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1章
周五的铃声一响, 元棠就飞快的跑出教室。一溜烟跑到租的房子里,扛起准备好的包裹就去贸易园。
她跑得快,房东老太太刚听到声音赶忙出来, 就只看见她一个背影, 给这老太太气的跺脚。
“火上房了么跑这么快!”
她儿媳妇在里屋哄孩子, 闻声就拉开帘子问:“妈,外头啥声啊?”
自从把次间租出去, 他们一家几口人就只能挤在一间睡觉, 小小一间房, 只能从中间拉个帘子隔开, 老太太自己睡个小榻,两口子带着孩子睡在里面。
这家儿媳妇本就不情愿, 觉得跟老婆婆睡一间麻烦,奈何这老太太一听八块钱的房租钱就迷了眼, 不跟任何人商量就直接定。
本来那儿媳妇还忐忑, 生怕住进来一个单身男人,她自己男人白天得去上班, 真要是家里住进来一个男的,她还咋出门?
好在最后住进来的是元棠。
老太太进了屋,没好气的答了一句:“没啥声, 就隔壁那小丫头回来拿东西。”
她坐在小榻上,脸色很不好看。
她儿媳妇不明所以,但也没敢问。心里只疑惑隔壁那小姑娘怎么得罪婆婆了, 按理说不应该啊, 元棠作为一个租客来说, 真的是无可挑剔的。
她白天不在家,就只早中晚回来, 回来之后也不怎么在外面待,只在屋里自己做东西,到点就走。晚上也不吵闹说话。
这几个月,甚至他们都没跟元棠见过几次面,这丫头总是早出晚归,就算是回来也是轻手轻脚,就跟不存在这个人一样。
儿媳妇哄着孩子,心里不晓得婆婆到底是发什么火,这么好的租客,她是巴不得人家一直租的,一个月八块,跟白捡来的钱一样。
自家就一个上班的劳力,一个月工资就那点,要是没有这八块钱,日子虽然能过,但肯定紧巴的很。不说别的,就现在孩子每个月补充的一罐奶粉都要六块钱。要靠着家里的工资,奶粉肯定吃不起。
老太太坐在那儿生了一会儿闷气,心里就烦躁怎么逮不住那丫头。
她锤了一下床铺,气哼哼的问儿媳:“你昨晚上看她是几点回来的?”
儿媳啊了一声,才晓得婆婆问的是隔壁元棠,想了下答道:“快十点吧。咋了妈?”
老太太摆摆手,自己坐那儿想了一会儿,才觉得先跟儿媳通个气也成:“我听隔壁说,这丫头在校门口摆摊卖吃的。”
儿媳懵懵的点头,对啊,元棠住进来时候就说了,她要用灶台,还借了几天他们家的锅,说先暂时用一用。后来还锅的时候,元棠还送了两小碗的土豆泥给她呢。
“我知道啊妈,她就是在门口卖茶叶蛋和土豆泥。”
老太太眼里冒出精光:“你知道个屁!你知道她这段时间挣了多少钱吗?”
老太太戳着一根手指头,几乎要戳到儿媳眼睛里:“一百块!这丫头一个月少说也挣快一百!”
儿媳吓了一条:“哪儿可能啊妈,你是听谁说的,她就每天早晚卖那一会儿,能挣那么多?我咋不信呢?”
老太太恨铁不成钢:“你是个糊涂蛋,我跟你没话说。你一天天在家,都不晓得算算她每天买了多少东西?那土豆三两天就买一篓子,一做就是一晚上,她要是挣的少,能这样下苦力?”
老太太心里全是那抓心挠肝的一百块,眼睛都红了。
“一百块啊,我儿在厂里一个月才挣多少,这小丫头片子就忙活那么一会儿就挣那么多!”
儿媳被吓了一跳之后,渐渐平复下来心情,她看婆婆一直念叨一百块,试探着问道:“妈,那你意思是?”
人家就是挣一百又咋的,就是个租客,跟自家有什么干系!
老太太蹭的一下站起来,眼睛盯着儿媳妇,嘴角耷拉着,等了一会儿才开口。
“你,你等她回来,跟她去拉拉关系。”
儿媳被婆婆冷不丁的要求噎住,还不等她说话,老太太就又说道:“她一个姑娘家,住在咱们这儿,跟普通租客相比,咱们也算是跟她关系近的了。你关心关心她,问她晚上做东西要不要帮手。”
老太太攥着拳头:“这几天你都不用管孩子的事了,元棠要是需要,你随时过去给她忙。不行你住她那屋也成。”
儿媳终于意识到婆婆要干什么了,脸色从下往上慢慢变红,耳朵更是红的块透明了。
声音小的像蚊子一样:“妈……”
老太太眉毛竖起来:“你一个不上班的,在家里啥事不干,不过就是让你帮个忙,打个下手,你就这样上不了台面!”
儿媳声音低低的:“人家又不傻。”
婆婆倒是聪明,想白学人家手艺,可人家又不憨不傻的,凭什么白白教你?就凭人家一个月掏钱给你出房租?
老太太气不打一处来,觉得这个儿媳真是找错了,怎么能这样不灵光。
“她一个小姑娘,你怕个什么?啊?我问你怕什么?她不想教,你得会跟她说啊!你就说你学了能帮她忙,咱们也不是说学了就在校门口干,挤兑她生意。你说是小宝喜欢吃,或者你喜欢吃,要么你就说说咱们多困难,没指着让她吃亏,就是让她可怜可怜咱们,多个外钱!”
儿媳涨着脸,老太太还在教训她,戳着她脑门:“你就是蠢!她一个姑娘,在咱们这儿置了这么一摊子,你张个口,她也没那么好拒绝你!她不得寻思寻思离了咱们这儿,一时也难找合适的地儿吗?就算是她不愿意,那你试都不试,怎么就知道不行?”
老太太揪着儿媳妇说了一大通的道理,耳提面命让她去试试。
只是试一试!不成就不成了。
但要是不试上这么一遭,老太太觉得自己就是睡觉都睡不安稳,满脑子都是那一百块。
儿媳被婆婆这样催着,最后也只能点头。心里却在祈祷元棠今天别回来,要么就回来晚一点……
******
还不知道有人在等着自己的元棠放学就来了贸易园,离着老远就看见胡燕在那儿占好了位置等她。
“这里!小棠!”
元棠气喘吁吁的把东西放下,胡燕赶紧递上一点水。
“你说你,有钱了还是赶紧买个自行车吧。”
每天这样跑来跑去的,早晚给自己锻炼成短跑健将。
元棠灌了两口,恢复了精神,兴致勃勃摊开自己的包袱:“别说了,赶紧摆开!”
贸易园本身是营业到下午五六点的,但是到了晚上,却是很多厂子下班,工人们出来逛的时候。所以在贸易园外面,现在已经出现了一些零星的夜市摊。
这时候白县还没有单纯摆夜市摊的观念,大多晚上出来摆摊的,都是有店的,或者有些是来卖点自己做的东西。
元棠把自己的摊位摆开,胡燕拿了一张破床单,在床单上把袜子和内裤分开,一样一堆。
元棠这次进的内裤男女都有,她按照款式分开,袜子也是男女不一样。
很快,四个小谷堆就出现了。
元棠和胡燕两个人蹲在摊子边,胡燕跟变魔术一样从兜里拿出来两个烤红薯。
白县这边盛产一种白心的红薯,这种红薯跟后来常见的烤红薯用的蜜薯不太一样,掰开就能看到里面瓷实的白薯肉,一口下去能给人噎个跟头。元棠却偏偏喜欢这种白红薯,热乎乎的白红薯要比红心的挡饿。
两人蹲着吃红薯,顺带交流下等会儿的分工。
元棠自信满满:“你一会儿主要收钱,我吆喝,你站高点,人多的话也要盯着有没人偷东西。”
贸易园这条街丢钱虽然不多,但那么多商户,眼错不见被人顺手一两样小商品可再正常不过了。
两人自信畅想着一会儿人潮涌上来的画面,可一直等到红薯吃完,还是没有客人上门。
胡燕已经有点急了,她倒不是急自己挣不到分红,而是着急这些东西万一卖不出去,元棠的钱不就是赔了吗?
元棠倒是抓紧时间平复下心情,开始思考为什么。
很快,她一拍脑门,恍然大悟。
这条街,在后来沦为摆夜市摊的一条步行街,卖什么的都有。可现在,这地方还没“消费降级”呢!
那一对对出来压马路的青年男女,那一个个喊着朋友出来玩的小姑娘,还有那三五成群来看录像的男青年……
你就是喊再便宜,谁又会蹲在这儿挑内裤啊!
元棠哭笑不得,合着不是东西不好,是她挑错了地方。
现在的这条街,应该算是后来的“综合大型商场”?来的人哪儿是冲着来买东西,那是冲着来搞对象,来跟朋友享受生活。换句话说,能来这条街消费的,就跟后来那些拿个电脑在星巴克当气氛组一样,图的是个高端!
自己这样接地气的摆摊,就好比在星巴克门口吆喝卖酱油一样。东西是好的,就是摆错地了!
元棠很快调整策略。
她拉起胡燕:“走,咱们收了摊子去别的地方。”
她摆摊这里离冰花露不远,没见着那坐在冰花露椅子上的小青年已经面露不悦了吗?人家是来享受的,不是来听她们在这儿吆喝“内裤袜子一块二的”。
元棠把东西塞上胡燕的自行车,两人推着车子去了面粉厂。
面粉厂门口,元棠扯着嗓门叫卖。
“袜子内裤一块二!头花只要五毛钱!”
“一块二你买不了吃亏,一块二你买不了上当。瞧一瞧,看一看,俏色新品!省城都没有我的货全!”
“十一块钱十双袜子!随便挑随便选!”
“走一走,看一看,不买可以转一转,全场清仓,仅此一天!”
……
不得不说,在这个相对没被营销词语轰炸过的年代,元棠这一串顺口溜下来,无疑是吸引了很多人。
元棠像是后来那种在门面上挂了一个“最后一天清仓大处理”的店铺,是不是真的最后一天不要紧,要紧的是要营造紧迫感。
果不其然,很多人就被这便宜给吸引了。
厂里的工人可没那么讲究脸面,几个妇女率先围上来,一模布料还行,张口就开始讨价还价。
“都最后一天了,再便宜一点。”
元棠马上摆出一副苦瓜脸:“大姐,我都够便宜了。你不晓得,我这是给我嫂子家卖的。我哥本身是跑南方进货的,可是上个月在路上被人……唉,我嫂子都快哭瞎了。我要是不出来给这东西变个现钱,只怕我嫂子就要回娘家去了……大姐,我给你便宜一毛钱,你买够十双成不?就当是看在我那不到一岁的小外甥身上吧。”
胡燕目瞪口呆。
那几个妇女被元棠这么一说,对视一眼,都不好再搞价了。
唉,这丫头也够难的,也对,要不是家里出事,也不能让两个妹妹出来卖东西啊。
这么好的袜子才卖一块二,可见是真的家里困难了。
“成吧,我挑个十双。”
元棠立刻表演了一个“泪眼婆娑的感谢”:“大姐你真好,你随便挑,裤头也一样价。挑够十件咱们一样算十一块!”
元棠转过头叮嘱胡燕收钱,扭脸哪儿还看得到眼泪?
元棠心里嘀咕,这不是时间紧吗,要知道世界上最耐烦搞价的就是中年妇女,那是买不买都能跟你拉扯半个点。
她哪儿有那个功夫去跟人还价,卖个惨解决了,等下还得去别的厂子呢。
胡燕晕晕乎乎的,只看着元棠跟来的所有人都能说上话。
妇女的话她就那一套词卖惨,男人的话她就给人推荐买啥,还没结婚的那种,她就推销里面为数不多的带花色的款式。
还不到半个点,元棠就卖了一半出去!
捏着手里的一百多散票,胡燕都觉得不真实了。
挣钱……就这么简单?
哦,好像也不是很简单。
元棠那个戏精上身的程度,就不是谁都能来的。
两人看着人流差不多了,就准备收拾东西转战下一地方,忽然听见背后有人叫胡燕的名字。
胡燕一回头,乐滋滋的跟人打招呼:“娟姐!”
来的人正是范娟。
范娟脸色铁青,刚才有人跟她说好像在门口看见了她未来小姑子,她还不信。可等到出来之后看到小姑子的脸,给她气的差点没晕过去。
她居然就在她厂子门口卖内裤!
范娟只觉得脸都要烧起来了!
她一直躲到现在才出来,实在是不敢让工友们知道她未来小姑子居然干这么不要脸的事。
她是不是有病!是不是有病!
元棠瞧着范娟脸色不对,偷偷把装钱的小包接过来。
范娟瞧见有外人在场,不好发怒,只能按捺住心里的火气:“小燕,你过来,姐问你点事。”
她要问问胡燕,到底是不是对她这个嫂子有意见,所以故意来找自己难看!
胡燕不明所以就要过去,元棠悄悄拉了她一下,摇了摇头。
胡燕的笑脸顿时收了起来,顿了一下才默默走过去。
元棠只好任胡燕自己做主,等在自行车边上。
过了没一会儿,胡燕就回来了,范娟离着老远喊让她们俩回去时候慢点。
走出一段距离后,胡燕才哑着声音问元棠:“小棠,我们是不是很丢人啊?”
元棠心里骂了一句范娟,赶紧劝道:“咱们丢什么人了?不偷不抢,清清白白的挣钱,管谁屁事!”
胡燕终于委屈的掉下了眼泪:“那我大嫂问我,说我是不是对她有意见,所以才故意来这里膈应她。”
元棠心疼的搂着胡燕:“她算老几?白县这么大,面粉厂是她一个人的啊,咱们就摆,气死她!”
胡燕抹了眼泪,带着鼻音:“对,白县不是她的,我想起哪儿就去哪儿。”
元棠有点担心:“要不我们去吃东西吧,明天再卖也一样。”
这么点货,明天再卖一天就差不多了。
胡燕揉揉眼睛:“不,我要去摆摊。”
她也想不明白,本来她是跟着元棠来玩的,挣多挣少无所谓,可就在刚才,范娟那副理所应当质问她的样子,就让她瞬间生气了起来。
凭啥她摆摊要被人指点?
叫范娟一声大嫂,可她也没过门不是?
就算是过门了,她也未必得听她的话!
胡燕一个面团人,难得来了点志气:“我要去摆摊挣钱,以后谁也别想对我指指点点!”
