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淮这阴招想得妙。
专程又去镇上向梁屠户打听了一番,这才知道吴家酒楼一直以来都有个旗鼓相当的对手,便是同样位于南门大街的旬家酒楼。
旬家酒楼与其积怨已久,两家这么多年来一直都在隔空打擂台,从菜品到客流量,几乎相差无几,谁也没让了谁去。
可吴家酒楼这豆花一出,事态便完全换了模样,情况急转直下,现如今被架在火上烤的是旬家酒楼了。
眼瞧着客人们都去了敌军那,旬家酒楼的掌柜愁得日夜操劳,使出了浑身解数,也始终摸不准那豆花是如何做出来的,就算是做出来了,味道也远远比不上吴家的豆花。
裴淮的意思是,反正这豆花已经被人学了去,倒不如将正版的方子高价卖给更需要的人,与其螳臂当车,不如坐山观虎斗,这样钱氏就算是知道了他们在背后动手脚,也只能咽下这个气。
“等着吧,那旬家掌柜的,定然是日日向神仙祈祷有人来救救他呢。”
*
吴家大院内。
吴大虎和钱氏,母子俩贼头贼脑的往那账本上瞧了又瞧,硬生生要把那账本盯穿了才算作罢。
“儿啊,娘不是在做梦吧?”
“娘啊,不是做梦,咱家这次真要彻底发达了。”
钱氏整整算上了十遍,手才颤抖着从算盘上移了下来。
谁能料到,她钱氏这一生本就过得富足美满了,临到老年,还又意外要发一笔横财。
吴大虎更是满眼呆滞,还未从这几日疯涨的流水中抽离出来。
他这酒楼虽开得大,可生意一直都被对面的旬家酒楼分走一杯羹去,可谁知道,就在前几日,靠着钱氏的撺掇指点下,吴家酒楼不但靠着收益狠狠打了旬家的脸,还大有飞速猛涨的意思。
经营酒楼这么些年来,吴大虎就没见过账上这么多钱过。
“……娘,幸好您劝动了儿子,让厨房里的师傅们连日钻研这豆花的做法。”
钱氏得意的笑了笑,满脸横肉也跟着颤动起来。
那日,她在尝到二虎买来的那碗豆花后就有预感,若是此物被吴家酒楼占为己有,或许能改变被旬家压制的局面。于是她费了浑身的老劲,终于劝动了儿子,让有多年庖厨经验的老师傅们毫不停歇的试验钻研,连续好几十日,终于试出了品相和味道最为接近的豆花。
“先前你还怪为娘是白啰嗦呢,怎么样,这账目上的钱总不能骗了你去吧。”
吴大虎笑得合不拢嘴:“今后娘说什么就是什么,儿子绝不忤逆娘!”
母子俩相视一笑,这笑声震得屋顶都快响穿来。
瞧着面前这一幕,吴家大儿媳朱月娥皱了皱眉,洗衣的手顿了顿。
半晌后,她小声道:“可……若是让裴家人知道咱们学了他们的营生……”
钱氏和吴大虎笑容一僵,母子俩如出一辙,狠狠剐了她个大白眼。
钱氏当即就从摇椅上翻起身来,指着儿媳大骂:“晦气东西!你吃屎了嘴这么臭?也不用脑子想想,那裴家租契都还在咱们手上,那命根都在咱们手中握着呢,就算知道了,他们敢放半个屁?”
