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二合一)
今儿正是集市最繁华的日子。
只要是离着芦洲镇不远的村庄, 家家户户都会携着满兜的银子,来镇上采买些日常短缺的。
南门大街和东门大街,里里外外被挤了个满, 前者相对还空敞些,后者则是真正意义上的水泄不通,到处都是商贩们的吆喝声和推搡。
季菡和裴语嫣提着食盒,本以为趁着天发亮出门已是大早,却没想到一脚踏入东门街时,差点都围不上自家的摊子。
五花肉在炙烤的过程中会缩水, 轻上个三两, 因此梁屠户每日供来的肉,最终也只不过做出十六条脆皮烤五花,这个数量很是谨慎, 毕竟是第一天做生意, 稳着点来总是没错的。
十六条脆皮烤五花说来还是有些占地方的,何况还有荷叶、细绳索、白面饼和案板小刀这样的杂物。
老太太年迈, 霖哥儿身子骨尚小,裴淮忙完田间事务,又马不停蹄的去山间里谋别的营生,最后剩下一个能帮忙的, 也只有泼辣大嗓门的裴语嫣了。
幸而裴语嫣只是脾气大,却不喊苦, 甚至很是愿意帮着季菡上街来吆喝买卖。
“嫂嫂, 就在前面了, 咱们的摊子你瞧见了吗?”
踮起脚, 二人伸长了脖子看,倏然发现了人群边上一抹悠扬飞荡的旗幡。
那旗幡上, 赫然印着七个大字——季家脆皮烤五花。
季菡扯开了笑,心情甚是愉快。
好不容易撇开人流,终于挤进了自家摊位里。
周围的摊位上早就都有人了,眼下正都好奇的打量着这新来的两个小姑娘,更多的是将目光放在季菡身上。
离她们的摊位不过两三个位置,便是梁屠户的摊位,现下季菡根本就瞧不见他的面,梁家猪肉铺被围得死死的,运来的新鲜猪肉更是一批接一批。
这一幕看得裴语嫣不由得有些艳羡:“梁大哥这生意可真好。”
季菡朝她安慰一笑:“咱们也可以的,梁大哥他做的是实诚生意,口碑有目共睹,咱们跟着他学,也一定能做好的。”
裴语嫣用力点点头,眼中顿时燃起了热情。
季菡先是铺了一层干净的荷叶放在摊位上,这边上的摊车都是固定大小,要如何摆,如何卖,全由自己决定,摊面算不上小,可也绝算不上大,刚巧能容得下两人。
案板、切肉的小刀也都摆放了上来,届时若是食客要切开的,迅速又方便。
最后上的才是重头戏。
旁边盯着季菡许久的摊主人们眼睛勾得直直的,很是期待她到底要卖什么吃食。
季菡和裴语嫣打开食盒,提起穿肉的钩子,一条条摆放在铺满的荷叶上。
这地人流汇聚,一点儿味道就很容易发酵得火热,这五花肉的荤香味一开,立马就引得过路人瞧上几眼。
她家摊位上挂了旗幡,明眼人一瞧就知道是卖什么的。
除此之外,边上人又盯着季菡从另一个食盒里拿出了荷叶包裹的白面饼子,这白面饼季菡带的并不多,只有二十张小饼左右,大小都只适合尝试着吃那么一两口。
之所以会带白面饼子,是她想要趁着第一日开摊,讨个实诚的名声。
芦洲镇并没有人卖这种脆皮五花肉,这东西对镇上的人来说实在是新鲜了些,季菡便是担心过于新鲜的东西,会让人望而生却,害怕不幸踩雷。
所以这白面饼子,就是用来吸引过路人试吃的,一张小饼不过掌心大,试吃的脆皮五花也是切的细片,只用了半根的量。
事情也果然不出所料,连着过去数十人,都明显是对着这脆皮五花感兴趣的,特意多看了几眼,可还是没人肯驻足下来,问上一嘴的。
裴语嫣看得心中着急:“嫂嫂,他们怎么都只看着,不来买呀!”
季菡拿起一条脆皮五花,放在案板上,边切边道:“急什么。”
她先切上一条,摆在面上,这样看起来更加好吃。
季菡这边是风轻云淡着,裴语嫣却不行,她觉着嫂嫂定然是害羞了不敢吆喝,这才装作无事发生的。
裴语嫣在心底暗暗叹了口气,到底是长相漂亮的,下不去脸,看来这事只能由她来了。
于是也不知哪来的勇气,裴语嫣敞开了喉咙大声吆喝起来——
“脆皮五花肉!京城来的脆皮五花肉!免费试吃,免费试吃了!”
季菡正专心切着肉片呢,就被身边这声雄浑嗓子吓得浑身一颤。
她抬起头,那曾经的相府二小姐,正憋着一张脸,使劲的往外扯着嗓子,音量之大,把路过的人都吓了一跳。
这声音传的远,在人群吵闹声里也没落了下风,就连梁屠户也听见了。
他长得高大,抬起头遥遥看上一眼,便见到是老熟人。
季菡身边的小姑娘他是记得的,与自己曾经有过一面之缘,只是那时候只觉得她是个胆小的,看见自己都要害怕的往后躲,没想到居然还有如此洒脱的一面。
他所遇到的这样年纪的姑娘,脾气大多都含蓄,还是第一次瞧见如此霸道的。
只是瞧着这卖力的吆喝也并没有什么太大的用处,那小姑娘还被过路人瞪了好几眼。
梁屠户不禁摇了摇头,他早就知道季菡这生意恐怕是难做,且不说她那吃食做的如何,要知道,太过新奇的玩意,在这小地方反而是行不通的。
想了想,还是念着是熟人的交情,梁屠户让边上人替他看着点铺子,自个则掏了钱,朝季菡那小摊子走去。
“季娘子。”
梁屠户朝着季菡颔了颔首,又望向方才留了个印象的小姑娘。
“这是我家二妹妹,唤语嫣。”
裴语嫣咽了咽口水,看着梁屠户那满身的腱子肉和茂盛的胡子,又往季菡身后躲了躲。
梁屠户略有些意外。
方才在远处那么瞧着她大胆的样子,丝毫不像是个害羞的,可为何偏偏又是见了自己便变得害怕起来。
梁屠户沉默住了。
季菡知道他为人憨厚沉闷,过来定是好心和她搭话的,于是主动挑起了话头:“梁大哥,您那的肉都卖完了?要不要尝尝咱们这做的吃食?”
梁屠户看了看摊面上的小白面饼,都是生意人,刚刚听着裴语嫣在那喊免费试吃,应当就是送这白面饼和肉了。
不过他本就对这道什么脆皮五花肉不抱太大期待,只因他长时间接触肉类,最是容易吃出肉里的腥味,便觉得季菡做的吃食也定然是有肉腥的。
况且,他也不想白占人家的便宜。
于是他摆摆手,挠了挠头问道:“季娘子,你这一条肉是怎么卖的?”
裴语嫣眼睛一亮,这一听,梁屠户似乎是要买的意思呀!
也不顾着刚才还怕着他凶神恶煞的,裴语嫣抢在季菡前头介绍起来:“一整条肉六十八文,是最吉利的数字,您是咱们家的老熟人了,就卖您五十文好了!”
梁屠户头皮紧了紧。
不是买不起,而是头一回听见这东门街上卖这么高价的吃食,心中略有些惊讶罢了。
他掏了钱囊,放了铜板在摊面上:“不用因着我是熟人便这样,你们的摊子第一天开张,我怎么好意思讨了便宜去。”
他语气干巴巴,若是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在威胁人。
季菡还要推脱,便见梁屠户捡起一条脆皮五花转身就走,也没让她给切开。
裴语嫣看得目瞪口呆。
“他、他就这么走了?”
裴语嫣捡起那串铜钱,数了一下,不止六十八文,还多了两文呢。
季菡也有些惊喜。
这梁屠户虽面上看着凶恶,可心底里是个纯良的好人。
裴语嫣捧着那串铜钱撇了撇嘴:“……没想到苏花儿那人的夫君,居然是个正直的。”
前人说人面兽心,依她看,梁屠户便是那兽面人心。
梁屠户这边,他拎着一条油亮的烤五花回来,替他看管的铺子的伙计见着了,立马凑上去看。
“哟,梁大哥,你这是上哪买了卖相这么好的脆肉来了?”
伙计从上到下扫过,往肉的外壳上敲了敲,居然还有清脆的声响。
“这皮看上去看酥脆啊,定然好吃!”
梁屠户随手便把肉放他手里:“你既喜欢,便拿去吃吧。”
没成想他这么大方,伙计一下高兴的跳了起来:“梁大哥你可不是开玩笑吧?这么条好肉,你就给小弟吃了?”
梁屠户拿起刀继续埋头卖肉:“这肉我吃多了,什么味道的都尝过了,五花肉嘛,还能做出个什么花样。”
伙计羡慕的直摇头:“大哥都这么说了,那我便先替您尝上一口了。”
都是些走南闯北的商贩,不比文人雅士爱干净,伙计也不嫌那脆皮烤五花沾了满手的油,直接对着就啃了一大口。
这刚嚼了两下,伙计就瞪大了眼。
这……这肉为何入嘴即化啊?
外头的一层脆皮肉咬下去时还觉着有声响,可牙齿碰到下面的肥瘦肉时,居然就这么化开了?
油水散在唇间里,里头不知道是怎么腌制的,咸香味十足,更不带一点肉腥味。
这就算是大口干吃,也还是不觉着腻,这才是最让人觉着神奇的。
他都不敢想象,这肉若是配上米饭抑或是大饼,那该有多下饭!
没留神,待他反应过来时,自己居然直接吃完了半根的脆皮五花肉,吓得伙计赶忙喝了几口水,强逼着自己的馋意褪去些。
虽说梁大哥说了送他,可这一条肉怎么说也至少要卖上二十文的,他可不好意思就这么全给人家吃了。
他拿着剩下半截凑到梁屠户面前:“大哥,这你可真得尝尝了。”
梁屠户眼皮都没抬:“你自己吃吧。”
伙计急了,快步绕到他身前,语气很是真挚:“大哥,你别不信小弟啊,这肉真和别的不一样!”
梁屠户皱了皱眉,心里也犯起了嘀咕。
往日这伙计可是个有便宜就占的,哪舍得记得给他留一口,今天倒是奇怪。
难不成,这季娘子家的脆皮五花真有那么好吃?
“大哥,你就试试吧,小弟绝对不蒙您。”
梁屠户叹了口气,放下刀,也不擦手了,直接接过去便随意啃了一小口。
他还没嚼呢,便嘟囔道:“行了吧……”
最后一个字还没说完整,梁屠户眨了眨眼,似乎觉着有些不对劲。
他咬了下去,酥脆的皮面发出滋滋响声,整块肉像是一抿就开,化成了油水在舌头尖上缠绕。
偏偏奇怪的是,他一点也没尝到肉腥味,也居然不觉着腻。
这肉里似乎是提前被香料腌制过了,有滋有味,还没有猪肉那股浓厚的腥味。
为了确认不是自己的错觉,梁屠户又猛地拿起半条脆皮五花咬了一大口。
这回他咬的多,刚咬下去,油水便跟不要钱似的迸发开来,他都不明白季菡是怎么把肉烤得如此嫩的,还聪明的把皮面保存了,做成酥皮,大大的提升了口感。
那伙计瞧他那掩饰不住的震撼样,偷偷捂嘴笑了笑:“早说了吧,大哥,你这肉到底是哪买来的啊,我还不知道咱们镇上出了这等美味的鲜食呢!”
梁屠户此时可没心情听他说话了,满脑子都是这根好吃到回味无穷的脆皮五花,就连客人催促,他也破天荒的摆摆手,让人家等等。
眼瞧着梁屠户要把剩下的半根都吃完了,伙计才变了脸色。
“不、不是!大哥,你怎么全给吃完了?不是说都送给小弟了吗?诶诶诶!大哥……”
季菡这头,伴着裴语嫣不断吆喝下,终于来了个颇为感兴趣的路人。
这人上了些岁数了,穿得整洁,衣袍都崭新着,还留了一手美须,很是有仙风道骨那味。
见他驻足停下,季菡赶忙笑道:“这位客官,可要尝尝咱们家的脆皮烤五花?今日可以送白面饼子免费试吃,瞧您是个识货的,不妨来上一口?”
她一面说着话,手上一面动作不停,眨眼间就用小饼包了两块薄肉片。
那老者本就瞧着这摊上的肉摆得漂亮,这一看,老板娘把饭都送到嘴边上了,他能不受着吗?