元棠很是欣慰的看着胡燕,两个人调换了情绪,往县城的印刷厂去。
快走到印刷厂时候,胡燕才闷闷的说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其实我也不是怕范娟。”
她不怕范娟,她怕范娟什么呢?两个人只见过不到三次面,产生的联系也不过是因为大哥胡青。
可刚才范娟说她,她第一反应就是想哭。
最后还真的没出息的哭了。
胡燕觉得丢脸,但心里却升起了一个念头。
她之所以对范娟这样,是因为她知道,范娟能对她指手画脚,靠的是大哥。
而她之所以哭,还把范娟的话听进心里,也是因为她是大哥的未婚妻。
可大哥会站在哪一边呢?
她想起那时候元棠劝她去读夜校说的话,说别人有不如自己有。
在今天之前,她从未想过两个哥哥也会成为“别人”,在过去的十几年里,大哥二哥都是家里的,他们有,不就是自己有吗?
可今天范娟以一种预备冲入她家庭的姿态打破她的幻想。
有了嫂子,哥哥就会成为“别人”。
胡燕被这个想法骇的难受,她像是安抚着谁,一个劲的想大哥二哥的好,可越想越难受。
她倒不是说不愿意哥哥找嫂子,可……
胡燕觉得难受,她不知道跟谁说。
元棠似乎懂很多,她一定知道答案。
但胡燕不想问。
她总觉得元棠会很尖锐的告诉她一个确定的答案,可那个答案似乎会让她很失望。
胡燕心想,我不应该考虑那么多,每个人的家庭是不同的,我应该再等等看。
元棠没有说话,她搭着胡燕的肩膀,心里轻叹一声。
“走,我们挣钱去。”
姑娘啊,什么都有可能离开你,只有金钱不会。
印刷厂的工人不多,可两人也没有精力再跑一家了,最后剩下几十双红袜子,元棠很满足。
“红袜子我不卖了,压箱底等过年。”
到时候就说穿红袜子踩小人,她卖一块五!
剩下还有那几大包的头花没销,元棠跟胡燕约定明天去少年宫门口碰运气。
两人找个僻静地方算账,进价花了一百整,都是元棠出的。现在卖出来二百六十多块的现钱。
二百六十块!
胡燕喃喃道:“这么多!”
转眼她开始直蹦高:“我发啦!”
元棠糊弄道:“对对对,你先别开心,咱们来商量商量进货。”
元棠是这样想的,第一次她全出的成本,算作两人合伙。后面最好还是界定好成本和相关比例。
她觉得是每次成本她出七分,胡燕出三分。然后分账五五。
胡燕觉得不行,非要自己也出五分,最后俩人各退一步,成本□□,分账五五。
元棠还提议一点,说五五分账里她可以再让出一分给胡青。
“虽然你哥说都算你的,但我觉得还是得表达个心意。”
没想到胡燕沉默片刻,点头同意:“给我哥两分吧,我这边也出一分。”
元棠没有劝,反而是眼中带着欣慰。
“那行,这次先把二百六分了,等头花卖出去再分一次,以后账目咱俩都是当天合,当天分。分整钱,毛票留着找零。你哥的部分你负责转交。”
元棠还像模像样的在账本日期后写下分账金额,确认无误后跟胡燕各自签名。
分了钱,元棠手里的存款就又涨回来了,她心里算着自己明天趁着周末再去买床被子。
天气渐冷,三斤的被子快不够了,再去买一床三斤的正好。
两人在地毯厂门前作别,胡燕揣着钱留出下次进货的成本,剩下的钱想着怎么花。
刚走到地毯厂门口,就看见大哥胡青站在那儿等她。
胡燕眼睛一酸,冲过去:“大哥!”
胡青眉头紧皱:“你俩不是说在贸易园摆吗?咋没见到人?”
胡燕撒娇:“贸易园不好卖啊,我们去面粉厂了。”
胡青:“卖的怎么样?”
胡燕嘿嘿一笑,把自己的口袋撑开,小心的给胡青看一眼,那厚厚一沓子散票,把衣服都撑的鼓囊囊的。胡青惊讶的挑眉。
胡燕:“我还在面粉厂碰见娟姐了。”
胡青也忍不住为妹妹高兴,听见胡燕这么说,还以为是妹妹在打趣他,笑骂道:“碰见就碰见了呗,她照顾你生意没?”
胡燕淡淡笑了下,她不愿意传话,对待范娟,她再不喜欢,跟范娟过日子的也不是她,她不想去做个搅和事的小姑子。可要就这么放过去,她又觉得对大哥也不公平。还是让范娟自己跟大哥说,大哥要是觉得没问题,她也不会说什么。
但是要让她听范娟的话,没可能!
“哥你自己问娟姐吧。”
*****
元棠回到租住的地方,时间已经过了九点。
她在院子里洗了洗脸,抬眼就看见了房东家的儿媳妇站在门口。
“刘嫂子有事?”
这户人家姓刘,元棠就管老太太叫刘奶奶,管这家媳妇叫刘嫂子。虽然差了辈,但这家儿媳妇每次被叫嫂子还是开心的,觉得元棠会说话。
元棠这么一问,刘嫂子耳朵就红了,但在月色下并不显眼。
“没,我就问问你回来这么晚,是不是有事……”
元棠笑嘻嘻道:“没啥事啊。”心里却警惕起来。
刘嫂子憋了一会儿,还是憋不出话。元棠却已经打了招呼回屋。
她刚进屋,就趴在门上。
窗外那刘家的老太太冲出来,低声骂儿媳。
“你是不是蠢?!你怎么就不问她今天做不做土豆泥!”
刘家媳妇快哭了:“妈,我实在不行。”
这也太不要脸了啊。
刘老太太气的要死,又怕元棠听见,只能拽着媳妇进屋。
小屋里,元棠冷着脸,把自己的钱数了一遍。
二百八十块五毛。
她应该够租一个小院了。
第022章
对元棠来说, 换个租住的地方本来就在她的计划内,倒不是说她有多么高瞻远瞩,而是本来跟房东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就很容易产生矛盾。
这家的老太太是个什么性格, 她住进来没几天就知道。每次洗土豆, 那刘老太就隔着窗户盯着她, 生怕她用水多,一旦多洗了一会儿, 人就在屋里咳咳咳。还有元棠买回来的土豆, 刚开始放在外面, 每天总少那么几个。以及最近好几次这老太太都偷摸在学校附近看她做生意……
一切都有蛛丝马迹, 元棠倒是没有对此感到气愤,只是觉得可笑。
按理说, 每个月八块钱的房租,放在城里已经很够看, 毕竟这时候城乡差别还很大, 几乎没有什么流动人口进城来租房。如果不是元棠找的急,她还有很多选择。而刘老太家这种单租一间的房子, 想要找个好租客得撞好久的运气。
但对刘老太这种人来说,八块钱就跟捡来的一样,她一点不觉得幸运。甚至看着元棠赚钱, 她心里更是难受。这就是很多普通人的小心思了,看见不相干的人赚钱还好,要是身边有人赚到钱, 就立马巴不得对方能拉拔自己, 要是不给, 就盼着人摔个大跟头。恨人有,笑人无, 体现的淋漓尽致。
可偏偏,这些人平时也未见的有多坏。跟那些真正的恶人相比,刘老太还远远不够看。她未必有多坏的心思,也干不出来那跌破下限的恶事。
元棠心里猜测,这老太太估计就是想要方子,然后偷摸也干这个买卖。现在是来软的,后面自己不答应,估计她就要咽不下这口气,再想别的招了。
元棠环顾这间小屋,这段时间她都住在这里,几平米的小屋里挤的满满当当。
一篓子土豆,一床被子,一个煤炉子,一个煮锅,几个不锈钢盆子,几十块煤球,还有她采购来的各种调料,屋子一角放着她自己腌的豆角和酸菜坛子。
元棠躺在铺在草垫子的床铺上,心里感叹。
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有自己的房子啊。
*****
隔日一大早,刘家婆媳就竖着耳朵听声音,刘家媳妇被婆婆教训了一晚上,终于咬着牙给自己做足了心理准备。
婆婆昨晚上说的也有几分道理,家里就指着男人的工资过,什么时候是个头呢?元棠看样子租房子也最多就租三年,三年过后又要怎么办?到时候孩子正到了花钱的地方,往后上学读书,哪个不要钱。
她又没有工作也没有学历,想出去干个什么也难。
可要是学了这个手艺就不一样了,而且这也不会太影响到元棠,她干她的,自家做自家的,再说了,她三年之后就走了,这方子对她来说就没用了,可对自己来说,是一辈子的好处。
刘家儿媳心想,不要脸就不要脸吧,只要能挣来钱。
而且婆婆昨晚上给她细细的算了一笔账,从原料价格到元棠每天能大概卖多少,她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
没想到这么不起眼的东西,居然能挣这么多!一个月一百块都是少的!
她心里热热的,有点说不上来的酸。元棠才多大啊,就赚了这么多。她一个丫头,就读个书,赚那么多钱干嘛?
元棠既然都挣这么多了,还租着自家的房子,拉拔一下她难道不应该?
她刚住进来时候,自己可还借给她锅子了呢!
刘家媳妇撑着脸皮,准备一会儿好好跟元棠说,不管怎么样,都得把这事给落定了。
可她竖着耳朵听了好久,都没听见元棠的声音。婆媳两个对视一眼,悄悄起身到院子里,又确认了几遍,才知道元棠早走了。
刘家媳妇那个一鼓作气的劲儿下去,又惴惴不安起来:“妈,你说她是不是知道什么了……”
要不咋今天走这么早?平时放假她都是会晚一点起床的呀。
刘老太瞪了一眼没出息的儿媳妇:“还不是你不争气!”
这丫头鬼精鬼精的,昨晚上肯定瞧出来点什么了。
“管她呢,这房子她还能不回来住?”
一个月八块的房租呢,总能堵到她。
****
元棠早上五点多就起床了,难得起早,她呼吸着早上带着寒意的冷空气,溜溜达达的走着往地毯厂去。
路过机关家属院那片,有零星几家早餐摊子在外摆,元棠闻着那香味就忍不住。一个人吃了一大碗的豆腐脑,热乎乎的油条吃了四根,最后还打包了两个大肉包子走。
如今已经到了十一月份,早晚凉意上来,起早还能看到路边的野草叶子上结了一层白白的霜色,虽然太阳一出来就很快不见,但这霜色也提醒了元棠一件事。
该到做粉条的时候了。
昨天胡燕给她的那个白心红薯就是做粉条的原料,白心红薯出淀粉多,所以白县一直有着做粉条的传统旧俗。以前还没放开的时候,都是过年前一个月做,粉条做出来,也算是过年的一种年货,不管是走亲戚送礼还是跟人换点粮食都是硬通货。
后来放开了,以小河村为首的周边几个村子,就兴起做粉条的小生意。
通常是几家合起伙来,开几个热锅台下粉条,然后各家的妇女娃子就帮着晒粉条冻粉条。做好了之后各家分开,有人就拿着这个粉条去镇上摆个摊,也算是挣个过年钱。
元棠回忆起上辈子,小河村的粉条生意刚开始做不大,主要是因为那时候都是人工下粉,烧火,下粉,打红薯渣,都是耗费人力的事。再加上小河村种的红薯也有限,几家红薯加起来也就能每年卖个大几十小一百的钱。
在元棠并不算长的过去里,做粉条也算是占据她很大一部分时间的劳动。
每年到了这时候,她就算是学校再忙也要回家去帮着晒粉,有时候甚至会在轮到元家下粉那几天请假回家帮忙。
元棠站在地毯厂的门口,庆幸着今年总算不用她请假回去下粉条了。
元棠和胡燕在门口汇合,胡燕接过元棠给的包子,热气腾腾的大肉包子,很快就把她从昏昏欲睡中拽了出来。
“小棠,我们今天去哪儿?”
元棠随身带着一个包袱,里面是她那质量不怎么样但样子确实好看新奇的头花。
“先不慌,我找你二哥有点事。”
房子眼看要住不成了,她得抓紧时间找房子,要论城里的人头熟,还是得找胡明。
她问胡燕胡明在哪儿,胡燕吃着东西说的含糊不清。
“我二哥最近……忙着给我找二嫂呢。”
胡燕解释了一下,说是有人给胡明介绍了对象,胡明好像很相中人家,但人家姑娘似乎不相中他。
“我二哥你知道的,别的都好,就是这个卖相……”
元棠点点头,很能理解。
其实胡明这人有能耐,技术也好,身上小毛病很多,大毛病倒是没有。按理说不该这么大岁数还没说下人,主要问题就出在他这个长相上。
跟身材伟岸的胡青相比,胡明长得矮胖,在相亲场上吃瘪再正常不过了。
估计是看着老大马上要结婚,他也着急了,最近相看的频率直线升高,连胡燕回家都见不到他几次。
元棠和胡燕去了胡明常去的茶馆和牌场,很快就找到了在那儿看人打牌的胡明。
胡明一听元棠说要换地方住,下意识就问她遇上了什么事。
“是房东欺负你了?”
元棠摇摇头:“倒也不是,就是那家的老太太小心思太多,我住着不方便,想换个小院住。最好是房东在外地的,别有什么牵扯。稍微离学校有点距离也成。”
胡明:“这好说,不过你真没遇上什么事?需要我帮忙了你吱声。”
元棠想了下,还真有得用上胡明的地方:“我想尽快搬,搬家时候劳驾师父你给我找俩人吧。”
她觉得那刘老太是不至于多坏,但她也懒得跟人搅缠不清,喊俩人壮个声势,趁早搬了算完。
胡明满口答应,说马上就给元棠信。
胡燕绕着二哥几圈,啧啧啧的出声,被胡明一个爆栗敲在脑门上:“看啥?”
胡燕嘿嘿一笑:“哥,你追我二嫂追成功没?”
