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离开
◎小娘子不打算带他?!◎
在意识到“公主是有爹”的这个问题之后, 杨嫣一连好几天都缓不过劲来。
按照负责人的说法,她的戏份杀青之后,再进入小世界是有一段可选的时间窗口期的, 所以她不一定非得当第一代公主,可以当第二代公主……那也很奇怪啊!!
杨嫣开始考虑换个身份了。
但是情况没那么乐观。
纵观整个封建时代,能够当光明正大、堂而皇之养面首的女性只有两种身份——女皇和公主。杨嫣对“女皇”没什么兴趣,她是来享受生活的,不打算给自己找份压力极大的终身制工作。公主摆烂还有人养, 但是女皇摆烂……杨嫣可不想千百年后自己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
富户?不行。这个时代商人的地位被压得这么低, 有钱远比不上有权靠谱,稍有点权势的官员的一句话,就足够叫一方豪商家破人亡了。
世家贵女?也不行。世家女的存在意义在一定程度上是通过联姻来换取家族的利益,杨嫣现在的身份已经算是世家女中顶天的了,原主爹一句话下来她不是照样得嫁人?至于婚后是不是各玩各的,那得看嫁的是什么人。她能选投胎, 不代表能选嫁的是什么人,看原主爹这“直接下发通知”的态度就知道,嫁人这种事根本由不得她选, 风险实在太大。
宗室女?这和“公主”有区别吗?身份还更低一点,搞不好就被拉去和亲了。
……
数来数去, 居然还是“公主”。
但是冉韬……
杨嫣纠结到眉头打结, 最后选择放弃:不管了!有什么问题等走完剧情再说。
“拖延”不能解决任何问题,但它有用啊!
心态好是所有咸鱼的优点,她既然决定不想, 那就彻彻底底的把事情放下。
提前操心这些也没有用, 到时候自有解决办法。
放下纠结的杨嫣思考起了“正事”——她屋里那一群恋爱脑小丫头。
她拿着毛笔尾端的笔杆戳了戳头发, 倒是一时没有急着下笔, 而是翻着脑子里的素材库找原型:是“水太凉”的钱谦益?杀妻求荣的吴起?还是把爱妾做成粮食的……不、这个就算了,这已经迈入恐怖故事的行列了。
小姑娘清醒一点。
这年头、看错男人是要丢命的!而且死法千奇百怪,只有你想不到。
*
兴许是因为各方心底都有了盼头,这个严寒的冬日过得并不难熬,转眼间就到了暖意融融的春日。
新芽吐绿,草长莺啼。
这种万物萌动、生机勃勃的景象让身处其中的人受之感染,行走间脸上都不自觉地带着笑意。温暖合宜的环境也容易放松人的神经,这会儿值守在外院门口的两个护卫虽还是像模像样地站着,但脸上却不自觉的带了些怠惰的神色,更有一个人忍不住抬手打了个哈欠。
众所周知,哈欠这东西是会传染的,站在他对面的人也忍不住抬了抬手。
只不过他要更倒霉点,这哈欠还没打出来,就生生憋回去,脸色一整,抬起的手也放回了原位,原本稍显懈怠的姿势立时变得笔挺。
旁边人见状,正想说“你犯什么病啊?”,抬眼却瞥见走近的人,他立刻噤了声。
宛若镜像重演,他也立马眼观鼻鼻观心地站好了。
等来人走近到了一定的距离,两个护卫立刻整齐地问好,“见过冉帅。”
冉韬挑了下眉,一时没答。
倒是左边那个先打哈欠的反应快些,连忙补救,“冉头儿。咱就是叫习惯了,没别的意思。”
他们冉头儿不太喜欢被那么叫。
不过也对,流民军那过的是什么日子?哪有他们在坞堡里吃香的喝辣的来得舒坦。
冉韬又问了几句话,两个人答得都有点紧张。
按照小娘子的说法,他们还在“试用期”,要是做不好是要被退回去的。连这个“试用”的名额都是枪破头争来的,外面不知道多少人盯着这个位置。
好在虽然有点磕绊,两人把该答的问题都答上来了。
就是瞧着冉头儿的表情,也看不出来个满意不满意,倒是听对方说,“你们先回去吧,我找人来接上.你们。”
两人忍不住对视了一眼。
冉头儿这是觉得他们表现好呢,让他们提前下值回去歇着?还是觉得太差、准备把他们踹了?
没从彼此的眼里找到答案,但是问也不敢细问。
两人最后只能惴惴不安地领命去了。
*
冉韬把人打发走了,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却是抬脚往里走去。
他没走得太往里,硬要说的话还只是门口的范围,只是站的地方有一段台阶、地势偏高,正好能看见里面的花园。
天气转暖了,小娘子总喜欢摒退了其余人在那里坐一坐。
小娘子其实更喜欢自己一个人呆着。就算往日里去书肆,她也是大半时间自己在二楼,只有来回的路上同他一起。
想到那些日子,冉韬眉眼都放松下去。
小娘子会定亲、会嫁人……不可能一直看着他。
但是没关系,他看着小娘子也很好。
他遥遥看着那边,压下眼底隐约闪烁的不甘。
不甘又如何呢?
他总舍不得叫小娘子难过的。
正这么想着,远处正侧手支颐的少女摇晃了两下,突然向前面栽倒下去。
冉韬脸色一变,想也没想地夺步而去,人都跑到了近前才意识到怎么回事。
小娘子面颊红润、呼吸平缓,只是睡着了而已。
似乎是被突然跌下来的失重感惊动,烟雾般的柳眉蹙了蹙,长睫微微颤动,冉韬都能透过那薄薄的一层眼皮看出底下的眼珠转动,但是她人到底没有醒。
冉韬说不清自己是松口气还是失落。
他起身站了直,正想要默不作声的退回去,目光却落在了少女的颊侧,云鬓微散、发丝垂落。
冉韬下意识伸手,想要将那些凌乱的碎发掖到耳后。
就在指.尖将要触到时,突然一阵风拂过,风吹纸页哗啦作响,冉韬顺着动静偏了下头、目光却定格在那儿写了大半张的纸页上。
那是一行诗。
只写了短短的一句,却被主人涂涂改改修了大半夜的纸,好似怎么写都不合心意。
一行诉说少女朦胧心意的情诗。
‘小娘子也很高兴’
‘……从昨日……一直在笑……’
模糊的话语在耳边回响,像是要将人从这融融春日一下子拽回了料峭寒冬。
冉韬僵立在原地,指.尖距离柔软的面颊只有寸许,他却一根根地将手指都收了回去。
杨嫣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身上盖了一张毯子。
她下意识摸了摸,迷迷糊糊地想:是碧楼来过吗?
不过这点疑惑并没有在脑海中存留太久,她紧接着就把目光落在面前这张写了一大半的纸。
眉头拧起、嘴角往下抿,整个人的表情都突出了一个“苦大仇深”。
——渣男好找,但是女儿不好捏啊!
杨嫣想不通,自己是有多想不开、才会捏一个才女人设。
一句诗都卡了她三天!她都快不认识这行字了!!
杨嫣把身上毯子扒拉下来、放到一边,接着跟这行已经快被她扒皮拆骨,每个字都经历过一番“推敲”挣扎的诗句斗争。
……
既然定下了婚约,杨家就不可能放任杨嫣在梨县自由成长了。
在年前的那封信里,原主的爹就已经透露出了叫人回长安的意思,等天气暖和下来,更是来了封信,说是叫人准备准备、不日就派人手来接她回长安。
好在这爹没有渣到底。
要是对方真的送了一封信来,直接让女儿回去了,那杨嫣都要怀疑是不是继母的段数更胜一筹,终于看不顺眼这个前任留下来的嫡女,想要把人弄死了。
这兵荒马乱的年景,让一个小姑娘自己安排自己上路,那可真的就是“上路”了。
杨嫣这边热火朝天地收拾行装的时候,却出了一点小小的意外。
——织烟怀孕了。
这也很正常,织烟成婚这么久了,都是身体状况正常的成年人,也该揣上小包子了。
杨嫣立刻下了决定:织烟不能走。
这年头的车马赶路可不比后世,杨嫣平常去个别庄都得一路边走边歇,到的地方还得缓一缓,长途赶路的舒适度只会更“感人”,杨嫣不可能叫人冒这个险。
既然织烟都要留下了,秦护卫当然也不能走。
织烟和秦护卫的事虽然意外,但却不算是个例。
杨嫣毕竟在梨县待了这么些年,有不少人都在当地成家立业了。像是秦护卫和织烟的这种本都是长安来的人还好办,但总有人跟当地人互通嫁娶,这些人总不能让他们抛妻弃子、抛夫弃女地跟她一块回长安。把家眷都带上也不太现实,长安那边也没法养突然多出来的这么多张嘴。
杨嫣对自己屋里要跟着走的人自己心里有数,但是护卫所那边她就没那么清楚了,她还没有控制欲强到对手底下所有人的家庭状况都一清二楚。干脆让秦护卫整理个名单给她。
只是等杨嫣看着拿到手的名单,对着上面的第一行字愣了一下,“冉二?”
秦尉明还以为她质疑的是这个位置,“小娘子放心,冉二虽然是年纪小了点,但不妨碍,他能领得住这些人。”
而且这里面也有不少是招揽来的流民,换个别人来还真不一定能指使得动。
护卫所的人在当地成家的不少,真抛妻弃子的秦尉明也看不上,这么一来护卫的人数就太少了,只能从别的地方补。秦尉明不知道长安那边会来多少人,但他既领了这份职责,总要以小娘子的安危为准。如今这世道,多做点准备准没错。
杨嫣摇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可是未来皇帝,得眼多瞎才会不服气他啊!
杨嫣迟疑是因为别的地方。
她顿了顿,不确定问:“……冉二也要跟着一起走吗?”
秦尉明听出了这话的意思,一时错愕,“小娘子不打算带他?!”
杨嫣:“……”
干什么这么看着她?搞得她像什么渣女一样?!
……她确实没打算让冉韬跟着一起走。
那可是长安!
两个世界的“历朝历代”加起来,有哪路义军是从首都揭竿而起的?那不叫“造反”,那叫“政变”!
政变的前提是有政.治.资.本,冉韬有吗?很显然没有。
搞错了赛道是不会有好下场的!特别是“造反”这种一不小心就要掉脑袋的高危工种!!那是真的会没命的!
她是很害怕自己未来惨死没错。
但是有这么多年的感情在,她也没有到要把冉韬弄死的地步啊。
作者有话说:
(嫣嫣:委屈.jpg)
其实还有一个认知上的不同。对于这个时候的人,分开这么远真的可能是永别,嫣嫣显然没这种觉悟。
另外就是——
嫣嫣的格局可以打开一点,光明正大且有历史记载养面首的,除了女皇和公主,还有太后啊(狗头保命)
23☪ 告别
◎她也不要你了。◎
杨嫣被秦尉明的眼神看得浑身不自在。
她还维持坐着的姿势, 但整个人都忍不住往后蹭了蹭。
虽说主子的身份让杨嫣做任何事都不必解释原因,但是在那莫名其妙的心虚驱使下,她还是试图给自己找点可以依靠的理由, “冉二、冉二……不是本来就是老宅的人吗?”
杨嫣说完之后眨了眨眼。
对啊!冉二本来就是老宅的人,就是按照正常的逻辑,她也不该带上对方的啊!!
所以她为什么要心虚啊?!
想通了之后,杨嫣立刻理直气壮地看回去。
秦尉明本来想说什么,但是在少顷的沉默后, 还是将那些既不合身份又不合时宜的话咽下去。
他道:“幸得小娘子开恩, 让底下人不必受分离之苦。只是小娘子的安危要紧,随行之人不能太少,故而卫队里也安排了些个招揽来的流民。这些人来的时日尚短,又非杨氏部曲,若无冉二在其中震慑,恐怕他们会半途心生歹意。”
原来秦尉明担心的是这个。
杨嫣眉头一松, 她扬了扬手里的名单,“我正想说呢,这些人也太多了。不必安排这么多人, 阿耶会派人来接我的。”
养个女儿不容易,他爹都到了要把这个发配的女儿捞出来联姻的地步了, 那当然得想办法把她安安稳稳地护送回长安。
秦尉明:“……”
话都说到这种程度了, 他还能再说什么?
