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经历了此间种种,楚云腰已经分不清北周的物价是高还是低了。

    若是说低,单说她所了解到的田地价格,较往年可是高出许多。

    可若是说高,十几两银子就能买下一个十来岁的姑娘,而农家给地主辛苦劳作一年,所得也不过百十来斤的口粮。

    整个市场的价格都是乱糟糟的,又或者说一两银子在不同阶级的人手中,其价值也是天差地别,早没了什么一致可言。

    楚云腰抿了抿唇,开口道:“先把庄里的管家叫来吧,还有在这边劳作的佃户,也一并召集起来,晚点儿我过去看看。”

    素衣微微欠身,领命后很快便去喊人。

    没过多久,庄子里的赵管家就过来了,一并带来的还有这边的两个账房,另就是早早备好的一二献礼,不及说话,先将一尊半人高的玉件儿献给了皇后殿下。

    楚云腰未曾想过还有这么一出,望着摆在厅中的玉石摆件儿,惊诧过后,心底却生了几分凄然。

    凭她的眼见,虽是认不出这尊摆件儿的实际价值,却也知道这绝非凡品,便是宫里都不常见,偏生如今出现在了一个京郊小庄子里,出自一个小小管家之手。

    楚云腰生怕误会了人,又问了赵管家家中老小。

    赵管家顿时苦了脸,连连诉苦:“殿下有所不知,今秋收成不好,小人家中十几亩田,交完一应赋税后,也只余下了四五百斤麦子,偏小人家里十几口人,这几百斤粮食便是精打细算着吃,只怕也撑不了一年的!”

    “小人不是在给殿下诉苦,其实小人能在庄里帮殿下一点忙,莫说还领了月钱,就是分文不得,那也是天大的荣耀了!”

    说着,他又戳了戳左右的两个账房。

    那两人顿时领悟,忙说了自己家中情况,也是人多粮食少,又一心为皇后奉献,奉承的话张口便来。

    若是换做之前的皇后,听了这话少不得发善心,每人赏个几十两,可换做如今的楚云腰,她又是才看了街上百姓的煎熬,所谓日子清贫难过,在这尊玉件儿下反显得格外可笑了。

    楚云腰扯了扯嘴角,轻飘飘问了一句:“赵管家家中都快吃不上饭了,这又是拿来的门路,给我寻了这么一大尊玉件儿?”

    赵管家面容一僵,磕磕巴巴道:“殿、殿下……这不是小人机缘巧合得来的,不值什么钱啊不!不是不值钱,就是、就是——”

    任他如何巧舌如簧,匆惶之下,也想不出什么两全的说辞来。

    最后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殿下明鉴!小人对殿下诚心可鉴,万不敢欺瞒殿下!这尊玉石摆件儿乃是一家姓聂的佃户祖上传下来的,小人得知后与其洽谈,又许了他些许小利,才得来此珍宝,听闻殿下将亲至视察,思及唯有如殿下这般高贵之人,才能配得上这等宝物,自不敢昧下!”

    楚云腰问:“许了什么利?”

    赵管家汗如雨下:“二、二百……”

    “嗯?”楚云腰冷哼一声,挥手将桌上的茶盏扫落在地。

    “五百两!”赵管家如实道,“小人给了他五百两银子,又换给他家五十亩良田,为期三十年。”

    “多少?”这回,连素衣都震怒了。

    她两步上前,一脚将赵管家踹翻在地:“京南别苑总共一百二十亩地,你这一下子就分出去约莫半数,先不说你们私底下还有什么交易,就说夫人每年都要提醒一遍,庄子里的田地要散分出去,每家佃户不可租超过十亩,你可有将夫人的话放在心上?”

    赵管家无话可说,只能磕头如捣蒜,欲求得皇后宽恕,仅将他赶出别苑,而不是将他们一家赶尽杀绝。

    楚云腰神情肃正,冷眼之下,自带一股傲然之气。

    她吩咐道:“且将赵管家关起来,稍后送回楚府,请母亲帮忙审问,待审问完毕,依照他这些年中饱私囊的程度,该怎么发落怎么发落。”

    “再去把那户姓聂的佃户叫来,我倒要看看,到底是什么人家,明明有着祖传的宝物,却要依靠租赁田地过活。”

    “素衣你把那几册账簿仔细看一看,看与你之前拿到的可有差别?”

