任的伙伴。
然而一切都回不去了。
正如李白所言。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良久,叶闻新轻声开口:“我很高兴,你两年前参加了那场宴会。”
“抱歉,我一直在看着你,也一直在抛弃你。”
“没关系,都过去了。”
“嗯,对,都过去了。”——
在接下来的三天里,他们总是在交谈,倒是也一起看了半场电影——只看到一半,白夜就因为体力不支而昏睡了过去。
叶闻新按下了遥控器的暂停键,侧过头看白夜。
白夜紧闭着双眼,呼吸孱弱而轻微,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
他身上没多少肉了,几乎是皮包骨,但依稀还能看出几分当年风华绝代的模样。
叶闻新的耳畔仿佛响起了优雅的华尔兹的舞曲,白夜微微弯下腰,向他伸出了手,笑着问他:“要不要一起跳开场舞?”
叶闻新总是笑着拒绝,说:“两个男人一起跳华尔兹太尴尬了吧?”
“我跳女步。”白夜会很自然地提议。
叶闻新会故意思索几秒钟,然后才矜持地点了点头,伸出了手,搭在了对方的掌心。
他们会为宴会跳最完美的开场舞,在每一个脚步、每一次旋转、每一次对视中靠近、远离、再靠近、再远离,直到舞曲渐渐止歇,周围响起众人的掌声——
叶闻新的视线落在对方眼底的青黑上,然后他意识到,他再也跳不了舞了。
英雄暮年,美人迟暮——
叶闻新原本还想再留上几天,但当天白夜叫来了BEN,并且很认真地说,接下来会由BEN继续陪伴他。
叶闻新知道这是白夜逼他“按时”离开的招数,但他没有理由再强留。
他是白夜的什么人呢?
他不过是对方曾经的、最好的朋友。
叶闻新揉了揉眉心,最后用中文对白夜说:“我们再单独相处一个下午,我的飞机是晚上的航班,我会准时走。”
白夜注视了他一会儿,最后还是点了点头,然后低声让BEN先离开了。
叶闻新斟酌了一会儿语言,才又问白夜:“之前你说有件事想让我帮忙,是什么事?”
白夜笑了起来,他说:“原本想让你帮忙来着,后来又觉得,不应该太为难你,就放弃了。”
“什么事?”
“保密吧。”
“啧,还玩保密这一套。”
“相信我,那是为你好。”
“那你找了谁帮忙?”
“雇了个人。”
“可靠么?”
“可靠,再说,本来也不是特别大的事。”
“还有什么事想做的,我愿意帮你忙的。”
“有件事,以后我如果死了,白家人求到你头上,也不必给他们留什么情面,他们放弃了我,我也放弃了他们。”
“好,我答应你。话说,他们是不是都不知道你名下那些产业如今已经翻了无数倍?”
“自然是不知道的,如果他们为了钱与我虚与委蛇,我也会觉得厌烦,等我死了,所有的东西都捐了,相信他们的脸色会很好看。”
“我会帮你留神,回头给你上坟的时候,会说给你听。”
“国外的墓地应该不允许明火祭祀,你也不必特地飞到米国,随意找个路口烧点纸、念叨几句就好了。”
“不打算落叶归根了?”
“不打算了,下辈子,不想和白家扯上什么关系,也不想再见到你了。”
“为什么不想见我?”
“这辈子我机关算尽,与你擦肩而过,想来是没什么缘分的,下辈子不如找个彼此相爱的伴侣,早早就在一起,安稳到白头了。”
“好吧。”
叶闻新有一点遗憾,但也没那么遗憾,他总归是希望白夜能过得好的,即使是在下辈子。
“开瓶香槟吧?”