当下便颇为期待的接过了季菡手中的夹肉饼子。
“既是免费试吃的,那我就尝尝。”
这饼子小巧,刚好两口就能吃完,刚吃上的时候只尝到外头的白面饼子味,没什么特别的,等咬到里头的肉之后,老者像是话本子里说的那般,顿时僵直了。
“这、这东西为何如此美味啊?”
季菡浅浅笑着:“这是我等从京城学来的脆皮五花肉,那可是用了宫廷秘方才做出来的。”
季菡编起话来一套又一套,把裴语嫣看得心服口服,更加崇拜她。
老者一听,还是从京城学来的吃食,顿时便了然了。
“怪不得,我说呢,这东西怎么能有这么好吃,原来是城里的。”
手上这试吃的眨眼就没了,老者还没尝出个味呢,便问道:“小娘子,你这肉怎么卖?”
季菡:“半条三十五文,一整条只要六十八文,我瞧您是个大方的,应当是要来上一整条的吧。”
老者捋了捋胡须,听的心情尚佳:“那是自然,只是一条怎么够,还是来上两条吧。”
边上有耳灵的商贩,听见他要买两条,立马调笑道:“哟,林神医,您大气啊,花一百多文买两条肉,可别看人家小娘子长得好看就迷了心窍啦。”
被称作林神医的老者从鼻子不屑的发出一声哼:“我能吃能喝能拉能睡,手上钱多买几条肉便要招你眼红了?我好心提醒你,耳鸣直须补肾,目暗必须治肝,有时间上我那医馆好好调理一下吧。”
季菡和裴语嫣差点没憋住笑,咬着牙才忍住。
没想到面前这位老中医,嘴巴倒是个狠毒的。
那商贩被刺了两句也不着急,二人本就是相熟的老街坊了,林神医的脾气镇里人都知道,便只是嘿嘿一笑,掩盖过去尴尬。
“林神医,你平时不是最挑剔了吗,怎么,这小娘子的脆皮烤肉就有那么好吃?”
林神医扬了扬嘴唇:“好吃,是真好吃,我大半辈子还没吃过这样的美味。”
瞧他那心神荡漾的模样,倒把周围人都勾得起了好奇心。
到底是有多好吃啊?把事多挑嘴的林神医都迷成了这样。
周围人有不少都是认识林神医的,他医术高明,甚至还有从外地赶来的专门去他的医馆求医,在芦洲镇鼎鼎大名。
眼见林神医都一口气买了两条,这不引得旁人也心生好奇。
很快,林神医拎着细绳绑的荷叶一离开,便有许多人围了上来。
“小娘子,给我来上半条。”
“小娘子,我要一条,切成薄片。”
“我要切成块的。”
……
不出两刻钟,季菡的摊像是被强盗打劫了一般,空空荡荡,只剩下些干秃秃的荷叶。
白面饼子也被人连带着拿空了。
裴语嫣还没从打包的狂潮中回过神来,呆愣道:“嫂嫂……咱们就这么卖完了?”
季菡也眨了眨眼:“好像……是的。”
可是她们往这站,都还没过一个时辰。
整条东门大街,放眼望去就只有她们的摊子最早收摊。
看来每日只做十六条还是太过保守了。
季菡把剩余的东西清理干净,整完摊面,拎着食盒到了梁屠户面前。
“梁大哥,上次约定的每日供十斤肉,我觉着数量不对,还是再改改吧。”
梁屠户有些懵:“改?改多少?”
季菡吐出一个数字——
“加到每日三十斤。”
梁屠户正纳闷为何突然加上这么多,便远远的瞧见季菡那摊子。
干干净净,已经卖空了。
*
季菡和裴淮,一同将钱囊里的铜钱倒了出来。
哗啦啦的钱流声,看得每一个人眼睛都不敢眨。
等最后一枚铜钱落下,桌上的钱已经熠熠生辉。
怎么也没想到,只不过一个上午,二人便已经赚了这么多钱回家。
裴语嫣看得眼花缭乱:“大哥哥,我和嫂嫂是卖了脆皮烤五花才得这么多钱的,你这钱又是从哪来的?”
裴淮淡淡开口道:“不过是寻了两株铁皮石斛……”
季菡还未反应过来铁皮石斛是什么玩意,便见老太太一把冲了过来,瞪着裴淮。
“你……去摘铁皮石斛了?”
裴语嫣和霖哥儿也明显紧张起来,赶忙凑上去看他浑身上下有没有受伤的地方。
老太太更是气得话都颤了:“那铁皮石斛长在悬崖峭壁上,你告诉我,你是怎么摘到的。”
悬崖峭壁……
季菡也不免心生敬佩了。
这可是一不留神就断送性命的事情。
铁皮石斛在现代有人工养殖,价格便不似从前那么昂贵,一小把就要上千元,可在古代,野生的铁皮石斛药材昂贵,生长在半阴半阳的悬崖缝里。
就算裴淮有幸在悬崖底部寻到了铁皮石斛,可岭南杂草丛生,湿润温暖,是蛇虫蚁鼠最爱待的地方,他从那里走一趟,若是被毒蛇咬上一口可就回不来了。
好在外面看着,裴淮似乎没有大碍。
裴淮拍拍老太太的手,示意她放心:“祖母,没您想象的危险,我这不是全须回来了吗。”
从前被雍王排挤的时候,他去了不少极寒贫苦之地,这些常识也是慢慢摸索出来的,只要有胆子,就不会失败。
这铁皮石斛价格高昂,两株便卖上了二两银子。
裴淮将那二两银子推到了季菡那堆钱币里。
“这些钱你先拿着吧,刚开始做生意,少不了要开销的地方。”
季菡没想到他好不容易赚来的银子,居然都给了自己,一时间怔愣住了。
【屁股翘腿长就算了,还是个会爆金币的?】
听着这粗俗的心声,裴淮脸一白。
……早知道就不给她了。
*
季菡抱着钱匣子,在房里仔细数了起来。
加上先头做豆花盈利的,旬掌柜给的,今日卖脆皮烤肉赚的,和裴淮那二两银子,现如今她手头上一共有十七两银子。
原先本该是有三十多两的,只是用来买材料和日常起居用的东西便花去了一些。
这十七两银子,其中也包含着裴家那一份。
做豆花的时候,近乎是全家人出动,半数的家务活她也不用动手,有老太太和嫣姐儿霖哥儿他们,再加上做脆皮烤五花的营生,也是嫣姐儿一直在边上打点。
季菡决定分上一半给他们。
十七两银子,她只得八两半,剩下八两半就交给老太太,权由她来处置。
季菡将银子分好,这才掏出自己一直放在床底下二两金。
这钱是她刚来的时候,就打算用来买房开店用的,自己一直没有动过。
现如今他们住的小破院子,是店宅务提供的廉租房,就算又狭小、又破败,那每月也是要交上两百文的租钱的,再有做脆皮五花,肉钱、炭火钱、香料钱,别看她今日赚了一千多文,可成本就要去大半。
想要买房置田,还是太远了。
但日子毕竟是一天天的过好了,刚来的时候她们甚至只能煮没味的笋炖蘑菇,但现在不同了,餐餐都能吃上肉,还有不同的花样。
季菡觉得这样的日子很有盼头。
而且她还不用担心旁人会对她一个女子整日抛头露面指指点点,在官府户籍登册上,她就是裴淮的妻子,有正经做生意的名头,还不用白受嫁人后的催生、孝顺公婆之类的折磨。
况且,裴淮给她做名义上的夫君也并不差,脸好看,手好看,腿也长,身材也让人眼馋,每日光是看几眼就觉得心情也好上不少。
她顺心的叹了口气。
只是,要想等到能买房,又不知是猴年马月了。
*
第二日,梁屠户如约送来了整整三十斤肉。
只是他知道季菡这才刚做生意不久,手上余钱一定有限,便约定这肉钱三天一付。
与嫣姐儿忙了大半天,分了好几批烤,这才终于烤出了四十多条脆皮五花。
两人做完肉已经是累得不行,也点醒了季菡日后若想要做大营生,还得先留余钱雇人才是。
今日这些脆皮五花光靠放食盒是拿不下了,只得继续用推车装着,走了三里路才总算到地方。
这脆皮烤五花原是需要保温的,此时惠州城温度高,早就褪去了冬日严寒,虽然不比继续放烤炉里保温,可口感上,也只是略微差上一点。
等到有了钱能开铺子,她便直接在店里放几架自制烤箱,口感便更能上一层楼。
今日路上的人不比昨日多,可还是热闹的,季菡这刚一停下推车,便见不远处有人倏地站了起来。
“就是她!”
“昨日我就是在她那买的烤肉!”
季菡和裴语嫣被这场面吓得呆愣,这才看清了那群人,似乎是早就蹲在边上等着自己来了。
裴语嫣嘴巴哆嗦道:“嫂……嫂嫂……他们不会要来打我们吧?”
季菡咽了咽口水,眼下已经在四处寻趁手的武器来防身了。
那群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瞧着有些面熟,似乎都是昨日在她那买过脆皮五花的,中间还夹杂着些完全陌生的面孔。
一群人乌泱泱的压了过来。
“你、你们……”
话还未说完,就听见“啪”的一声,为首的人将钱囊甩在了摊面上。
“给我来一条脆皮烤五花!”
季菡与裴语嫣面面相觑。
紧接着,后头的人也依次掏出钱囊:“我也要!先给我!我一大早上就来了。”
“我也一早上就来了,小娘子,先卖给我吧!”
“……”
好一番拥挤下,季菡这才明白了,这群人不是来找事的,而是昨日吃了自家的脆皮五花后,觉得意犹未尽的食客们。
四十多条脆皮五花,在一顿拥挤下,只剩下了十几条。
裴语嫣目瞪口呆。
昨日本以为十六条卖的够快了,这才多做了些,没想到她们摊面还没收拾好,便都卖出去了?
周围的商贩们也都露出了羡慕的神情。
这东门大街,还有谁家做生意第二天便能做成这样火爆的局面?
有几个不信邪的商贩,硬是跑过去也买上了半条试试味,可最终也只能心服口服的把那剩下半根又买了回来。
季菡这花了钱定制的旗幡,在这时候也派上了用场,已经开始有人喊她季娘子了,只要这名号传的远了,慢慢整个芦洲镇上,就都有人知道东门大街的季娘子,卖的脆皮烤五花最是一绝。
临到晌午,季菡摊子上的脆皮烤五花便都卖光了。
她低着头开始收拾摊位上的杂乱,眼前突然有人敲了敲摊面。
季菡还以为是来买肉的,便头也不抬道:“今日的脆皮烤五花都卖完了,等明日再来吧。”
可那人却似乎并没有离开的意思,反而怔怔的站在原地。
季菡心中觉得奇怪的紧,便抬头一看——
眼前的妇人穿着丝线绣的花纹衣袍,那衣裳上甚至还有暗纹,手腕上也戴着只青玉的镯子。
那张脸越看越熟悉。
耳边乍然响起裴语嫣错愕的声响——
“王……王嬷嬷?”
季菡愣了愣。
王嬷嬷?在府中服侍老太太的王嬷嬷?
可她不应该跟着相府的下人们,一起被发卖到那烟柳之地做苦役了吗?
面前人头发丝虽已有银白之色,可气色尚佳,头上的簪子,耳边的钗珠,上上下下哪里像个奴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那大宅里的太太。
王嬷嬷眼中噙着泪,双唇嗫嚅,紧紧牵住裴语嫣的手。
“二小姐……您受苦了。”
第二十六章(加更)
一屋子人, 看着贵妇模样的王嬷嬷坐在对面,彼此之间心情都有些奇怪。
王嬷嬷一见到老太太就哭上了,直把老太太也哭得两眼汪汪才作罢。
听说她是老太太的陪嫁丫鬟, 只有十几岁的时候就跟着老太太嫁进裴家了,二人之间感情很是亲厚。
季菡更好奇,她是为什么能来这的。
“那花柳地的婆子们,见我年纪比她们还要大些,便只让我做些洒扫的活。也是我身子不好,没去两天就染上了重疾, 她们怕我这病传染人, 就让官府又将我送回老家了。”
王嬷嬷岁数和老太太可堪比,在府中也算是最有资历的老人了。
老太太抹了把眼泪:“你来这里,你的孙儿可怎么办?你儿子和媳妇可还放心啊?”
王嬷嬷微微一顿, 拍了拍老太太的手:“主子, 你就放心吧,我毕生夙愿便是一直陪着您, 如今你遭了劫难,我又怎么能置之不理呢?”