吴大虎也厌恶的暼了眼糟糠之妻,用手给钱氏顺了顺后背:“娘,您可别为这贱人生气,您可是咱们家的大功臣,咱家还指望着您发财呢。”
朱月娥咬了咬唇,虽有些不甘心,可只能垂下头,乖顺的继续洗着衣裳。
她是被爹娘用三两银子卖给吴家的,嫁进来时才十五岁,时间一晃而过,现在都二十五了,可因着要里里外外操劳,面容早就苍老的不像话,更像那四十岁的妇人。
婆婆强势,丈夫不喜,她就算有心想要帮裴家人说话,可人微言轻,或许只能换来一顿毒打。
*
连着三天,裴家都未曾再去村里卖过豆花了。
这可把将豆花纳为日常生活的人给急坏了,这几十天每天都来买的人可不少,大家都习惯在早上来一碗季娘子做的豆花,一下子耐了三天吃不着,实在是馋得狠了。
可上裴家去打听,却只听得季娘子病了,全家都是一副愁容,哪还敢问什么原因,更不好去催着做豆花。
这第四天,村里小孩都闹开了要吃豆花,弄得爹娘们心烦意乱的。
方嬷嬷便是在季菡开售豆花时,第一位买上的,这些时日几乎每天都要买上至少两碗豆花。她家孙儿孙女都是嘴馋又娇气的,一天不吃上豆花就要熬哭到大半夜,如今都第四天了,那啼哭的大嗓门说什么也止不住。
她这老骨头实在是心力交瘁。
可孙子孙女本就瘦弱不爱吃饭,再这么哭下去,恐怕喉咙也不要了。
“不成,俺得找季娘子去。”
就算是生病,那也没有生上个三四天的吧?庄稼人哪有这么娇贵的。
方嬷嬷掏了些土鸡蛋,原本计划着上门探看时不好空手去,可这鸡蛋还没装好,便听得院外热闹起来了。
“季娘子!诶哟,你可终于愿意露面了。”
“季娘子,这都好几天不见你卖豆花了,俺家娃可都要把我念叨晕了。”
“别说家里娃娃念叨了,咱家八十岁的老婆婆都成日催我来季娘子这买豆花呢。”
方嬷嬷这老耳朵一听季菡来了,顿时心喜这鸡蛋也不用白送了,赶忙扯了扯襦裙往外头蹦跶去。
可瞧见季菡那张小脸时,方嬷嬷笑容也有些凝滞了。
这小娘子一张脸惨白的,脚步虚浮无力,整个人还得靠着身边的夫君搀扶着,尤其是那双眼睛,一看就知道哭过好几回了,又红又肿的。
“这……季娘子病可好些了?”
季菡勉强向她挤出一个笑容,又重重咳嗽了几声:“辛苦方嬷嬷记挂了,我已经好多了。”
说完,她的脑袋还往身边的裴淮胸膛里靠了靠,仿佛下一秒就能倒下去。
那裴淮倒是把她当个宝似的牢牢抱着,心疼的蹙了蹙眉:“都说了别让你来了,要是受了寒风怎么办?”
看得方嬷嬷这个老物都忍不住酸了酸牙。
毕竟是从未见过这等矫情模样的,方嬷嬷心中腹诽:不就是生个小病吗,平日像他们这样的农户,就算了染了风寒也要下地劳作的,哪就这么娇气了。
想想还是自个的孙子孙女们更为珍贵,方嬷嬷明面上还是故作关心询问:“季娘子,你这病可得快点好呀,你不在,咱们整个王土村都想着你那手豆花呢!”
没想到,她这话一说完,季菡那泪水便跟不要钱似的打了下来,在他夫君的怀里哭得那叫一个梨花带雨,直把方嬷嬷都搞慌了。
不是……她也没把心里话说出来啊。
裴淮一边给怀中人轻柔顺着后背,一边脸色略有沮丧,叹了口气。
“嬷嬷莫怪我家娘子,这豆花……恐怕今后都不会再做了。”
这可把大家都惹急了。
“裴家哥儿,啥叫以后都不会再做了啊?咱家娃可都还想着这一口呢!”
“这是出啥事了?好端端的营生怎么说做就不做了?”
“难不成是……是季娘子身上出了问题?”