胡明刚好点的脸色瞬间拉下来:“别哪壶不开提哪壶了。”
前段时间有人给他介绍了个姑娘,叫苏红,样子长得实在好,胡明很喜欢,但人家姑娘不喜欢他,弄得他最近心情很不好,连喝酒都没兴趣了。
胡燕刺哒了她二哥一下,心情很愉快:“完了,我还说今年说不准能看到大嫂二嫂同时进门的,这下是没戏了。”
胡明没好气的瞪了一眼妹妹:“我明个给你俩信。”
言下之意是赶紧走,别气你哥我了。
胡燕嘿嘿笑着跟元棠离开,俩人在文化宫门口摆上摊子。
没多久就有那小孩子在摊子前面走不动道了。
这种好几种颜色的纱拼起来的头花,一看就是质量很次,可耐不住小孩子就是喜欢啊。这种样式的头花还没流行过来,元棠这些货一拿出来,就是县里最早的一批。
一天下来,这点头花卖的一个都不剩,顺利收入大几十块。
元棠和胡燕分了钱,又从地毯厂门卫那儿得了信知道胡青明天就又要走,赶紧赶去找胡青。
胡青一听说那点货基本卖光,也是很吃惊。
“这么快?”
元棠嘿嘿笑着,拿出一百二出来,胡燕拿了八十,凑了两百递给胡青。
“哥,这次你是去哪儿啊?”
胡青笑道:“这次可是赶巧了,还是省城。”
胡燕一声欢呼:“那还是内裤袜子吧?”
元棠点头:“内衣裤袜都要,但不要太多,跟上次差不多数量就行,剩下的……胡大哥你这次去帮我找样东西吧?”
元棠很是花了一点时间给胡青解释,一种连着袜子的连腿裤,黑色的,小孩和年轻女人穿的最多。
“也叫一脚蹬裤袜,或者脚蹬裤。”
元棠也不记得这东西到底现在到没到省城,也就是让胡青试一试。
要知道对于生于八零的人来讲,小时候谁又没有一件脚蹬裤呢?
黑色的,青色的,后来发展的还有五颜六色的。
马上就是秋冬,这东西要是到了,她就能大挣一笔!
胡青有点奇怪,元棠也没出过县城,到底是哪里听说的这么多的新鲜东西?
什么脚蹬裤,他听元棠的描述,记得自己好像在南方的城市里见人穿过,可这东西现在白县压根就没人穿。她是怎么知道的?
元棠打个哈哈糊弄了过去,只说她有个同学很时髦,她都是听人家说的。
商量完订货的事情,元棠也没有回租屋去住,而是又跟着胡燕去蹭宿舍。
蹭了一晚上宿舍,第二天胡明就说找到了房子。
这次找的房子元棠很满意,只有两间的平房,离一中距离远一些,要走十来分钟。但是这家好就好在,它是在铁路家属院里的。
白县的铁路家属院里是两种房子,一种是收回来的老房子,一种是盖的筒子楼。家属院里住了一百多户,门口有门卫。
这家在房子自己搭了一层院墙,私密性好很多,房东是双职工,家里孩子又分了房,他们索性跟孩子住在一起,这两间的小院就往外租了。
元棠看了一圈,觉得各项都很好,房租定在一个月十二块,比起八块钱是贵了,但这两间房带院子足有四五十平,这不比什么都强?
元棠付了三个月的房租,拿到钥匙就给胡燕一把。
“你平时也能来住,这地方也是咱们的仓库了。”
跟在刘家相比,这次的房东也算是厚道,屋子里留了最基本的床和衣柜,一个屋子里还有个大书桌,元棠最喜欢这个大书桌,她这段时间都是窝着脖子在灶火前看书,别提有多难受了。这下有了书桌,她总算能坐在桌子前面了。
胡燕也不推辞,她接过钥匙甚至有点羡慕元棠。
一个人住!这得多自在!
胡明本来是叫了人来帮元棠搬家的,可突然有个人来找他说了几句,他立刻喜出望外就跑了,丢下两个找来帮忙的兄弟跟元棠面面相觑。
元棠很快反应过来,跟人拉着近乎说自己的情况。
总之就是,她现在要搬走,那家的老太太没办成事,估计心里有气,一会儿怕是要说点难听话。他们两个跟去的作用就是,帮着唱个黑脸。
胡燕跃跃欲试:“我也去!”
元棠:“可以,但一会儿不要说话,看着就好。”
四个人推着两辆自行车到了刘家,那刘老太等元棠等了两天,内心也从焦灼变成了无赖。
她搬了个凳子坐在堂屋门口,她就不信了,元棠能不回来?
等到元棠一马当先走在最前面进来,她立刻就起身,心里说着这死丫头总算回来了,嘴上却堆起笑容。
“小棠啊,你这两天是上哪儿去了,可叫我担……”
转眼她看见元棠身后跟着的人,胡明找来的两人都是干散工的,散工就是有活就干,没活就歇,这个年纪的青年,没有正经工作的人,通常还有个外号,叫二流子。
这俩青年就完美符合了刘老太心目中二流子的形象。
她顿时结结巴巴起来:“小棠,这这这……”
元棠笑着说道:“刘奶奶,有个事我正想跟你说。”
她说的无比自然:“这段时间承蒙您照顾了,我这边从今天开始就不租了,房租还有四五天,这个钱就算了,我今天就搬走。”
元棠要搬走!
刚从里屋出来的刘家儿媳差点都没站住。
她不是还没说什么?
怎么突然元棠就说要搬了?
刘老太急了,她顾不得自己那忖度好几天的虚张声势,拉住元棠的袖子就问:“丫头,你为啥不租了呀?这么突然,是有啥事?”
元棠扯自己的袖子扯不动,有点无奈:“刘奶奶,其实没啥事,就是我住这儿觉得不方便,屋子有点小,我想着换个地方住。”
刘老太才不信这个话!
哪有这么巧的!
她前脚想着怎么从她那儿套方子,后脚这丫头就说要走!
肯定是她知道了什么!
可就算是知道了什么,她也不至于就要退租啊!
刘老太急的语无伦次:“丫头,你听我说,老婆子我就是动了个小心思,就想着问问你,你要是觉得不成就算了。你看你住这儿也多长时间了,东西这么多,搬来搬去的多麻烦,咱们这里离学校也近,你做生意多方便呢。不至于就要搬走吧?”
更何况她就压根没说出口啊!
刘老太觉得委屈,她就是动了心,可还没说啥呢,元棠为啥就这么快要走?
她走了,自家不是啥都捞不到了?
一个月八块啊。
挣的时候不觉得多,可挣不到的时候,八块就很多了!
元棠扯不过刘老太,只能先示意那俩人帮着搬东西,她则是无奈的对着刘老太说道:“刘奶奶,我真不是对你有意见。你就算是先跟我提了要求,我也肯定不能同意。所以我搬走是早晚的事,你不用拽着我不放,我今天一定是要走的。”
刘老太气的口不择言:“你!你这个丫头怎么这么狠心!我都说了,我就是问问!问问都不行啊!我多大的年纪了,问你两句,你不同意就不同意,凭啥就要搬走?”
元棠神色平静:“哦,问了,我不同意。你能甘心?我做的是吃食生意,你要是不甘心,咱们住一个屋檐下,你要想坏我,给我土豆里下点东西,我上哪儿去说理?再说了,我租你房子,不代表我就非得一直租你房子吧。我担心你坏我,不想跟你处下去,这不行?”
刘老太气劲上来,她就没见过元棠这么干脆的,这么狠的小丫头!
“你凭啥这么说我!我说了好几遍了,我就是问问!你个死丫头,你挣那么多钱,你坏了良心你!你就是资本家!你挣了钱不帮扶人,还拿钱来压我老婆子!”
她指着元棠的鼻子骂:“你这个资本家坏种,我马上就去你学校找你老师!我问问你这种坏孩子凭什么在一中念书!”
刘老太气啊,心里话说了个遍,元棠的心也越来越冷。
她本来还想给这老太太留点脸,毕竟刚住进来时候相处的还算融洽,可对方这样一副倚老卖老的样子,叫她实在忍不住。
“你问问?你凭什么问?你算我的谁?你年纪大,可又不是我长辈,我凭什么听你这些屁话。”
元棠盯着刘老太的眼睛:“刘奶奶,我挣钱是我的钱,我清清白白,跟你有什么关系?你一双眼光盯着别人的钱,嘴上说问问,其实你就是想要,心里想死了的想要我的钱。可我凭什么给你?凭你岁数大?凭你不讲理?”
“好啊,你去学校坏我,我上不了学,你就等着看我光脚不怕穿鞋的。”
她意有所指的望向刘家儿媳:“我现在就一个学牵绊着,你要是混的我上不成,咱们就走着瞧。”
屋里那两个帮忙的男青年也搬了差不多,站在元棠身后,像两座小山。
刘老太跟被人卡住脖子一样没了声音,她惊恐万分的看着元棠,像是第一次认识这个总是带着笑脸的小姑娘。
她,她怎么就这么狠!
自己随口一说,她居然就威胁自己!
元棠给那俩男青年递了个眼神,那俩人心领神会,摆出一副流里流气的样子。
“别跟这个老太太废话了,让她去,回头看谁倒霉!”
刘老太忍不住发抖起来,她本来掂量着元棠是个单个的小姑娘,觉得自己能拿捏住才这样干的,可现在小姑娘摇身一变,居然成了吃人的大坏蛋。
她怎么那么坏!
元棠望了一眼门口快瘫下去的刘家嫂子,丢下一句:“往后别叫我在学校看见你们。”
四个人出了门,身后刘家没多久就传来哭泣的声音。
元棠知道自己这一手给刘老太吓的够呛,她本意不想这样,奈何这实在是最有效的办法。
对于市侩又难缠的人来说,就得是让她们害怕。
小人畏威不畏德。
第023章
另一边, 面粉厂。
胡青骑着自行车来接范娟,他这次回来时间有限,昨天家里才紧赶慢赶的合出了时间, 胡母让他先来找范娟通个气, 看要不要改。如果定下来, 就等下次他从省城回来,两人就正式的走礼, 开始准备结婚要用的东西。
想到自己马上就要结婚, 组成一个小家庭, 饶是稳重如胡青, 也难得心潮澎湃。
一路骑到面粉厂的宿舍楼,范娟刚下工, 跟工友说说笑笑回来,看到胡青, 她脸色就拉下来。
工友知趣的打了个招呼就去食堂, 范娟打开宿舍门,看了一眼胡青, 淡淡道:“进来吧。”
等进了屋,看到胡青拿出来的礼物,一件大红色的毛衣, 领口处还加了一个衬衣领,样子很时髦,范娟这才心里舒服点。
她接过毛衣, 嘴里半是嗔怪半是抱怨。
“你还来干嘛, 回来这么久, 看了一圈人才想起来我……”
这么闹别扭的话落在胡青耳朵里,跟调情没什么区别, 胡青黑色的脸庞透着红,嘿嘿笑了。
“事情多,我妈这几天拉着我到处去合日子……”
说到合日子,范娟也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两人都有点不好意思,沉默了一会儿。
胡青望着范娟的脸庞,他一个大小伙子,答应结婚,除了合适,也是真的对范娟有点喜欢。两人相处这几个月,虽然不像别的小青年一样整天出去逛街,可也多了不少美好回忆。
范娟还给他做过一双鞋呢,那细密针脚,一看就是个过日子的女人。胡青忍不住畅想两个人在一起之后的生活。
范娟悄悄看了一眼胡青,心里也在纠结。
胡青真的不错,就是有个难缠的小姑子。
她左右摇摆,既觉得胡燕实在是太事,过了门怕是要找自己麻烦。又觉得胡青条件算是她相过那么多人里最好的一个了,让她实在难狠下心撂开手。
她昨天回家之后就跟家里人说了胡燕在她厂门口卖内裤的事,说到气处,眼泪都忍不住的掉。面粉厂那么多人,胡燕就大张旗鼓在门口吆喝,多难为情啊,甚至厂里那些男职工都围着买,这跟耍流氓有什么区别?
可她哭过一场,她妈依旧不让她退婚,劝她别那么急躁,不过就是小姑子,早晚要嫁人的,能在家里待几年?等到她结婚生了孩子,两边也就断开关系了,胡燕就算是回娘家也得看她这个大嫂的脸色。
她妈还絮叨她,说她那天不应该给胡燕没脸。
“那小姑娘上面两个哥,没结婚时候肯定都宠着的,估计脾气也大。你犯得着跟她呛呛?她不要脸,你就当没看见。反正姑娘嫁出去就是泼出去的水。你现在说她,她上她哥那儿说三道四的,回头再叫胡青对你有意见。”
范娟赌气道:“有意见就有意见,不成拉倒!”
她妈一脸恨铁不成钢:“哦,有意见就不成,那你想找个啥样的?十全十美的倒是有,看得上咱们?你爹就是个穷教书匠,一个月拿不回多少钱,我也就是一把老骨头,你弟现在还上学正花钱呢。你不嫁,耽搁上三四年,到时候谁要你。”
“人胡青工作好,还大方,家里还只有一个老母,我看也不是个事事的。不过就是个小姑子,三两年就说下人了,她妈要是看得清,也不会纵着闺女搅风搅雨。你只要进门赶紧生个儿子,往后就一切都有靠了。”
范娟想起母亲揪着她耳朵说的话,让她好好收起那点不满意,安安稳稳的待嫁。至于胡燕如果告状,胡青问的话,就说自己一时生气,说错了话。如果胡青不问,她最好趁着最近去买个小东西送地毯厂去。
总而言之一句话,婚前不要跟胡燕起冲突。
范娟心里不愿意,可母亲当家惯了,丝毫不容她拒绝。
胡青这边看范娟一直不说话,只能硬着头皮没话找话:“对了,我妹子说她昨个来摆摊了,你见着她了吧?”
范娟心里咯噔一下,答道:“见到了。”
胡青还笑着:“她一个毛丫头,不分轻重的。你买她东西她收你钱没?收了的话是多少,我补给你。”
范娟强笑着:“我还有,就没买。”
顿了一下,范娟猜到胡燕估计是没传话,不然胡青不能一概不知。
她想了想,开口道:“你要不跟燕子说说,叫她别……别卖那啥了。”
胡青还没反应过来:“什么?”