最后只能道:“小娘子若是改变主意,随时来找我。”
……
秦尉明叹着气往外走,只是没走出去几步, 脚步却是一顿。
他看见不远处、不知何时站在这里的人。
——是冉韬。
秦尉明在短暂的怔然后, 表情不由复杂起来。他想要说什么, 但是嘴唇动了动, 终究还是没有出声,只是上前一步、抬手拍了拍人的肩膀。
冉韬顺着肩上的力道、机械地迈着步子,被半推着离开。
他不知道自己这会儿的神情是如何的狼狈,以至于对方脸上露出了那样的怜悯。
*
另一边。
杨嫣正依依不舍地蹲在了那只已经长大了的头顶黑毛的小狗跟前。
说是“小狗”已经不太合适来,她是去年春天见到这只狗子的,如今不管从狗子的年龄还是目前的体型上看,都已经是成年狗了,倒是一如既往的很亲人,被杨嫣顺了两下毛,就吐着舌头往人身上蹭了。
大概是因为每次杨嫣一出现,它就有好东西吃,这狗子对杨嫣一直都格外热情。
杨嫣被舔得一边躲一边笑,到底还是摁着狗脑袋揉了个心满意足。
——没有人能拒绝毛绒绒!!
赵狗儿本来在旁看得有点紧张,小幺如今长了这么大,他怕狗子闹起来没轻没重,伤了小娘子。但是瞧着小娘子笑得那么高兴,他在看了一会儿后,也跟着放松下来、脸上禁不住带上了笑。
等小幺一开始的人来疯闹够了,老老实实趴在旁边任由杨嫣揉搓的时候,赵狗儿大着胆子开口,“小娘子若是喜欢,不如带着小幺一块到长安去?”
说实话,杨嫣对这个提议很心动,但她还是摇摇头拒绝了,“不了。”
她怎么也得为小幺以后考虑。
她现在都已经定亲了,距离嫁出去也没有多久,再之后就该是生完孩子以后的“病逝”了。她“病逝”得那么不光彩,碧楼光在后宅里护出一个小孩子已经是千辛万苦了,再没有余力去照顾一条狗。
小幺要是真跟她走了,也就只能过几年的风光日子,狗生下半辈子都要凄凄惨惨。
想到这里,杨嫣不由又恋恋不舍的轻轻摸了摸小幺头顶上的那撮黑毛。
“它留在这儿就挺好的。”
她这么说着,又稍微偏了一下.身,转头对赵狗儿,“你会照顾好它吧?”
侧边投下的阳光简直像是给少女镀上了一层金边,赵狗儿打了个磕巴,才涨红了脸断断续续地,“是,奴……奴、一定……不、不辜负小娘子嘱托。”
然后他就看见小娘子笑了,笑得特别好看。
赵狗儿:!
有他一口吃的,就绝对不会饿着小幺!!
……
杨嫣这边要安排的事还挺多的,撸了把狗解解压之后很快就走了。
赵狗儿也有要干的活,给小幺添了狗食后也离开了院子。狗子对没人打扰自己进食还是挺满意的,“嗷呜”一声,整张脸都埋进食盆里,字面意义上的“埋头苦吃”,只是才啃了没两口,像是察觉了什么一样、耳朵竖起来。
这么听了一会儿,它进食的动作越来越慢、越来越慢,最后完全停.下了。
它连饭也不顾了,撒丫子就想跑,似乎是想要逃开这个地方,但是终究被链子限制了活动范围,只能在原地焦躁地刨起了土。
没刨几下子,气息就已经接近,那道人影也出现在眼前。
小幺刨土的动作停了,它夹起尾巴、整只狗都往下趴,最后以一个蹲伏的姿.势自喉间发出些低低的“呜呜”声,好像在表示臣服。
冉韬走上前去,抬手摸了摸它头顶上的那个黑毛,也就是杨嫣最喜欢揉搓的位置。
他动作放得很轻,杨嫣有时候手劲大一点都会搓得狗子眼睛变形,但冉韬只是摸摸毛而已。他明明没使一点力气,小幺趴在原地里一动不动,宛若一只假狗。
冉韬摸了一会儿,突然开口问:“我有哪里做的不好吗?”
狗子当然不会给他回答,甚至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声音,连喉间的“呜呜”声都不敢发出来了,周围一片安静。
冉韬也并不是要一个答案,没多一会儿,他就自己回答了这个问题,“我确实做得不好。”
家奴不该觊觎主上。
更何况他一次又一次地越界,甚至会将人拖入那又肮脏又龌龊的梦境。
怎么看、都不是一条合格的……狗。
他垂眼看向那双因为黑眼珠的面积过大而显得又蠢又傻的狗眼,轻声:“但是、你也被扔下了。”
……
“她也不要你了。”
*
杨嫣走的时候,坞堡里的人都出来送行。
不管是不是心里敲锣打鼓地欢送,但面上都要做出一副“舍不得”的表情。
不过别人不好说,织烟的“舍不得”却是实打实的。
就算杨嫣之前再怎么交代,织烟还是挺着已经微微显怀的肚子,坚持把人送到马车上。
临别之际,她抓着杨嫣的手,轻声,“婢子知道小娘子是好孩子,这些年也长大了懂事了。按说这些话实在不该我这个婢子来说,但是我怕这次不说,以后要日日后悔……”
织烟这么说着,已经眼眶微红,眼底像是蓄了泪。
杨嫣本人的泪点奇低无比,织烟这么眼圈一红,还不等对面怎么样呢,她眼泪就稀里哗啦地先掉下来了。她就是那种看着逻辑感人、剧情成谜的知名雷剧,还能一边吐槽说“这穿帮了啊!”,一边哭干净一整包纸巾的神奇生物。这会儿气氛这么到位,她不掉眼泪就奇怪了。
很正常,不是什么大事。
但因为杨嫣在梨县的日子过得过于顺心,就连看话本子偷偷摸摸掉眼泪都是在书肆里,织烟暂时还没发现小主子这个毛病。这会儿见杨嫣一哭,她立刻就慌了,也顾不得自己的情绪,连忙又是擦泪又是安慰,把本来想说的话都抛到了脑后。
杨嫣拿帕子按了按眼睛,又深深呼吸几口气,试图让自己的神情看着更镇定一点(事实上她本来就挺镇定的,唉~)。一番折腾后,总算让织烟继续说下去。
其实织烟说的也不是什么大事,无非是长安那地方遍地贵人,她不好像在梨县这么嚣张,再就是她不在的这些年,原主的渣爹不知道添了几个儿子和女儿,她不再是以前那个掌上明珠了,待遇也自然比不了以前。
当然,这些都是杨嫣翻译的,织烟说话可要委婉多了。
“……长安不比梨县,规矩大得很。家主要操持一整家子的事,心力所限、兴许没有那么留心细处,小娘子万莫觉得被慢待。”
杨嫣老老实实地点头,“你放心,我知道的。”
杨嫣本来以为交代就这么完了,却不想织烟最后拉住了她的手,加重语气,“小娘子只记得一点,无论发生什么事,您都是家主元妻所出的嫡亲的女儿,是夫人留下的独女。家主心里有您的。”
杨嫣:嚯。
这话里面主要是突出两点,一是“原主的渣爹很要面子,继母不敢明着亏待她”,再就是……这位渣爹对原配夫人、居然是有点真感情在的?
但杨嫣也立刻想到了渣爹这些年的不闻不问。
懂了。
有,但是不多。
长安的情况比预想的明朗很多,杨嫣的心情稍微放松了点。
但是走之前她再一次在人群中寻找了一遍,却没有找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刚刚上扬的心情又低落了下去。
杨嫣抿了抿唇,将目光转向织烟旁边正护着人的秦护卫,“他是不是在躲着我?”
“他”当然是指冉韬,这话也是个半陈述句。
冉韬躲得非常明显。
杨嫣以前就算没什么事儿去找冉韬,两人也会碰巧遇到,毕竟人都在坞堡里,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但是这段时间别说“碰巧”了,她专门去找人都碰了个空……
她隐约意识到冉韬因为回长安这事生气了。
但是,她不带人去长安是有原因的啊!她可以……好吧,她没法解释。
秦尉明在短暂的沉默后开口:“小娘子要见他吗?”
他问的时候稍微放大了点声音——这话问的不光是杨嫣,还有那个不知道在哪、但一定就在附近的臭小子。
杨嫣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摇摇头。她没法解释剧情问题。
而且这种事空口白牙地说出来,信不信是一回事、惹不惹麻烦就是另一回事了。虽说也能找别的理由,她又不太想在冉韬面前扯谎。
杨嫣把那个一直拢在袖子里的匣子拿出来,“你帮我转交给他吧。”
告别信、冉韬的身契、还有一些可以当盘缠的钱财。
杨嫣本来想解释一下里面是些什么,但在秦尉明那奇奇怪怪的眼神注视下,她总有一种自己在给分手费的错觉。
杨嫣:“……” 她赶紧把这个可怕的想法清理到角落里。
这明明是阿妈要放手崽崽自己去闯荡了!!
她最后还是选择闭嘴。
——让冉韬自己去看吧。
作者有话说:
嫣嫣:分手……呸、告别信。
二狗子:休书。
还是别见面了。以二狗子现在的精神状态,真见了、可能就走不了了。
(真狗子:骂骂咧咧.jpg)
下章简略介绍下中间几年的事,然后就跳时间线。
以防万一,我还是再提醒一遍啊,这真不是“纯爱”!(大喇叭.jpg)
24☪ 逆女!
◎这不能够啊!◎
六年后。
杨嫣坐在一辆马车上, 表情麻木。虽然车厢里的布置远比这辆马车朴实无华的外表奢华得多,但是这也不能掩盖这是一辆马车的事实:它很颠簸。
这年头的长途赶路简直是要命,这件事杨嫣分别在六年前、四年前都体验过一回, 但是这次不得不重温噩梦。不同于前两次(一次是被原主爹叫回长安,一次是随朝廷南迁),这次赶路是杨嫣主动选的——严格来说,她目前正处在“离家出走”的状态。
事情解释起来比较复杂。
但是首先要明确一点,六年了, 整整六年, 她都没有成功把自己嫁出去!!
杨嫣没有想到,这段明明只是个剧情背景板的婚事,居然有这么一波三折、坎坷不断。反正搁在杨嫣上辈子,她是绝对不会知道、自己居然有一天会恨嫁!听起来简直是像个笑话。
这门婚事一开始的进展还是很顺利的。
杨嫣顺利地回了长安,见过原主爹、安心呆在人均面积比老宅小得多的杨家,又在宴会上见了未婚夫几面……脸长得挺符合杨嫣美少年标准的, 她对“和对方生个孩子”这点没什么心理障碍。
这年头虽然订婚得早,但是从定亲到成婚流程却走得很慢,对讲规矩的世家大族更是如此。这套流程整整走了两年, 就在杨嫣满心以为自己可以嫁过去的时候,北方几个胡人部落联合南下, 趁着中原局势混乱的时候直逼长安。这个气数已尽的大梁王朝是不会有什么“敢提迁都者斩”、“扶危济困、救大厦于将倾”的能臣的, 皇位上那个许家皇帝也没有什么“天子守国门”的豪迈气概,朝廷诸臣拥簇着天子御辇狼狈南逃。
比较不幸的是裴家父亲那会儿正在外任,裴五郎也随父在路州未归。
因为事发时远离中枢, 这一家老小当然没法跟着朝廷一块儿南迁。
这种逃命的时候可没人关心儿女结亲的小事, 等到朝廷好不容易在南方安顿下来, 南北通讯断绝, 路州又消息全无,在这个年头基本就是“默认死了”的意思。原主她爹已经打算重新为女儿找一门亲事了。
杨嫣:???
这不能够啊!
她真的是豁出脸去不要了,薅着辅助系统的羊毛,凭借原主的人设一哭二闹三上吊、无理取闹公开撒泼,这才勉强把事情拖了一年。
杨嫣:黑历史黑历史黑历史!!!