老太太瞧着王嬷嬷上下这模样,知道她在老家应当过的也是不错的。
服侍自己的这几十年,她打赏过的东西, 零零总总算下来也颇为丰厚了,况且自己还听说过, 王嬷嬷给她儿子置办过几十亩良田, 还有一座宅院, 足够她后半生养老。
想着她丢下神仙日子不要, 却千里迢迢跑来这贫苦的地方陪伴自己,老太太心中感动不已。
“可是你来这地, 我们家连个给你住的屋子也没有。”
王嬷嬷听后不在意的摆摆手:“无碍,方才我瞧着你们这屋子附近还有空的屋子,这几日我便先住在旅舍,待联系好房子的主人家,我便同他租了房子搬过来住。”
季菡在边上瞧着,只觉得这主仆俩关系可真好,王嬷嬷居然不辞千里,把家产都带过来就是为了更好的照顾老太太。
似乎是才注意到一直没说话的季菡,王嬷嬷朝她笑了笑,握住自己的手。
“季菡姑娘,许久不见了,还是那么漂亮。”
季菡礼貌一笑,低头不说话。
王嬷嬷又悠悠道:“那日我亲耳听你说……你与咱们大少爷结了良缘,不知这事到底是真是假啊?”
季菡微微一愣,看了看四周人,一时不知道怎么解释。
老太太刚要热心肠的告诉王嬷嬷真相,便见孙儿暗下压住了她的手。
裴淮上前一步,轻轻用衣袖隔着手,揽住季菡的肩头。
“王嬷嬷,现如今,她已经是我户籍上认定的妻子了。”
季菡有些诧异,不明白为什么他要在王嬷嬷面前也扯谎。
不过她挺享受这种被帅哥揽进怀中的感觉。
于是季菡贴心的蹭了蹭裴淮的胸膛。
【嘿嘿嘿男妈妈……】
裴淮咬了咬牙,忍住那股子奇异的痒感,似是无意间问道:“王嬷嬷,你平日可是最疼你那几个孙儿的,怎么舍得他们,来这穷山僻壤呢?”
王嬷嬷干笑了几声:“儿孙自有儿孙福,我都是快入土的人了,守着一群孩子有什么意思,倒不如陪着我的老姐姐,咱们一起共度晚年。”
说完,她又与老太太相视一笑,好似亲姐妹那样。
裴淮眼神幽暗:“时候不早了,王嬷嬷还要回旅馆,山间天暗就看不清路了,让淮儿送您回去吧。”
王嬷嬷自是受宠若惊,一口答应了。
裴淮推开季菡那张使劲蛄蛹的小脸,毫不留情的便扶着王嬷嬷走了。
季菡:?
不是,她才刚蛄蛹出个味来呢。
*
待到夜间,裴淮才回来。
只是面色很不好看。
老太太瞧他这副样子,略有担忧道:“是出了什么事了?”
裴淮眸光愈发凌厉,望向所有人:“王嬷嬷是雍王派来的。”
大家笑容一滞,都愣在了原地。
裴语嫣有些不敢相信他的话:“可是……王嬷嬷走之前还给咱们带了银子,还给霖哥儿带了时新的玩具呀。”
裴淮冷笑一声:“王嬷嬷素日有多宝贝她那孙儿?就算是我,也时常在祖母那听王嬷嬷说起她家孙儿,怎么可能会有人甘愿奔赴千里,不顾瘴气、毒虫、流民强盗的危险,跑到曾经使唤自己的主子面前,甘愿继续屈身做婢子的?”
他继续道:“再有,方才我送她回去时,观察过王嬷嬷的走路时的样子,她身上分明就有雍王行刑过的痕迹。”
雍王那夜召他进宫,偷用私刑时,也是用一根分叉的鞭子,一鞭甩下去便会绽出两条印记,头端却只有一条直线。
他扶着王嬷嬷的时候,装作不小心拉开了她的袖袍,果然瞧见了那鞭子的痕迹,再加上王嬷嬷立马做贼心虚想要挡住手臂的模样,裴淮基本上可以确定,王嬷嬷就是雍王派来的人。
皇帝或许在其中使了力,让雍王不至于直接杀了自己,可日子久了,雍王回过神来也难免会起杀心。
老太太摸着胸口,急促喘了几口气,便瘫坐到了椅子上。
“她……她来是要对我们做些什么?”
裴淮垂了垂眼睫:“雍王若是想杀我们,不必如此大费周章来游说一个老婆子,定然是有别的目的。”
别的目的……
一时间,屋子里的人都沉凝下来思考。
老太太很快恢复了些清醒神智,她未出阁前便跟着母亲学掌家的事,又常听父亲说起官场上的人情世故,夫君和儿子儿媳都死后,更是培育出了个宰相,靠的就是在大风大浪前还能稳住理智。
老太太手指点了点桌面:“他既不是来让你死的,总归也不希望看见你好……”
老太太眼神苍凉悲恸。
“他是想让你过得不明不白,不上不下,明明有满身抱负才华,却无地施展,蹉跎一生,空自折磨。”
裴淮轻轻一笑,略有些凄凉:“祖母看得真清楚。”
季菡看着他笑,却莫名心慌。
以往她只觉得裴淮阴险狡诈,总能想出许多利于自己的歪点子,可她一直没看出来,这人明明是满身的志向,却只能用在这些市井琐事上了。
这雍王是知道如何伤他最深的。
“今后家里头就先别顿顿吃肉了,饭食都做的粗坏些,也尽量不要让王嬷嬷见到咱们家的钱财。”
季菡心一沉,只觉得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只是她没想到,这预感来得如此准确。
*
王嬷嬷搬到裴家附近已经有几日了。
她来之前带了许多银票,租下一间乡间中等大小的宅院,也不过是随手的事,那房主一家早就搬去了镇上,这屋子空了几十年了,没想到居然会有人租,立马就点头同意了,全当赚了一波横财。
而季菡敏锐的发现,王嬷嬷似乎一直在和王土村的人打听她们家的事。
光是她看到的次数,便有十几回了。
季菡不知道雍王到底对她做了什么,只知道自己得尽量离她远一点,别引火上了身。
殊不知,王嬷嬷的目光正巧就对准了她。
王嬷嬷在裴家院子里洗衣服,表面上是正正经经的劳作着,可一双眼睛早就把季菡看了个遍。
她这次被官员押着带到了岭南之地,一路上九死一生,若不是想着儿子一家还在雍王手上,她这把老骨头直接死了也无妨。
雍王让她监视这一家子,甚至要她将裴家人过得如何艰苦记在心中,回京时好好的向他述话。
面对这种近乎变态又无趣的要求,王嬷嬷没法拒绝,只因不止自己受了难,就连儿孙也被威胁着困在官兵手上。
就这几日的观察,王嬷嬷已经大概摸清了裴家人的生活状态。
从前最注礼数威严的老太太,如今竟与一群粗俗无礼的婆子们日日取笑,那些包含着牲口的字眼,实在是难以让她和从前的主子联系到一块。
向来敏学的霖哥儿,从前天不亮就点灯读书了,可如今日日睡到三竿不说,还成天在地里待着,说是和他大哥哥学如何种地,将来好能让全家人吃饱。
嫣姐儿就更不像话了,那以前是最跋扈爱美的,一根簪子就能让她动辄花上十两金子,可现在却一醒便捣鼓那什么脆皮烤肉的营生,搞得蓬头垢面,哪还注重什么打扮漂亮。
这几人堕落成市井小民的样子,每一样拿出去都能让雍王听的心满意足。
可偏偏只有一件事,让王嬷嬷百思不得其解。
村里人都说季菡和裴淮二人夫妻感情极好,连生病了都是裴淮扶着出门,恩爱的不行。
可她连着盯了几日了,这两人别说肌肤相触,就连偶尔同住一房的时候也没有。
总觉着有些不太对劲。
若是弄清楚了这两人根本就不是夫妻,那她也算了多了个回京上言的理由,便能早些和家人团聚了。
说干便干,用晡食的时候,趁着大家都在,王嬷嬷提了个建议。
“我瞧着我那的屋子空着也是白浪费了,不如把霖哥儿接到我那去住吧,正好夜间也多个伴,不会太害怕。”
老太太眉头一皱,刚想拒绝了她,却又听王嬷嬷道:“这样一来,菡姐儿便能和淮哥儿同住了,一直听闻他俩感情好,可这夫妻若是不能长久住在一起,再好的感情是要变味的。”
季菡捧着饭碗的手抖了抖。
这王嬷嬷是怀疑上她和裴淮不是真夫妻了?
她刚要开口委婉回绝,却见裴淮给她使了个眼色。
【……好好好,你玩这个是吧。】
季菡觉得这是裴淮先勾引她的。
“那便先谢过王嬷嬷了,嬷嬷不知道,我可想和夫君同眠共枕了!”
裴淮的自检守礼之心,又一次轻轻的碎了。
*
半夜。
裴淮望着纸糊的窗户上,外头映出来的昏暗人影,脸色略有些不自然。
他别过脸去,戳了戳对面季菡的胳膊。
“……你、你叫。”
季菡风轻云淡,挂着一抹暧昧的笑:“叫?叫什么呀?”
裴淮耳根一下子发烫了,闻着女儿家身上传来的淡淡花香,清俊的脸庞涌上潮红,死死咬住牙,憋出了两个字。
“那个!”
第二十七章(二合一)
屋子透着淡淡的尴尬气氛, 季菡倒是悠闲一片,支着脸蛋盯着裴淮。
他都这个岁数了,按理来说在古代早就娶妻生子, 怎么连句完整话都说的羞涩自持?
窗外那道鬼鬼祟祟的人影还在不断耸动,看得季菡也有些头疼了。
这王嬷嬷未免藏得太明显了些,先是找借口,入了夜还在老太太房中扯着闲谈,本以为两个人躲房间里尬聊半天她就会放心离去,却没想到这老脸皮还趴人墙角偷听起来了!
想着若是自己和裴淮不闹出些动静, 她是不会走了。
季菡瞧裴淮那就差塑座金身的呆板模样, 知道靠他怕是得耽误事。
于是她想了个不暴露真相,又会让王妈妈觉着裴淮生活不易的点子。
她对着裴淮眨眨眼。
“夫君……你就别生气了,我不过是和邻村的王麻子多说了几句话, 不小心碰到了手而已, 你至于生这么多天气吗?”
季菡嗓音是刻意捏出来的软糯甜腻,直把人叫得哆嗦。
她继续提高了音量, 好让外头的王嬷嬷听得清楚。
“还有上回的孙大郎,我俩也不过是正好碰见了,摔了一跤,人家好心才拉着我, 你瞧见了回来也闹脾气,非说我不检点。”
“还有那张猎户, 我是见他人长得壮硕高大, 这才求他给我摘树上的果子, 没想到他中看不中用, 自己摔了不成,还把我给压了一趟。”
“还有……”
这一桩桩, 已是听得王嬷嬷宛若误入瓜田的猹,死死捂着嘴不让自己叫出声来。
天呐,这季菡姑娘也太不拿大少爷当人了!
不知又扯到到了多少姓氏的男人,直把百家姓都要背完,季菡这才作罢,她累的口干舌燥,抬头去看裴淮,却瞧见这人轻松得很,就这么白着一张脸看着她。
“你……你刚刚说的是真的假的。”
季菡:?
裴淮慌乱的眨了几下眼睫,凑近她耳边小声道:“你真的和那么多人都……”
季菡:6
平时瞧他那副老谋深算的样,还以为他对所有事都洞若观火,没想到居然在这个时候掉链子。
季菡狠狠的白了他一眼,转过身去,自顾自的开始演着戏。
“夫君……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以后我的心里就只有你一个了,再也不招惹别的男人了。”
这话说得门外的王嬷嬷是嗤之以鼻。
刚刚被季菡点到名字的野男人,她是数手指头都数不清了,像这种偷腥惯了的,怎么会真收手。
王嬷嬷听得着急,恨不得扒开门缝,把耳朵放进去听。
她听到裴淮轻轻“嗯”了一声,似乎就这么原谅了季菡。
这可气得王嬷嬷面目狰狞,狠狠空拍了一下大腿。
这大少爷糊涂啊!怎么能就这么原谅了她,这万一以后生出来的孩子都不是自己的,那岂不是得给别人养一辈子孩子了?
王嬷嬷咬着牙,还想继续偷听下去时,却听见一声细小的嘤咛声。
这声音似乎带着些娇气的笑,把王嬷嬷都听的老脸一红。
都是过来人,她自然知道这两人在干什么。
都听到这里了,王嬷嬷也达到了目的,这两人虽然不是假夫妻,可单凭季菡喜欢给裴淮戴绿帽这一点,就够雍王舒心一阵子了。
王嬷嬷提着裙角,大气不敢喘,自以为隐藏的天衣无缝,踮着脚尖溜走了。
屋里头的季菡,瞧见窗外那抹黑影遁走了,赶忙拉住了裴淮挠自己痒痒肉的手。
“痒、痒!别挠了!”