范娟觉得脸皮都有点烧:“内裤呗,青哥,不是我指摘她。主要是她卖女的穿的用的没啥,可是你知道我们厂里还挺多男的,都围着她挑……对燕子名声不好。”
胡青皱着眉,范娟心里打鼓一样,她觉得自己这话说的不算过分。那胡燕就是不要脸,她卖个女式的就算了,卖男的穿的东西,谁知道是操着什么心?看不出来小小年纪也是心眼子够稠。
她妈说得对,反正胡燕早晚就要出门子,她管不着她卖东西,但她卖啥自己得说道说道,别回头她做下难看事,牵累她这个大嫂的名声。
胡青本身没在意这件小事,可被范娟这么一提醒,心里也返过味来。
是他做的不周到了,就想着摆摊主要是元棠干,没想到细节。
按理说她们两个小丫头摆摊,本来就容易被那些男的用有色眼光看,自己还给她们进男士内裤,实在是有点不像话。
想到这里,胡青只觉得范娟考虑的很到位。
是不应该。
他点头应着:“你说的对,难为你还替她操心了。我回头让燕子来谢你。”
范娟赶忙道:“不用不用,你自己说就行了,再搭个我,跟我想要邀功似的。”
胡青见她这么说,也就不再勉强。
两人和乐的说了时间,范娟说她回家去问问她妈,如果行的话就给胡青个信。
胡青想着时间还早,就带范娟去贸易园逛了逛,请她喝了一杯冰花露。
到了晚上八九点才给范娟送回宿舍。
****
元棠搬了家,最明显的一点就是她的时间又紧张了。
十来分钟的路程,她每天早上都要早起半小时,卖东西的时间也被压缩,整天都在奔跑。
赵霞有点不理解:“你买个自行车啊。”
县一中很多人都有自行车,以前是天气暖和,现在天气冷了,很多走读的都是蹬着自行车来,把车子放在校门口,学校的一个关系户在门口看车子,一辆车子一个月交一块钱的管理费。
元棠跑了一路,踩着铃声进班,渴的不行,她抱着茶壶盖子咕咚咕咚喝水。
“再等等。”
虽然说她现在每天都挣钱,可钱就是总不够。
花钱的地方太多了。
就好比这几天,天气太冷,学校的热水房也开了张,一热水壶的水要花两分钱。这还不算,买热水瓶也得快十块呢。
她那点钱,给胡青掏了进货钱,又租了房,补充了土豆和调料,再买两个热水瓶……
很快就又捉襟见肘了。
上学的难处就在这里了,读书的学费跟生活各种杂费比起来都是小头,学校不是慈善,到处都得花钱。
眼看着过冬,她冬天的衣服还不够。
在这个前提下,买自行车的钱只能再等等,等到下一次放假,看看胡青带回来的货好不好卖再决定。
唯一能够安慰她的是,晚上的住宿体验好了很多。
铁道家属院的房子很清静,她自己一个人住个小院,屋里的灶火炉子都是现成的,主卧的床又大又宽,她终于能摊开手脚好好睡上一觉。
年轻人的身体素质也好,就算是白天再累,晚上只要休息好,就有无穷的精力。
元棠埋头看书,赵霞盯着她看。
半晌才羡慕道:“我才发现,元棠你长得好漂亮啊。”
其实元棠底子一直很好,刚开学时候是因为累了一个暑假,再加上又黑又瘦,头发还短,所以才没有被人注意。
元棠最近没关注自己,只知道自己又高了,她后来买的裤子,最近几个星期就显得短了一小截。
她还是那一样原则,亏什么不亏嘴,每天忙归忙,但茶叶蛋里总有她预留给自己的一个,土豆泥的肉汤如果剩下,她晚上还会给自己补一顿宵夜,煮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切几个土豆跟卤汤烩一锅,盖在面上,香的她晚上睡觉都是那个味道。
于是她不光高了,也胖了。
就连暑假晒黑的脸也逐渐白回来。
吃的好喝的好,元棠没时间去剪头发,之前那短短的头发也逐渐长出来,已经到了脖子。更显得她现在在班里漂亮的突出了。
元棠还没注意自己的改变,可班上已经多了很多悄悄看她的目光。
赵霞悄悄凑在元棠耳朵边:“你没发现最近几天,班长就总是看你吗?”
元棠有点诧异,倒不是她装,实在是她每天忙着挣钱读书,压根没关注周围的人。毫不夸张的说,她连班里的人脸都没认全呢。
“班长是谁?”
赵霞有点无语:“你别告诉我班长你都不知道。”
元棠:“我知道咱们班有三个班长,一个正的,两个副的。我不知道哪个是你说的那个。”
赵霞真心无语了,她压低声音:“就坐在你左手往前数两排,班里第三排中间那个啊!”
元棠哦了一声,正班长石云啊。
她离着老远看了一眼,丝毫没注意到,石云悄悄挺直了脊背。
赵霞看着元棠只是看一眼,然后又埋头去看书了,惊的目瞪口呆:“你就看一眼?”
元棠被她逗笑了:“那还要怎么办?”
赵霞扶着脑袋:“总得……总得想一会儿吧!”
石云可能喜欢你啊,赵霞觉得要是换了自己,只怕脸都要红透了。
元棠歪着脑袋:“有什么可想的,压根不可能,就不要花心思在这些没有结果的事情上了。”
她又不是真的十五六岁,没有那种青春的悸动。看一眼只是好奇,毕竟上辈子她没有接收过这种单纯的来自青春少年的喜欢。
赵霞有点小小的嫉妒,石云哎,她没说的是,其实班上很多女生都对石云有点朦胧的好感。
这种好感甚至她也有一些,毕竟石云就是那种典型的别人家孩子。
长得高,白净斯文,会打篮球,学习还好。
可以说,石云但凡表现出一点对于谁的喜欢,那个女生都要小鹿乱撞,好几天都想着这件事。
可元棠就跟个假人一样,她一点都不在意石云,看一眼就是真的只看一眼,后面几天依旧我行我素,该摆摊摆摊,该学习学习。
赵霞能看出来石云好几次都想要跟元棠搭话,可元棠就跟打了鸡血一样,每到放学就跑的飞快,不到上课不回来。石云努力了几次,最后还是没搭上话。
两人唯一的交集就是收作业时候。
“交数学作业。”
“给。”
就这么短短一句,扭脸元棠就学习去了,那个正经劲,别说小火苗了,就是一场大火也得被浇灭。
石云很快就缩了回去,学习毕竟还是主旋律,他也未必有那种心思,只是有好感,想要靠近。可元棠压根就没给他故事开始的起点,所以一切感情的发生也就无从谈起。
很快又是一轮月考,元棠这次的成绩进步了二十名,倒是赵霞,退步了十来名。
赵霞十分怨念,这叫什么事。
她这几天一直关注着元棠和石云,最后反倒是她退步了,人家俩都好端端的前进了,真是气死人。
又到下课,元棠飞一般的跑出去。
她没关注那些小事,满脑子都是胡燕昨天说的,胡青今天就回来了。
这次胡青去的够久,一个多星期,元棠怀着一种拆盲盒的心理,恨不得飞回家去。
到了家,胡燕已经等着了。
胡青也在,胡燕带着他过来认认门,往后要是方便,直接把货放这里。
“胡大哥!”
胡青刚回来,开了几天大车,胡子拉碴的,示意她俩开包看。
胡青带了两个大包回来,一个包里还是老样子,各种内裤袜子,只不过这次胡青显然是有了经验,他控制着成本,挑了些带花样的。
元棠翻了翻,发现里面没有男款。
胡青摸了下鼻子:“这次男款涨价了。”
那次范娟说了之后,他也仔细想过,与其跟妹子去解释,还不如他直接就从源头上掐了。反正货都是他进,到时候他不选男款不就完了。
要是跟妹子说了,他觉得现在跟元棠混的也逐渐变成小财迷的妹子会蹦着高的跟他吵。
他最不耐烦跟女人吵架了。
还不如不说。
元棠望了他一眼,没说什么。
打开另一个包裹,就很让元棠惊喜了。
一个包裹里,是齐齐整整的几十条脚蹬裤。
元棠按捺住心里的惊喜,拿起一件反复查看,跟她记忆中的样子差不多,这时候的脚蹬裤都是脚下带个畔带,上面紧身,因为是冬款,厚度也有,但是考虑到在北方售卖,冬天时候里面要加棉裤,所以裤形偏大一些。
元棠满意的很。
“就是这个!”
她追问:“进价多少?”
胡青比了个手势:“人家不搞价,说一条五块钱。”
五块钱,这个价格并不便宜,这时候正经一条裤子也就几块钱,五块钱的进价,元棠要卖到十块往上才有挣头。
元棠却不觉得这个价格有多离谱,满意点头:“等周末我就去摆摊。”
她才不卖十块,这种真俏货,她准备卖给有实力消费的人。
询问了胡青短期内不再出车,元棠这才跟胡燕商量起两个人去哪儿摆摊。
厂子门口走的是薄利多销,倒是上次没摆成的贸易园,正适合这次的货品。
胡青拧着眉毛:“贸易园的话……你让你二哥周末去给你们略个边。”
他上次之所以赶去,就是因为知道贸易园那块水深,怕元棠她们吃亏。这次要是再去,没个男的在边上跟半天怕是不行。
元棠也不逞强,她上辈子这时候早去打工了,论起对县城的熟悉,还是胡青和胡明更懂。
“那行,周末我去找师父。”
还有上次那俩帮忙的小哥,那天太晚,元棠本想着请他俩吃一顿的,结果对方看着人高马大,对着她们俩姑娘却腼腆,胡明不在,他们把东西送到就跑了。
元棠想着,索性这周也请人吃顿饭,而且她觉得往后如果自己常摆摊的话,不结识点“本地人脉”怕是不行的。
上辈子很多人总觉得回到九十年代做生意很简单,可也不要忽略了这时候的治安问题。
在天网没有普及之前,多少挣到钱的小老板家破人亡,有些人店被烧了都不知道谁干的。
她没有那么单纯觉得自己会一直顺利,要想挣钱,就得做好跟人争抢的准备,稳扎稳打才是硬道理。
胡青送了东西就走,临走时候还让胡燕这几天也回家去。
“这几天要下定了,咱妈说让你回去跟着席上见见你嫂子的家里人。”
胡燕动作一顿,就在元棠以为她要说什么的时候,胡燕闷声应了一句好。
胡青走了,胡燕沉默了好一会儿。
她说不上心里什么感受,是委屈哥哥没有站在自己这边?还是委屈以后注定要跟范娟成一家子?
好像都不是,她也知道范娟未必会跟哥哥说实话,可自己又能怎么办?
她现在去找哥哥说范娟为难自己,让哥哥不要跟她结婚?且不说哥哥会不会答应,就算妈也不能同意自己这么干。
平心而论,范娟除了那天找自己说了些不合适的话之外,实在是一个挑不出大毛病的人。
她关心哥哥,会给哥哥做鞋,之前还给妈送过不少东西,包括自己,第一次见面,她也送了一个小镜子,那时候她也不觉得范娟有什么问题。
这么一个别人眼里没问题的嫂子,如果因为她的原因成不了,那以后她哥哥就难说下人了。别人谁都要说她家有个难缠的小姑子。
再说了,就算是换一个人又怎么样?她能保证下一个人对自己家人好吗?能保证下个嫂子会支持她去摆摊,不说一句二话吗?
不能吧。
范娟进门过的是哥哥,不是她。就如同很多人想的,她这个小姑子只有接受的义务,没有反对的权利。
胡燕默默收起包裹,搂住元棠的胳膊。
“小棠,我这几天住你这里好不好?”
元棠拍拍她的肩膀:“好啊,要不然你把你的被窝带过来吧,天气冷了,你们宿舍没有我这里暖和。”
胡燕想了想,点点头。
她住这里,有时候还能给小棠搭把手。
****
小河村。
又到了下粉条的时候了,元家今年的红薯堆在院子里,上面盖了一层布,元德发坐在这堆红薯面前啪嗒啪嗒的抽烟。
赵换娣在灶房里剁猪食,一声一声的剁案板声音,听的人心浮气躁。
家里的境况不好,前几个月元棠闹出来的笑话让人看了好长时间,叫赵换娣门都不想出。可现在不出门也不行了,家里该下粉了。
赵换娣觉得自己应该是上火了,连呼出来的气都是炙热的。
她昂着脑袋冲外面喊,声音高八度:“他爹,你总得想个辙吧。明个就开始下粉了,咱家里也得出人手。”
下粉是几家合伙,赵换娣前几个月借的账,现在人家虽然不催,但过几月就得催了,没有留着账过年的,总得年前还上吧。
家里几乎就指着粉条和卖猪两样挣钱,猪要等到腊月,粉条现在就是全家人的收入。
可几家合伙,各家都得出相应的人手。正常是一家出三个人,一个壮劳力去下粉,另外两个去干晒粉这样的碎活。
赵换娣火气上涌,往年这个时候,都是元棠回来帮忙的,家里元德发身体不好,前两年开始,元棠就接过了下粉的活计,另外两个人手就是元德发和赵换娣一块顶了,家里倒是没出什么岔子。
可今年犯了难,元棠肯定不回来了。想到元棠,赵换娣又是一声咒骂。
死丫头,她最好死外面,不管家里,真是狠心到家了。
可骂过之后,还要面对现实。元栋上着高中,肯定不能让他回来。
家里做粉条三个人,现实就缺了一个,这一个人,得从元柳和元芹里出。
赵换娣絮絮叨叨,可也拿不定主意。她有心不让元柳元芹上了,可之前元棠闹了一通,村里那些爱扯老婆舌的就已经说她偏心眼,赵换娣就怕不让两个丫头上,回头这俩也学了元棠。
可让这俩上,开销又太大。
不光开销大,赵换娣最近更是觉得自己累的很。
家里的活少了人手,以前元芹元柳上小学,每天回来还能帮着干点,现在都去住校了,家里就她一个连轴转,还得管元梁,别提多作难了。
现在又到了下粉的时候,是让元柳回来还是让元芹回来就又成了难题。
赵换娣有心让元柳回来,两个女儿之间,她是偏向于元芹的,毕竟元芹看着老实,这些年也把元梁照顾的很好。元柳这丫头看着精明,实际上脑子不活套,赵换娣也有点嫌弃她。
可元德发却在犹豫。
元德发还记得那时候元棠问元梁是谁让元梁去偷钱的,元梁指的是元芹。虽然后来说起来,元芹哭的眼泪婆娑,只说自己无心。但到底让元德发心里留了影。
再加上后来元芹偷懒不干活,元德发觉得三女儿有点心眼多,看着蔫,实际上是个精明的。
这次要是让元柳回来,元芹倒是沾了光。可元德发觉得不应该这样,大女儿就为个偏心跟家里离了心,剩下两个丫头,他是决心要一碗水端平的。
犹豫良久,最后元德发咳咳咳了好几嗓子,拍了板。
“让俩丫头都回来吧,忙过这阵子再去上学。”
他实在抉择不出来,索性让她们都回来,这样总算没人会指摘他偏心了。
元德发说道:“到时候一轮一天去帮着晒粉,剩下一个就在家里帮着做家事。”
说完,元德发心安不少,他觉得自己总算是公平了一次。
殊不知,这样的公平也给家里埋下了分崩离析的种子。
第024章
元柳和元芹这天放学就被赵换娣去学校叫走了, 就跟元德发猜想的差不多,要是单说让一个人回来,那这件事估计会不好办, 可赵换娣理所当然的让两人都回来, 元柳和元芹虽然叫苦, 也只能答应。
学校老师很不是很情愿,但最后还是放行, 就跟每年农忙放秋收假一样, 学生家里忙不过来, 他也只能同意。
元柳和元芹收拾了床铺和煤油炉子, 每人背着自己的行李就跟赵换娣回了家。
元柳和元芹没回来的时候,赵换娣是家里的老黄牛, 家里只有男人和小儿子,她是伺候人的那个。可两个女儿一回来, 赵换娣瞬间涨起了气势。
“明个开始, 你俩一轮一天,三丫, 你明天在家照顾元梁,做一日三餐,顺带要盯着筛粉的袋子, 给碎粉翻面……”
“二丫你跟我一块去晒粉场,晚上你睡地头,帮着看红薯和粉条。”
元芹点头, 元柳咬着下唇。
她算是明白了, 大姐走了, 妈心里轮了一圈,她成了最下面的了!