事后她一连冷静了几个月,才勉强把这段时间的事扔到了记忆的垃圾堆里,但还是被它时不时跳出来攻击一下。(痛苦面具.jpg)
好消息,路州那边有音讯了。
坏消息,她这些年好不容易掰回来的人设形象因为这一通闹腾回归原点,系统开始不断响提示音,日子过得虽不像她刚穿回来那会儿的水深火热,但也时不时让人胸闷气短一下。
杨嫣:“……”
算了算了,只要能嫁出去,一切都是值得的。
然而即便杨嫣做出这么大的“牺牲”,依旧出了问题。
北方传来消息,未婚夫他爹被杀了。
战乱年间,死个人再正常不过了,死个一州刺史也很平常。但是这不对啊!男主他爹虽然在故事里也挺背景
PanPan
板的,但是确实是活着的,还抱过大孙子呢。
杨嫣只能认为,背景板的角色没什么光环,就算他是男主的亲爹也一样。
这点“小事”对剧情来说或许只是背景板,但是对杨嫣来说却不是。
它为这场本就“命途多舛”的婚事雪上加了把霜,给本就不堪重负的骆驼背上又添了一把稻草。
父亲过世,守孝三年。
听说过夺情启用的,还真没听说过夺情成亲的,这意味着杨嫣又要等三年。本来杨嫣对等三年没什么意见——从她回长安开始算,这门婚事她都等了三年多快四年了,也不差这点时间——但问题出在原主爹那里。
原主的爹之所以在朝廷都迁到建都还承认这门亲事,就是想借着儿女亲家的关系给自己留一条后路,但是裴五现在的身份不足以作为“后路”了。裴父一死,接手路州的是裴五的二叔,这么一来,作为路州势力的非直系继承人,裴五的联姻价值大大下降。
同时,原主爹在这个迁居南方朝廷内的状况也不太好。
因为皇帝死了。
一朝天子一朝臣,先帝折腾了这么多年,终于在临死之前拖着病重之躯成功改立了太子,还特别狠的给了新太子兵权。老三在老父亲病床前涕泗横流地表示“都是骨肉至亲,我下不去手啊”,等先帝一咽气,下手比谁都干脆利落,当晚就把他哥和他哥那一系的子孙全都送下去给老爹做了伴,然后就开始清算先太子余党。
好消息,她爹不是先太子党。
坏消息,她爹也不是三皇子党。
这种滑不溜手的官场老油条,虽然逃过了被清算,但是也免不了被排挤。谁叫你不是人家的心腹呢?
严格来说,她爹过得也不算差,虽然实权被夺,但是荣誉职称还保留着。
新帝为免受诟病,对待这些老父亲留下的臣子还挺客气的——毕竟这些都是证明“我是亲爹属意继承人”“我才是正统”的人形图章——但也就是客气而已。
从实权变成荣养,特别是她爹还处于很有“进取心”的年纪,这种落差就很难受。
某一天,她爹看着她的脸半天,突然开口:“吾女有贵人相。”
杨嫣反应了三秒之后才理解了这话的意思。
——他要卖女儿!!
杨嫣稳定发挥人设,一连气走了三个教养姑姑,原主她爹终于闭嘴了。
估计是怕把她送到宫里以后,没能给家里带来荣华富贵,反而招来灭门灾祸。
可惜好景并不长。
新帝充分发挥手腕,清理完先太子在朝中余党之后,或许是因为没了外部威胁,他开始享受个人胜利成果了:选美人造宫殿锤奇观都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就开始任人唯亲、随心意办事。
一旦到了“任人唯亲”的地步,枕边风的威力绝对无出其二。
多少微末之人一朝扶摇而起,她爹看得很眼热。
杨嫣也在这时候收到了未婚夫的退婚书。
早不送晚不送、偏偏挑着这个当口送,杨嫣有充足的理由怀疑她爹暗中施压了。
再想想日后杨家甚至要靠认婢女为义女攀上裴府。
这该死的“退婚流男主”即视感!!
但是杨嫣的人设不是“退婚女配”,而是“亡妻”。杨嫣就很想摇着当年负责人的肩膀质问:你们这个剧情到底靠不靠谱?!
再想想自己世界的“豪门甜文”变“带球跑”……等等、带球跑。
杨嫣陷入沉思。
虽然都是崩剧情,但是“带球跑”明显比“退婚女配”来的更接近原版啊。
……要不、干了?
……
不干不行啊!
再不赌一把,她就要被原主亲爹打包送进宫里了。
杨嫣就这么借助“被退婚了想去散散心”的理由要出门,原主她爹也怕逼得太紧,就答应了下来。一出建都范围,杨嫣就命人改道北上:去路州!
毕竟顶着人家女儿的马甲,杨嫣也没有这么一声不吭就跑了,她给原主爹留信了,信里大意,“我想了想,还是气不过,决定去讨个说法”。
很符合大小姐人设,没毛病。
*
这年头的长途赶路本来就很要命,杨嫣现在的身体又格外娇气,于是就变得更加要命了,而且这一路上也不安稳,战乱年间盗匪横生,这些盗匪的构成成分也相当复杂,有活不下去的百姓落草为寇,但是更多的是兵匪、官匪——是的,当地官府组团打劫挣外快……就离谱。
也亏得杨嫣出门的时候还是原主爹的“未来指望”,拨给她的都是杨家精锐部曲,勉强安稳到现在。但杨嫣毕竟是“离家出走”状态,不好光明正大地打出杨家旗号,一路都很低调。不曾想,她都这么低调了,却还是被人认出来了。
认出来也没什么。
杨嫣听着外面“有人求见”的禀报,想也没想,直接摆手道:“不见。”
她这态度倒不全是因为目前这“嚣张跋扈”的人设,主要是对自己这张脸可能惹祸很有自觉。长得漂亮绝对不是错误,但是这官府亲自下场当贼的世道,她能不露面还是不露面吧,免得招来什么牛鬼蛇神。
杨嫣没有露面,但是来人却没有离去,杨嫣听见外面远远的传来动静。
“下官本不敢惊扰杨氏尊驾。但昔年嘉平年间,下官无意触犯忌讳,获罪于上,幸得杨公仗义执言,一家老小才得以保全。如此再造大恩,可恨下官能力微薄,无从报答。如今杨氏子弟光驾丹堰,下官事先不知,未能出迎已是大大的不该,却又屈尊驾于陋巷……如此知恩不报,百年之后、又有何面目去见先人?”
说实话,杨嫣对遇上这种事情也不太意外。原主爹做官能力怎么样不好说,但是搞人事关系绝对是一把好手。毕竟能在先太子和如今新帝中两边都不沾,这也是一种能耐,原主爹仰赖的就是自己人缘极好、结下的善缘很多。
外面那人仍旧继续,“下官知尊驾不张目于外,是不想声张此行,但也断断没有委屈贵人至此的道理。下官于城北有一处别庄,虽是仍是陋舍,但到底薄备了些酒水,供尊驾接风洗尘、稍事歇息。”
杨嫣听懂了,这人是给她准备了地方住。
她看了眼租来的民舍中那张年代久远、积灰厚重,看着就让人担心承重能力的床,突然有亿点点心动。
……
半个时辰之后,终于在这要命的长途跋涉中重温枕稳衾温的杨嫣热泪盈眶,她真心实意地在心里说了一句:谢谢爹,您当年做的好人好事还是回报到儿女身上了。
被遥遥感激的杨父这会儿正抖着手抓紧杨嫣留下来的那封信,脸色青白交加,最后定格为沉沉的黑色。
他猛地一挥袖,生生扫落了桌上那套自己一向珍爱的茶盏,怒极而道:“逆女!逆女!!”
作者有话说:
【嫣嫣和渣爹的互相伤害】
嫣嫣:我就想嫁个人而已(猫猫无辜.jpg)
*
原主那个性格,得一天八封信的要求回长安,回去的肯定比嫣嫣早
就差了这么一点时间差doge
25☪ 交情
◎就为了一个男人?!◎
杨父这边闹出来的动静不小, 继夫人王氏闻讯赶来。
瞧见杨父这样子,王氏就知道事情多半跟她那位继女脱不开关系了。
想到那位继女,王氏也忍不住头疼, 但是等看完那封被杨父生在一边的信,头疼就变成了惊愕,“三娘去了路州?!”
这个“三娘”叫的是杨嫣。
原主上头有两个庶出的姐姐,在家里存在感不高,等杨嫣从梨县回来的时候, 两个姐姐就已经嫁出去了, 山长水远又兵荒马乱、连联系都很少,更谈不上什么感情。
王氏对这位继女的心情很复杂,说起来她和对方也没什么大的仇怨,但是王氏也深知“亲父女之间没有隔夜仇”,三娘去梨县这桩事多半要记在她头上。梁子结下了,要她盼着对方过得多好也不可能, 但是她也没有狠心到在这年月把人赶出去。
杨父气得哆嗦,但怒到极致、反而冷静下来,冷声, “去一趟也好,让她彻底绝了心思。”
王氏忍不住看了杨父一眼, 都闹到这地步了, 杨父居然还没断了送人进宫念想。
她心底是不太愿意杨父的打算,虽说她为杨家妇、一荣俱荣,但是这个“荣”要是那位和她不太对付的继女带来的, 自己的日子恐怕不会多好过。
王氏不由劝:“三娘那脾气, 进了宫是要得罪人的。”
杨父瞥过来一眼, 神情显得有点冷淡, “这宫里和朝堂一样,最不怕的就是得罪人。那伊绍难道不是个小人?”
朝中想要他死的不知凡己,但那又如何?那是能替皇帝杀人的刀子,只要有一日陛下还护着,所有人见着他都得笑脸相迎,就算心底再怎么恨的牙痒痒,也得小心讨好着。
王氏被杨父这话问得一默。
也确实如此,只要能讨得陛下欢心,其他人的态度并无关紧要。理是这个理,但王氏只是想问“就三娘那个脾气,她会讨人欢心吗?”,但是一转念,这问题就变成了“三娘那张脸,她需要讨人欢心吗?”。
她禁不住想起了自己好几次撞见的场景,三娘指着人鼻子怒极叫骂,旁边有些个小厮丫头看得眼睛都直了。
王氏:“……”
就因为这,她也不知道整顿了几遍这继女的院子,把心思不正的一个个都揪出来发卖了,生怕闹出什么丑事来。随着这个继女的年龄渐长,事情变得越发麻烦。细数数,从人回来之后,她在这个不太对付的继女身上花的心思,可真是比亲儿子都多。
王氏决定略过这个话题,她转而道:“如今这北方兵荒马乱的,三娘又是长得那样,这一路上可不安稳。”
这次杨父终于绷不住表情,不知是恨还是气,或许还是有点稀薄的亲情带来的担忧。
他狠狠地捶了一桌,声音冷厉,“那又如何?!!这是她自己选的路!是我叫她去的吗?!!”
他算是看透了这个女儿了,有能耐、能耐却不用在正地方!
这次抓回来又怎么样?她心底存了念想,早晚都得闹出幺蛾子。还不如叫她见着了人,彻底死了心。
回得来,老老实实地走他安排的路。
回不来,他就当没这个女儿!!
想到这里,杨父终于忍不住使劲儿磨了磨牙,咬牙切齿:“裴五那个混小子!到底给嫣儿灌了什么迷魂汤?!!”
他好好的一个女儿,放着通天路不走,非得追着一个男人!
——就、为、了、一、个、男、人!!
许家皇帝的寿数从来不长,他的女儿又更年少,等笼络住了人、生个儿子……实在生不出来也没关系,就抱个没娘又身份低的养着。日后嫣儿当了太后,杨氏掌权,她想要什么样的男人没有?非得追着这一个?!