裴淮摇摇头,眉眼冷淡:“说来也不怕各位笑话,不知道是谁,把咱家豆花的方子研究出来了,还拿去酒楼里卖,弄得现在我娘子就算是想着继续做,可那原料也被酒楼买断了,得等个十天半月才有货。”
众人都瞪圆了眼。
这可是大事啊!王土村也就这么几十户的人,平日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谁家有几口人都互相了如指掌,连一点儿腌臜事都能瞬间从村头传到村尾。
不知道是哪个黑心肠的,居然把人家的营生偷学去了,还闹得原料都断了。
眼下再看季菡那副悲怆的面貌,方嬷嬷瞬时生出许多羞愧来,人遭了这样下作的事,自个居然还觉着是她事多。
方嬷嬷这下只觉得胸口有团气,得好好喷出来。
“咱们王土村居然有这么阴险的小人?大伙们,季娘子一家也是刚搬来不久,这事如果不找出幕后元凶,咱们王土村的名声还往哪搁啊!”
其余人也响应道:“就是,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粥,一定得找出偷学的人来!”
季菡见目的达成,也不装柔弱了,抬头抹了抹眼泪:“各位乡亲们也知道,我这方子是从京城学来的,若硬要说那人也是从京城里学来的,咱们裴家绝无二话。可偏偏,这豆花在京城只有一家糖水铺有卖,且那方子早就失传已久,连我都是靠着老厨师们口耳相传,才研究出来的。”
裴淮瞧着怀中人说谎连带眼睛都不眨一下的,更加佩服这人脸皮之厚了。
方嬷嬷听完,也是义愤填膺:“季娘子,你可别好心替那人找补了,就这么跟你说吧,咱这小村子,都是土生土长的地里人,别说去过京城的,就算是他祖宗去过京城,那咱们也都是知根知底的呀。”
“是啊,我可没听说村里有谁去京城里待过的,还偏这么巧,和季小娘子一同弄出了这豆花的营生,这不明摆着就是抢生意来了吗。”
“季娘子,你说说,到底是哪家酒楼学了你的营生,保不准咱们还都认识呢?”
季菡眨了眨眼,懵懂道:“似乎是……叫吴家酒楼的。”
村民们面面相觑,脸上都露出了大彻大悟的表情。
方嬷嬷冷笑着叉腰道:“哟呵,我说是谁家这么黑心呢,原来啊……这老鼠屎就是咱们村的吴大贵人啊。”
“怪不得我前几日看钱氏鬼鬼祟祟的,和她儿子整日去酒楼里待着,原来是钻研这事去了。”
“就说吴家人都是个个不要脸的,平日里颐指气使惯了,对佃农非打即骂,这回还干出这等不要脸的事!”
季菡与裴淮对视一眼,继续开始飙戏。
“夫君……原来那酒楼是钱妈妈家开的……那咱们还是……算了吧。”
方嬷嬷一听她这想要息事宁人的态度,立马急了:“诶诶诶!季娘子,你这怎么可以算了呢!”
季菡怯生生道:“嬷嬷也是知道的,咱们裴家和钱妈妈签了租契,她还是咱们的主户呢,这要是得罪了……”
方嬷嬷愣了愣,一时也憋不出话出来。
确实,若是得罪了主人家,裴家人定然是讨不到半点好处的啊。
原本热热闹闹想要打抱不平的群众们,也一下安静了。
季菡擦了擦眼:“季菡谢过乡亲们了,咱们夫妻俩倒没什么,只是今后可怜了家里老太太,一身病拖着还不能治,给霖哥儿买鸡蛋补身子的钱也得重新攒了,原本还想着给嫣姐儿备笔丰厚嫁妆的……现下看来是不能了……”
在场人都不忍的眨了眨眼,叹了口气。
可末了,也只能重重骂一句吴家人的黑心。
*
近些日子,钱氏觉着很不对劲。
每每出门时,总觉着周围人在议论自己,素来奉承她的话也不见了,王土村的人都用一种奇怪的眼神打量着她。
钱氏走在村路上,被看得这心里是愈发不得劲,隐隐觉着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果不其然,今日她刚一回家,便见着自家大儿子哭着喊着跑到自己面前,跪地抱住她的大腿。
“娘啊!不好了!酒楼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