“你不能喝。”
“可以摆拍一张合照,权当是纪念了。”
“好。”
如果不是白夜提醒,叶闻新几乎忘记了拍照的这件事。
他出门找了工作人员,开了香槟,分倒在了两支高脚杯里。
白夜强撑着坐了起来,甚至还换了一件衬衫,他们坐在沙发上,香槟微微倾斜相贴,冲着镜头笑了笑。
“咔嚓——”
影像定格在了这一瞬,拍立得洗出了两张一模一样的照片。
白夜留了一张,叶闻新也留了一张。
“你该走了。”白夜笑着说。
“你也不说留留我。”叶闻新有些埋怨。
“我总归会是先走的那一个人,留也没什么用,走吧,闻新。”
叶闻新捏紧了那张照片,半响,他说:“白夜,你多保重,我很高兴当年遇到你。”
“你也多保重,祝你未来一路坦途、阖家安康幸福。”
白夜冲叶闻新挥了挥手。
叶闻新转过了身,他步子迈得很大,走得行色匆匆,工作人员随着他的脚步前行,一点点褪出属于白夜的世界。
他们在电梯口碰到了BEN,BEN很友好地笑了笑,对他说:“一路平安。”
叶闻新回了句谢谢,随后进了电梯。
电梯上的数字由大变小,最后回归于1,他出了电梯,踏上了前往机场的豪车。
这一路,过往的记忆充斥在他的大脑里,他仿佛并未与白夜分开,白夜仿佛与他同行——他们好似并非就此诀别,而是共同相约去旅行。
他记不清他是如何上的飞机,但飞机起飞后不久,他突然反应过来,之前在电梯相遇的时候,BEN说了一句中文。
——什么不会说中文,白夜果然骗了他。
白夜果然骗了他。
骗了他。
骗……
叶闻新猛然惊醒,他挺直了上半身,用飞机上的WIFI向白夜发出了视频通话邀请。
对方并没有接。
叶闻新试了三遍,白夜一直没有接。
第四次,他联系了米国的下属。
“立刻去医院,看看白夜的情况。”
十五分钟后,对方发来了一条讯息。
“叶先生,白先生已经离世。
受病情影响,他一直忍受着常人难以忍耐的疼痛。
早前,他主动提交了材料、申请了安乐死。
今天傍晚,在您离开后,白先生的监护人BEN签署了最后一道协议。
白先生选择跨进了氮气仓中,他离开得很安详,脸上带着笑容。
天堂不会再有病痛,死亡对白先生而言,或许是一种解脱。
白先生在安乐死前,曾叮嘱身边人尽量向您隐瞒他的死亡,实在瞒不住,再告知您,他是因病离世。
但或许他没想过,您会察觉得这么快。
请您节哀顺变,保重身体。”
第 76 章
节哀顺变……么?
叶闻新终于知道白夜曾经试图求他帮忙、但很快又放弃了的事是什么。
——是以监护人的名义, 在他的安乐死的最后一道文件上签字。
他很镇定,镇定得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也很冷静, 甚至能够有条不紊地给下属发了一串指令。
收敛尸体、更换衣物、确认葬礼细节、预约花圈……
叶闻新甚至还记得吩咐下属:“派人去查查BEN和白夜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
他甚至察觉不到什么悲痛的情绪,只是感觉整个世界和他自己隔了一层膜。
他察觉不到他人的情感, 也察觉不到自己的情感。
他是应该觉得很悲伤的,但事实上, 他摸了摸自己的胸口, 那里空荡荡的。
结束与米国下属对话后,叶闻新抽空处理了一些公司的重要工作,同时告知轮值助理他要休假一周、相关决策由高管商议确定,非必要无需联系他。
然后他给孤余风发了一条消息。
“我今天返程回国,但有些事,要回叶家老宅处理, 需要耗费几天时间, 你先忙着拍戏, 等这周剧组休假, 再来老宅找我,今天就不必请假来接机了。”
孤余风的消息回得很快, 他说:“但我很想见到你。”
“我也很想见到你。”
这句话是发自内心的,叶闻新很想抱着孤余风从他的身上汲取一点温暖和力量, 但这对孤余风并不公平。
他的白月光死了,虽然他并没有爱过对方,也没有和对方发生任何亲密接触、出轨行为, 但总归算不上坦坦荡荡、心无旁骛。
这次见面已经是一种对伴侣的伤害,如果再把这种因为白月光的离去而引发的负面情绪带到伴侣面前, 任由对方耗费心力去安慰他、照顾他,未免有些残忍。
叶闻新自诩不是什么好人,但他也不想这么对待孤余风。
他还是一个人待着,比较合适。
所以他拒绝了孤余风的接机请求,并且叮嘱孤余风身边的助理,务必“看住”孤余风。
叶闻新下了飞机,就直接走了VIP通道,车辆将他快速地送进了叶家老宅,他逼迫自己吃了点东西、泡了个热水澡,叫工作人员递来了他最喜欢的饮料、水果和零食,然后躺进了柔软的被子里。
他闭上了双眼,眼泪瞬间顺着眼角流淌而出——他在手边拿到了柔软而干净的毛巾,擦干了自己的眼泪。
叶闻新是一个很少哭泣的人,他哭过的次数甚至可以说是屈指可数。
他父亲离世的时候他没有哭,他母亲不愿再和他亲密相处的时候他没有哭,但为了白夜,他哭了好几次。
他把自己放置在最舒服的地方,很好地维系了一个成年人的责任感和体面,终于可以放任自己的情绪在一瞬间崩溃。
怎么可能不痛苦呢?