*
应州。
城内刚经过一场战祸,因为是主将领兵趁夜奇袭、兼之城中有将领反叛当了内应,并没有出现伤亡惨烈的攻城战,反倒是城中巷子里有不少交战的痕迹。
喊杀声夜半而起、直至天明,故而到了晨起时分,百姓家中个个门户紧闭,生怕被破门而入。要知这年头、兵和匪也没什么区别,城池一破,家财就守不住了,有些个家中有女儿的,已经抱着人痛哭起来了。
好在应州百姓这次的运气似乎不错,街面上甲士虽是来回走动,但也只是清扫着战场,似乎是对那些破旧民宅里的仨瓜俩枣不感兴趣。
久经战乱的百姓却不敢就此放心,仍旧小心翼翼地趴在门缝上,侧耳听着外面的动静。
张驴子靠在门边仔细听了一会儿,觉得自己似乎弄明白了原因,那位盘剥应州已久的先何刺史似乎做了件“好事”。这位何刺史听闻北边卫州的赵氏军有调动,也做了应战准备,他一方面传讯盟友求援,另一方面急命下属各郡县调集军资粮草准备据城死守。只是这命令虽是下了,却不想赵氏的先锋部队来得这么快,更没有想到自己手底下居然出了投敌的叛将,城破得猝不及防,正巧有一郡的粮草和犒军物资后脚就送来了。
这还有什么说的?
破城大军立刻将押送的人拿下、把东西分了,犒赏大军。
张驴子听到这些,只在心底大呼“万幸”,有这批犒军物资在,这些兵大爷们大概看不上他们的家底了。
过了会儿,又听外面似乎有像是将官的人交谈,说是上头的命令,要谁谁谁带着人去“接一接”这批粮草。
张驴子虽不识得那几个名字,但也彻底放下心来:去接粮草好啊,只要熬过了城破的这几日,就不用担心大白天的被破门而入、洗劫一空了。
……
潘德岳是领了“接粮草”任务的将领之一。
他运气不错,没走多远就遇上了一批押运队伍,护送之人几乎没做什么抵抗就被拿下。但是等粮食到手,潘德岳就觉得不对,再一检查就只剩连道“晦气”了。粮食里面掺着土,这里头能有一半能吃用的就不错的了。
就这样还想打仗?也怪不得蔡晟直接投了。
倒是搜出了一大匣子宝石和满箱金银,这群人想怎么蒙混过关那叫一个清楚明白。
潘德岳分出去一队人把这些东西押送回应州城,自己领着剩下的部众接着往前。
再缺斤短两也是白得的粮草,前应州刺史搞臭了自己名声给他们做好处,傻子才不拿。动作得快,不然等这些郡县反应过来把东西收回去,他们将军作为新任刺史总不好强抢。
潘德岳往西南方向看了一眼,对随从骑手道:“丰津有了,接下来就该是丹堰。咱们快些,早干完早回去,还能赶个晌饭。”
随行之人自然称“是”,一行人快马往前。
他们也是运气好。前应州刺史虽说必定会设个运粮的限期,但也不会严苛到一日之内还分个上下,这次倒是真的被他们赶得巧了,没过多久就拿下了第二支队伍。
潘德岳没抱多大希望检查了第二回:好家伙,这丹堰郡守糊弄得比丰津还厉害。
人家是粮食里面掺沙子,他是沙土里面掺粮食。
心里正骂着人,去后面检查的小兵却匆匆赶回来,指着过来的方向“啊啊啊”了半天说不出句囫囵话来,手里乱七八糟地不知道比划什么。
潘德岳瞧了半天也没看出他比划的意思,不由斥道:“说人话!”
小兵这才磕磕巴巴:“有有、有……仙女。”
潘德岳:啥?
他疑窦丛生地跟着人去了,脑子里想的都是神婆方士或是带着蟒蛇的苗疆蛊女,等满心戒备地握着刀柄掀开车帘子一看,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娘嘞,真的是仙女啊!
……
杨嫣醒来的时候浑身酸软、脑子一抽一抽的疼。
身下还颠簸地摇晃着,这几天已经熟悉了赶路的杨嫣一瞬间就判断出了自己在马车上,意识缓缓回笼,她默默地为在建都的便宜爹送上了一句亲切的问候。
便宜爹的眼光果然不行!这救的是什么白眼狼啊?!
嘴上千恩万谢,一转头就绑了恩公的女儿。
杨嫣转了转还自由活动的手腕,决定说话严谨一点:人家没有绑、只是把她捂晕了而已。
大概是觉得就算她醒了,也构不成什么威胁。
杨嫣一边艰难地撑起身来,一边不得不承认对方是对的,就她这比不了一只鹅的战斗力,随便找几个成年人看守都能把她摁住了。
她撩开帘子往外看,看见外面的情况之后,人不由僵了一下。
这也太看得起她了。
那位丹堰郡守也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整整一队士卒来押送她,看着对方身上的甲胄和气势,这绝对是一行精兵。
怪不得没有绑她。根本用不着。
那位丹堰郡守想把她送哪?送上峰?
杨嫣记得丹堰郡属应州,朝廷封的应州刺史是何平宏,当然,这是后者杀了先刺史、占了地盘后的上表请封——虽然大梁朝廷早就丧失了对北方区域的实际控制权,但是人家得给脸,朝廷得要,不然连脸都没了。这也是为什么杨嫣选择从应州的地盘走。这起码这是“朝廷友好”势力,真要出了什么事儿,她这个杨氏女的身份还是能起点薛定谔的作用……虽然现在来看“薛定谔”没起作用,情况没有估计的乐观。
杨嫣觉得她北上的时候还是想得轻松了,北方的实际情况比她听到的恶劣多了。
也没办法,这年头消息的传递速度还比不上局势的变化,南方朝廷得到的信息都很迟滞,等消息转过了她爹的手再被她打听出来,那已经不知道是哪年的老黄历了,杨嫣甚至都不确定应州到底还是不是何平宏的。
杨嫣正思索间,和一个看过来的士卒对上了视线,后者脸色刷得涨红,然后转身就跑。
杨嫣:?
杨嫣很快就知道那人跑去干什么了,因为没过多久就过来一个身形高壮的虬髯大汉,瞧着样子应该是个领头人。
杨嫣警惕地打量过去,对方也在看她。
大眼瞪小眼地僵持了好一会儿,见对方有这么一直看下去的趋势,还是杨嫣先绷不住了,开口问:“敢问阁下是什么人?”
那人像是如梦初醒一般,连忙回答:“某姓潘,名德岳,字宏远,沧州青戍人士。”
杨嫣:……倒也不用这么详细。
绑匪这么礼貌,反而把杨嫣给整不会了,她脸上不自觉地露出点怀疑:这怎么看都不正常啊。
倒是潘德岳经先前那一段对话,总算回过神来,正色起来解释现状,“小娘子莫慌,那伙擒了小娘子的歹人都已经被绑住,如今正在押送回应州城、交由主公发落……那丹堰郡守为非作歹、罔顾王法,此事定还小娘子一个公道。”
言下之意,他们跟丹堰郡守不是一伙。
杨嫣顺着潘德岳的指示看着后面那一群被俘虏的人,大概推测出先前发生了什么:是这群人把她从丹堰的人手中“救”出来。
但杨嫣一点都不放心。
对方“救”了她,但并不意味着这群人是好人,不是杨嫣把人往坏处想,而是这年头黑吃黑才是常态。还“王法”?正经朝廷都没了,官府都能组团抢劫创收,谈什么“王法”?!
而且就听听对方刚才那段话吧,里面有半点把她放回去的意思吗?
虽说心里一点也不乐观,但杨嫣也没傻到这时候闹起来。
打破这假惺惺的平和氛围,那给自己的待遇降级、纯粹的找不自在受。
但是道谢也免了吧。
“潘壮士,”杨嫣客客气气地称呼了一句,又问,“不知阁下的主公是……?”
原应州刺史不至于对下属的丹堰郡守动手,潘德岳刚才又提起了“回”应州,只能是应州城的主人换人了。瞧眼下这状况,还是刚换。
杨嫣这会儿只希望便宜爹的好人缘能生效,祈祷新换的应州主人和杨家有点交情。
潘德岳:“我家将军乃是先卫州刺史赵雍养子,如今的赵氏主帅,领卫冀青徐四州军事。”
他顿了顿,兀地笑,“如今还多出一个应州。”
杨嫣听得微愣。
姓“赵”,还是养子……这搞不好是她的交情啊!
作者有话说:
嫣嫣高兴得太早了,对面可不一定觉得是“交情”(狗头)
26☪ 再遇
◎会死人的!◎
潘德岳介绍的时候没说名字, 大概是一方面不好直呼主公名讳,另一方面也觉得“这不重要”。毕竟就他说的这个势力范围,就算这人叫“赵门栓子”, 所有人见着了都得客客气气地称一句“赵公”。
杨嫣也再一次见识到了这年头消息的迟滞性:在南梁朝廷的情报里,赵雍还安安稳稳地当着卫州刺史呢。
不过这也跟南梁本身对北方态度并不积极有关系,大江天险阻隔,新帝态度又是“守好继承到的我爹地盘”的消极应对,并不太在意北边的打死打活。
但这个赵将军叫什么, 对现在的杨嫣很重要。
杨嫣想了想, 也没直接问,毕竟这显得很奇怪,万一不是就尴尬了。
她转而自我介绍,“我姓杨,祖籍广饶。”
潘德岳愣了一下,很快就笑:“杨娘子跟我家主公很有缘分, 主公亦是广饶人。”
杨嫣神情一松。
“赵”这个未来皇帝(曾用)姓氏,又是改过姓的养子,如今占了这么大地盘, 还是广饶人……不说十成十的把握,那也得有九点五吧。
紧绷的精神放松下来, 杨嫣也有空跟人闲聊了几句, 主要是再套点细节出来、确认是她想的那人没错。
潘德岳察觉到人的态度松动,也在心底跟着悄悄地松了口气。
他还真怕人哭闹起来。真的闹得不行,他少不了要把人打晕, 但是这实在不太好, 就这小娘子的相貌定是造化不一般的, 万一对方未来得了主公青眼、记了他的仇怎么办?
潘德岳也听出了杨嫣有在打听冉韬的意思。
他也没多想, 只当是小娘子想得通了,毕竟这年月就是这样子,活下去面前一切都得让步。他家主公怎么说都是个英雄人物,绝不辱没这位仙人似的小娘子。
潘德岳松口气之余,少不得也在这小娘子跟前多描绘一下自家将军是如何勇武过人、英明神武。
武将嘴里的攻城略地当然写实,更何况这里面还有不少潘德岳身为先锋亲身参与的战斗,真实可信,细节到位……
但是有点过于到位了。
杨嫣作为一个共情能力稍显过度、上辈子看电影都会刻意避过创伤镜头的人,这会儿只觉得脖子森森发凉,眼眶生疼、心口揪成一团,还时不时地动一下四肢确认自己手脚还在。
不!她一点都不想知道那支箭穿过眼眶之后到底从脑子后面哪里射出来的!!也不想知道箭头上沾没沾脑浆子!更不想知道马上砍下来的手臂能飞出去多远、也不想知道斩马腿到底砍哪个地方更容易砍断!!!
杨嫣努力控制着自己不要随着对方过度朴实而显得像白描的叙述脑补画面,更不要把那些脑补出的画面代入到自己身上,但是等到人详细地告知被勾住的肠子拖出去多远之后,她终于忍不住破防地呜咽了一声:她吓哭了!
不不不!不是“吓哭”,只是过于激动的情绪带来的一点点生理反应。
杨嫣眼明手快地在眼泪流出来之前用拿着帕子的手抵住了额头,等到放下手的时候,不着痕迹地把帕子在眼下微微一沾,完美地带掉了泪痕——动作熟练到令人心酸,天知道这些年在杨家、她为了人设付出了多少?
这么大的动作当然引起了潘德岳的注意,后者忙问:“怎么了?杨娘子可身有不适?”
他声音有点紧张,就算不论对方未来可能身份带来的附加价值,这会儿美人蹙眉已经足够引得人怜惜了。
杨嫣:不是身体问题,是心理问题!!
她也不可能老老实实交代自己吓哭了,脸还要不要了?!
杨嫣很熟练地半垂下眼挡住发红的眼眶,满脸倦色、压低了声音藏住鼻音道:“抱歉,我就是有点累了。”
对面立刻连声“是德岳考虑不周”,很体贴地让开了空间、提出了告辞。
杨嫣只轻轻地颔了下首,表示作别招呼。
等人稍一走开,她立刻放下了车帘子,咬着帕子哭得呜呜咽咽:这都什么破地方?!根本不是人过的日子!