裴淮抿了抿唇,偏过脸去,望着地面,却忘了收回手。
季菡紧紧牵住他的手,只觉得掌心滚烫,整个人快被烧着了。
再看裴淮那张脸,已经是红到了脖子。
她赶紧一把甩开裴淮的手。
【这人别给烧成火棍了。】
【这算什么?快三十岁的纯情战士?】
裴淮猛地站起身。
他声音隐隐发着颤,似乎是想要为自己的凌乱找些借口:“君子比德如玉,修身如执玉,与年龄何关?你……你这是在羞辱我!”
裴淮拂袖而去,季菡看着他的背影,莫名想到了四个字。
落荒而逃。
半天后,季菡才反应过来。
等等……为什么裴淮好像听见自己在心里偷偷说他是三十岁的纯情战士了?难不成她不小心说出口了?
她百思不得其解,脑海里全是裴淮那副被冒犯到的隐忍模样,越想越来气。
不是,裴淮他有病吧?怎么又把自己给骂了一顿!
*
又这么过了几日,裴家人强忍着半点荤腥不沾,还要给季菡摊子上的盈利遮遮掩掩,就当快忍不住时,王嬷嬷那终于传来个好消息。
她要回京了。
离去时,王嬷嬷还握着老太太的手,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诉说着自己有多不舍,若不是大家知道她心怀鬼胎,还真要被这感人至深的面孔给骗过去了。
告别了裴家人,王嬷嬷那前些日子还说疼的两条老腿,像是装了发条似得,疾步小跑着往村头去了,生怕裴家人还要留她。
看得季菡嘴角一抽。
不过王嬷嬷突然到访这事,还是给季菡提了个醒。
她得趁早搬离这里,若不然哪天雍王又起了兴致,这回只是监视,下回要人性命也说不定了。
离置田买房,季菡算了一笔,如今脆皮烤五花的每日盈利,扣去三十斤肉钱,炭火钱和调料钱,一天大概能入账三百文。
大乾民众一家子普遍每日能用上一百文,经商的自是赚得多些,三百文足够过得富足美满了。
可那只针对交通本就不便,在固定之地落地生根,早就有房的大乾百姓。
像她们这样被官府流放的,没有根基,只能白手起家自己奋斗,赚得再多,还是要交诸最后那间屋子。
只是她没想到,这安生日子还没过几天,就又招来了麻烦。
最先上门的,是一泼腥臭的夜香。
这味道,大家一醒,出了院便都能闻到。
还寻了半天的来源呢,找了许久,最终才发现居然是裴家的门前传来的,再定睛一看,木头里都是湿润的,还没来得及干呢。
本以为是哪来的野狗,半夜往他们家门上撒了一泡,便只是用水桶清了两三道。可第二天起来,那味道更浓了,甚至还蔓延到了裴家本就不宽敞的墙面。
这回,季菡明白,这是有人故意为之啊。
得罪人这种事,用脚指头想想,只能是同村的吴家了。
可偏生没抓到人,就不能拿人怎么办。
季菡压着火,去村里转悠了两圈,这才听说了吴家的近况。
“听说啊,那吴大虎的酒楼不知道是从哪来学来的新法子,对外称他家的豆花改良后已经完全超越了旬家酒楼,还只卖五文钱一碗。有这热闹大家伙不都得去凑吗?结果啊,你猜咋着,出事啦!”
方嬷嬷说起村头闲话起来,那是绘声绘色,周围人都聚精会神,嗑瓜子的声音都小了些。
“出事了?诶哟,方婆子,他家出啥事了?”
“你快说啊,出啥事了?”
方嬷嬷清了清嗓子,压低声音道:“我也是听镇上卖瓜的老婆子说的,听说啊,有家夫妻俩的小孩就是看着便宜才去吃他家的豆花,结果……人给吃坏了。”
季菡也吓了一跳。
吃个豆花把人给吃坏的,也并不常见啊。
周围人心中都有些惊骇。
“这……这吃个东西……还能怎么了?”
“难不成是他家豆花有砒.霜?老天爷哟,那可是要上官府的!”
方嬷嬷立马用手指点了点说这句话的婆子:“你说对了,真上官府了。”
季菡眉头一皱,没成想竟还会牵扯到官府。
她赶忙上前一步:“方嬷嬷,难道吴家酒楼真的下砒.霜了不成?”
方嬷嬷摇摇头:“不是砒.霜,却也胜似砒.霜。听说啊,那吴家是用了过夜的豆花,发酸了也只是多加了些糖拿出去继续卖,没想到碰上那本就肠胃弱的孩子,一碗豆花下去,上吐下泻了三天,找了林神医才捡回一条命,现还在那医馆里用汤药吊着呢。”
季菡咬了咬唇,心中隐隐有些恐惧。
她害怕是因为自己让朱月娥去找旬掌柜,才间接害了那孩子。
也不知道旬掌柜收到朱月娥的消息后,到底都做了些什么,有没有从中作梗。
这件事,还是要找朱月娥问个清楚。
正当季菡准备动身找人时,却又听方嬷嬷道:“不过那吴家人是真黑心肠,他家大儿媳,就月娥那丫头,被吴大虎打了一顿就休了,休了就算了,还大张旗鼓让媒人给他寻个年轻貌美的呢!”
季菡脚步一顿:“朱月娥被休了?那……那现在她人呢?”
方嬷嬷也有些迷茫:“好像被打完之后就从吴家跑了吧,也没人知道她跑哪去了,村里人都没瞧见她。”
“现在好了,让他们一家作孽,媳妇跑了,酒楼也关了,就凭吴家人平日那爱挥霍的嚣张劲,你们看吧,不出几日就得下地种田了。”
季菡也大概明白了为何自家的门前会被泼夜香了。
想来是吴家想找个出气的人,可旬家掌柜他们已是得罪不起,便只能找个软柿子捏捏。
可吴家人怕是不知道,这世上除了明面上不敢反击,还有一种反击是润物细无声、让你哑巴吃黄连的。
当夜。
裴淮同季菡潜伏在田梗边缘,弯着身子,借助深坑把自己的行踪尽量隐藏起来。
裴淮手上还拿着一个大麻袋,季菡拿的则是一根大木棍。
很奇怪,除了两人说些虎狼之词的时候裴淮不给面子,其余时候,他总能配合自己想到的鬼点子,而且甚至比季菡还要更胜一筹。
季菡想的原本不过是把人套上,用脚踢几下便是了,可裴淮却觉得不过瘾,必须打上一顿才能给裴家人的鼻子伸冤。
蹲守了许久,才终于瞧见远处走来一个蹑手蹑脚的影子。
季菡借着月光一看,便见着吴二虎正提着一大桶夜香,在她家门口左顾右盼呢。
说时迟那时快,季菡与裴淮二人对视一眼,便飞快的冲身而上。
裴淮负责套麻袋,季菡负责物理攻击。
“让你这坏东西喷夜香!让你手贱!”
裴淮把那麻袋的绳子围着吴二虎系得死死的,别看季菡身子骨娇弱,可是做惯了吃食的力气活,一棒子下去,打得吴二虎哇哇乱叫。
“啊!痛死我了!别打了、别打了!”
“求求姑奶奶了!别打我的脸啊!哎哟——”
等打得手臂都有些酸痛了,季菡这才停下来。
“今日算你运气好,姑奶奶我没瞧清你的脸,若是让我看清了,非得押着你去官府里讨个说法!说,你还敢不敢往我家门口泼夜香了?”
吴二虎被打得差点尿出来,当下就跪着抽泣:“我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
季菡这才满意的笑了笑,瞧见门口还放着那桶夜香,嫌恶的捂住了鼻子,她使了个眼色给裴淮。
对方心领神会,只是用脚这么一踢,那桶夜香便全部洒在了吴二虎的身上。
吴二虎这边还正哀嚎着呢,便突然觉着自己的裤子湿了,还闻到了一股奇臭无比的骚味。
“呜呜呜……yue……呜呜……呕……”
季菡心中默默向裴淮比了个大拇指。
脚力惊人啊。
*
吴二虎哼哼唧唧的哭着回家了。
钱氏一见他鼻青脸肿,身上还散发着恶臭的模样,立马吓得站起身来:“儿啊!你这是怎么了?别吓娘啊!”
吴二虎捧着红肿的腮帮子:“娘……儿子被裴家人给揍了,他们……他们还打儿子的脸!”
钱氏瞪大了眼睛:“什么?!”
他儿子将来可是要考状元的,万一脸上留下个什么疤痕,那可就不能面圣了啊!
这裴家人分明就是想让他们全家完蛋。
吴大虎见弟弟被打成这样,心中也气得不过,当下就破口大骂:“好他个姓裴的,还有他那个不知道从哪娶来的妖精老婆,居然欺负咱们欺负到头上来了!”
吴大虎心里面最恨的便是那裴家的媳妇。
不知道这是从哪来冒出来的野丫头,想出来个豆花的法子不说,现在又在搞什么脆皮五花?
原本他想着,就算自己学了那野丫头做豆花的法子,她也不能说什么,只因为毕竟租的是吴家的田,凭她怎么闹也只能看着自己发财。
可他没想到,季菡居然会那么阴险,背地里找了旬家,把方子给了他们。
这事吴大虎也是估摸了好几天才估摸出来的,旬家不可能那么巧,把豆花的味道研究得如此透彻,只能是季菡这个方子的主人帮了他。
可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派去旬家偷学的小厮,回来后居然告诉他们,豆花好吃的秘籍就在于得做隔夜的豆花,还说旬家就是这么干的。
害的他信以为真,结果现如今关店了不说,还和那夫妇闹上了官司。
再过几日,他便又要去县丞老爷那听候审判了。
虽这事和季菡扯不上关系,可吴大虎打心里觉得,若不是她偷偷把方子给了旬家,自己就不至于想出让人去旬家酒楼里偷学,造成了这么个局面。
若是裴家与他相安无事,那现在自己还躺在床上悠哉数钱呢。
吴大虎气得狠了,重重的拍了一掌桌子:“不行,我一定要让裴家人吃吃苦头才成!”
吴二虎停了哭,抽着气道:“大哥,你、你要干嘛啊?”
吴大虎冷哼一声:“咱都偷了他家一次营生了,就不能偷第二次?”
钱氏正龇牙咧嘴的替二虎找干净的衣裳呢,一听这话,当下就赞同道:“说的没错,那裴家人都欺负到头上来了,把咱们家害成这样,这回一定要让他们知道厉害!”
只是这到底要如何才能得手,还得好好谋划着。
总不能再像这回,赔了夫人又折兵,非但没捞着好,还得吃官司。
钱氏眯了眯眼睛:“诶,二虎啊,我记得裴家是不是还有个丫头,就是上回骂你的那个。”
吴二虎想了想,点点头:“娘说的是裴家的二姑娘吧。”
钱氏勾了勾唇,眼里闪过一丝精明:“朱月娥那小蹄子被休了,你大哥哥正巧缺个媳妇。大虎啊,你干脆就把那裴家二丫头给娶回来,她刚来这不久,定然是没有婚配的,你若是娶了她,她早晚不得把裴家的营生给抖露干净了?”
吴大虎一喜,这倒是个好方法。
但很快,他有了忧虑:“可咱们两家已经结了仇,裴家哪还能让咱们娶她家姑娘?”
钱氏没好气的瞪他一眼:“你蠢啊!软的不行,就来硬的。哪天寻了那小贱人落单的机会,不就生米煮成熟饭了吗?”