妈让她去睡地头, 那睡地头多辛苦,现在晚上冷,还要半夜起来把湿漉漉的粉条摊开上冻,等到早上五点多点再收起来,白天再把上冻的粉条挂起来晾晒……
凭啥妈让她先来?
赵换娣安排完,一个白眼飞过去:“你弟和你爸快回来了,你俩赶紧做饭去!”
也让她好好歇歇,最近可给她累的不轻。
俩女儿开始干活,赵换娣想起元德发说的话,元德发说让她跟俩女儿多说说话,之前元棠闹那么一出,不就是因为觉得她偏心?也是他们当父母的只顾着奔命,忘了多关心大女儿。
家里出过一次这样的争端,就相当于在下面的弟妹里心里留下了一粒种子。所以往后对待元柳和元芹的态度一定要慎重。不能再像以前一样随口就是骂,抬手就是打。
赵换娣不觉得自己有错,元德发一说,她就直蹦高的要吵。
元德发不跟她吵,只说:“你有理,大丫听你的了吗?”
赵换娣立刻没了话,元棠就是个白眼狼!她听的进去谁的话!
可再一想,男人说的也对。丫头们都是白眼狼,像是元棠,就是白眼狼中的白眼狼。但是家里还有栋子和梁子,元柳和元芹要是走了大丫的老路,往后栋子和梁子怎么办?
想明白后,赵换娣也不拧着了,元柳和元芹在灶房一个烧锅,一个做饭,她就坐在院子里的小马扎上,跟两个女儿“拉家常”。
可一张嘴,说出的话就不自觉的变味了。
“你俩住校倒是享福了,你老子娘我一天天的在家腰都要累折。家里供吃供喝给你们,马上就要考试了吧,你俩要是成绩不好给我看看!我就差心肝都挖出来给你俩吃,你们考不好,就是不孝顺,回来等着吃鞋底子!”
“你们看隔壁的陈珠,人家多孝顺。她妈王盼儿给她说定了一门亲事,人家定了亲就去南方打工了。这才去多久,前两天就寄回来五十块。”
赵换娣捏着鼻子夸王盼儿,她心里再不服气也得承认,王盼儿这次是胜了她一筹。
她养出的女儿跟家里闹,断绝关系,王盼儿一个上不得台面的货,倒是养了陈珠这个孝顺的。她听说王盼儿管那家人要了六百的彩礼钱,六百!赵换娣咬牙生气,要是这钱给了她多好!
“你们可得往好的学,学谁也别学你大姐,那就是个白眼狼,往后没有娘家的,以后上哪儿都叫人看不起!她嫁的人家欺负她,到时候她要是回来找你们姐弟,你们谁都不用给她撑腰!叫她看看,出了这个门子,她一个没家没业的是不是个孤魂野鬼!”
赵换娣说着说着就把话题转到了元棠身上,满嘴里都是怨气。
她有心盼着元棠赶紧现世报,到时候让家里两个丫头看看后果。
这样狠心的人,以后肯定是没有好下场的!
元柳和元芹默默做饭,一句话都不说。
赵换娣说的话她们有些觉得哪里不对,有些却也深以为然。
大姐走出的这一步,她们既害怕却也攒着一个说不出的隐秘期待,既期待大姐出了家门过得不好,又期待往后大姐会是个什么下场。
至于隔壁陈珠,俩人都知道赵换娣前段时间连门都不想出,就是不想看见陈珠的妈王盼儿。
奈何王盼儿这人实在高调,她满庄里炫耀自己收了六百块的彩礼,又炫耀闺女去了南方就挣了钱。
陈珠嫁的这户人家姓王,跟王盼儿娘家连着宗,那家的小子看样子也没多看上陈珠,但家里给他安排一个媳妇陪着去打工,他还蛮愿意的。俩人仓促的摆了酒,没两天就收拾了东西一块去南方投奔一个在那边工作的亲戚。
王盼儿拿了彩礼钱,心里早乐开了花。养陈珠十来年,花的钱这一下子就赚回来,总算是不折本。再加上她跟王家说好了,陈珠挣的钱,在没生孩子之前还是她的。
这下每个月还有源源不断的收入,王盼儿今年连粉都不下了,她男人更是还没进腊月就开始到处串牌场,日子过的别提有多光鲜。
元柳做着饭,听她妈羡慕王盼儿,心里却有点疙疙瘩瘩的难受。
王盼儿高兴,她男人也高兴,可她也见过陈珠嫁的那个人,个子矮,人还干瘦,一双三白眼,看的元柳都快吐。
元柳嘴角僵硬,不管妈怎么说,她才不会跟陈珠一样随便嫁出去。让她嫁那样一个人,还不如让她去死!
元芹烧着火,心里却比元柳想的更深。
她想,陈珠去打工了,她妈高兴,她爹也高兴,就连她弟都穿着新衣服。
妈说陈珠好,说王盼儿有福。
可陈珠自己呢?
元芹握紧了烧火棍……
*****
再来说元棠这边。
胡燕最近不想回家,干脆就也住在了元棠的小房子里。
她上班是三班倒,这一周正轮到白班,不过她的时间要比元棠宽松许多,每天都是早上八点多到晚上六点。
既然时间多,胡燕干脆帮着给元棠摆摊。
早上俩人一块去摆摊卖土豆泥,等元棠去上学,她就骑自行车给东西送回来,自己再去上班,晚上时候她下班,把家里做好的东西带去学校门口,卖完了再带回去。
这么一来,元棠最近几天的日子就好过不少,胡燕有自行车,让她剩了不少力。俩人搭班,更是让她不用每天赶命一样的跑。
元棠很感激胡燕,所以晚上的夜宵做的很是丰盛。
天气一冷,她消耗也大,咬牙多买了半斤肉,肉切成丝,裹一层糊炸透,每天下面条时候放点,葱姜炝锅,加上炸肉条和一点豆腐丝,热乎乎的一碗汤面,吃的胡燕头也不抬。
“小棠你做饭真的太香了!”
明明只是简单的材料,怎么能那么好吃!
胡燕抱怨:“我也就在你这儿能吃顿好的,现在回家可没得吃。”
她妈最近忙疯了快,家里全是备好的给大嫂家走礼的东西,她回家,发现自己那屋放了好多杂物,挤的都没有下脚地方。好容易扒拉一个窝睡着,晚上鼻子里全是炸货和腌鱼的味道,根本睡不好。
元棠给她加了一勺子汤:“喜欢吃就多吃点。”
胡青的亲事要定在年底,离现在也就只有不到两个月。这段时间,胡母肯定要忙着那边了。
两人吃了汤面,又一人拿着一个白心红薯吃。
胡家之前也是做粉条的,后来两个儿子都挣钱,胡母实在凑不齐人头,索性就不做了,家里的红薯不是自己吃就是拿来给亲戚家做粉条。
胡燕在厂里上班,跟元棠在一中是差不多的,也是交粮食换饭票。家里的红薯吃不完,胡燕就每隔几天回家拿一篓子红薯换饭票,这几天因为要在元棠这里吃,胡燕干脆拿了冒尖的一大篓子送来。
元棠吃着热气腾腾的红薯,心里还想着自己那时候说的摆摊卖烤红薯。
现在看来是不行了,她没有那么多的时间。
俩人吃完东西昏昏沉沉睡过去,第二天再上一天课,到了下午,元棠就放假了。
元棠刚走出校门就看见胡燕拉着东西,身边是胡明和上次那两个小青年。
“小棠!”
胡燕蹦着高喊她,元棠带着笑走过去:“你们来的还怪早的。”
“走,先吃点东西去。”
一行人到了贸易园,一人先来一盘子的煎凉粉,再来一瓶子汽水,怕另外俩人拘谨,元棠还去买了几个饼子。
饼子里是猪肉莲菜馅的,肉少菜多,吃起来脆脆的,配着煎凉粉吃正正好。
“上次忘了给你俩介绍了,这个叫石头,这个叫小冬。你俩叫哥就成。”
胡明吃完了就在那儿剔牙,说话说的很随意。
元棠顺着他的介绍喊声哥:“上次就说请石头哥和小冬哥吃饭来着,之前真是谢谢你们了。”
石头和小冬是本家的兄弟俩,都姓孙,俩人被元棠这么一说,脸就变红了。
石头更木讷点,低着头不说话,小冬只说上次也没帮上什么忙。
他也不是作假,本来他以为是跟着元棠去干什么事呢,至少也要给人动个手,结果去了之后就光听元棠在那儿输出了,他俩除了帮着搬个东西,真的什么忙也没帮上。
“哪儿的话,要不是你俩在,人家才不听我说那老些话。”
那刘老太就是个看人下菜碟的,自己要是独个回去,那点家当拿不拿的出来还不好说。
就是因为有人跟着,那刘老太再气也没敢拦着不叫走。
小冬问道:“那之后她去找你麻烦没?”
元棠笑了:“她不敢。”
本就是个小市民,市侩归市侩,你真给她一把刀,她也想不到杀人的。就那么点大的胆子,无非是看自己是个小姑娘才这样,但凡自己年纪大点,或者不是个女性,她保管老老实实的。
那天之后别说刘老太来学校了,就算是元棠摆摊都没看见过刘家人,要知道刘家离学校近,校门口那条大路也是她们出入的必经之路,就这元棠都没见过人,可见刘老太吓到了什么程度。
吃完了饭,几个人一道在贸易园外把摊子撑开。
这次元棠很是理直气壮了,她卖的脚蹬裤,在这个时候可算是高档货。
只不过她货不够多,一条五块钱的脚蹬裤,胡青花了一百多也就买了二十五条。
元棠早用纸壳子写了字,大大的招牌上写着“广东新品,脚蹬裤”。
胡燕那时候建议她写省城,元棠却直接吹个大的,一口气给写到广东去。
胡燕心里道,又来了又来了,元棠一卖货就跟切换人格一样,啥瞎话都能编出来。
这不,元棠把摊子摆出来,马上就开口吆喝。
“广东新品!工厂俏货!最后十条!先到先得!”
胡燕:……
一句话撒四个谎,你是怎么做到的。
元棠还在那儿吹。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仅卖今天一天,广东货,连省城都没有的货!”
不得不说,甭管什么年代,限量版都对女人有致命的吸引力。元棠这么一喊,还真有人围过来看。
元棠拎起一条脚蹬裤给人演示,这种新奇的裤子很多人见都没见过,可那紧身的裤型,首先就劝退了一部分人。
“这穿上得多害羞啊,那么紧身,跟秋衣一样。”
“怎么上面也没个挡的……”
“穿不了穿不了,太洋气了。”
元棠吆喝半天,来看的人多,问价的人少。
有问价的,元棠开口就是三十块。
三十块!
很多人立马扭头就走,三十块都是城里小半月工资了,谁能花那么多买条裤子!
折腾了半个点,一条裤子没卖出去。
胡燕有点着急了,她之前就对这种裤子不太看好,是元棠斩钉截铁的说一定好卖她才暂时放下心来,可今天这么来看,也不算好卖啊。
元棠从凳子上下来,挑拣了两条裤子,让三个男的帮着看摊。
“走,咱俩去换上。”
胡燕:“啊?”
元棠耐心解释:“这种裤子咱这儿没人穿,大家不知道穿上什么样才没人问的,是我的疏忽,咱俩去找个地方换上,给人打个样。”
她拽着胡燕找了一家卖饭的,在人家仓库里换上裤子。
胡燕走出来红着脸。
“这裤子咋穿上紧啾啾的,是不是尺码不对。”
元棠左右看:“好着呢,就是这种款。”
胡燕有点不好意思:“感觉自己像是穿了个秋裤。”
元棠拉了拉她的上衣,胡燕今天穿的外套正好是个长款,耷拉下来倒是显得腿细长无比。
“漂亮的很!这条你穿着吧,咱们留两条自己穿。”
胡燕盯着元棠的腿,小声说:“小棠,你腿好细啊。”
元棠最近长高了,更显得比例很好,大腿小腿十分匀称,腿型又直又细,把胡燕都给看的眼直了。
元棠转了一圈,她今天穿的上衣不算长,但她觉得正好,胡燕展示一下穿长上衣的效果,她就给人看这个裤子整体样子。
她是没有觉得害羞的,别说这玩意儿还厚着,就算是薄一点,也不过就是个长腿丝袜那种水平,她可是在南方见过市面的。以前人们那小吊带小短裤,谁还害羞啊。
俩人出来,回了摊位。
胡明倒是没什么邪念,就觉得好看,比了个大拇指。剩下俩,看见就脸色爆红,被胡明笑骂没出息。
有了活体模特,这下场面立刻不一样了。
有几个看上去就时髦的姑娘来回走了三遍,终于忍不住了。
她眼睛放光的问价格,元棠还是那一句,三十块。
那姑娘想买,却也觉得贵的狠了。
“便宜一点吧。”
元棠走出摊位,给她展示自己身上的效果:“咱们这裤子现在在南方正时兴呢,我也就是求爷爷告奶奶才拿回来这几条货,你看着多,有十来条都是我们自留的。”
她看了一眼这姑娘的打扮:“你穿个这样的裤子,上面还穿你这个外套,头上再戴个羊毛毡帽子,你信我,一定好看。”
“今个我们卖完,明天再来买就不是第一批了。”
这姑娘心里纠结,跟一起来的人窃窃私语,贵是真的贵,也是真的好看!