剧情赶紧走完吧!
她要去太平盛世当个只需要吃喝玩乐养美少年的公主殿下!!
杨嫣偷偷摸摸地发泄完了情绪,但是因为先前的对话内容,她一时也没有再继续打听消息的心情。一直等到马车车速减缓,像是到了地方,她才撩起车帘子往外看了一眼,却被看到的情形震住了。
不是他们到地方了,而是车队在让路。
为一队骑兵让路。
这年头的骑兵还很金贵,并不是说会骑马的就是。杨嫣这次北上带的部曲中就有许多人会骑马,但是就算那些人都上了马也不会是骑兵——倘若他们骑马上了战场,更有可能是马先受了惊,把人掀下来——但是眼前这群人显然不是如此,这是一群确确实实能在战场上冲撞开敌阵的精锐骑兵。
这是一队轻骑,只有骑手着了铠。
深秋的冷阳之下铠甲泛着凛凛的寒光,马蹄扬起薄雾般的烟尘。
任何东西在成了队列之后都会带上磅礴气势,更何况这是天然带有高度碾压、在冷兵器时代占据压倒性优势的骑兵兵种。
杨嫣一时也不急着放下帘子,在车上看着这一队骑兵走过。
因为并非在冲锋状态,骑兵队列的速度并不快,再加上潘德岳让路让得早,那队骑兵离他们这边还有一段距离。倒是领头的人注意到了这边的车队,驱着马稍微加快了点速度往这边走了来,后面几名亲卫随之跟上,杨嫣的视线下意识追随着那人过去。
这一看之下又稍微怔神,要不是时机不对,杨嫣都要忍不住在心底打声口哨了。
隔着这么远看不清脸,但是那优越骨架撑起的铠甲硬是显得比旁边的人都有气势——当然,这也可能是因为主将的铠甲就是要比亲卫的更高级——对方虽是加快速度暂时脱离了队伍,但是这点加速明显在控制范围之内,行走间有种微微散漫的气质,和此刻身上的戎装长刀的危险感互相融合,让人有种猎食者正在捕猎间小憩的微妙观感。在这种说不清的压迫感与危险糅杂的气质之下,脸究竟怎么样都显得不那么重要。
杨嫣倒也不单单只喜欢美少年,她平等地喜欢一切有魅力的东西,至于为什么未来的计划的限定在“美少年”的范围内……她不养大猫,是因为不想养吗?!!如今不远处的那个人甚至不能用动物园里的大猫做比喻,那得是真正的自然界优胜劣汰下来的顶级掠食者。她得是疯了才会想去养这种类型的,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快吗?
远远地欣赏欣赏就好。
杨嫣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的注视引起了对方的注意,她能明显的感觉到对方的目光落了过来。
一开始是漫不经心带点警告意味扫视,但是下一秒,一种冰凉的战栗感传变全身。
每一根神经都在尖锐地警告逃离,这种过度危险的信号占据了大脑,让思绪都出现了短暂的空白,杨嫣生生僵在原地,连撩开车帘的手都忘了收回去。
她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对方驱着马几步腾跃就逼到了近前,那种森然的压迫感让她连呼吸都滞住了。
旁边响起几句并不太整齐,但是每一声都很震耳朵的“见过将军”“末将参见将军”。
这问候的动静打断了悚然的注视,来人的目光终于有了稍许的偏移,落到一旁的部将身上。
杨嫣终于能借此喘口气,却看见青年抬手比了个往上的手势,大约是“起”或是“不必行礼”之类的意思,杨嫣的关注点却不自觉地落到对方手上的那条鞭子上。那是一条通体漆黑、像是要吞噬所有光线的长鞭,鞭身并没有完全展开,而是松松地绕了一个环,和漆黑的手柄一起被握在掌心,余下的那点接近鞭子末端本该很细的鞭尾随着主人的动作微微摇晃、在空中仍旧分明的存在感昭示着它的重量。
杨嫣忍不住在心底“嘶”了一声:这么沉的鞭子、打人一定很疼。
她刚这么想着,对方的目光就已经重新落过了来。
杨嫣下意识往后缩,本被她撩开的车帘随着收回的手缓缓往下落,才刚落下一点就被一段漆黑的鞭柄挡住,距离这么近,杨嫣甚至都能清楚地看见上面的编织纹路。
杨嫣:“……”
她努力挪开注意力,将目光落到了那张已经逼得很近的脸上。
和刚才远远给人的感受一样,来人长了一张攻击性的面孔,分明的骨骼感造就了面部凌厉的线条,陡峭的眉弓内侧衔接着高挺的鼻梁、共同构筑了眼窝的深邃。这种本就极具攻击的长相和青年身周充满着压迫感的气势混合,简直叫人喘不过气来。当他以并不掩饰的侵略感看来时,仿佛周遭空气都稀薄了几分。
但杨嫣却莫名放松了不少。
她总觉得自己从这张脸上看出了什么熟悉的影子,那种下意识升腾的安心,才让她有心情开始想东想西,甚至带着点疑惑仔细观察一遍这张脸。
车窗外的阳光有些晃眼,杨嫣注意到对方眯了一下眼睛。她的目光也顺着对方浓密的剑眉落到下面异色的眼睛上。
嗯?异色的……眼睛?!
刚才那些人是叫他“将军”了吧?
——是冉韬?!!
杨嫣诧异简直比刚才还多,她忍不住以一种全新的目光再度打量了一遍这张明明哪里都能看出熟悉,但给人的感觉就是很陌生的脸。
不待杨嫣对这翻天覆地的变化表示什么感慨,却见对方突然笑了。
笑得让人毛骨悚然。
“许久未见,杨娘子可还记得在下?”
低沉的、带着点笑意的声音传入耳中,那莫名危险的语调让杨嫣整个人都跟着激灵了一下。
她看看人,看看人手里的鞭子。
不知怎么的、她想起了自己刚刚穿到这个世界的场景。那一次……是她拿着鞭子、还把人抽了一顿……
一些不大妙的联想忍不住浮现出来。
——他该不会想打回来吧?!
杨嫣又看了一眼这条看起来就很沉的鞭子。!!!
救命!换成这条鞭子、会抽死人的啊!!QAQ!
27☪ 寻亲
◎人在屋檐下◎
杨嫣因为这“场景再现”外加“角色倒转”胆战心惊地等了一会儿, 很快就发现冉韬似乎并没有把当年的那顿打报复回来的意思。
杨嫣在心底小小地松了口气。
她就说嘛,冉二才不是那种小心眼又记仇的人。这可是未来要当皇帝的大佬,不会那么小气!
杨嫣:“冉……”
她刚说了一个字就闭上了嘴, 因为对方看过来的眼神。
虽然她觉得冉二笑起来怪吓人的,但是在对方笑容消失的一瞬间,杨嫣有种自己要被生吞了的错觉。
杨嫣很有求生欲地把那个叫惯了的称呼咽下去,非常客气地叫了一句,“赵将军。”
她知道的!她懂的!她明白的!!她绝对不会仗着有点交情, 就随便翻大人物的黑历史!
这疏远又客气的称呼把冉韬从上头的情绪中拽了回来, 发热的头脑终于降温。
脉搏的跃动依旧在耳边鼓噪,但他咬了咬牙,暂时压下了那股激烈的情绪。
稍稍平静之后,就注意到对面人略显苍白的脸色。
一盆凉水浇下,冉韬终于彻底冷静下来。
他禁不住皱了皱眉。
虽然不太清楚具体是怎么回事,但结合对方的状况也能猜到大概, 就是不知道她人为什么会出现在应州。不过现在也不是问的时候。
冉韬:“是韬考虑不周,杨娘子舟车劳顿心,合该先去歇息才是。何府西边的院子还空着, 委屈杨娘子暂住几日。”
这话虽然是对杨嫣说的,但是吩咐却是对自己的部下吩咐。
潘德岳连忙领命, 但是心底却忍不住为了这个安排泛起些嘀咕。
他从先前冉韬先前主动上前去打招呼时就很意外, 没料到将军和这位杨娘子居然是旧相识,又忍不住反思自己这一路上有没有冒犯的地方。但是这边反思还没反思完呢,就听冉韬这么个奇怪的吩咐。
何府就是原应州刺史府邸, 如今当然成了冉韬的, 那个西院潘德岳也知道, 是个有单独开门的半独立的小院子, 大约是给主家有什么表亲来客时住的,用来安置客人倒也合适。
但这正是奇怪的地方。
虽说安置客人合适,但也碍不住孤男寡女的,叫人不由生出些猜想来。
他都能想到,将军也应当也明白这道理。
要是将军没有想法,那么另找府邸安置了杨娘子,也免得有闲话;要是有想法,那就直接送到屋里去,何必多这么一趟折腾……
潘德岳想的自然是后者的,毕竟杨娘子那张脸,是个男的就很难不产生想法,他不明白将军折腾这一下子的意义。
不懂归不懂,但是他倒是很习惯地领命办事。
但待要走的时候,却被叫住了。
冉韬:“找个机灵点儿的去,你带上几个人跟我来。”
他本来就是找潘德岳问清楚西南面那几个郡县的情况,再决定对待那位新洲郡守(那个最快点齐粮草足量送到应州城的郡守)的态度,这会儿要问的事又多了一桩,干脆把人拎到骑兵队列里慢慢问。
潘德岳领命称是,先是吩咐了车队安排,又点了个平常很会办事的小卒专门带杨嫣走,这才带着剩下的人准备跟着冉韬离开。
只是待要走的时候,却见冉韬勒了勒马缰,叫住了那个正准备去接车夫活的小卒,“她口味清淡,叫人备饭的时候注意点。”
那小兵愣了一下,忙不迭地答应,“晓得、晓得了。”
顿了下,又拍胸.脯保证道:“将军放心,一切都照杨娘子的心意来,小的定安排得妥妥当当的。”
冉韬这才颔首离开。
潘德岳却因为这个小插曲,表情怪异了好半天,直到冉韬问起了西南两郡的情况,这才正色说起了正事。这么一说,倒也顺势解释了为什么杨嫣会出现在车队里。
杨嫣的情况和冉韬的猜测相去不远,但是等从潘德岳嘴里听了一遍之后,还是让他神色微冷。
冉韬倒没有因此发什么脾气,只是在略想了想之后开口:“她的人应该还留在丹堰。你带上人手跑一趟,跟丹堰郡守把人要回来。”
顿了顿,又道:“少一个人就要他一只手,手和脚都用完了,就借他脑袋使使。”
语气冷静平静到甚至都没什么情绪波动。
他知道小娘子待底下人的态度,要是少了人、让小娘子伤心,那个丹堰郡守该偿点什么的。他已经很宽厚了,念在也算是这人把小娘子送到他手上。
潘德岳对这做法倒没什么异议,只是他听到这里才终于恍然大悟。
他家将军这么周到,又是关心吃的、又是连身边人都一块关照了,这哪里是爱妾?这分明是要娶正经夫人了!虽说这年头兵荒马乱的,就算是结亲也就是一顶轿子抬进门,顶多宴请一下家里的人——这都得是有身份又讲究的人家了——但是他家将军不一样啊!将军要是想大张旗鼓地办一场、正经走完仪程,那也没什么、还对得起将军身份。
看将军这样子,这样子是打算回了卫州再办?
也是应该的。
毕竟卫州才是他们的大本营。
潘德岳想明白了之后,立刻又道:“杨娘子路上说起过,她此次北上是去路州寻亲的,将军要不要……”也把杨娘子的亲戚接过来。
没说完的话在冉韬那冷得要掉冰碴子的脸色中自觉消音。
虽然不知道哪里惹了主上,但是潘德岳很有眼色地转而道:“属下这就带人去丹堰。”
得到应允之后,立刻带上自己的人就走。
潘德岳:将军刚才是笑了吧?怒极反笑的那种。
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但是这时候谁留在原地谁是傻子!
冉韬确实笑了。
寻亲?他怎么不知道杨氏在路州什么时候有亲了?哪种“亲”、“亲家”的“亲”吗?!
*
应州城。牌匾还没来得及换的何府。
杨嫣对着这一桌子素菜,脸色也有点儿相映成“青”。
——这是打算喂兔子吗?!