吴大虎虽有犹豫,可看着弟弟被打成这样,心一横,便也默认了母亲的提议。
反正若是那丫头闹起来,至少在他们王土村,是万万不会出现姑娘家告状自己被毁了清白的,她娘家人也只能乖乖认命,把那丫头送到吴家来。
“咱们家银子还多着呢,放心吧,娘这么多年都给你存着呢,娶个媳妇还是绰绰有余的,更何况你别忘了,咱们家的田产也还不少呢。”
吴二虎听着钱氏都要给大哥哥娶第二个媳妇了,可自己还连姑娘的手都没牵过,一时间急了起来。
“娘……为什么不让我娶?明明我也到了娶媳妇了年纪了……”
钱氏撇了撇嘴:“你?让你去干那事?老娘还不知道你那个怂蛋,恐怕人还没抱上,就被那丫头揍得哭天喊地了。”
吴二虎缩了缩脑袋,委屈的又抽了抽鼻子。
钱氏那双凌厉的眼望向大院中紧闭的房门,半晌后,喃喃道:“也不知道朱月娥那小蹄子到底跑哪去了……”
*
东门大街,来来往往都是吆喝声,其中有一处尤为拥堵,惹得旁人忍不住也凑进去瞧热闹。
这地便是季家脆皮烤五花。
季菡手艺好,这吃食又新鲜,没出几日,她的名号就在镇里起来了,现如今人人都在排队,若是来晚了便买不着。
为着能再让更多人买到,裴淮还替她想了个主意。
那便是新开一个名为“索唤”的服务,翻译过来就是现代的外卖,只不过要提前预订,第二天才能送货上门。
送货这事,自然是交给裴淮了。他除了要照管田间事务,还得去山间寻草药,一日忙下来正好剩些时间去送预订的单子。
嫣姐儿便在边上摆了个小架字,专用来记录地址和收定金,往她那队伍排的人也不少。
这人潮拥挤,刚开始本也引来边上商贩们的不满的。
可到后来,商贩们发现,季菡这排队的人群,有些等的无聊了,便还会连带着光顾他们的摊位,几乎每个人都沾了光。
得了好处,就没有商贩说不是了,甚至还希望季菡这生意再好些,让他们跟着也多赚点。
今日季菡同样忙得脚不沾地,正把手里打包好的肉递给前面的食客时,却见人群突然自动散开,形成了一条专属通道。
“让开,都让开!”
季菡的手愣在半空,还未收回来,便见着一张精致娇贵的脸缓缓从人群中现出。
她身后还跟着四五个丫鬟,五六个家宅小厮,好大的气派。
这位娇小姐挑了挑眉,那双眼睛微微上扬,睥睨着她。
“你就是那个卖猪肉的?”
季菡:……
请尊称她一声:脆皮.火辣.炙烤.猪五花.的女王。
第二十八章
这位大小姐抬了抬下巴, 瞥了眼季菡摊上挂起的旗幡。
“听说最近镇上人人都来买你这的吃食,可我瞧着……”
她用手帕捂了捂口鼻:“怎么有股脏味呢。”
刚说完这话,边上就立马有想要替季菡反驳的, 毕竟排队来买的人这么多,若真有脏味,那把他们这些食客当什么了?
“你这小娘子怎么说话的?季娘子的脆皮烤五花最是干净好吃,哪里来的脏味!”
“就是!我瞧着明明是她的嘴更脏。”
闻言,她冷笑一声,侧过脸给了身侧婢女一个眼神, 对方立马心领神会。
婢女站到刚刚说那话的人前, 气势嚣张跋扈:“刚刚是你说的?你可知道,你刚刚冒犯的,是咱们县令的千金!”
季菡微微有些惊诧, 她没想到县令的千金也会来这鱼龙混杂的东门大街, 更没想到她会听说自己的名号,还专来上门找茬。
“……县令千金?难道是那位县令大人日日捧在手心的楚楚小姐?”
“听闻前些日子, 镇上连夜烟火不停,就是县令大人在给楚楚小姐做生日宴……”
“咱们可躲远点,别触怒了这位。”
那人听到了“县令千金”这几个字,立马就有些慌了神, 眼神躲闪:“这……这……是草民眼拙了,居然冒犯了小姐, 我、我这就走!”
说完, 他便两腿打颤, 钻似的扒开人群, 头也不敢回的跑了。
这下,周围也没人再敢说话了。
季菡看着大家的反应, 自然也能估摸出来这位县令在众人心中的形象来。若是那清廉讲理的,定是不会蒙蔽双目,以公报私,培育出来的子女也应答个个谨守本分。可若是那强权昏官,是绝不会警醒手下人的,儿女也恃宠生娇,张扬跋扈。
眼前之人不能惹。
季菡极力挤出一个笑容:“小姐莫看咱们这摊位简陋,虽然吃食比不上酒楼里的,可偶尔也是能入嘴试个味的,小姐若是想试试,不如明日我做好了,让人送到您家宅子去。”
江楚楚勾唇笑了笑:“你倒是懂事。”
她微微侧了身,看向方才替她生势的那个婢女:“云衣,你真没听错?爹爹说好吃的便是这个?”
云衣点点头:“小姐,江大人那日就是吃了阿贵买的这道吃食,还连夸了好几句呢。”
江楚楚鼻子轻轻哼了一声:“也不知道爹爹是不是年纪大了,嘴巴也不好使了,这种粗鄙的路边小摊也敢买来吃,还嘱咐了好几遍,也不怕把身子给吃坏了。”
她扭捏了半晌,才终于不耐烦的扶了扶发髻,给了季菡一个眼神:“明日带几条新鲜的来府上,记住,定然是要新鲜干净的,否则你这生意也别想做了!”
季菡装作惊恐的点头:“好好好,小姐,我都知道了。”
江楚楚见她这奴颜婢膝的态度,也很是满意,走前向云衣示意:“给银子吧,别说本小姐白吃人家东西。”
季菡刚要推辞,便见云衣从钱袋里掏出了一锭大大的银子。
“娘子,明日只需送上两条便是,我们小姐不爱吃太油腻的荤物。”
说罢,云衣便提着裙裳,赶紧追自家小姐去了。
季菡大脑疯狂运转。
两条……那就是一百三十六文铜钱,可这位大小姐出手大方,直接就甩了一两银子。
这不是赚大了吗?
看着一行人浩浩荡荡的离开摊位,嫣姐儿这才缓缓起身,眨了眨眼。
“嫂嫂,我以前也像她这么讨厌吗。”
季菡:……
*
因着今日有额外丰厚的收获,季菡回去的路上,还专门买了三七分的五花肉和糯米,打算做雪花丸子吃。
平常家中做饭,大多是由裴淮来干,老太太年迈,也不能时常劳倦,霖哥儿岁数小,还没灶炉高。虽说君子远庖厨,可裴淮也不知道过去经历了些什么,洗衣做饭样样能成。
只是这个味道,实在只能用堪堪维持住生命体征来形容。
所以偶尔收摊的早,季菡也会亲自下厨。
这雪花丸子,有些类似于清淡版的红烧狮子头,可却比红烧狮子头的口感更加丰富。
现下正离用晡食的时间远着,这糯米便用温水先泡上几个时辰,等待糯米泡得能捏碎的间隙,季菡先把买来的肉给处理了。
三分肥肉,七分瘦肉的五花肉剁成细碎的肉末,等到成了团状,再撒些葱花进去。
这肉不怎么需要调味,季菡只放了一撮盐进去,末了加上半碗红薯淀粉,把肉团进行揉搓,均匀入味。
等着糯米泡好了,用三个指头一捏能被碾碎的时候,就能做雪花丸子的雏形了。
糯米沥干水分,铺在碗中,用掌心的虎口捏出一个圆形的小肉团来,往糯米碗用掌心滚几圈,最后才是至关重要的部分。
季菡找了个圆高的小碗,把肉丸子放碗里,拿着碗的边缘飞快转了几圈,不出片刻,原本还凹凹凸凸的肉丸子,立马圆润了起来,雪白漂亮。
沾满糯米的丸子直接上锅蒸,片刻后就能好。
“好香啊……”
这股清香从厨房直接飘向了院里,原本都各自干着手上的活,可偏偏被这股味勾得咽了咽口水。
霖哥儿脸上的笑都快藏不住了。
“终于不用吃大哥哥做的大葱炒小葱了!”
裴淮睨他一眼,默不作声的抿了抿唇。
除了这道雪花丸子,季菡还做了道趁手的肉沫炸酱面,用来做主食。
放油炒肉沫,加上些清酱染色,一小把白糖提鲜,盛出来便是肉沫浇头,往粗面上这么一浇,用汤水拌匀面条,再放些胡瓜丝,吃上去解腻爽口。
炸酱面配上雪花丸子,就像是麻辣烫配鱼丸。
“开饭啦!”
几人瞧着桌上那冒着热气的晶莹丸子,都觉得新奇的很,他们还从来没有吃过这样的肉丸呢。
“这外面包的是糯米,软糯弹爽,你们配着面条尝尝。”
老太太也没尝过这道雪花丸子,便第一个夹上一颗,咬了半口。入口是清香的肉味,不像红烧的那么油腻,里头的小葱包裹着肉香,细腻紧实,再吸上一口粗面,很是满足。
一家人便这么在热气腾腾的饭食中,有说有笑起来。
“祖母,你可是不知道,今天摊上来了个大人物呢,那嚣张的样子,简直我和以前的排场有的一拼。”
老太太憋着笑:“你也知道自己过往脾气骄纵了?”
裴语嫣撇了撇嘴:“我过去脾气不好,那是因为身份尊贵,可那丫头算什么,不过就是一个县令的女儿,至于那么狂妄吗。”
裴淮眼眸倏地冷了下来,语气有些急促:“县令?”
裴语嫣点点头:“是啊,旁边的人都说她是县令家的千金,得罪不得呢。不过有钱人都傻,明明两条脆皮烤肉只要一百多文,可她偏偏给了一两银子,你们说,这不就是冤大头吗?”
老太太笑得直不起腰:“你瞧瞧,过去你当富人的时候,可比她要冤大头多了,如今居然也能说出这样的话了,没成想咱们家虽然落魄了,却纠了你那劣根,有趣,实在有趣。”
老太太一说这事,裴语嫣就心虚的看了眼季菡,赶紧娇嗔道:“祖母!”
话说回来,季菡没忘了叮嘱裴淮明日送两条烤五花去县丞家上。
“淮哥儿,明日你可得腾出些时间来,这烤五花一做好就得拿食盒装着送去,那位千金是个挑剔的,别让她寻了毛病。”
裴淮点点头,似是想起了什么,又从兜里掏出了二两银子。
“这钱你些拿去用吧。”
季菡看着他手上白花花的银子,便知道这是他卖草药得来的。
在山谷里寻草药是件危险事,季菡有些真害怕这死人脸出什么事,便想着拒绝:“我不要,你别再去挖那些草药了,山里蛇虫那么多,万一被咬了,谁能找到你?再说你上回已经给了我二两银子了,我真不缺。”
裴淮面无表情的把银子放她手上,像是被热水烫了似的,放下后便飞快收回来。
“上回那是给你做生意的,这回……”
他不自然的端起饭碗,装作不经意道:“是给你买首饰用的。”
季菡眨了眨眼。
给她买首饰用的?
桌上另外三人相视一眼,差点压不住嘴边的笑。
季菡有些摸不着头脑,裴淮这是怎么了,突然给她银子买首饰干嘛。
在她看不见的那处,霖哥儿悄咪咪对着裴淮挑了挑眉,小脸上满是得意。
大哥哥听他的果然没错,话本子里都是这么写的,女子为悦己者容,若是嫂嫂喜欢大哥哥,一定会买许多首饰来装扮自己的。
裴淮不动声色的继续埋头吃饭,心中却忐忑,不敢错过季菡的心声。
须臾,他听见了熟悉的声音。
【虽然他是好心,可是……】
季菡脸上逐渐浮出一种变态般的扭曲。
【我更想看他打扮起来……讨我欢心……嘿嘿嘿,早就觉得他身材好了……】
裴淮被猛的呛了一下。
那头的虎狼之词还连绵不绝。
【这宽肩细腰,翘臀腹肌的……要是跳掐脖舞一定也很带感吧……】
裴淮再也听不下去了,他猛的把筷子往桌上一放,拎着霖哥儿的后脖颈便将他拉到了屋外。
可怜霖哥儿还正美滋滋看戏呢,就被不明所以的抓走了。
“大哥哥!有话好好说,诶!诶!大哥哥!”
裴淮冷着脸将他放下来。
“说,你那些东西都是在哪里看的?”
霖哥儿害怕的往后躲了躲:“话、话本子啊?大哥哥你是怎么了,我瞧嫂嫂很高兴啊。”
裴淮咬了咬唇,狠狠的瞪了一眼他。
“好好读书!整日里净看些玩物丧志的话本算什么?没出息!”
霖哥儿觉得天大的委屈啊。
不、不是!明明当时大哥哥答应的很是开心,甚至还夸他聪慧,博闻广识,连这等讨女儿家欢心的方法都知道。
怎么才得了好,把嫂嫂乐成这样,就来劈头盖脸自己麻烦了?
霖哥儿越想越气。
“呜呜呜……大哥哥你活该孤独终老……呜呜呜。”
第二十九章(二合一)
今日季菡起的比往常要早些。
送给县令宅子的东西马虎不得, 她专切了两条烤的最香的,放食盒里递给裴淮,叮嘱一下他路上脚步一定要快些。
“确保你到的时候, 这肉还热着,别让人觉得咱们敷衍了。”
裴淮沉默着点点头,捏着那食盒,微微张开了嘴,似是想要说什么,却又有些难以启齿。
季菡这头正忙着呢, 见他在原地站了半天了, 不由得有些奇怪。
“淮哥儿,你是还有什么话吗?”