白夜不只是一个友人,还是他过往二十年的陪伴者。
他死以后,每次他再想到过去,就会意识到,过去站在他身边的那个人,已经和他天人永隔了。
在分开的那三年里,倒也会痛,但那时人好歹活着,会隐隐约约地知晓,虽然可能再也不会见面,但那个人永远不会过得太差。
——在这个时候,又会有一种诡异的安心和欣慰。
然而,随着那个人的死亡,一切都结束了。
叶闻新再次用毛巾擦干了自己的眼泪,然后拿起了椰子水,用吸管喝了起来,喝完了之后,又继续落泪。
实话实说,他样子有点狼狈,可惜没有除了他之外的第二个人看见。
他哭了很久,到最后眼睛有些发肿,不过他准备得的确充分,甚至能拆一包蒸汽眼罩,热敷在自己的眼睛上。
可能眼泪真的是治愈伤痛的良药,等他哭累了,好像也不那么难过了,甚至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第 77 章
叶闻新把自己关在了房子里三天。
他按时喝水吃饭, 照旧回孤余风的消息、处理集团的紧急事物,其他的时间都躺在柔软的床上,难过的时候会哭一场, 哭累了就睡一觉。
他甚至还定了闹铃提醒,确保自己每隔24小时都起床冲一个热水澡。
“修养”到了第四天,他感觉好一些了。
洗过澡后, 甚至可以和孤余风视频聊上半个小时。
孤余风的声音很柔软,分享着剧组里发生的趣事, 又聊了聊最近刚刚认识的朋友, 整个人像一块被拂去灰尘的金玉,隐隐约约有了重放光辉的趋势。
叶闻新说得少、听得多,他从孤余风的身上汲取到了一点“人间烟火气儿”,一直盘旋在他心头的压抑感不知不觉间也消散了不少。
——活着还是挺好的,叶闻新想。
结束了通话后,叶闻新开始给工作人员发了一长串想吃的食物, 又叫对方派人帮他进来打扫房间。
叶闻新走出门去餐厅用了个午餐, 顾女士并没有出席, 倒是派了贴身管家传了句话。
“你是成年人了, 总能照顾好自己的。”
叶闻新听了这话,冷笑出声, 说:“叫她管好她自己,如果不会说话, 可以不说,更不用派人来传一句会惹恼我的话。”
管家低下头默不作声,过了一会儿, 悄无声息地退下去了。
叶闻新回了房间,发现里面已经焕然一新, 工作人员甚至贴心地为他准备了更加柔软的毛巾叠成了一沓——可惜叶闻新已经哭够了,不那么想继续哭了。
他开始给轮值助理发送消息,表明自己状态已经转好,可以正常远程处理工作了——几乎是下一瞬,大量的待决策的事项就通过邮箱以及OA系统传递了过来。
叶闻新粗略看了看,发觉他批示的让高管们商议后自行决定的事项,几乎一个都没有被决定,那些高管们似乎将他这次的“放手不管”看成了一次试探,兢兢业业,如履薄冰,竟然不敢跨越雷池一步。
叶闻新没有很高兴,倒也没有不高兴。
他是个掌控欲和权利欲都很强的人,底下人自然上行下效,不太愿意去触碰他的权限。
叶闻新埋头工作了三四个小时,然后叫人送咖啡过来。喝咖啡的间歇倒是有想过去问问白夜的后事处理得怎么样了,但自我保护的机制还是让他选择了放弃。
不得不说,白夜这个人对他不错,也很了解他的性格,特地让他答应不去参加他的葬礼。