虽说杨嫣也没有挑食到一口菜都不吃,但是多数时候还是个肉食主义者,对着这一桌子青菜实在产生不了什么食欲。
她忍不住看了一眼带她过来的那个士卒。
朱冒完全没有觉得自己对“清淡”的理解产生了什么歧义,被美人这么轻飘飘地一瞥,黝黑的脸上顿时泛起了明显的红。虽说还没到深冬,但是这天气已经冷下去的时节,青菜也不好找,要凑齐这一大桌子还是费了一些功夫。但能被美人这么多看一眼,好像费什么功夫都值了。
他也不忘替自家主上揽功,“是将军特意吩咐的。”
冉二?特意吩咐?!
杨嫣震惊:他居然是故意的?!……下马威?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想着那条漆黑油亮的鞭子,杨嫣屈辱地动起筷子,含泪干了一碗饭:因为吃的时候思想活动过于丰富,一不留神吃撑了。
吃完饭之后,杨嫣在外面散着步消食。
虽然冉韬好像没有限制她的活动范围,但是经过前面吃饭的事,杨嫣也不敢到处瞎跑,就在院子附近走了走。
走了一会儿,她忍不住转头问旁边的小兵,“我听闻赵公手下有位澹台将军,你知道吗?”
朱冒:“杨娘子问的可是澹台子义将军?”
杨嫣点点头。
这个姓氏很少见,也没有第二人了。
朱冒没有立即回答,而是飞快地打量了一眼杨嫣的表情,小心问:“杨娘子可是和澹台将军有旧?还是有什么亲戚在?”
杨嫣摇头:“不,只是听闻了一些澹台将军的传言,一时有些好奇。”
她是来时路上听潘德岳说的这位将军的事迹,对方早些年和冉韬很不对付,借着自身资历对冉韬多有打压。等到后来赵雍既死,冉韬上位,冉韬非但没有伺机报复,反倒却对这位澹台将军礼遇有加、厚礼封赏。
虽然潘德岳说这些是为了突出他家将军如何宽容大度、有容人之量的,但是杨嫣现在急需澹台将军的待遇对标一下她自己。冉韬对军中对头都这么宽容大度,没道理跟她一个小姑娘过不去吧?
朱冒不知道杨嫣这一系列复杂的想法,他因为这个“只是好奇”的说法松了口气,这才解释道:“杨娘子有所不知,早些年和冀州的那场长原坡之战,澹台将军因冒进,令大军深陷重围。那一战军中损失惨重、连主上也身受重伤。战后澹台将军一时想不开,引咎自缢了。”
杨嫣下意识在脑子里接了一个“引咎辞职”,等到朱冒说完才觉得不对……引咎自缢?那个人死了啊?!
朱冒还在感慨:“澹台将军还是想不开,这胜败乃兵家常事,主上还未因此论罪,他竟先一步自绝,着实冲动了些。若是再缓一缓,但是未尝没有戴罪立功、将功补过的机会,又何至于此?澹台将军……”
朱冒在说什么,杨嫣已经没有再听了。
她满脑子都是:自.杀?哪种自.杀?!背后中八枪的自.杀吗?!
*
新洲郡的地理位置特殊,那位郡守又是个有能耐的人,所以冉韬才不得不带人亲自跑一趟。
他带的人不少,但是进到新洲郡内的时候却是只身而往,只带着随行的亲卫。
原应州刺史手底下的废物太多,好不容易有个能办事的,冉韬还不想就这么把人废了。
大军兵临城下,应州城的新主人亲自前来。
刀都架到脖子上了,面子又给足了,新洲郡守还能如何?他难不成真的打算以一郡之力,硬抗五州之兵吗?那不叫勇义,那叫没脑子。
新洲郡守诚惶诚恐,“越何德何能,竟敢劳赵公亲来?”
常越是真的觉得何德何能,他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郡守,不是什么有大名望在外的名士,甚至因为不会讨好上峰,在原应州刺史是那里都是个边缘人物。他是怎么也没想到,应州城主人一换,他居然得了这独一份的待遇。
——稍不小心就要掉脑袋的待遇。
这福气真是谁要给谁去!
冉韬挺满意这位新洲郡守的识趣,但是新洲郡的地理位置特殊,冉韬还是打算换上自己的人。他给这位常郡守几日的交接时间,让人办完事去应州城复命。
常越自觉自己一不小心就有可能成为“杀鸡儆猴”那只“鸡”、哪敢真用几天,飞快地交代完了郡中事务,直接跟着冉韬返程。
因为事情办得很顺利,等到冉韬回到应州城时天还只是刚有些暗色。
冉韬带着人往应州治所走,路上却听人禀报,“杨娘子似是有事相商,问了几回将军何时归来、什么时候有空。”
冉韬露出些许意外的怔忡,眉眼微松。
但很快就像是不知道想到什么,嘴角一点点抿得平直,眉宇间的神色也冷下来,他语气极淡道:“我这几日事忙,等到酉时之后才能回府。”
禀报之人没有多想,只当将军这是婉拒了,忍不住心底感慨:将军不愧是将军,连杨娘子那等美人求见都能忍心拒绝。
倒是常越忍不住抬了一下头。
天冷下来,日头也短了,现在这时节,过了酉时,天可就黑透了。刚才那人说的又是位“娘子”……这不太合适吧?
刚这么想着,似乎被淡淡地瞥了一眼。
常越立刻眼观鼻鼻观心地站好。
赵公也没说酉时之后见人啊,大约是他想多了。
作者有话说:
酉时:17-19点
晚上七点多,就还好?
哈哈哈,嫣嫣也这么觉得(狗头)
28☪ 后悔了
◎他绝对在说反话!◎
夜幕四合, 屋里点起了灯。
冉韬垂眼看着手边被带回来的公文,但是心思却不在上面。他在等人。
他也知道,自己等的人会来。
小娘子胆子很大。
是啊, 胆子不大也不敢一个人北上路州。
想到这里,冉韬终于忍不住脸色一沉。
——她以为如今的北方是个什么地方?!要不是他拿下了应州,她会怎么样?!!
身侧的手收紧又放松,眼底萦绕的怒气渐渐转为另一种晦涩的情绪。
如今的应州,是他的。
……
窸窣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传入耳中。不同于印象中的轻盈明快, 主人的迟疑犹豫都透过脚步传递过来。
冉韬垂了垂眼:小娘子还知道“怕”?知道怕还要来?
脚步在门前停住,窈窕的影子映在窗上。
在人伸手叩门之前,冉韬已经沉声道了句,“进。”
外面的人似乎僵了一下,但门还是被推开,廊下昏黄的灯光映在女人衣裙上, 为之镀上了一层暧.昧的色彩。
冉韬一点也没避讳地将人从头打量到脚。
不同于白日里马车上的惊鸿一瞥,他那时的情绪还有一多半浸在久别重逢的惊愕与喜悦里,并没有闲暇仔细地去看看人, 这会儿总算有余裕好好瞧瞧。
小娘子长大了。
不再是少女娉婷、含苞待放,而是真真正正的枝头吐蕊、开得灼灼艳艳。
……真好看。
冉韬不自禁地轻笑了声。
他瞧着僵立在门口不动的人, 像是没察觉到对方的退却之意, 问:“怎么不坐?”
杨嫣僵硬:“……多谢将军。”
她开始怀疑自己今天晚上该不该来这一趟,对方的眼神简直像是刀子一样,刮得人皮肤生疼。她觉得自己和冉韬之间也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啊, 怎么就到这地步了呢?
“杨娘子何必叫得那般客气?”
杨嫣嘴唇动了动, 还是没法对着这张脸叫出“冉二”那两个字来, 气质差太多了。冉二其实不怎么笑, 但是不管笑不笑都叫人非常安心;眼前这个人,虽然在笑着,笑意却丝毫不达眼底,只叫人觉得危险。
杨嫣干巴巴地,“不敢冒犯将军。”
不敢呢,还是不想呢?
冉韬又盯着人看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没在这上面为难人,“将和,我的字。”
大概是料定了对方不会开口叫,他说完后就直接问了下去,“朱冒让人带话,说你白日里找我,是有什么事儿吗?”
杨嫣点头。
她发现冉韬的态度不如预想中的友好,本来该老老实实缩着的。但是她确实有事得麻烦对方帮忙。
“碧楼、还有我带来的杨家部将,如今还在丹堰。”
她观察着冉韬的神色,试探地提出了请求,“不知能不能麻烦将军,帮忙讨要一下人?”
冉韬答应得出乎意料的轻松:“我已经叫人去了。若是快,明日就能回来,就算有什么事,也就这几日的光景,杨娘子不必担心。”
杨嫣意外地看过去:已经去了?!
瞪圆的眼睛显出几分少女时杏眼的轮廓,那些过往涌现,冉韬的神色也抵不住柔和下来,他温声:“还有别的什么事吗?”
杨嫣:这还是冉二啊!
熟悉感浮现上来,她忍不住回忆了一遍自己再见到冉韬之后的事,觉得自己的反应简直莫名其妙。对方明明什么都没做啊,都是在帮她啊!给她安排了落脚的地方,还专门指了个人帮她跑腿,这会儿又已经提前叫人去找碧楼了……唯一有点问题的是那顿饭,大概是觉得她赶路太累、不好吃得太油腻?
这么久没见了,她一见面就把对方往坏处想,多伤害小伙伴的感情啊!
杨嫣有那么一点心虚,但更多的还是高兴。
“没有了。”杨嫣的语调不自觉扬了扬,语气也显得亲近起来,“这些日子麻烦你照顾了。等他们从丹堰回来,我便启程北上。”
冉韬的表情不变,嘴角的笑容像是更大了点儿,“北上?”
杨嫣没觉出不对,点头,“对,北上、去路州。”
她抬头对人笑了起来,“到时候取道卫州,还得将军多多照拂。”
杨嫣本来打算过应州,走司州北上,没想到这会儿遇到了冉韬。现在她完全可以绕一下路,从卫州走。
卫州是冉韬的大本营,上面有人罩着,她这一路的安全系数一下子拉高了。
冉韬的声音更温和了,“好啊。”
他甚至换回了以前的称呼,“那小娘子能给我什么呢?”
杨嫣一句“多谢”都到了嘴边,却因为对方的后半句话愣住。
她没想到冉韬会有这么一句话,满脸不确定的看过去,想确认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冉韬却没有看她,只是低头把玩着手里的东西,轻声:“想拿到什么就得付出什么,这很‘公平’。小娘子当年教我的,不是吗?”
杨嫣:?
她说过类似的话吗?不过白嫖好像确实不太好。
杨嫣隐约觉得气氛不太对劲,但是好像这话又没什么问题,只能小声答应了声。
对面似乎又笑了声。
气氛像是放松了点,但是那股似有若无的怪异更甚。
杨嫣忍不住再度看过去,还是没能看清冉韬的表情。屋里的光线太暗了。
冉韬没有点亮角落里那个大型烛台架,只在桌上旁边点了一盏灯,昏暗的光线淹没了一切神情的细节,杨嫣只能凭着感觉猜测冉韬此刻的神态……猜测不太成功,时间带来的陌生感太大了。
杨嫣倒是注意到对方此刻的装束,发冠解下,外衣松松散散地披在身上。
她微愣:冉韬是不是要睡了?那她来的时间似乎不太合适。
杨嫣还没来得及深想,就见冉韬抬了抬手里的东西,“小娘子还记得它吗?”
杨嫣注意力被这么拉走,顺着冉韬的示意看向他手里的那枚玉铃铛。
光线太暗,杨嫣看不清这铃铛的玉质,但是就她这些年在杨家熏陶出来的鉴赏水平来看,这个铃铛的质地恐怕不太好。
眼熟么……
好像也没有多眼熟。
杨嫣还在冥思苦想,冉韬却像是已经从她的神情中猜到了答案。
冉韬笃定道:“小娘子不记得了。”
他一点儿也不奇怪,甚至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并不是他重要,而是这枚铃铛太无足轻重,轻到甚至不能在她脑海中留下一点印象。小娘子有的东西太多,身边也永远被人拥簇着,“少一件东西”和“少一个人”都是一样的,对她都没有什么影响。
往好处想,最起码小娘子还记得他。
他该知足。
——‘知足’?