裴淮眼眸闪了闪,不自在的咳了几声, 望向别处:“你觉得……我今日有什么……不同吗?”
季菡皱起了眉头。
不同?
她仔仔细细打脸过去, 溜了一圈,发现也没什么不同呀。
见她脸上为难起来, 裴淮狠狠咬了咬唇:“算了,是我多问了。”
他扭头便走,只给季菡留下一个莫名其妙的背影。
季菡有些懵逼。
“难不成……还有人的叛逆期会来的这么晚?”
季菡自然不明白一气出走的裴淮心中在想什么。
这人正捏着食盒的木柄,面色冷峻, 用力的把腹部的腰带给扯松了些。
明明是她想看自己为悦己者容,可他都如此明显了, 甚至甘愿把腰身绑得细些来, 来凸显……凸显……
裴淮颧上浮了红印。
过去二十多年里, 他的世界便从未接触过男女伦理是何种天定的思想。
他只知道考取功名, 得了权势后为江山贫苦百姓做些实事。为此他甘愿放弃任何一时的情绪。
爹娘骤然染病离世,他不过守丧三日, 便撑着滴水不进的身子去往漠北押送军粮,途中既有毒蝎兽虫之扰,还要防着雍王党羽趁此机会谋害,光是这条命还留着,就已是万幸了。
而裴家人,甚至是官家,也都劝过自己早些娶妻,好成家立业。可他只觉得这些话荒唐又难为情。
朝堂上毒瘤未除,怎敢钻研男女之情?
可自那个小丫头不顾官兵手中冰冷大刀,冲上来抱住自己时,裴淮便不再那么想了。
钻研一个女子心中想什么,很简单,比任何朝堂之事都要简单。
可偏偏他就是做不好。
想到季菡方才那迷茫的神情,裴淮便有些懊恼。
她到底喜欢什么?
自己都舍身成……那样了,她无动于衷,那只能说明……
裴淮恍然大悟。
她根本就不喜欢这样。
可余下他唯一知道季菡所喜欢的,便只剩下一样东西了。
钱。
每每看到钱,她便会笑的很开心。
裴淮皱了皱眉。
该如何给季菡搞钱呢……
这么一路想着,便不知不觉到了县令家的宅子。
这处地方并不难寻,是整个芦洲镇最为繁华之地,住的大多是些富商,又或是考上了些功名的,家中底蕴深厚。
县令家的宅前挂了个大大的牌匾,上头写了个江字。
“请替我向江姑娘传一声,昨日她叫的吃食送来了。”
那守门的护卫显然是经过些调教的,虽听他这么说了也不肯轻易让人离开,只让裴淮在原地等着,他们去通传。
等了许久,才慢悠悠的跟出来个丫鬟打扮的姑娘。
云衣瞧了门外那高大男人一眼。
原本略有些烦躁的面孔,立马缓缓生出了笑。
“云衣姑娘,就是他,说是给小姐送昨日的吃食来的。”
云衣连忙点点头,笑容亲切:“小哥快随我进来。”
虽不明白要自己跟进去做什么,但裴淮眼尖的瞥到了江宅门口停留的马车。
这马车看上去其貌不扬,简单朴素,可细一看,那车轮都是用了上好的材料所制成,车外的蔽袍也崭新丝滑,透露着一股隐秘的殷实。
旁边还有一辆,可蔽袍都是亮丽的颜色,一看便是女儿家用的,必不可能是常出门应酬的官员会用。
主人家的马车在,便说明县令大人也正在家中。
裴淮垂了眼睫,掩住方才思虑情绪,跟着云衣进了宅子。
一进门,他便开始在大脑中记绘走过的地形了。
江大人虽不过是个小镇县令,可宅子里面却修得极为富贵,光是走过去的下人们,裴淮就见着六七八个了。
云衣领着他到了一处繁复的后院中。
“小哥请先在此处等候。”
云衣推了门进去,这才没拼命按捺住心中激动的心情,猛的窜到江楚楚面前。
“姑娘!您是没瞧见,方才那送吃食的郎君长得有多好看!”
江楚楚抬起眼皮,嗤了一声:“咱们镇上还有什么长得好看的郎君,都是些歪瓜裂枣,再说了,再好看,能有表哥好看吗?”
云衣急的就差把裴淮带进来让她亲眼见见了:“姑娘,这回来的这个恐怕表公子连一根头发丝儿也比不上啊。”
听她这么说,江楚楚倒是有些兴趣了。
自家那表哥,不光长得威武霸气,还年纪轻轻就做了府尹,很少有人能比得过去。
见江楚楚起了兴趣,云衣诱惑道:“奴婢现在就让他在门外候着呢,知道姑娘您好奇,这不,隔着屏风您就能见到。”
江楚楚笑着白她一眼:“死丫头,让他进来吧,记着,得让他在屏风外站着。”
云衣立马高兴的请人去了。
江楚楚往边上坐了坐。
这个位置正好,她能瞧见屏风那头的人,可别人却瞧不见自己。
这样也不算出格了。
云衣带着人进来了,江楚楚模模糊糊间先是瞧见了来人身姿挺立,如松竹般清冽好看。
待裴淮走近了,江楚楚这才看清了他的脸。
凌厉的眉,冷淡的双眸,挺直的鼻梁并不粗犷,反而有种画中人的美感,正是姑娘家们对好看郎儿会幻想出来的模样。
他皮相温润,骨相却让人觉着严肃庄重,偏偏就是这股子反差,让江楚楚觉得最迷人。
看了半晌,她才回过神。
回到原来的主座上,江楚楚顿了顿,小心翼翼放软了嗓子:“不知郎君唤什么名字,昨日好像并未见过郎君。”
裴淮蹙了蹙眉,他并不愿向陌生人透露太多事情:“在下单姓一个裴字。既然吃食已经送到,那裴某便先离开了。”
说罢,他转身便要走。
江楚楚赶紧叫住了他——
“郎君且慢!”
裴淮略有疑惑转向她:“江小姐还有何吩咐?”
江楚楚支支吾吾半天,想不出个能把人给留下的理由,便向云衣使了个眼色。
云衣自然懂,灵机一动,大声道:“裴郎君可别急着走,咱们家喜欢这脆皮烤五花的人多,今天这两条一下就吃完了,明天也还得您再送些来呢。”
江楚楚听着她给出的由头,立马从腰间钱袋里拿出一锭银子。
“没错!这里是一两银子,还要劳烦裴郎君明日再送两条来。”
裴淮心中觉得有些奇怪。
这一条脆皮烤五花,季菡定的价格不是六十八文吗,为何这江小姐一下给了一两银子?
再有,大乾寻常县令一月俸禄也不过十五两,这江小姐是如何一口气便拿出一两银子买吃食的。
这细想,便能察觉出许多端倪来。
若是放在以前,他定是会告诉江楚楚无需这么多钱,可现在他刚刚琢磨出来季菡最喜欢的东西,这个原则便能被轻易打破了。
“是,明日我再送两条烤五花来。”
多出来的钱,便正好给季菡,她若是见了心中定然欢喜。
末了,裴淮装作无意道:“请问……江大人可在家中?”
江楚楚眨了眨眼,没想到他怎么突然就问起了爹爹,却还是依着答道:“他昨夜住在县衙里,说是处理公务去了,怎么,裴郎君找我爹爹有事?”
裴淮眸光曜黑,轻轻低下头:“也没什么大事,不过是向来听闻江大人励精图治,想着去亲自替百姓们谢过罢了。”
江楚楚眼睛一亮。
这不就有了同他继续接触的理由了吗?
“你想见我爹?好说,好说的很,等明日你来了,我一定让我爹在家中等你!”
裴淮没想到这江小姐如此热情,倒是给他免去了不少麻烦。
“那便先麻烦江姑娘了。”
江楚楚紧紧绞着帕子,依依不舍的看他离去的背影,等到看不到人影后,才如释重负般瘫坐在了椅子上。
云衣赶忙凑了上去。
“好看,实在是好看,云衣你瞧见没?他那一举一动都那么好看。”
云衣遮住嘴边的笑:“姑娘,奴婢觉着,这下表公子可要入不了你的眼了。”
江楚楚笑着和她打闹了一番,才突然想起来件重要的事。
“对了,你去打听打听,他有没有娶妻,或者有没有婚配。”
云衣动作甚快,这边江楚楚才刚放下话,不出三个时辰,她便打探清楚了情况。
“姑娘……那裴郎君他……他已经娶妻了。”
江楚楚立马问道:“是谁?”
云衣低着脑袋:“便是那日……卖脆皮五花的季娘子……”
江楚楚眯了眯眼睛,反而放松下来,往榻上悠闲靠了靠。
“那又如何?”
云衣瞪大了眼,有些慌乱:“姑、姑娘……”
江楚楚嘁了一声:“你想什么呢,我可不愿屈身做小。”
云衣猛跳着的心脏这才安稳了些。
可江楚楚接下来又语出惊人道:“做不了什么,那便看看,瞧着不也赏心悦目吗。”
云衣实在无力反驳。
江楚楚挑了挑眉:“明日让父亲来我屋中用饭,不准让他再去县衙里住着了。”
*
吴大虎接连几日都没蹲到裴语嫣落单的时候。
他也不知道是怎的,这丫头就和长了三条腿似的,一身使不完的牛劲。
每每看到她,要不就是跑的飞快,要不就是和只哈巴狗一样黏在那裴家儿媳的身边。
这已是他蹲守的第七天。
若是今日再不成功,吴大虎恐怕就会先疯掉。
过几日就要去县衙里听审判了,这事说来也不小,他们一家连夜筹集了钱庄上的银子,天黑送到县令家里去,足足送了一百两,那县令才肯点头。
这简直要把他心疼坏了。
如今酒楼一时半会是开不下去了,虽还有田产,可这么吃老本也到底不是个事,这些日子他盯着季菡那摊子,几乎要眼红坏了。
每日不过也就摆上几个时辰,挤破了头想要买的人多的是,一条便能赚去快七十文。
这等生意若是落在自己手里,恐怕很快就不止能在这芦洲镇发财了,去州府也能狠狠赚上一笔啊!
吴大虎想着那白花花的银子,便对着不远处的裴语嫣看的更紧了些。
也不知是不是上天眷顾,今日收摊的时候,居然还真的让裴语嫣给落下了。
“嫣姐儿,你先推着这桶子回去,若是不行就找梁大哥帮忙,腌肉的香料没有了,我得先去香料铺子买些来。”
裴语嫣看了看那辆有些笨重的小推车和木桶。
往常这车都是自己和嫂嫂一起推回去的,虽一人推着也并不难,但她心中还是有些忐忑。
可瞧着季菡揉着酸痛的肩颈,还要去买香料时,裴语嫣便心软了。
她不该让嫂嫂这么累的。
于是她点点头:“嫂嫂,你就放心吧,我肯定不需要梁大哥帮忙的。”
季菡笑着点点头。
摊子上收拾的差不多,裴语嫣便一个人将推车架起来,又把桶子放上去用绳索绑着。
她力气小,推起来还是有些吃力的。
路过梁屠户铺子前,二人还不小心对视上了眼神。
裴语嫣一瞧见他那魁梧邋遢的样子,就心中发怵,只能尴尬的笑笑:“梁大哥。”
梁大沉默着点点头,看着她那踉踉跄跄的背影,一时间皱了皱眉头。
总觉着,那车下一秒就要翻了。
他盯着人姑娘的背影许久,连铺子上来了人买肉也没注意。
“梁大,你瞧啥呢!我都叫你三回了!”
他这才猛的回过神,低了低头,浑厚的嗓音不耐烦的发出声响:“要哪块!”
“……”
等到送走了摊上几波人,这肉才卖了个干净。
梁大接了盆清水,蹲在铺子门口,想着把刀给洗干净。
他正搓着上头的污血呢,抬头间冷不丁的瞧见铺子前一个紫色的钱袋。
那钱袋眼熟,总觉着刚刚在哪里看见过。
梁大起了身,将那钱袋捡了起来。
上头有蝴蝶兰花的绣纹,还歪歪扭扭的刺了个裴字。
猛然想起,方才裴语嫣来铺子前和他打招呼的时候,腰上好像就正好挂着这么个紫色的钱袋。
兴许就是她掉的。
这生意人最看重的就是钱财,若是回家发现钱袋掉了,定然是要着急一晚上的。
梁大掂量了一下,发现这钱袋还挺沉,里头定是今日一天的盈利了。
于是他冲着里头的伙计打了个招呼:“把铺子收了,我还有些事便先走了!”