她挣扎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咬牙买了。
“我要一条!”
别说半个月工资,只要穿上好看,一个月工资都成!
元棠给她挑了一条,对方一边肉疼一边如获至宝,扭头跟身边人说道:“我去找个地方试试。”
元棠这里没有试衣服的地方,她实在等不及回家再穿了,在这边找个地方换上,要是质量有问题也能随意换。
元棠赶紧给她推荐刚才去过的饭馆,这姑娘跟同行的人一起走了。
有了开张生意,后面就好说了。
等到暮色降临,情侣们出来,这种贵货才更有销路。
有那情爱上头的,满嘴都是“买,我掏钱”。也有那路过一下,自以为隐蔽的看元棠和胡燕,结果被女方甩了脸子,最后只能撵着说“我没有我不是”。
但不管怎么样,就没有女生能走过这个摊子不留意的。
元棠心里想,就算今天卖不完也没什么,只要名气打出去,这个小县城的时髦女郎就那么些,明个都得知道她这里有新样式的脚蹬裤!
折腾一晚上,元棠卖出去十条裤子。剩下其实再等等还会有生意,但元棠却不打算再熬了。
还是那句话,今天只图个打名气,明个才是戏肉。
果不其然,第二天下午,元棠刚带上裤子出现在贸易园,就有人在那儿等着了。
“那脚蹬裤,还有吗?我要一条!”
元棠笑着说道:“有的,昨天我们又去要了几条货,就是人家说这个东西太抢手了,价格要稍微高一点点。”
那人急了:“咋还能这样?一样的东西,你们还涨价?”
三十块都够贵了,要不是今天她见着有人穿的好看,她也不能花这么大的本钱来买一条裤子。
元棠赶紧说道:“我们也没办法啊,实在是成本高。这样吧,就贵一块钱,三十一成不?”
贵一块,那人虽然心不甘情不愿,但还是买单了。
三十一块入账,胡燕有点不理解。
“贵一块干嘛。”
也发不了财,还落个临时涨价的名气。
元棠拍拍她的脑袋瓜:“新来的俏货,你不把这个新奇名头站住了,后面就不好卖。”
她未必是图那一块钱的挣头,几十都挣了,还差那一块两块的?
但事实是,这种脚蹬裤其实穿上好看的人并不多……
紧身裤子,对身材要求高,就跟后来的一些流行风潮一样,未必人人适合。
那怎么才能保持热度,让以后的人都觉得这种货紧俏呢?
就得营造一个虚假的热度市场。
那姑娘买贵了一块钱,回去就要说这种货多紧俏,她紧赶慢赶买了一条还差点买不到呢!
人是跟随潮流走的,潮流一起来,甭管合不合适,谁都会自己给这种新兴事物加滤镜,换句话说,就是后来的“越看越好看”。
自觉洗脑。
不过当务之急倒不是销货难的问题了,元棠拉住胡燕的手,拉到一边小声说话。
“你大哥啥时候准备再去省城啊。”
这批货撑不了多久,等到周边的商贩也发觉脚蹬裤的稀罕,大批量的进货之后,只怕卖十块都有可能。
元棠想赶在这个之前多挣点。
胡燕算了算时间:“我哥这几天都去不了,但是他有同事会去,是短途,应该两三天就回来。”
元棠拍板:“今天的收入全出,加上我摆摊的钱,这次有多少我要多少,你呢?”
胡燕咬了咬下唇:“我也全出!”
她直觉这次是个难得的机会,元棠说得对,挣钱是要看时机的。
现在这个时机就来了。
“等货回来,你不是还要上学?”
元棠:“没关系,我会请假的。”
白天不来,只是晚上请个晚自习的假还是容易的,一中的晚自习就是自己做题,老师盯班。她以自己家里有事为借口,连着请个两天的假应该没问题。
两天,元棠看着络绎不绝来买脚蹬裤的姑娘心想。
也许还要不了两天呢。
第025章
元棠花了一天时间把脚蹬裤卖完, 然后又紧赶慢赶的在后面一天把内裤袜子也变了现,虽然内裤袜子没卖完,可她俩急等着用钱, 就先分账。
脚蹬裤进了二十五条, 卖出来将近七百块的现钱, 内裤袜子也卖了快两百出来,九百块, 一人分了三百六, 元棠自己的存款还有二百多, 索性只留几十块周转, 两人按照比例算出一千块来,连带着要分给胡青的一百八十块让胡燕转交给胡青。
胡青拿到钱吓了一跳, 这次是扎扎实实的吓到了。
“就这么几条裤子,能挣这么多?”
胡青觉得不可思议, 他就算是跑大车, 一个月也就是里外里挣个四五百,这还是带上他自己赚的那点外快。
可元棠就这么随便卖卖, 就一下子挣这么多?!
胡燕喝了口水给她哥解释:“也不全是这次挣的,我跟小棠还自己贴补了,凑个整。”
为了这次进货, 她几乎把身上所有钱都给出去了,连带自己的工资都没留多少。
她顿了一下说道:“小棠说了,这次是打着时间差卖的, 最多也就是这一次了, 后面就没有这么多赚头, 而且她说这次卖完,准备歇一歇。”
胡燕没说太细, 其实是元棠给她分析了,说的是这种快钱,挣一次就得老老实实的压一段时间。县城里虽然商贩少,可等到人去省城见到货,稍微一算就知道她们两次能挣多少钱。骤然暴富这种事,放在别人身上是好的,放在她身上,只会带来无数麻烦。没看见昨天她们卖的火,贸易园就已经有几个明显看着不是客人的商户过来打听了吗?
幸好她早有防备,说话都是满嘴跑火车。
元棠很是想得开:“本来摆摊就是一时权宜,要是这次挣的足够,我就打算等到寒假找个稳当点的生意干。”
胡青这边的货源她不愿意放下,可也知道胡青没有那么稳定,他出车没有规律,就像这次,一旦哪个东西卖的好,她也就只有台面上那一点货,根本吃不到最大的红利。
胡燕想到元棠透露出来的意思,把属于胡青的那部分钱推给他,包括上次要分给胡青的那一部分,然后解释了一下分成。
胡青之前就听胡燕说了一嘴,那时候他急着出车走,没听那么细,只说下次回来再给他就行,可胡燕把二百多块一拿出来,胡青就呆了。
这么多!
胡青不愿意收了:“你拿着吧,我也就是帮个手,不用你给我钱。”
妹子给个几十,他就笑着接受了,可二百块,这实在是太多。
胡燕抱着他胳膊非要让他收,俩人扯了一来回,胡青执意不收:“实在不行,你拿着这个钱给咱妈买东西,就当是我孝敬咱妈了。”
他常年不在家,母亲一直是妹妹照顾的多一些。这也是他对弟弟妹妹总是抱有歉意的原因。出大车这几年,他一走就是好些天,家里弟弟会三两天回来一趟,妹妹更是基本就在家里。胡青觉得自己付出的少,这钱他拿着也是不安心。
胡燕坚持要给,胡青最后只能无奈道:“要不然就给咱妈吧。”
他俩都不愿意拿着这笔钱,拿给胡母算是最好的结果了。
胡燕也同意了,拿着钱给她妈送去。
胡母在屋里正在查礼单,算着到时候大儿子结婚要叫哪些亲戚来,突然被小女儿砸了二百多块钱,叫她晕乎乎的。
她是知道小女儿跟元棠混着在摆摊的,可燕子在她眼里就是个不懂事的丫头,怎么才几天,她就赚了这么多?
胡燕抱着母亲的手:“小棠很厉害的,当然啦,我也很不错!”
她这翘尾巴的样子落在胡母眼里,自然是有点可爱的。
胡母摸了摸她的脸:“好好好,妈总算是享道你们福了。”
转过身抹了一把眼泪,她早年丧夫,一个人带着三孩子,没少被人挤兑看不起,不然不能分到后山这么偏的地方来盖房子。
好在大儿子二儿子都争气,现在小女儿也能挣钱了,胡母只觉得自己过去吃的苦都有了回报。
胡燕也忍不住有点难受,虽然她最小,可家里的苦日子她也有点印象的,后来是大哥二哥撑起了这个家,她才逐渐成为村里同龄姑娘里过的最好的一个。
她靠在母亲怀里,从未觉得自己的心如此柔软。
“妈,我一定好好孝敬你。”
胡母摸着她的手:“妈不指望你孝敬,你过的好,往后嫁个好人家,妈就心满意足了。”
现在大儿子有了着落,二儿子前几天也给她透出意思来,说是也差不多有了点眉目,现如今她只剩下小女儿一个心头病。
只等小女儿嫁个好人家,她这辈子任务就完成了。
胡燕从母亲怀里挣出来,一脸不情愿:“我才不嫁呢,不跟你说了,我找二哥去!”
她一走,胡母就摇摇头,叹气道:“还是个小孩子呢。”
一说嫁人就不好意思,也不想想她现在十六七了,也没几年了。
胡母转身把二百多块收起来,她不差钱,大儿子二儿子每个月都往家里交三十,胡燕上班之后一个月往家里交二十。她根本花不完,攒下不少,这次给大儿子办事,大头的彩礼待客钱儿子出了,小头的钱她揽了过来。二百块进了账,她立刻想着老大的婚事还有什么需要花钱的地方。
“嗯,该给范娟多买两身衣裳。”
这二百正好,给亲家那边多五十的扯衣裳钱,再留出一百把烟酒档次往上提一点……
****
元棠卖东西卖的起劲,元栋这周也回了小河村。
村里最近家家户户都在下粉,老远能看见有些人家冒着白烟,各家各户都留了几分地平整好,就是晒粉场了。元栋一路走来,见到不少人在忙碌。
元栋忍不住回忆起上辈子。
小河村一直都有下粉的传统,现在这时候,因为村里还没通电,所以一直都是手工下粉,等到过两年,村里就有电了,那时候有人就开始去山里的村子收红薯,收回来之后用机器下粉,机器增加了效率,产量一起来,立刻就吸引了不少县里的小贩来收购粉条,后来更是周边的县城也有贩子来收。
本来靠着这个逐渐热闹的生意,小河村是很有发展的潜力的,可这门生意做到九几年末,很快就出了事。
起头是村里几家为了降低成本,用买来的现成的木薯粉替代了一部分的红薯,毕竟两者成本相差将近一倍,这几家也靠着这个“窍门”挣了不少钱。
很快,这件事就在村里传开了,做粉条的村民都开始有样学样,有那黑心的,干脆用了七成的木薯粉,做出来的粉条一点都不劲道,一烧就断。
这些内情遮掩了三年,最后被一个记者捅出去,上了省报。
小河村也因此失去了这门营生。
……
元栋心里觉得难受,他回到过去,最大的一个发现就是,他明明知道很多事情,但却无法利用这些事情来改变生活。
就拿做粉条这件事来说,他有心让父母多收点红薯回来多下粉,到时候往隔壁县去销,隔壁县没有小河村这样的做粉大户,价格肯定会高一些,或者父母干脆就收购村里人的粉条,自己做倒买倒卖的小贩。
只是一个粉条,元栋觉得自己能想到很多个发展的机会。
可事到临头,他却发现每一件事做成的条件他都无法满足。
家里穷,这个穷不是他上辈子感受过的那种穷,而是暗无天日看不到未来的穷。
就连买红薯都没有钱,更何况收购粉条呢,还有所谓当小贩,父母也不是那种能奔波的人。他们从出生就在这片土地上,小河村是他们的家乡,也是他们的禁锢,他们出不去这个村子,也无法适应城市的各项规则和生活。
没有钱,没有人,元栋所有的蓝图卡在了第一步,注定只能成为一个设想。
元栋走过村里的道路,离着老远看见元芹在晒粉场干活。
元栋看着妹妹的身影,再次想到了大姐。
其实在赵换娣生下元梁的那几年,元家一直都算是村里生活条件最差的那一批。家里五个孩子都还没长成,赵换娣和元德发也不见有什么突出的能耐,所以元家跟人合伙下粉,永远都是元家的粉最后下,出来的粉条也总是质量最差的。
后来大姐上了初中,再轮到下粉时候,她就非要不去晒粉,而是跟男人一样去下粉。
合伙的那几家人都不同意,说她一个小丫头,站在粉条锅面前,一个错眼瞅不见就要跌进去。那沸腾的热锅,人不小心跌进去可要掉层皮的。
元棠非常执拗,最后所有人都没有拗过她,只能答应让她在那儿下粉。
元棠把各家的粉分好,她不是论先下谁家后下谁家,而是谁家的粉先到就先下谁家,乱是乱,但元棠就非要这么做。她把各家穿粉条的棍子按照绑的布条颜色分好,谁家下的哪一锅,分毫不差。
等到一天忙过去,各家的粉条质量都是一样的。
也是从这一年开始,元家的粉条再也没出过错。
后来等到大姐出门打工,家里凑不齐人手,也就没有再下粉了。
等过了十几年,元栋还记得母亲那时候得了老年痴呆,她似乎不记得后来的很多事,只记得一些很久远的事情。
那时候母亲总是唠唠叨叨说当初下粉的事,母亲志得意满的说:“他们是看栋子上初中了,觉得咱家要起来了,所以后来咱们的粉都是好的!”
元栋不记得自己当初说了什么,但他记得大姐的神情。
大姐那时候给母亲擦着手指,眼神淡漠,仿佛什么都没有听到。
元栋捂着心口,元芹远远看见哥哥回来,却迟迟不过来,干脆张口喊他。
“哥!”