    这回出宫,楚云腰身边只有素衣一人,眼下素衣要查看账目,就只能从门口喊了两个小丫鬟,一个去喊庄子里的府丁,一个去传聂家来见。

    至于跟着赵管家一起来的两个账房早就缩到了一边,大气不敢出一声。

    但等府丁过来后,楚云腰手一指,连着他们两个也没落下,随赵管家一起绑起来,当即送去楚府。

    就是庄子里照顾田地的佃户不是时时都在的,姓聂的那户人家正好不在,小丫鬟连着问了七八人,才得知他家住处,从京南别苑到他家一来一回要一个多时辰,小丫鬟先是找了相熟的小厮去喊人,而后才到楚云腰跟前复命。

    楚云腰听后微微颔首,又多看了她两眼,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丫鬟看着有点紧张,却还是努力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奴婢巧依。”

    楚云腰喜她娇俏,不觉又多问了几句。

    原来巧依今年刚及笄,乃是楚家的家生子,被分来京南别苑不过两年,因着心细机灵,才被分来主院这边伺候。

    巧依的爹娘都在楚府,一个在厨房负责采买,一个在楚夫人院里照顾花草,她自小跟着母亲在府中行走,又是早早识了字,还有一手极佳的绣工,这才被楚夫人瞧见,送到庄里当差。

    按着楚夫人的想法,巧依要是培养得好,往后也能做个大丫鬟,又或者分出来历练几年,小姑娘自己争气,往后做个小管事也不是不行。

    但这到底只是楚夫人的一番设想,除了她身边的几个心腹嬷嬷知道,外人一概不知,便是巧依也不知为何会被发配到京郊来,最初过来的时候颓丧了好一阵子,还是后头听说这是皇后的庄子,才打起几分精神。

    哪成想这才过了多久,皇后殿下竟真的来了!

    巧依对楚家三小姐的印象不深,只知道那是当朝皇后,与其说为其为人折服,倒不如说是畏惧皇权。

    直到今日跟楚云腰见了面,两人断断续续的聊了几句,皇后这个身份,才在她心里有了具像。

    ……殿下一身端庄正气,又是极其平易近人的。

    想必这便是母仪天下的风范了吧。

    巧依想了好久,也寻不出一个能准备描绘楚云腰的词来,总归心里是生了敬佩,对着楚云腰愈发恭谨起来。

    楚云腰看她每个问题都能对答如流,虽然只在主院这边做事,但整个京南别苑都有所了解,便是在庄子里做事的佃户都认得许多。

    楚云腰问:“那你可知那户姓聂的人家如何?”

    巧依想了想,说:“奴婢跟聂家人打交道不多,只远远见过两回。”

    “按理说春来秋后正是农忙的时候,聂家来庄子的次数却也不见多,奴婢见到他家的那两次,也只瞧见了他家的女眷,能主事的汉子只来了一个,还是坐在田垄边上,好半天不见下地干活儿。”

    巧依又道:“殿下找聂家可是有差使吩咐吗?不过奴婢瞧着,那聂家人不似能托付的,就说他家管的那几片庄稼,今秋的收成也只一般,算是咱们庄里产出最少的一批了。”

    “而咱们庄里的粮种都是同一批,便是田地也都属良田,这等条件下,收成还不好,想来也只能是因为伺候的人不上心,这才误了好收成。”

    对于她的这番话,楚云腰一点不意外。

    她只是有点好笑:“巧依你不是管着主院的打扫吗?主院和田地那边离得远,你怎么对外围的事也这么清楚?”

    巧依偷偷看了她一眼,见她不似生气的模样,悄悄松了一口气,而后又不觉红了脸,小声道:“奴婢有时做完了活儿没事,正好夫人和管家也不拘着咱们,我就总想到别处看看,一来二去认识了好些人,也听了些有的没的。”

    “殿下若是不喜,奴婢往后不乱跑了……”

    楚云腰笑了,她看巧依嘴唇有些干,便给斟了一盏茶,与此同时,一个大胆的想法在她脑海中成型,并很快付诸实际。

    楚云腰说:“你刚才也看见了,赵管家犯了事,已被我送回楚家处置,他犯的事已是板上钉钉,无论大小,断没有再回来的可能。”

    “如此算来,这京南别苑就没了管家,我瞧你古灵精怪的,说话办事也算利落,就是不知你可有本事接下赵管家的差使,来做新管家?”

    “啊?”巧依惊呆了。

    庄子里的管家可是要管不少人和事的,上至奴仆增减,下至日用采买,还有那良田租赁等等,皆是先由管家定夺,等到年底才会上报主家。

    除此之外,整个京南别苑,不算往来佃户,光是楚家的奴仆就有少说百十号人,这些人皆听管家指示。

    巧依上上个月才过了十五岁生辰,还在听主院的姐姐支使呢。

    可如今呢?

    巧依愣愣地问:“殿下……要我来管庄子里的上百人?”

    楚云腰忍俊不禁,将早早倒好的茶水塞到她手里:“不着急,你且好好想想,我今晚会宿在这边,明早才走,你在我离开前给我个答案就成。”

    巧依还没有回过神,只木木地点了点头。

    等巧依从厅里离开,素衣捧着账簿走到前面来,她面色不佳,先是认错:“奴婢失职,竟看错了账本,被人糊弄了去。”

    楚云腰问:“可是有人做了假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