伙计挠了挠脑袋,有些诧异。
“真是破天荒了……还没瞧见他这么着急过。”
梁大一路小跑,他体力本就异于常人,这么跑了许久也丝毫不喘个气,只是裴语嫣走的远了,眼下都出芦洲镇也没见着她的踪迹。
寻到一半,梁大发觉不对劲起来。
去王土村的路他是知道的,按着姑娘家的脚力,这么几刻钟里,最多也只能走到这里了,还不说裴语嫣推着一方沉重的车轮。
梁大顿住了脚步,细细想来还是觉着不对劲,于是一转身,钻进了大路边上的山林里。
若裴语嫣走的不是大路,那便只能是山林里了,此处杂草丛生,若是她真走了这处,那定然是有车痕碾压的痕迹。
果不其然,梁大搜寻不久,就瞧见了不远处一条道上有大片草丛被压踏的迹象。
他刚要顺着痕迹追上去,耳边便听着一声尖锐的叫声——
“救命啊!”
这嗓门颇为熟悉。
梁大来不及思考,赶忙就寻着声音的方向追了过去。
待走的远了,入耳的话便清晰了起来。
“闭嘴!你个小贱蹄子,给你脸了是不是?”
“你放开我!你放开我!若、若是让大哥哥知道了,他一定会杀了你的!”
“你大哥哥算个什么东西,一家子被流放来的贱民,别不识好歹!”
争执的二人终于落入梁大的眼里。
远远瞧着,那男子正死死按着姑娘的手,身形似乎有些熟悉,可他偏偏想不起来是谁。被他欺压着的那个姑娘,可不正是半天寻不见的裴语嫣?
“放开我!放开我!你嘴巴臭死了,你有口臭知不知道!”
吴大虎生平最恨别人说他口臭,以往和朱月娥亲近的时候,只要瞧她露出半点嫌弃的样子,就恨不得一巴掌扇过去。
吴大虎气的面色张红,他没想到这裴家二丫头挣扎起来力气如此之大,恼火之时,便高高扬起一只手,就要给她点教训!
裴语嫣见着那巴掌要落下来,可躲已是来不及,自己被掐住了喉咙,便只敢吓得紧紧闭上眼,等着受完这巴掌。
“啪——”
裴语嫣抖了抖身子。
这清脆的巴掌声,如此响亮,还有股大力的风吹声。
可奇怪的是,她居然不觉得痛。
裴语嫣飞速睁开眼。
站在她面前的,是往日自己替苏花儿不值的可怖屠户,而方才还耀武扬威的吴大虎,早已被他一巴掌给打飞了出去,现下正捂着脸,不敢置信的看着梁大。
“你……你你你……”
梁大没发觉裴语嫣正看着他,他面色阴沉,就连平日最呆板的那双眼也变得充满杀气起来,往前跨了几步便将吴大虎提了起来。
吴大虎在他手中,就和兔子似的,拼命扑腾着想要逃脱巨掌。
“放开我!你知不知道我是谁?我可是王土村鼎鼎大名的……呜……”
话还未说完,他便被一拳拳狠辣大力的拳头给砸得眼前一晕。
拳头像是石头一样落下来,吴大虎清晰的感觉到自己的鼻骨咔嚓一声,似乎错位了。
“别、别打了!梁大哥,他快死了!”
听着裴语嫣急切的叫唤声,梁大这才如梦初醒般,将吴大虎扔在了地上。
吴大虎已是起不了身,挣扎着爬了几下,又累得瘫在地上。
“我……我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不敢了……”
梁大弯了腰,从他身上四处摸索,很快便摸到了一块玉佩。
他抛给裴语嫣。
“这玉佩你拿着,万一这厮反咬一口去报官,你也好歹有个证据在手上。”
裴语嫣还惊魂未定着,接过那玉佩便攥得死死,看了眼不远处已经是满脸血的男人,心中更加害怕。
梁大看了看她,这才意识到小姑娘身上的衣衫有些凌乱,转过身去,沉闷道:“理理衣裳,我送你回去。”
说罢,他便抬起了边上的推车,又将散落的木桶装了回来,那方对于裴语嫣来说沉重的推车,在梁大手上却和个玩具一样。
吴大虎痛苦的□□着动了动,裴语嫣吓得一惊,赶紧抹干了眼泪,起身整理好凌乱的发丝和衣裳,跟在梁大身后。
他走一步自己就走一步。
二人就这么保持着些距离,一前一后的往裴家走去。
直到终于见着了自家的房门,裴语嫣才撒腿冲进家中,抱着老太太嚎啕大哭起来。
“呜呜呜……祖母……”
……
季菡提着香料瓷瓶到家时,才知晓出了这么件事。
她死死咬着唇,用力锤了一下桌子:“都怪我!居然没想到吴家那群黑心肝的还有这么一茬!”
裴语嫣现下已经被安慰过来了,抽了抽鼻子,将手搭在季菡手上:“不关嫂嫂的事,是我大意了。”
老太太一手扶着桌子,也是如劫后余生般叹了口气:“这回幸好有梁屠户在,不然咱们嫣儿就要受苦了。”
季菡没想到这事还是梁大哥帮了忙。
裴语嫣也怔了怔,这才想起来,方才自己太过害怕,好像还没有当面谢过梁大哥呢!
若是下回见到他了,一定要好好报答。
季菡叹了口气,自责之余,抬头瞧了眼倚在门框边上的裴淮。
他的脸隐在阴影里,让人看不出情绪。
可季菡还是清楚的瞧见了,他那双冷到要吃人的双眸,还有紧紧握住的拳头。
她略有些担忧。
裴淮不要做什么傻事才好。
*
天色渐黑,吴大虎才被一阵冷风惊得哆嗦起来。
他从地上艰难的撑起身子来。
口腔里满是血腥味,不用想都知道自己此刻有多狼狈。
吴大虎咬了咬牙,狠狠咒骂一声:“贱人!”
他踉跄着往前走,眼睛肿的根本看不清路,摔了好几个跟头。
山间夜晚猛兽出没,他不敢多做停留,只能硬着头皮,和个没头苍蝇一样胡乱飞。
这一撞,便好像撞到个软软的东西,还听见一声娇呼——
“哎呀,谁呀!”
吴大虎努力睁大了眼睛去瞧。
面前女人的脸若隐若现,红艳的唇,妩媚的眼,双手还贴在他胸膛间。
苏花儿捂了捂嘴:“哟,这不是吴家大郎吗?”
第三十章(二合一)
清晨。
昨日嫣姐儿受了惊吓, 季菡本也不愿再让她跟着去了,偏生裴淮还连带着担忧起了自己,怎么说都要同她一起去镇上。
平时两个姑娘家提起各样摆摊之物来都有些吃力, 今日有了裴淮,他一个人把那些东西扛在推车上,稳稳当当,丝毫不费力。
季菡两手空空,只管在后头悠闲的扯扯花草。
【虽然一路上要看着这张死人脸郁闷,不过他倒是挺能干的嘛……】
裴淮走在前头, 季菡没瞧见这人偷偷勾了勾嘴角。
想他还知道顾及着自己的安危, 季菡心中便有些欣慰。
【有夫如此,妻复何求啊!】
裴淮没忍住,发了声笑。
古人之话, 却被她改的本末倒置。
不过……听着却心中欢喜。
二人相顾无言, 明明心里头一兜子的话,可谁也没说出半个字来。
到了镇上, 身边熟悉的商贩都瞧嫣姐儿没来,反而换了个标致俊美的郎君,一时间都有些惊异。
“季娘子,怎得嫣姐儿今日没来?”
“是啊, 我还想着她我说说京城里的八卦事呢,这位是……”
季菡笑了笑:“嫣姐儿昨日回去的时候扭坏了脚, 在床上躺着呢。这是我夫君, 你们没见过也不奇怪。”
周围商贩们都和看怪物般望着这对夫妻。
他们本以为像季菡这种靓丽的美人儿, 定是配的那粗鄙的窝瓜, 毕竟鲜花插在牛粪上才是常见的事。可没想到,季菡美得娇俏就算了, 她的夫君也和画上头的神仙一样,两个人站在一块,简直就是绝配!天仙配!
“季娘子,我可真羡慕你,你可不知道我家那死样,大着个肚腩,脚也不洗……”
“哎,别说你家那个了,我家那个更是没眼看……”
“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啊。”
季菡抿住嘴唇,不让笑容太过放肆。
裴淮瞧她憋的厉害,冷不丁来一句:“想笑就笑吧。”
这张狂劲,因着这几句夸赞就找不着北了。
季菡扬了扬下巴:“怎么,你是我夫君,长得好看让别人说几嘴,给我长长面还不愿意了?不愿意一边去。”
裴淮瞧着她嘟囔着嘴,似乎真不想理自己的模样,便压了压嘴边的笑,提起两条新鲜烤五花便走了。
“在这等着我回来,一起回家。”
季菡怔怔看着他的背影,有些发愣。
裴淮刚刚对她说什么?
一起……回家?
*
途经县衙,便见外头围了一大圈的百姓,都在交头接耳指着里头的审案现场瞧。
裴淮顿了顿脚步。
“诶哟哟,啧啧啧,到底是谁这么作孽啊,一家子的人都死了。”
“还都是被火给烧死的,你说这到了地府里,不得化成厉鬼啊?”
“这官府也是,这么大的命案,都拖了好几天了。”
几句带着明显指向性的话,立刻入了裴淮的耳朵。
往看热闹的人堆里扎了扎,他长得高,一眼就把里面的情况尽收眼底。
瞧着情形,似乎是在逼问嫌疑犯,只是看样子,这嫌疑犯并不是他们要找的凶手。
裴淮略微思索,便做了副对此事颇为感兴趣的模样,拍了拍身边一位婆子的肩膀。
“这位妈妈,我看大家都围在这,是发生了何等命案啊?”
那妈妈回头一瞧这挺拔大小伙子,立马就露了笑,一五一十的和他说了起来。
“就前几天,咱们镇上有一家人啊,晚上全被火给活活烧死了。听说那大火烧得可厉害了,连整个房子都烧穿了,这凶手还没留下一点线索。”
“这不,这事都出了好几天了,官府还没查出真相来呢。”
裴淮眼神一暗:“还有这样可怕的事?不知那被烧死的一户,家住何处,若万一离得咱家近,那可就要多防备着些了。”
那婆子瞧他说话也那么好听,毫不吝啬的指了指县衙外头贴的告示。
“就那,瞧着没?现在官府正满大街想着让人提供线索呢。”
裴淮闻言疾步走了过去,记住了上头的位置,便转身回头,换了方向。
那告示上的地址写得清楚明白,裴淮到的时候,只瞧见一间矮小的房梁架子,可见火势确实很猛烈。
按理来说,官府本是要封地界的,可这屋子实在被烧的太全了,便只能派几个人守着,不让外面的人进去。
好在这间屋子建筑简单,堪堪一间主屋,灶炉和茅房都摆在外头。
裴淮溜到了无人看守的墙外头,纵身一跃,便轻松站在了墙顶上。
一双眼细细扫过去,裴淮瞧见了几样东西过后,心中便有了些定夺。
他轻声翻了回去,动静很小,没有引起任何人注意。
路过那两守卫时,还正巧听见他们二人在谈论此案。
“我看呐,这事八成是仇杀。听说这家子穷得很,房子顶都是草盖的,若是为了钱,脑子坏了才选这家。”
“你说的挺有道理,可谁能与他们有仇呢……”
裴淮不动声色的收回目光,眸光一冷,大步往前迈去。
*
江家宅子里。
“爹爹你坐这!”
“既然回来了,就哪里也不许去!只能陪着女儿!”
江楚楚强硬的拉着自家爹爹的手臂,将人给绑到了屋中。
江光满脸无奈,顺着女儿的意,挥了挥被揉乱的衣袖:“你说说你,爹爹这几日忙着审案你不是没瞧见,现下上头都等着我赶紧给个交代呢,你这么扣着我,小心你爹爹这官位不保啊!”
江楚楚不屑的瞧着他满脸的装腔作势,扭了扭腰:“我才不会信你这鬼话呢,查案就查案,你都在那县衙里待这么多天了,怎么,女儿让你陪着坐一会,你便这么不愿意了?”
江光诶哟了一声,调笑道:“我哪敢啊!您可是江家大小姐,就说这宅子里,有谁敢怠慢你?”
江楚楚这才满意,倒了杯新茶递给他。
江光这才刚审完嫌疑犯从县衙里出来,一回家就被女儿拉到了屋子里,说是要一起用饭,可毕竟是自己养的女儿,自然知道她还有别的目的。
“说吧,想干什么。”
江楚楚皱着眉头,往门口望了一眼,心中有些着急。
怎么裴郎还不来?不是说好了,今日会来送吃食的吗。
江光瞧女儿这一副魂牵梦绕的样,便也跟着伸了脖子,看了看门口。
“你这是……等谁呢?”