元芹嘴巴都是干裂的,她回来得有一周了,可今年下粉是各家轮着来,元家又排到了最后,所以她忙了这么久,忙的都是别人家的东西。
明天眼看着就轮到元家了,她看见哥哥就跟看见救星一样。
“哥,你可算是回来了。”
元栋上次放假就回来了一天,拿了干粮就走了,这次回来,元芹想着他总得在家帮一段时间吧。
元家的红薯不多,估计下个两天就够。
哥哥回来了,说不定更快呢。
元芹是彻底不想在家待了,她现在就一门心思想去学校。
之前为着下粉顺序的事,赵换娣气的在家骂了好几天,气完了又哭,觉得村里人欺负她。可她男人不说话,最后也只能默认了那几家这样安排。最近这些日子,赵换娣骂人更凶,她想起来元棠骂几句,想起来下粉再骂几句,王盼儿磕着瓜子看她热闹,更是该骂。
赵换娣骂完,又拉着两个女儿诉苦,之前她是不这样的,跟家里几个女儿都不太亲。可现在元棠走了,她跟男人说不上,跟元梁说元梁听不懂,唯一能宽慰她的大儿子不在家。赵换娣从第一次对着女儿诉苦之后,就开始每天时不时的跟两个闺女“掏心掏肺”。
元芹觉得现在的赵换娣还不如以前呢,好歹以前她是稳定的骂人,哪儿像现在这样,一天能变好几次。有时候前一秒还在骂元棠不是东西,后一秒就落着眼泪说“妈只有你们几个了”。
元芹叫苦不迭,只想着不管是谁都好,赶紧让家里这段时间过去。她快受不了妈了。
元栋冲妹妹点点头,却没上去帮忙,而是自顾自回了家。
赵换娣看到大儿子回来,别提有多高兴,给大儿子做了顿饭,坐在边上絮絮叨叨看着他吃。
“栋子啊,你可要好好上学,咱们村里的人都看不起咱们家,还不是咱们家现在没个能顶门立户的?我跟你爹没本事,你可得给我们长脸。”
她这话一出,元栋只觉得如山的压力袭来,让他只觉得嘴里的饭都咽不下去。
赵换娣突然像想到了什么,张了张口,最后还是忍不住问:“你大姐现在考多少名?”
自从元棠离开,赵换娣刚开始恨的都想让她死外面,后来她倒是不这样挂在嘴上说了,但心里还是恨的,于是她从来都不问。
元德发倒是打听过,知道元棠去报道了,现在在一中上学。
赵换娣不在意元棠到底是怎么上的学,但她这些天因为过的不顺,就老是想着元棠应该倒霉。
她给家里害到这样,凭啥过得好?
要证明元棠过的不好,她想来想去,就只有成绩。
大丫头一直学习都不算太好,她是知道的,倒是大儿子一直是她的骄傲。
赵换娣恨恨的想,这丫头就是看不清自己,成绩都不好,人一中是瞎的?进去了也要被撵出来!
她期待的看着元栋,元栋艰涩的说:“上次考试,大姐是三百六十八名。”
赵换娣眼睛中迸发出光彩,迫不及待道:“你呢?”
元栋吃了一口饭:“我五十二名。”
赵换娣总算是气顺了,她畅快道:“人家老师都说了,丫头上高中都是后劲跟不上,她现在考三百多,回头能保在这个名次都是烧高香!”
她满怀希冀的看着大儿子:“栋子,你不一样,男娃都是长期的,上高中肯定是越来越好,你争点气,给你大姐比下去!到时候你上大学,她上个狗屁!”
元栋嗯了一声,没说大姐在开学只是四百五十多名,这才三个多月,大姐已经前进了快一百名。
他低着头,心里乱糟糟的。
如果有一天,大姐超过了他……
元栋眉头拧起,加快了吃饭的速度。
吃完放下碗筷,他问道:“妈,这几天家里忙不忙?需要我做点什么?”
赵换娣一脸心疼:“不用不用,你上学多辛苦呢,家里有我和你爹,还有你两个妹妹,做的过来的。你只用学习就好。”
“那行,妈,我明天就回学校了。”
元栋不知道他选择离开,到底是因为想去学习怕大姐超过自己,还是……
那个曾经让他牵挂的家,现在已经压的他喘不过气,让他忍不住逃离。
****
第二批的脚蹬裤很快就到了,这次的一千块,进了二百条脚蹬裤回来。
元棠跟胡燕检查了质量,放下心来。
胡燕更是兴奋:“我们厂就有人穿了,最近好些人都来问我,说能不能让我给她们也买一条。”
胡燕和元棠对外都只声称她们是帮别人卖货的,胡燕说是一个远方亲戚,元棠说是给朋友帮忙。
胡明和石头小冬帮忙看摊,也让很多别有用心的人暂时退却。
元棠回想了一下,觉得确实没有什么遗漏的地方,这才跟胡燕商量什么时候去摆摊。
她可以请两天假,时间很紧张,最好是挑个人流量大的时候。
胡燕:“那就周五晚上那会儿吧。”
中间这个星期元棠不放假,但工厂放假啊,周末的人流量比平时好很多。周五周六两天,总能销完。
两人定下时间,胡燕还抽了一个白天的时间去贸易园转了一圈,问了好几家店有没有脚蹬裤。
那几个店家兴许是被人问多了,回答都是固定的。
“再过两天就有了。”
这种风靡的东西,她们哪儿能不知道,只是那摆摊的说是广东货,她们很多都是从省城拿货,一时还真不知道货源在哪儿。这两天问的实在是太多,有那灵光的已经去省城找货了,就算是找不到一样的,找点差不多的回来也行啊。
胡燕打听完,心里就有底了。
看来小棠说的对,她们能做的就是打个时间差。
一条裤子进价五块,卖三十。净赚二十五,二百条裤子……
胡燕觉得手心都热出汗了。
元棠虽然表面看着比胡燕稳得住,心里也不是不澎湃的。
这笔生意做下来,她很长一段时间都不用为钱担心了。虽然这笔钱大概只够她正常且略微紧巴的渡过高中生活,大学的学费还没有着落,可这已经让元棠很激动了。
她匮乏了太久,上辈子她穷的时间太长,以至于后来生活压力没有那么大的时候,她也松弛不下来。贫穷烙印在她的骨子里,让她在此后几十年都有点厌恶那样的自己。
如今再重过一次青春路,元棠觉得那曾经的枷锁在慢慢松开。
她可以同时拥有青春和财富,摆脱那个匮乏的家庭在她身上烙下的痕迹。
两人照旧喊上胡明和石头小冬,在贸易园外摆摊。不同于上次的藏着掖着,这次元棠直接大批货堆上去。
胡明和石头在外面看着人,小冬和元棠帮着招呼,胡燕则是在那儿收钱。
脚蹬裤到货的消息很快传开,县里能消费的姑娘都来了。
“我要一条!”
“我这条太小了,给我拿个大号的!”
“这个绊带有问题,给我换一个!”
“别挤别挤,我拿三条!”
……
这次的火爆程度超出了元棠的想象,等到货物销售一空,五个人还没反应过来。
就……卖光了?
胡燕捂着包,动都不敢动。
五千块……
她啥时候见过这么多的钱啊!
元棠最先反应过来:“先走。”
拿着这么多钱,不能在这儿待了。
几个人前后注意着,瞧着没人跟才一路跟着胡明到了一个僻静地方。
元棠给胡燕示意,胡燕拿出来三百,给石头小冬和胡明一人一百,这个钱元棠跟她说过的,必须要给。
一来是确实让人家出力了,二来也是自己挣了大钱,却一毛不拔,以后怕是难再相处。
她对胡明找来的人人品还是有信心的,不至于疑心对方会操什么坏心眼,可利字当头,谁又能十分保证呢?
石头和小冬推辞不要,胡明却替他们接过来:“客气啥,拿着。”
他瞧出来元棠是想跟这俩人长期合作,一百块钱不算多。
他叼着烟,目光迷离。
他是真服气了。
以前觉得元棠就算是出色,也不过就是个丫头,可对方一口气挣他一年的钱,让他也没话讲了。
“徒弟啊”,他吊儿郎当的靠着树:“往后发达了可别忘了你师父我。”
他改主意了,元棠以后一定有大出息,他咂咂嘴,替元家可惜。
这么出息的丫头跟家里离了心,元家还不知道自己丢了什么宝贝吧。
元棠拿到了自己分的钱,一千八百八十块。
手指忍不住颤抖。
从重生至今,她那口一直吊着的气,终于从胸口吐了出来。
她一直表现的很坚定,但谁又能不彷徨呢。人失去了家庭,就失去了来处。独自面对人生的风雨像是说着简单,做起来却少不了磕绊。
意外总是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来。
元棠也会焦虑,焦虑学校如果不让她摆摊怎么办,焦虑明天如果有人蓄意闹事怎么办,焦虑如果高一高二挣不到足够的钱,那高三要怎么办。焦虑如果给赵换娣的三百块没准备好,她杀到学校怎么办。
她觉得自己撑着一个壳子,壳子下面什么都没有,就一口气。
人就活这一口气。
现在这口气散了,她心里却并不空虚。
她一点点把自己充盈起来。每天学到的知识,亲手挣到的财富,她把自己重新养了一遍。
胡燕捧着同样的一千八百八十,整个人局促无措到了极点。
她不知道这钱要怎么办,整个人都慌张的不能行。
“小棠,我怎么办!我要不要把钱给我妈存着!或者……或者我藏哪里?”
元棠拍拍她的肩膀:“多大点事,走,咱们去银行。”
胡燕的钱可以去存在银行里,她有地毯厂的工作,还有家里的户口本,存钱方便。
胡燕:“那你呢?”
元棠:“我就先不存了。”
一来是她户口还在元家,二来是她没有工作,现在银行存款没有后来那么便捷,身份证只有一些特殊单位会发,普通人只能凭借户口本或者单位介绍信去存款,没有密码,只有印鉴或者签名。这种对她来说,风险性太大。
更何况元棠也不打算把钱存进银行吃那一点利息。
现在是八八年末,未来几年物价飞涨,通货膨胀,两千块现在看着能花,回头就知道了,勉勉强强而已,她要拿着钱去生钱。
胡燕不理解,将近两千块!
抵得上她在地毯厂干两年了!
她觉得自己有了这笔存款,以后的人生都不用发愁了,怎么元棠还要接着挣吗?
元棠掰着指头:“我户口还在小河村,到时候我考上大学,总不能还把户口放在小河村吧?”
“现在想要户口进城,就只有一个办法。”
“买房。”
第026章
元棠神色沉静的说出这句话, 给胡燕惊的哆嗦了一下。
她早就知道元棠胆子大,可也没想到元棠居然藏着这样宏大的想法。
买房,她怎么买房?
城里的房子除了坐地户, 大多都是单位给分的公房, 元棠上哪儿去买?至于小河村, 村里一贯都是只把宅基地划给男丁,女孩子结婚之前都没有地, 结婚之后要看嫁在哪儿, 跟着夫家算人口。
可以说元棠如果想要一个自己的房子, 几乎是不可能的。
元棠望着遥远的地方:“白县没有我就出去, 省城如果没有,我就去更大的城市。”
现在大产权能落户的房子稀少, 可也不是没有。据她所知,上辈子在南方那边早早就开发了一些楼盘, 买房可以落户, 只是价格昂贵,不是普通人可以负担的起的。
她攒着一口气, 想着就算再贵,她也要给自己买一套房子,把户口迁出去!
元棠深知她跟元家那张三百块的断绝关系书价值有限, 甚至赵换娣和元德发到目前为止,嘴上再说的狠,心里也是有个底在的。
这个底就是她迁不走的户口。
这年月的户口没那么好迁, 城乡差别巨大, 如果城里没工作, 几乎不可能将农村户口转为城市户口。可要是往旁的农村迁,只有一个方法, 那就是结婚。不然农村的地都是有数的,不以结婚为前提,任何村庄都不可能接纳一个外来户的户口。
既然户口迁不走,那就说明关系断的不彻底。
元德发和赵换娣虽然想法不同,心里却转着一个差不多的念头,那就是父母子女之间,哪里会真断的彻彻底底?
就算是元棠真的恨,以后数十年,她要上学,读成了要分配工作,没读成总要嫁人,桩桩件件,都得跟户口有关。
这么长时间下来,她能真的不跟家里打交道?
有了来往,就会藕断丝连,只要她生活在白县,血缘就不可能彻底断绝。等到过些年,元棠结了婚,有了自己的孩子,旁人的指指点点,她自己的生活压力,迟早会恢复到那种没有很多感情,但依旧逢年过节来往的亲情上去。
元棠上辈子见多了这样的事。多少家庭都是这样过来的。哪怕父母子女之间关系已经降到冰点,可还是要为了旁人那点目光,在约定俗成的场合里扮演着自己的身份。为的只是不让自己跟“正常人”不一样。
她厌恶这样虚假的“孝道”和“亲情”,上辈子她倒是压抑着自己扮演了好女儿和好大姐,可结果如她所见。
很多家庭里,和平的表象总是以牺牲一个人或者数个人的利益而达成的微妙平衡。一旦这个人不愿意付出,这样的“家庭和睦”就像个被戳破的气球,嗖的一声飞快不见。到了那时候,曾经的亲人再也端不住稳重的假面,付出的人不被感激,反而要被指责为什么不再付出。
就像现在,她深信元家所有人,都不会感激她前面十几年的付出,赵换娣不会觉得她这个女儿吃了很多苦,只会觉得她为什么不能再苦一苦自己,甜一甜家人。元德发不会觉得亏待了她,后悔没让她读书,只会觉得她为什么不能再忍一忍,他会心疼她,但不会给她一丁点补偿。还有元柳元芹,她们被家务压身的时候,只会怨恨她这个大姐为什么撒手不管,而不是感谢她这么多年替她们干了多少活。
至于元栋,他或许是真的后悔没把通知书的事告诉她,但他像很多男性一样,后悔的话在说出口的那刻是真诚的,但你给他一千次机会,他还是会那么干。
失去了她这个委曲求全的人,元家总要选出下一个甘愿为家庭献祭的人选。
可这个人没有那么好选择,也一定不会如她上辈子那样傻。等到这个人谁都选不出来,那时候难免会再生奢望。
说到底,元棠只是不想再给元家一丝一毫的可能性。
元家觉得她户口在小河村,自己就脱离不了。
而她已经下定了决心,在上大学之前,她一定要迁走户口,什么分配工作回白县,她绝不会如他们所愿。
元棠跟胡燕告别,揣着钱回了自己的小窝。
一千八百八十块,元棠点了三遍,留出三百八十块做日常使用,剩下的钱缝在被罩里面,缝好之后抖几遍,外面什么也看不出来才放心。
日子稳定下来,元棠打定主意在期末考试之前都不再去贸易园,她要把自己的时间全部用来复习学习和自己的小生意。
土豆削皮,元棠像是和往常一样,把土豆上锅蒸,把煮好的鸡蛋敲破,浸泡在卤汁里。
火光映着她的脸庞,如同给她罩上一层温柔的橙色薄纱。
*****
小河村,元家。
赵换娣忙了一天回了家,身上全是灰扑扑的粉渣,手上也一股红薯渣味道,头发腻在一块,腰酸背疼。她进屋就先喊几句三丫,没得到回应开始满嘴抱怨。
“死丫头,又上哪儿去了,饭也不做,鸡也不喂。”
今天轮到元芹在家,元柳住在晒粉场边上用包谷杆搭的小窝棚里看粉条。赵换娣早早就叮嘱元芹今天要在家好好把做粉条剩下的红薯渣给晒干,留着喂猪。
她在家转了一圈,看到红薯渣装在篓子里,摸一把上面,见红薯渣已经干了,就给收进地窖里。眼瞅着天气渐冷,冬天喂猪就指着这点红薯渣,要搁早些年,这都是好东西,少有人家舍得拿来喂猪。现在日子好过了,各家都留着红薯渣喂猪,赵换娣也指着年底给猪再上上膘,到时候多卖俩钱。
赵换娣正爬上爬下的忙,忽的听见一嗓子嚎哭,她赶紧从地窖里爬上来,刚探出脑袋来就看见元梁哭着进了门。
“妈——”
元梁哭的鼻涕一把泪一把,头上破了个口子,往外渗血。
赵换娣看见那点血色就吓坏了:“我的儿啊!”