也幸好答应了不去参加他的葬礼,不然,叶闻新不知道要过多久才能缓过来。
喝完了这杯咖啡,叶闻新又远程了开了两个视频会议,然后才结束了今天的工作。
他思索片刻,预约了心理咨询师明日上门,然后打开了电视机,准备看几集《逍遥路》,权当是放松心情。
叶闻新已经从孤余风的言语和下属的汇报中得知《逍遥路》的热度一路走高、收视率疯狂飙升,剧组中的演员们不止收获了粉丝,更收获了更多的机会、商务的代言和大大小小的奖项提名。
这部剧因为顶着耽美剧的名头,也吸引了不少CP粉的关注,有人磕剧中的皇甫寒和苏子贤,有人磕皇甫寒和苍树,有人磕骨科,还有人甚至磕起了苏子贤和苍树……有剧中的CP粉,自然也有真人的CP粉,但孤余风因为众所周知的已婚身份,真人CP粉相对少了一些,虽然“无法无天”、“群魔乱舞”,但到底还是没有到疯魔的地步。
电视剧片头的广告已经加了又加,叶闻新很有耐心地看完了所有的广告——毕竟每一个广告都会给新新影视带来一笔不菲的佣金。
随着最后一个广告的结束,集数页显现,镜头里出现了皇甫寒纵马前行的身影。
他大笑着转过头,对着身后的二人喊:“快一点,快一点。”
第 78 章
皇甫寒在马背上驰骋, 笑着催促着他关系亲密的两位友人。
苏子贤率先告了饶,叹息道:“马虽然是好马,奈何我骑术不精, 最多也只能维系现状,若要更快些,怕是不能了。
皇甫寒听了这话, 下一瞬便勒紧马头,降了冲刺的劲头, 直言:“我们慢慢走走便是, 何必拼甚么骑术。”
“不若叫苏兄先做休息,你我二人去前方纵马疾驰一圈,再回来寻他吧。”
苍树给出了一个颇为诱人的提议。
皇甫寒仿佛没看到两人间的暗潮涌动,沉思片刻后,又道:“罢了罢了,骑马虽然有趣, 同你们在一起相处却更重要些。”
苏子贤轻笑一声, 苍树倒是先看了苏子贤一眼, 然后才“嗯”了一声。
于是三人慢悠悠地骑马前行, 不多时,就到了一处路边酒馆。
这酒馆就在驿道边, 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三人的江湖经验可谓丰富, 倒也无所畏惧。
不过进了酒馆,又和伙计、掌柜接触一二,三人就放下心来, 待牛肉小菜烧刀子酒送上,皇甫寒正欲喝酒, 苍树却挡了挡,道:“北地酒烈,我先试试。”
皇甫寒笑着点了点头,他从未提过自己的故乡就在北地。
苍树和苏子贤均不知晓此事,两人倒是旁敲侧击过皇甫寒的出身,皇甫寒只道自己姓白,旁的,便任由推测了。
三人喝了酒,吃了肉,聊着聊着竟起了兴。
苏子贤坦然自个父母俱是男人,多年来也称得上是相敬如宾、举案齐眉,因而他对于未来爱侣是男是女亦不在意,只盼能寻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皇甫寒尚未回应,苍树却对比嗤之以鼻。
他道:“我虽不常去江南,却也听过苏家夫人善妒成性,动辄打骂驱逐奴婢,苏家家主虽不贪色,年轻时院子中却也曾有不少妾室,所谓举案齐眉、相敬如宾是真,但若是一心一意,那便是假了。更何况,男男之间无法受孕,子贤兄能出生,想必是一位女子受苦的结果,却不知道那位女子,如今现在何处了?”