冉韬没什么意味地往上牵了牵唇。
杨嫣被对方的话激得心脏一跳,整个人都紧绷起来,她莫名有种逃生游戏中选错答案的恐惧。
她试图补救,“我、我好像有点印象……”她还可以再仔细想想!真的!!
冉韬并没有和人玩猜谜游戏的意思,他径直给了答案,“小娘子第一次去书肆的时候,很喜欢这枚铃铛,临走的时候,书肆铺头将之赠予了小娘子。”
杨嫣:有这回事吗?
就算有冉韬这样提醒,但是过去这么久了,杨嫣的记忆早就模糊不清。她隐约记得自己带回去的时候还挺高兴,但是后来就没什么印象,是丢了?掉到哪里去了?
……掉?
总算想起了那天的后续记忆,杨嫣脸色一下子苍白下去。
她猛地抬头看向冉韬。
她想起来了!那天回去的时候,她不小心把铃铛甩到水池子里去,伸手去捞的时候,把冉韬推到水里去了!!大冬天的冷水池、一不小心就冻死人的那种。
冉韬笑:“小娘子想起来了?”
虽然冉韬的表情心平气和、甚至还好像有点高兴,但是对方特意提起这件事来,还记得这么清清楚楚……杨嫣一点都不敢觉得对方心怀善意了。
——这本来就是她的锅,被记恨完全有道理啊!
杨嫣坐不住了,她差点给人跪下,但刚刚起身就被抓住了手腕。
冉韬也站了起来,往前微微倾身的姿态几乎要将她整个人都在其中。
杨嫣这才察觉到对方身形高大得过分。
白日里她人在马车上没有多大的感觉,这次进来之后冉韬又从头到尾坐着,一直等到这会儿对方站起来,杨嫣才对体型的差距有点确切的认知——非常直观地感受到对方能一只手捏死她。
杨嫣脸色更白了。
她下意识地抵抗着手腕上的力道,但是往后拽了半天、整个人纹丝不动,反倒是对方稍微收了下手,她被拉得一个踉跄。
杨嫣抬手想扶住桌子,但是手还没落下,就觉后腰被一股力道垫了一下,她整个人都揽着腾了空。
失重的惶恐让杨嫣下意识抬手想抓住点什么稳住身形,等她被稳稳地放在桌子上之后,才回神发现自己手臂搭在对方肩膀上。
杨嫣:!
她连忙要收回手,但圈在身后的手臂又把她整个人往前带了带,双脚腾空的不安让她把手收的更紧了,几乎要圈住对方的脖子。
杨嫣:“……”
累了,毁灭吧!QAQ
被裙摆扫到、在桌边摇摇欲坠的公文终于撑不住,“啪”地砸到了地上。
杨嫣的心也跟着这动静一紧,忙不迭地道歉:“对不起!!”
——我错了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原谅我不要把这点陈年旧事放在心上!
但差点送了命的旧事……
怎么想都得放在心上吧!!呜呜!
冉韬:“小娘子何故道歉?该说‘对不起’的难道不该是我吗?小娘子对我这样好,我却忘恩负义、恩将仇报……”
杨嫣:反话!!他绝对在说反话!!!
冉韬的脸一点点凑近,近到几乎要贴到她面颊上。
彼此呼吸相闻,对面的声音也放得极轻,“小娘子可是后悔了?”
杨嫣不敢点头,她一点头就要磕到对方的脸上了。
虽然人僵着,但是她还是最大限度地以语气表示自己的诚恳,“后悔了。我真的后悔了。”
作者有话说:
嫣嫣:没什么,就是演示一下全程死亡答案会有什么下场。
基操勿6
29☪ 差不多
◎他有预谋!◎
杨嫣的回答之后, 屋内的气氛短暂的凝滞了一下,她能清晰地感受到环在她腰上的手臂收紧。
杨嫣努力控制自己不要多想,但是这情况真是让她不得不想。
她知道古代有一种刑罚方式叫做“拉.杀”, 常用在不想留下明显外伤痕迹的暗杀上面。死者一般有两种死亡方式,一个是被折断脖子,另一个就是像现在这样,被抱断胸骨、活活闷死。后一种方式需要的力气更大,痛苦程度也比前者高了好几个等级。
杨嫣知道自己未来很有可能会惨死, 但是提前到这会儿是不是有点太早了?!
可不可以跟冉韬打个商量, 看在他们也有这么多年情谊的份上,等她找完未婚夫、生完孩子以后,再任由冉韬处置……
感受到怀中躯体的颤抖,冉韬稍微松了松手,掌心带点安抚意味地拢在人的背上,却只激起一片又是抗拒又是恐惧的战栗。
他动作顿了顿, 放弃了这个无用功,轻声:“小娘子害怕?……别害怕,我不会做什么的。”
杨嫣信了他的鬼话才怪!
冉韬温声:“这些年、我很想小娘子。”
杨嫣脸色惨白:哪种想?……卧薪尝胆?忍辱负重?!
不至于不至于、她真的不够格啊!能被大佬这么心心念念惦记的, 怎么也得是个重量级的配角了,她就是一个炮灰啊!!
冉韬感受到那每一根头发丝都透出来的抗拒, 终于沉默下去。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说。他在期待什么, 又或者说、在妄想些什么?
明明有些事情,他很多年以前就知道得清清楚楚。
只是……
小娘子为什么不哄哄他呢?
只要对他笑一笑,只要对他说几句软话, 他立刻就会心软。
很容易。
一些她轻而易举就能做到的事。
心口升腾的暖意在着无声的颤抖中一点点流失着, 取而代之的是某种彻骨的寒凉, 那冷意太深重, 甚至叫人都觉得麻木了。他听见自己语气平稳、吐字清晰地开口:“小娘子想去路州,还是从我的的地方上走,总得让我高兴高兴。”
杨嫣连嘴唇上的那点仅剩血色都褪了干净。
怎么高兴?杀了她助助兴吗?!
掌心贴在了颈侧,那手掌上粗糙的茧子带来过于分明的存在感,杨嫣能清楚地感知到它是怎么一寸一寸地往上移。
手指陷入发中,指腹上粗砺的痕迹勾住了发丝,带来了细微的拉扯感,这几根压在后脑上的手指轻轻用力,杨嫣不得不低头。偏偏对方的虎口环过脖颈,拇指抵在下颌,杨嫣连低头的角度都被限制住了。
杨嫣整个人都不好了。
心脏极度充血后泵向四肢、脉搏跃动的声音带着耳边都一阵嗡鸣,缺氧的大脑恍恍惚惚地产生一个想法:完了!她就要被这么掐死了吗?!
眼泪绷不住地砸了下去,她死死地闭上了眼。
唇上却传来一阵温热的触感。
杨嫣等了半天都没有等到脖子上的那只手收紧,迟钝的感知终于缓缓传递到大脑、僵硬紧咬的牙关微松,有什么长驱直入,扫过上颚处的凹陷,带来一阵生理性的颤抖,杨嫣还没有反应过来那是什么,就觉舌尖被勾着卷起……
杨嫣木愣愣地睁开了眼,设想和现实的巨大差异让她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隔了好一会儿,她才意识到,这是一个吻。
冉韬居然在亲她?!
她中间是不是错过了什么剧情?!!
不等杨嫣想出一个答案,这有个浅尝辄止的吻已经结束,杨嫣也被从桌子上拉到人的怀中,跨坐在对方的身上,脚依旧没能着地。
昏暗的灯光映得青年的神色晦暗,那双本该异色的眼瞳在这样的光线条件下区别近乎于无,他盯着人看了会儿,哑着声开口,“觉得恶心?”
杨嫣人还有点懵,听到这个问题,下意识摇头:亲得还挺舒服的。
冉韬的神色稍松。
他抬手一点点抹掉人脸上的泪痕,仿佛安慰一样将人往怀里揽了揽,却感受到怀中人四肢还带着不自然的颤抖。
冉韬的动作再次顿住。
他往前倾了倾身、伸手掐灭了那盏油灯。
骤然陷入黑暗的视野让杨嫣下意识抱紧了人,湿热的吻落在耳边,低沉的声音带着安抚的意味:“别害怕……没人知道、不会有人知道的……”
气息拂过耳际,一股说不上来的麻痒从耳边泛起来,杨嫣禁不住缩了一下,只觉得刚刚恢复了供血的大脑又晕乎起来。
呼吸绕着耳际的轮廓绕到了脖颈,颈后的系带被轻轻咬住。
突然停住的气息让杨嫣有点受不了的往前挣,却被一只手按住了肩膀,“嫣嫣,乖一点。”
轻吻落在颈后被咬开的系带下方,喑哑的声音传来,“……你乖些,我叫你清清白白、干干净净地嫁人,好不好?”
声音又低又沉还加了点欲,惹得人都软了。
杨嫣根本没听清人说什么就胡乱地点头:你说话好听,多说一点。
……
…………
真的很舒服。
杨嫣决定收回自己这些年的种种抱怨,有得必有失啊,人总不能光想着收获、却什么都不付出。
理智雾蒙蒙的,整个人在云上飘飘荡荡。
但杨嫣还没有飘多一会儿呢,就被突然响起来的系统提示声拽着拖回了地上,还是脸着地的那种。
杨嫣:??!
虽然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但她毕竟是这么些年和系统互相折磨(主要是被系统折磨)练就出来的反应力,当即条件反射的一脚踹出去,连滚带爬地从桌子上翻下来。大褪内侧还在抽搐着,杨嫣着地时一个脚软,手臂撑了一下才狼狈地稳住身形,胡乱捞起衣裳往身上一裹,趿上鞋踉跄逃离现场。一整套流程走下来也不过几秒时间,期间根本没敢回头看上一眼。
杨嫣就这么一路跌跌撞撞地回到自己院子,也不知道是她运气好还是别的什么原因,路上居然一个人都没有碰到。
一直到杨嫣进了院子之后,才有一个小丫头迎了上来。
是应州这边给她安排的婢女,篱莺。
一路的冷风吹得杨嫣头脑降了温,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这满身狼狈,觉得她现在的状态可能需要给人一个解释。她还是挺有“现在这个时代大背景下,(如果没有后台够硬的身份)这种事不能瞎搞”的自觉的。
却不料篱莺像是什么都没有看见一样,只是急急忙忙地招呼,“外面冷,杨娘子快进屋,别受了寒。”
杨嫣就被带着回了屋。
等杨嫣坐下,篱莺又仔仔细细地整理了一遍被杨嫣胡乱穿在身上,不仅顺序不对、还隐约落了些小件的衣裳,期间没对那些扎眼又凌乱的痕迹发表一点看法,等都整理完了,才红着脸道:“杨娘子且稍坐一会儿,婢子这就叫他们打热水过来。”
杨嫣瞧着这专业素养满分的小丫头,心生恍然:这本来就是冉韬安排的人。
——他有预谋!!
明白这一点之后,杨嫣反而松了口气。
不管怎么样,“想睡她”总比“想杀她”来得好多了。
至于对方为什么突然想睡她了?
已经舒舒服服坐进浴桶里的杨嫣对着水面里映出的倒影眨了眨眼,抬手鞠了一捧水洒在肩膀上,水面的倒影被泛开的涟漪搅散,模模糊糊透出水下的风光。杨嫣很坦然地往后靠了靠。
多正常啊。
这么好看,她自己都想睡。
那么问题来了——
既然没有生命危险,她干什么要跑?
杨嫣终于回过神来。
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之后,她表情渐渐痛心疾首起来。她怎么就跑了呢?
说起来,系统提示为什么在那个时候响啊?!
人都不好了啊!!
另一边。
朦胧的月光透过窗隙照入屋内,冉韬维持着半跪的姿态愣了好半天,才抬手抹了把湿漉漉的脸。
他还以为……
月光在旁边的地面上投下一道拉长的影子,随着风影的摇动,脖颈处的线条微微晃动。许久,一声模糊的轻笑溢散空中。
没关系,就算真的是,他也不嫌弃。
他怎么会嫌弃嫣嫣脏呢?