江楚楚没好气的撇了撇嘴:“没谁!吃饭吧!”
江光哑了声,摇了摇头,已是习惯了她这任性的小脾气。
过了半晌,便突然见着云衣快步走了进来。
“小姐!人来了!”
云衣提着裙摆,脸上满是压抑不住的兴奋,见江光在,只能飞快收敛了些。
江楚楚赶忙站起身。
“来了?快!快请进来!”
江光握着筷子,正惊疑女儿变脸似的态度,心中更加好奇,到底是谁要来了?
他还从来没见过江楚楚这副模样。
江光紧紧盯着门口,须臾后,一个身姿如玉、面貌冷峻的儿郎跟在云衣身后被引了进来。
“裴公子,咱们小姐已经等候您多时了。”
江光起了谨慎,满脸狐疑的盯着这长相好看的男人,又看了看自己女儿那不值钱的模样。
他当下就甩了筷子。
可江楚楚似乎是没听见动静似的,依旧眼皮不动的盯着裴淮。
裴淮这才瞧清了屋里的江光。
这不就是,刚才路过县衙时见到的里头那位主座吗?
居然如此碰巧。
裴淮行了礼:“早听闻江大人的贤名,今日一见,不虚此行了。”
江光不接他的话茬,冷哼一声。
意识到自己爹爹不喜欢面前的男人,江楚楚赶忙找了个理由,好不让裴淮那么尴尬。
“爹爹,你这是干什么呀!女儿听你说喜欢吃东门大街的脆皮烤五花,这才特意让人送到咱们家里来,女儿还特意喊了你来房中吃呢。”
江光一愣,这才猛然发现裴淮手中的烤五花。
他立马面色就有些难为情来:“原、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
江光清了清嗓子,强装威严道:“拿过来吧。”
裴淮双手呈上,将烤五花递给了云衣,让她去改片。
江楚楚有些得意,自己可是满了他的心愿,把爹爹给叫到面前了,想来他也会感谢自己吧。
“裴公子,你上回不是说有话要和我爹爹说吗?”
江光有些诧异,这些平民百姓,能有什么话能和自己说?无非是些种地插苗、鸡毛蒜皮的琐事,自己耳朵都听腻了。
但看在女儿的面子上,他还是敛住了几天不耐烦的神色,端坐在正上方:“你有何话便说吧。”
有啥一摞子的废话赶紧说完,别影响自个吃饭。
裴淮做了个揖,下一秒,声音如平地惊雷传进江光的耳里——
“大人,河池巷王氏一家惨遭灭门,此案并没有凶手。”
江光蹙了蹙眉,有些不敢相信这粗鄙的市井小人在说些什么。江楚楚也有些惊慌,站起了身,不明白裴淮为什么突然说这些。
她虽久居深闺,可近日也是听说了这起案件的,困扰了县衙上上下下多少断案好手,怎得到裴淮口里,就成了没有凶手?
她害怕裴淮再糊涂,说些什么违逆的话来,引得父亲不喜。
“裴公子……你这是说什么呢,别说玩笑话了……”
江光眯了眯眼,伸出手:“让他继续说。”
裴淮面色波澜不惊,淡淡道:“请大人一一听我道来。”
江光偏了偏脑袋,拿起旁边的茶盏,颇为稀奇的瞧着他能有什么说法。
“第一,王家贫穷,河池巷那处且都是乞丐和三教九流之人的窝居地,地租便宜廉价,所以此事定不是谋财。”
“第二,王家的主屋只有一间,一家人都挤在一张塌上,屋里的门锁也是从里头关的,外面的人如何也进不来,便免去了仇杀的嫌疑。”
“第三,王家穷困,就连房顶盖都是用了草席铺着,若是火势一大,便会顷刻间燃烧整间屋子。”
“第四……”
他话还未说完,就被江光打断了。
“行了行了,你说的这些啊,我手底下的人早就查探清楚了,若真像你说的那么简单,那我问你,就算他们一家子在睡梦里,可寻常人闻着动静便都醒了,哪还会乖乖仍由自己被烧死。再有,你说说,若是没有凶手,火源又是从何处而来呢?”
裴淮并不心急,拱了拱手,继续道:“这正是草民要与您接下来说的。”
江光呵呵一笑,却是再也不信,自顾自的拿起筷子吃起饭来。
“大人,案发地是不是留了几个碎瓦罐片?还有一尊菩萨像?”
江光一边嚼着脆皮五花,一边敷衍的点点头:“是啊,你去过王家院里瞧过了?”
裴淮点头:“我瞧那被烧焦的一方桌里,有一架高大的,瞧着那模样不像是用来吃饭或是读书写字的,倒像是为了专供菩萨,特意做的桌子。”
江光想了想,当初现场倒还真有这么架桌子,造型与寻常桌子不同,高瘦的。
“既有菩萨像,那便是要日夜上香供奉的,大人可派人去现场细细查看是否有香灰的痕迹。”
“另外,至于王氏夫妇为何不起,是因为喝了足量的酒。若是大人不信,大可去那碎瓦陶片的周围看看,是不是烧的比别处要厉害些,还可问问仵作,虽说王家夫妇被烧的面目全非,可若是用些手段也是能查出来是否饮过酒的。”
江光猛的停下了筷子。
王家三口,除了王氏夫妇外,还有一个尚在襁褓的婴儿,虽没饮酒,可若是起了大火,一个婴儿又能做些什么!
他还想找出裴淮话中的破绽来:“可……可这火是怎么起来的?”
裴淮早有准备:“关键之处,便是那盖在房顶的草席。大人可去看看,那草席七零八落,做工粗糙,若是吹了风,便极易顺着缝隙掉落下来。而且王家当初铺草席,应当就是为了盖住顶上的缺洞。”
江光汗流浃背了。
他缓缓放下手里的筷子,看向裴淮。
江光咽了咽口水,僵硬的站起身来。
“快……快来人。快来人!”
江光火急火燎的出门吼道:“备马!备马!把仵作还有徐捕头都叫到河池巷去!快!”
末了,江光扭头一看,着急的住裴淮的手臂,拉着他便往门外冲去:“你也一同去。”
转瞬间,屋里就只剩下了江楚楚和云衣。
江楚楚看的目瞪口呆,还没反应过来刚刚发生了什么。
云衣也有些愣神:“姑、姑娘,裴公子这是直接把案给破了?”
江楚楚腿一软,直接倒在了座椅上。
方才,她还以为裴淮死定了,自己爹爹最厌恶虚张声势的人,可没想到,裴淮说的有条有理,直接让爹爹憋不住气,带着人就去现场认证了。
江楚楚笑了起来。
若是先前她还只是觉得裴淮仅有相貌尚佳的优点,那此事过后,便不知那么简单了。
这人是个能成器的。
*
已是过了晌午。
往常这个时候,季菡和裴语嫣都是要收摊回家的,脆皮烤五花也是卖的差不多了。
可出了嫣姐儿那档子事,她也不敢一个人回去了,再加上裴淮叮嘱过让自己等他一起回去,一时便这么困在了摊位上。
也不知道裴淮送个烤五花,怎么能送这么久的。
季菡百无聊赖的同周围人扯扯嘴皮,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她这是心里有事。
“季娘子,你在想谁呢?从刚才就一直往那边瞧了,怎么,那里有钱捡不成?”
这些商贩婆子们都是上了年纪的,打趣起一个小姑娘来那是绰绰有余,偏偏季菡不是那样薄脸皮的小娘子。
她点了点头,拖着气息耸了耸肩:“是啊,也不知道我那夫君是不是被哪个妖精勾去了,到现在还没见到个人影。”
她这话逗的周围人都乐呵了。
“妖精?季娘子,这镇上哪有妖精比得过你好看啊?若是你夫君连着都分不清楚,那可真是白瞎了双好眼。”
季菡听的一个劲点头。
这些妈妈们简直是她的嘴替,把想说又不好意思说的都说出来了。
裴淮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污蔑成了何等可恶的男人,正快步往东门大街去。
季菡远远的便瞧见了他。
行色匆匆,额头上还沁出了一层细汗。
裴淮走到她面前,看到已经光秃秃的摊面,略有些自责。
“我回来的晚了。”
季菡努了努嘴,瞪他一眼,也不搭理他,自顾自的收拾起东西来。
【身上这么香,肯定是勾引小姑娘去了!】
【男人就应该钉在墙上才会老实,一个个都这么靠不住。】
裴淮看着季菡的背影,抿了抿唇,二话不说的将所有东西好在推车上,隔着袖袍,递给她一个鼓囊囊的钱袋。
季菡皱了皱眉:“这是什么?”
裴淮按住了她的手,轻声道:“等回家了再看,这里人太多了。”
他嗓音暧昧低沉,一下就让季菡本就充斥黄色颜料的脑袋,更加遐想万分了。
什么东西回家了才能看。
季菡拼命按压住嘴角的邪笑。
烧。太烧了。
没想到裴淮表面上一副清心寡欲的样子,背地里还喜欢给些小惊喜。
季菡将那钱袋收进衣襟里,朝着裴淮悄悄眨了眨眼。
【又闷又烧,不愧是你啊。】
裴淮那张人畜无害的脸微微一愣,嗯?
季菡嘴角比机关枪还难压:【装,还装。引起我注意的手段罢了。】
一路上,季菡脚步快的和要去投胎似的,还疯狂催促着后头的裴淮:“快点!慢了就赶不上热乎的了。”
裴淮觉着有些不对劲,却又说不上哪。
什么赶不上热乎的?做饭吗?
*
季菡喘着粗气,急不可耐的一把扯开裴淮送的钱袋。
明晃晃的银子闪着光,散发出智慧的光芒。
季菡手一抖,笑容渐渐消失。
居然只是银子……啊。
裴淮看着她的表情,本还等着季菡惊呼出声,喜不自胜的模样。可等了半天,他只在季菡的脸上看出了两个字。
失望。
【真的很喜欢收到裴淮送的东西,有种前菜是大葱炒小葱的感觉,啾咪。】
裴淮有些无措的慌了神,不明白哪里出了问题。
难道季菡最喜欢的不是银子吗?
可每次她瞧见银子,眼里都会放光,还笑的那么开心。
还是说,自己给的还是太少了?
江光为了酬谢他替自己保住了官声,破了这个乌龙案,特意给了普通人家一年才能赚到的五两银子来作为酬谢,听闻他正在找活计,甚至还给了份今后为县衙断案的差事。
听说一个月的俸禄,便足以让一家人温饱了。
裴淮蹙了蹙眉:“……怎么,是不喜欢这些银子吗?”
季菡看着他一脸的正经严肃,终于明白了这就是个榆木疙瘩。干笑两声:“呵呵,喜欢,喜欢。”
【喜欢个屁。】
裴淮复杂的看着季菡离去的背影。
须臾,他垂下了头,燃起了斗志。
果然,是他给的还是不够多!
天色渐暗,到了用晡食的时候。
今日又是裴淮下厨,他倒没再做大葱炒小葱了,想着嫣姐儿昨日受了惊,便做了道软糯的芋头炖排骨,只不过芋头多,排骨少。
有着季菡在边上指点,他破天荒的做出了一道好菜。
霖哥儿瞧见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大哥哥,你是不是被妖怪上身啦?今天的饭食看上去不会拉肚子诶!”
裴淮冷冷瞥他一眼,霖哥儿立马捂住嘴巴,躲到季菡的身后去。
见他这是找了个好靠山,裴淮决定将他这个想法扼杀在摇篮里,一把将季菡身后的霖哥儿揪了出来。
“昨日让你背的文章可背完了?”
霖哥儿扬了扬下巴:“那是自然!”
说完,便流畅无碍的背了出来。
季菡看的心生佩服。
“你这些日子……都在教霖哥儿读书?可霖哥儿他不是……”不是不能科举了吗?
她后面的话没说出来,是怕霖哥儿听了伤心。
裴淮只是抓了抓霖哥儿的脑袋,对着弟弟笑了笑:“霖哥儿喜欢读书,过目不忘。就算不能科举了,多读点书也是好的。”
霖哥儿咧开笑,露出了缺颗门牙的大嘴巴。
季菡瞧着兄弟俩这恭和的态度,心中总觉得有些不对。
她怎么感觉……裴淮这是另有打算呢?
*
吴家东院的屋子里。
一男一女正颠鸾倒凤,溢出来的声响,让隔壁的钱氏听了都害臊。
钱氏死死捂住二虎的耳朵,对着那东院的方向啐了口唾沫——
“呸!两个不要脸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