苏子贤面色如常,不卑不亢道:“我生父与养父情路坎坷,中间多有波折,倒是叫旁人多加担忧。我虽然并非我养父亲生,但养父亦未曾阻拦我去寻生母,我生母如今忘却前事、亦已嫁人生子,我便叮嘱人照拂她的生活。此事乃是我家事,但我视你们为亲密友人,便也只能尽数告知了。”
苍树低笑出声,回道:“你既尽数告知,我亦不愿有所隐瞒,我父虽未曾纳妾,但与我母亲关系疏离,早在十年前便已和离分居,不过是未曾对外公布罢了。我亦盼与心上人日夜相伴,但倘若有朝一日,他宁愿要自由自在的生活,我虽心痛,却也不会强求,唯愿好聚好散、各自安好。”
皇甫寒双手托着自个儿的下巴,笑道:“你们二人倒是极有趣的,乍一听仿佛是在相亲似的,非要把自个的家庭情况与未来想与伴侣过的生活说得明明白白的。”
第 79 章
“倒也不是什么相亲, ”苏子贤叹了口气,“只是不想隐瞒你罢了。”
“瞒着我也没甚么的,”皇甫寒眉眼弯起, “我们虽是友人,但总会有些秘密要独自保留的。”
苏子贤静静地看了皇甫寒一会儿,仿佛下了决心似的, 开口问道:“你可曾喜欢过甚么男人亦或女人?”
“我喜欢我哥哥。”皇甫寒毫不犹豫地回答,“他虽然看起来冷冰冰的, 但待我极好。”
“除了你哥哥呢?”追问的却不是苏子贤, 而是苍树了。
“我很喜欢我父亲和爹爹。”
“父亲和爹爹?”苏子贤的眼神都亮了起来,“你的双亲亦是一对同□□侣?”
“是啊,”皇甫寒的声音仿佛沾了蜜糖似的,带着天真与娇憨,“他们感情很好的,经常一起消失, 然后再一起回来。”
“那你喜欢男人还是女人?”苏子贤下意识地靠近了皇甫寒一点点。
“没试过, 估计都可以, ”皇甫寒端起酒杯, 一饮而尽,“但我不喜欢做那档子事儿, 我还小,还没长大呢。”
“还小?”苍树低笑出声, “你不过是仗着长得脸嫩,实际上比我和子贤都要年长些。”
“那又如何?在情欲这档子事儿上,我自然是远不如你们二人的。”
“我没碰过人。”苏子贤几乎是立刻答道。
“我未曾做过敦伦之事。”苍树竟然也来凑个热闹。
皇甫寒难得吃惊, 他看向苏子贤:“你不是常年混迹在青楼?”
又看向苍树:“你不是红颜知己遍布江湖?”
苏子贤叹了口气,道:“我见得多了, 真刀实枪,便提不起兴致了。”
苍树亦叹了口气,道:“幼年时撞见过一桩不大正常的情事,心中便有些排斥了。”
“你俩可真是……”皇甫寒以手扶额,“难兄难弟。”
“白牡丹。”苏子贤突兀地喊了一句。
皇甫寒抬了抬眼皮,问:“喊我做甚?”