*
因为前一天发生的事儿太多,屡次惊吓之后,杨嫣心力耗尽、人也累得不行,难得没有犯认床的毛病,一沾枕头就沉沉地睡了过去。
就是这一觉睡得实在不安稳。
睡前还盖在被子里的手臂不知道什么时候翻出来,手指正紧紧地攥着被面,指.尖绷得发白,手背上显出淡青色的血管纹路。再往上看,人正在睡梦中紧紧蹙着眉仰头,被汗水打湿的头发结成绺黏在颈侧,鸦羽般的浓黑与脂玉的肤色对比鲜明到晃眼,更有一晚过后只剩些浅淡薄红的樱色点缀其中。
杨嫣绞着被子拧身,仰头的角度过大,下颌和脖颈的线条几乎拉直成一条直线,整个人都像是一根拉紧的弦,绷到极致之后,又猛地放松下来。
这么一遭之后,杨嫣终于惊醒过来。
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对着陌生的床帐茫然了一会儿,一时没反应过来自己在哪。
倒是外面的篱莺被这动静惊动,连忙进到里屋来、撩开床帘子,急声问:“杨娘子,怎么了?是出什么事了吗?”
等看清里面的情况时,又忍不住涨红了一张脸。
杨小娘子睡觉不太老实。
被子被绞了一团不说,寝衣也蹭得松松散散,原本睡前好好拢着头发这会儿胡乱地披散在被褥子上。
床帐里面被睡得一团乱,但是上面躺了一个让珠玉都失色杨娘子,就没人觉得乱了。
再被杨娘子那雾蒙蒙的眼神一看,这场景又透露出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来。
篱莺只觉得口舌都跟着发干,呆好一会儿才想起自己过来是干什么的。
她瞧着人汗湿的鬓发,像是还有点涣散的眼神,一边伸手去扶人,一边轻问:“杨娘子可是魇着了?”
杨嫣被这么一拉也回过神来,但是听到对方的问题却禁不住沉默了一下。
魇着?做噩梦?
杨嫣含糊道:“差不多吧。”
嗯,都是做梦,差不多。
30☪ 好哄
◎没关系。已经无所谓了。◎
听着旁边小姑娘轻声细语的安慰, 杨嫣的良心有那么一点点痛。
毕竟她没做什么噩梦。
不过这一觉折腾出来一身汗倒是真的。
杨嫣揪了揪寝衣的衣领子,有点儿纠结要不要再洗一遍澡。她昨天晚上刚刚洗过,身上除了汗倒也不脏, 再加上这会儿的洗澡又很兴师动众,她现在寄人篱下的,这么折腾不太好。
要不打盆热水擦一擦就算了?
杨嫣刚这么想着,就觉出不对劲儿来。她整个人僵了僵,掰着手指头一算, 她的生理期也还没到啊。……事情就不能深想下去了。
杨嫣“咳”了声, 轻道:“篱莺,能不能帮我打点热水来?我想洗澡。”
篱莺不知道在看什么,半了半拍才反应过来,“嗯?热水……好,杨娘子稍等,我马上去叫人准备。”
篱莺眼神发虚, 脚下有点飘地往外走。
等出去以后,终于忍不住抬手用手背碰了碰发烫的脸。
昨天夜里光线暗,她整理的时候也没敢细看。杨娘子沐浴不喜叫人, 她只是在外面候着,更是不知。故而直到这时候杨娘子晨起, 她才略微窥见一二。
过了一晚上, 痕迹已经很淡了,但是刚才杨娘子手指勾住了寝衣的边缘,衣领上压祍的地方一抬, 锁骨下的一圈牙印若隐若现, 中心还有一点红色的小痣, 也不知是不是被吮得、艶得都要滴血了。
篱莺拍了拍脸, 努力不去想这痕迹留下的时候到底是怎样一幅活.色.生.香的场景。
*
篱莺对自己会被问杨娘子昨日回去的事早有心理准备。
因此被冉韬叫过去问的时候也不意外,只是将事情一五一十地交代,“杨娘子沐浴过后就睡了,并没有什么异状。”
冉韬听后心下稍松。
昨日那一吻过后小娘子脸上纵横的泪痕,他怕人回去以后想不开。
这想法过后,又禁不住自嘲。
——若是真的怕,就不会做出那种事了。
小娘子觉得后悔是理所应当。她现在应该恨不得早在当年知道他心思的那一刻、就一刀结果了他。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冉韬自己就摇头否认了。
不,小娘子才不会杀人。
她只会把他远远打发了撵走……就像当年一样。
冉韬闭了闭眼,不去想当年的那些事,又问:“她早上又叫了一遍水?”
篱莺一愣,没想到将军会问起这个。
回忆起杨娘子那被魇住的样子,她回话就有些迟疑。
但到底不敢让问的人久等,连忙道了一句,“是。”
顿了下,又紧接着解释:“杨娘子昨夜睡出了一身的汗,小娘子爱干净,所以又洗了一遍。”
篱莺到底隐瞒了一部分内容,没说杨娘子为什么出汗。
杨娘子经历了昨晚的事,还能因为别的什么魇住吗?将军知道恐怕要生气了。
冉韬的脸色沉了下去。
但到底没再问什么,只是挥了挥手、打发人回去伺候了。
爱干净?
她是嫌脏。
*
碧楼是在这天的下午到应州城,也跟杨嫣解释了后续经过。
那位丹堰郡守手绑了人还不忘栽赃一把附近山匪,说是山匪掳掠了人。这么一来,杨嫣所带的杨氏部曲当然要上山救人。就如杨嫣所知道的那样,这世道的官匪关系其实不那么清白,上山的家兵不幸中了埋伏,丹堰郡守显然打着“一网打尽、不留后患”的主意。
杨嫣听到这里,急追问道:“人没事吧?”
碧楼摇头,“潘将军去得及时,没出什么大事,只是有几个人受了伤,暂时不好行动,就留在了丹堰。婢子怕小娘子担心,就求了潘将军、先一步过来应州城了。”
杨嫣松了口气,这个结果已经比她想的好太多了。
她本以为这次或许会折些人手。
杨嫣本来以为这就说完了,但是抬眼一看碧楼的表情,就知道对方还有什么还没有说。
接连追问之下,才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得知她“被山匪掳走”之后,有几个家兵逃了。
碧楼不说还好,说起来就一脸气急了的表情,“他们吃杨家的穿杨家的用杨家的!小娘子平素也待他们不薄,事到临头、居然如此忘恩负义!!”
杨嫣愣了一下,觉得这事……理所当然。甚至跑的只有个位数这一点,还让她挺意外的。这大概是杨九(她这次北上带的杨氏家将)的功劳。毕竟当时的情况已经不是“几百块钱的工资拼什么命”的问题,而是发工资的老板都没了、他们给谁拼命去?
而且要是真的是山匪,这些人救下她也不会有好结果。原主那个渣爹还没到因为这种事弄死女儿的地步——世家养女儿需要“成本”,她这张脸的价值还在,够她爹做很多让步了——但是该封口的人一定是会“封口”的。
杨嫣想通了之后,也没多纠结。
看碧楼这气急的样子,还能开口哄人:“好碧楼,别气了。他们既然跑了,咱们不要他们就是了,也免得日后紧要关头掉什么链子。”
瞧着人还是一副气不过的模样,她干脆抬手摸了摸对方发青的眼眶,转移话题道:“别管他们了,你是不是这两日都没有睡好?好不容易回来了,快去休息吧。”
柔软的指.尖碰到脸颊上,小娘子的那张脸凑得那么近,再温声细语地说几句话,只教人什么都忘了。
碧楼哪还记得刚才的恼怒,只呆呆地点头答应。
杨嫣瞧着人答应了之后,却仍是站住不动,有点奇怪。
她偏了下头,问:“要我陪你睡吗?”
碧楼:陪陪、陪……!
她忙不迭地摇了摇头,努力控制着自己不要太过失态,但是仍旧脚步飞快地走了出去、落荒而逃。
杨嫣看着人睡个觉都这么风风火火忍不住摇摇头:明明已经做到贴身大婢女了,还一点都不稳重。
转念又有点得意。
她才说了两句话就让人消气回去睡觉了,她果然很会哄人。
……也可能是碧楼很好哄。
很好哄的碧楼这会儿已经冷静下来,她气得捶了一下床:又是这样!每次都是这样!!小娘子一说不过人就用这一招!
只是她到底这么长时间没有合眼,早就累极,这会儿又看见小娘子平安无事,提着的心放下,气着气着竟然睡着了。
意识消散之前,她迷迷糊糊地想,自己还忘了问、小娘子何时和卫州赵氏有的交情?
*
刚刚拿下应州城,冉韬这几日确实很忙,那日说是“酉时后归”其实已经是保守说法,他这天晚上回去时已经快到人定。
冉韬抬脚就要往里走,值守的将士却连忙道了一句,“将军!!”
这就不是问好的语气了。
冉韬脚步顿了一下,“有事?”
那人忙道:“戌初的时候,杨娘子来寻将军。”
冉韬一愣,“怎么不找人去知会我?”
那人露出点为难的神色,“杨娘子说是不必,我等不好违逆。”
也是将军提前交代的,一切照杨娘子的意思办。当然,他们也是有脑子的,比如杨娘子要出去逛逛、他们必定是要叫人跟着的,杨娘子想要出城、一定会让人告诉将军……但只是“不惊动人”这点小事,他们总是得听一听的。
冉韬也明白了这里头的问题,拧了拧眉、到底没怪罪什么,只道:“下次记得找人去寻我。”
说完想要推门,一抬手却注意到了旁边那人仍有未尽之言的表情。
冉韬几乎立刻明白了怎么回事了。
——她在里面。
冉韬沉声:“你们下去吧。”
值守的侍卫对视一眼,老老实实地领命退下去了。
离开的时候也不忘知会一下昨天那条路上一干值守的同僚。
*
冉韬没想到小娘子今日还会再来。
他以为经过昨晚的事,小娘子会对他避如蛇蝎才对。
答应“送人去路州”当然是胡扯,但是他也没有打算将人逼得这样紧。
为什么又过来了呢?
昨晚的某句话从心头浮现。
‘你乖些,我叫你清清白白、干干净净地嫁人’。
冉韬几乎忍不住要笑了。
哪种“清白”?夜半私会的“清白”?哪种“干净”?浑身上下让他亲遍了的“干净”?
因为等得太久,来人已经伏在桌子上睡了。
如瀑的长发在身后披散,只是一个背影,就足够令人心折。
当真是乖乖地等着。
可是他们早就不清白,也不干净了……
冉韬在门口站定了会儿,到底放轻了脚步,走到近前。
他并没有惊动人,只是伸手勾起一缕长发,在手心把玩。
都到了这个地步,小娘子为什么会觉得、他还会放她另嫁他人?
他早就不可能放手了。
他低头轻轻吻了吻手心的发尾,又任由它在掌心滑落,散下去的头发拂到了脸颊,惹得还在睡着的人不舒服地蹭了蹭,冉韬下意识地伸手去帮忙整理。
指尖已经触到那微凉的触感,但是这过分熟悉的场面却让他晃了下神。
[春日的暖意融融,伏桌而睡的少女前面是一张涂涂改改修了足有半页的情诗]
这突然闪现的画面让冉韬僵在了原地,他不由自主地往前方的桌上看了一眼,那里空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那缕轻触到的鬓发已然垂落,冉韬却没有再伸手去捞。
他的掌心更往下,自颈侧穿过、捧起了那张半掩在手臂中的脸,拇指指尖抵着下颌,迫得人抬头的同时仰起脸来。
皎月般的面孔上还带着些被突然惊醒惶惑,冉韬已经径直俯身亲吻上去。
鬓边的那缕发丝早就因为亲吻时被迫仰头的动作往后落下,冉韬却没有再去看。
……没关系。
有些事、已经无所谓了。
他伸手抓住了那只正按在肩上、想往外推他的手,下意识地想往颈侧环时却顿住了,最终只是牢牢地攥着。
作者有话说:
突然被亲醒的嫣嫣:???
回神之后——
松手啊!没东西抓着要掉下去了!!(挣扎.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