“我心悦你,”或许是酒壮人胆,又或许是压抑了太久,苏子贤终于说出了口,“我心悦你,想与你成婚、白头偕□□度一生。”
皇甫寒竟也不惊讶,没有任何犹豫地回答:“我还小呢,子贤,我从未想过结婚之事,也的确对你没有甚么旖旎心思,所以很抱歉,我现在无法回应你的感情。”
这个回答在苏子贤的预料之中,他甚至长舒了一口气,道:“我知你并未开窍,然而情之所向、情难自禁,如今话已说开,你并不厌烦我,与我而言,已是幸事。”
“怎么,你以为提前告了白,待他有一天开了窍、想寻觅夫君时,便会将你排在第一的位置?”苍树冷笑开口,“既然要排队,不妨也算上我一个,总归你手无缚鸡之力,还是我与他更般配些。”
第 80 章
剧情在最精彩的时候戛然而止, 叶闻新对此并不感到意外,也并不感到失落。
诚然,按照他制片人的身份, 如果想看到后续的剧情只需要打一个电话,但他并不想那么做。
他只是隐隐约约有了个预感,皇甫寒既不会选择苏子贤, 也不会选择苍树。
叶闻新有点想喝酒,不过这年头在他大脑里绕了几秒钟, 就被湮灭了。
他通过助理要了一份小蛋糕, 慢吞吞地吃了,一边吃,一边还在想,演员真是一个很苛刻的职业——孤余风为了保持良好的状态拍戏,已经许久没吃过蛋糕了。
他原本给了自己七天的时间疗伤,但事实上, 到第四五天的时候, 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他偶尔还会想到白夜, 但他已经接受了对方死亡的事实, 有些难过,但也在可以承受的范围之内了。
叶闻新联系了留在米国的工作人员, 得知白夜的葬礼办得非常顺利,所有的资产也早就做好了分配, 几乎全部都捐赠给乐可靠的慈善机构,白家人倒是消息灵通,派了不少人过去米国, 但最后什么也没有得到。
至于BEN,也并不是白夜的情人, 只是白夜雇佣的演员系的学生,用来冒充他的情人,以便让叶闻新不那么难过伤心。
实话实说,叶闻新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甚至他在米国的时候,就隐隐约约有所察觉。
毕竟他印象里的白夜矜持而骄傲,是不屑于依靠金钱来换取陪伴的。
三年可以改变很多事,但不至于将一个人的脾气秉性彻底改变。
白夜还是和过去一样,温柔而强势,聪慧而决绝。
实话实说,叶闻新很惋惜白夜的死亡。
他们原本能够一直成为很好的朋友,甚至有可能成为很好的伴侣。
但生活就是这样,没有什么完美无缺,也不可能毫无遗憾。
即使白夜的病得以遏制,不会再面临死亡,叶闻新也不会再和对方在一起了。
他们结束在了两年前的那场未曾碰面的晚宴之夜,更结束在了叶闻新选择将孤余风带回南湖别墅的那一刻。
白夜找了BEN,试图营造一种“我们都背弃了彼此”的假象,但叶闻新心知肚明,白夜是从空间上先抛弃了他,而他则是先从感情上疏远了对方。
他们曾经许下过那么多的会一直陪伴彼此的诺言,最后还是要面临着天人永隔的结局。
叶闻新现在已经没有那么难过了,他只是有些唏嘘,然后进一步确定,他果然不是什么好人。
因为他已经开始试图宽慰自己,死去的人已经留在原地,他还要继续走前行的路,不应该让活着的人再为他担心。
——他曾经是这么劝慰顾女士的,如今也是这么劝慰自己的。
等他感觉好一些了,终于有精力去看白夜葬礼的影响了,白夜是个很妥帖的人,他连自己葬礼上的照片都选的最漂亮的一张,每一个环节都挑不出什么错,BEN最后情真意切为他念了长长的悼词。
叶闻新感觉这段录像有点像在拍电影,但当他看到棺木被抬进墓地中后,又意识到,这真的是他和白夜最后一次见面了。
人死如灯灭。
叶闻新放纵自己的眼泪淌了出来。
过了一会儿,屏幕骤然变黑,他用热毛巾擦干了眼泪,情绪已经恢复稳定。
他原本想给孤余风打个电话,但想了想,还是打给了白灵。
他问对方:“现在这部戏拍完了,余风有什么打算么?”
白灵一点也不意外接到这个电话,她的态度殷切而理智,谨慎地回答:“孤余风推了接下来的工作,想要休假一个月。”
“为什么要休假一个月?”叶闻新有些好奇,“现在应该是热度最高,需要趁热打铁的时候吧。”
“他给我的理由是想陪您度个假,毕竟,严格来说,你们还是新婚燕尔。”白灵的声音有些无奈,甚至还带了一丝丝微不可察的抱怨。
“好吧……”叶闻新以手扶额,但不得不说,听到这个消息,他多少还是有些开心的,“我们也的确该度个假,工作不是生活的全部,家庭也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