她腿软摔了一下,顾不得自己腿上磕到,踉踉跄跄的跑到元梁身边。元梁脑门上一个青色的大包十分显眼,边缘像是被什么东西划开,鲜红的血液虽然不流了,但那点颜色几乎要扎进赵换娣的心里,让她疼的不能行。
赵换娣想摸又不敢,带着哭腔:“儿啊,你疼不疼?哪个杀千刀的王八蛋干的?”
元梁这个岁数的在村里有五六个,平时惹祸也是有的,赵换娣也没少被人找上门来说理过,可那时候赵换娣从不觉得自己儿子有问题。小孩子么,都是会淘气,淘气的男娃才聪明呢。
就算是元梁给谁家孩子打个破皮,赵换娣也不以为然。
可今天轮到元梁,赵换娣差不多就要气疯了,想杀人的心都有。
她拼了半条命生下的宝贝儿子,居然被人打破了脑袋?
谁干的?!
元梁抹着眼泪哭唧唧:“妈,隔壁陈继祖打我!”
他委屈的不得了,哭着找赵换娣告状。
“他还骂我是狗娘养的。”
赵换娣气的脑袋发懵,陈继祖!
她现在恨不得去给王盼儿撕了,她生的王八种子,居然敢打元梁?
赵换娣气的在院子里转了几圈,抄起家里的铁锨就直奔陈家。
铁锨敲在陈家的大门上,赵换娣一锨下去,给陈家的门板敲掉一块,连带着边上的土墙都掉了两块土,掉下的灰尘扑在赵换娣身上,灰扑扑的一身更显得赵换娣样子狼狈。
王盼儿刚出门就看见这么一遭,立刻破口大骂:“妈了个巴子的,死王八蛋,你活够了来找我晦气?”
赵换娣双手叉腰,气的一佛升天二佛出世,她也张口就是污言秽语的辱骂:“王盼儿你个狗娘养的,你全家都狗娘养的!你妈了个巴子的,你那个短命龟儿子敢打我元梁,你让他出来!看我不打死这个小短命鬼!”
王盼儿家的陈继祖还没回来,她连什么事都不知道呢,突然就被赵换娣骂了一脸,她本就不是个省事的人,一听赵换娣咒她的宝贝金蛋,也毛了。
三步并作两步一把扯开大门,上手就拽住赵换娣的头发。
“妈了个巴子,你咒谁呢?你生的才是短命鬼!你家的这个将来坐班房!吃牢饭!吃抢子!”
赵换娣气的眼前发黑,她一爪子冲着王盼儿的面门。
“贱货你说谁坐班房?你才坐班房!你全家坐班房!”
“啊!我跟你拼了!你个王八蛋!”
“你个贱人!”
……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互相拽着头发不丢手,偷着间隙互相甩嘴巴子挖脸。很快都挂了彩,也引来了村里人。
当即就有妇女上来拉架,给两人扯开。
“好了好了,有啥事坐下慢慢说,都是一个村的,还是邻居,咋能闹成这样。”
“元家嫂子,你别骂了,说说啥事。”
赵换娣打了一场,并没有解气,她忙活了一天才回来,本身就累,对上膀大腰圆的王盼儿,几乎可以说是一路下风。
被人一问,赵换娣就委屈的哭起来。
“你问她!”
她一指头戳向王盼儿:“这个贱人,她生的儿子打我元梁!给我梁子脑袋都打破了,你们看看他们家是多不讲理,小的打人,大的还咒我梁子将来坐班房!她才坐班房!”
王盼儿被人拉着,她脸上伤口少,只有几个指甲抓出来的印子,头发却已经散乱。她听到赵换娣说的话,下意识就是否认:“你们听她瞎说!她说是我继祖打的就是我继祖打的,我继祖是最懂事的好孩子,哪儿跟他们元梁一样,满庄里就没有她家梁子不招惹的人家。”
王盼儿打定主意不认,就算是也不认。
赵换娣激动的厉害,又想要冲上去:“就是你家小王八蛋干的!我梁子不会说谎骗我!”
王盼儿白眼一翻:“你说是就是?他上回打了人家东子家的驴娃子也说没打,他就是骗人的!”
赵换娣大声反驳:“不是!”
王盼儿故意气她:“就是!”
俩人你一言我一语,很快就又挥舞着拳头要厮打。围观的人赶紧拉架,两边都在劝,也有人小跑着去找两家的男人。
很快,元德发就一路小跑回来了,王盼儿的男人也被人从牌桌上叫下来。
赵换娣一看见元德发,就像是有了主心骨:“当家的,她家小短命鬼打咱们梁子啊,你赶紧看看,咱梁子都叫他打出血了!”
赵换娣扯着嗓门嚎哭,往地上坐,气势汹汹非要让王盼儿把陈继祖交出来。
王盼儿这边才不,她是疯了才会叫儿子出来。甭管是不是自己儿子打的,她都打定主意要赖。
“就你一张嘴说,谁看见了?你找人问,谁看见我家继祖打你梁子了?”
赵换娣卡了下壳,依旧不依不饶:“就是你继祖打的!”
“你找人证明!”
“天老爷啊,没天理了!叫人欺负死我算了!”
场面又一次混乱,那陈家的男人被人从牌场上叫下来,本来就不情愿,一听赵换娣扯扯拉拉的说不清,鼓着眼睛逞凶:“说了没打你儿子没打你儿子,你听不懂人话是吧?再说了,你儿子又没死,打就打两下,能给打多重?听你哭这样,你给你娃叫出来,叫我们看看打的多严重!”
赵换娣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声调却不像对着王盼儿那么高:“你们欺负人!我儿子头都破了,流血了都!”
陈家男人本是个无赖货,村里没人看得起他,可最近他女儿月月寄钱回来,村里有些懒汉就喊他去耍牌,为了哄他的钱,自然是跟他站一边,这会儿更是起哄让元梁出来看看,到底是打的多重。
元梁被人从屋里拉出来,他刚才看见妈跟人打架,吓的躲在屋里,这会儿出来,头上的伤口早不流血了,结了一块手指肚大小的血痂。
陈家男人混不吝:“这不是好好的?你看看,哪儿流血了?就那么一点小伤口,不仔细看都不看不出来。”
其实元梁这个伤口并不小,尤其那额角的青色大包,看着更是骇人的很。
可陈家男人这样颠倒黑白,那几个跟他一起耍牌的男人倒是都说不严重。旁人一时之间倒也没有愿意给元家出头的。
赵换娣左看看右看看,她男人这会儿又在边上抽起了烟袋,别人也没一个肯为她讲话的。
她这会儿哭的就更真切了,满心满眼都是委屈愤恨。
“你们不讲理……”
王盼儿趾高气扬的拉着自己男人的袖子:“看吧,我就说你有病,这哪儿有你说那么严重,再说也没人瞅见我家继祖打人,我继祖今天就没出门!”
她一口吐沫呸到地上:“再让我看见你过来找我家事,我可不会就这么算了。”
说完王盼儿像一个昂首挺胸的母鸡一样回了屋,她男人一看没事了,照旧呼朋引伴的去打牌。
赵换娣被元德发拉进屋里,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怎么能这样?就是她继祖打我元梁!”
元德发抽了一口烟,勉强维持一个自然的样子:“要我说,你今个就不应该那么冲动。咱梁子也不是啥省事的娃子,你该问清了再说的,要我说隔壁那家就是个纯无赖,咱很不必要跟他们起冲突,被狗咬一口,咱还能咬回去咋的?那家人就是这样的,咱们不来往,处个面子情就行……”
赵换娣低着头,只掉眼泪不说话。
她是不灵醒,可也不那么蠢。
陈家男人是个王八蛋,可刚才她男人没给她出头啊。
赵换娣委屈,她想问元德发为啥不替她说话,她挨欺负了啊,王盼儿那贱人都有人护,她都占理,凭啥没一个人站她这边。
元德发说了一会儿,口都干了,他停下不说了,心里有些不自然。
那陈家的就不是个好东西,他刚才眼睁睁看着他跟那几个懒汉一块,不知道为什么就不敢站出来了……
元德发安慰自己,都是乡里乡亲的,娃子打架就是小事,很不必跟人起冲突。他是个男人,难道真要让他跟陈家一样,掺和女人这些口舌是非?
女人就是女人,头发长见识短。只知道争口头机锋,事实上何至于闹开啊。
跟讲理的人有必要讲理,跟不讲理的人讲什么道理呢。
元德发默默不说话,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又出了门。
赵换娣呆坐良久,元梁被今天这一出吓坏了。
他一贯是横行乡里的,哪次不是吃亏了回来找家里人,可他从来也没想到妈居然不能给他出气!
元梁委屈,就是陈继祖打的他!今天他拿着自己的小抢跟人玩,继祖拿着他新买的玩具要跟他换,说换着玩一会儿再换回来。元梁也眼馋陈继祖的新玩具,于是也就同意。哪儿知道玩了一会儿,陈继祖不愿意还给他了,俩人抱着打了一场,陈继祖下手狠,拿石头给他砸在脑门上。
赵换娣狠狠哭了一场,觉得自己根本不用出门见人了。
她的脸面被元棠丢了一半,今天又丢了一半。她是彻底不敢见人了。还有王盼儿,之前多少年,两人都是明里暗里打机锋,今天算是彻底撕破脸,她只要一想到王盼儿那张脸,就想去撕了她。
赵换娣哭完了,人就跟入了魔一样,嘴巴翕动着,细听就是在咒骂王盼儿一家子。
她骂了一会儿,又像是想到了什么,拉过元梁看伤口,元梁这才含着眼泪把前因后果告诉给妈。
“妈,我没撒谎,就是陈继祖打得我,他打完我就跑回家了,还骂我说我是狗娘养的,把我的小抢给扔在水里……”
赵换娣心如刀绞,眼泪扑簌扑簌的往下掉。
她哽咽着发狠道:“妈一定给你讨个公道。”
元梁委屈的依偎在母亲怀里:“妈,我伤口疼。”
赵换娣这才想起来:“妈给你找点紫药水。”
紫药水放在家里堂屋的柜子里,赵换娣打开柜子,里面放着紫药水,还有半瓶子之前施肥时候留下的农药。
她顿了下手,鬼使神差般的拿起那瓶子农药,默默了片刻,然后又放了回去。
紫药水敷在伤口上,元梁嚷着疼,恰巧元芹这时候回了家,赵换娣一叠声的喊她去给元梁买点药回来。
药还没买回来,就听见隔壁传来王盼儿的声音。
王盼儿像是故意要让人听到,扯着嗓门喊:“妈了个巴子的,今个真是被狗咬了,什么王八蛋都来找我晦气。也不看看她家那个畜生胚子,一对老畜生生了一窝小畜生。之前还装样子说是大女儿多不好,我看就是她不修人事,所以她大闺女才走的……”
王盼儿没有那个指桑骂槐的水平,她就是这么直白又粗鲁的乱骂一气。
赵换娣本就不是能忍气的人,听到骂声就也跟着骂,两人隔着一堵墙,互相骂脏话。
偏偏王盼儿像是吃到了男人出头的甜头,她那个男人,以前家里没钱就总是打她,给她打的哇哇叫,半个庄子都能听见。她跟没脸皮一样,出来从来不骂男人的不是。有人说她男人,她还跟人吵。她那张嘴,什么脏话浑话都往外说,总是嚼舌根。一年到头,跟人打架次数十个指头都数不过来。
可以说结婚这么多年,也就昨天那一次,王盼儿的男人给她出了头。
王盼儿立刻享受到了这种甜蜜,她不再跟以往一样,跟人骂了之后就去打,打不过就算了。而是撺掇着男人出面来找赵换娣的不是。
那陈家男人最近正是春风得意,他窝囊了大半辈子,放在以前他哪儿有这个闲心管娃子打架这点事。昨天还是他第一次以一种无赖的形式压了别人一头,偏偏元家人也就算了,元德发除了看见他时候僵着脸,平时也没什么别的表现。
虽然陈家的没想到钱是人的胆这句话,但他就是敏感的察觉到村人对他态度的变化。
他立刻抖起来,平时上哪儿都是昂着脸,十分的有劲头。
而对于元家来说,人的底线是逐步突破的。村里朴素的价值观里,陈家固然不是东西,可你元家硬气不起来,那就很抱歉了,往后那些细枝末节的委屈,就只能让你干受着。
陈家拿准了元家不敢闹,这边赵换娣和王盼儿隔着墙对骂,那边陈家的男人就碰见赵换娣时候冷笑咳嗽,陈继祖也像是有了依仗,看见元梁落单就去打他两下,他本还以为自己闯了祸,谁知道后来妈居然夸了他,他更来了劲头,别人不打,就盯着元梁打。
赵换娣以前总是跟两个女儿委屈说自家被欺负,如今终于被人真正欺负到头上,她才体会到什么叫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王盼儿个贱人,她没别的招,就一味的恶心你,把剩菜倒在你家门口,隔着院子骂人,然后拉着一堆妇女,瞅见你过去就窃窃私语,间或带几句嘲讽的嬉笑声。
一连四五天,赵换娣被气到没有一个晚上睡好的,这一天早上,她一起床就看见门口一摊子结成冰的剩菜汤,天气冷,那些东西结成冰也看着腌臜的很。
她一个探头,正看见王盼儿的脑袋往回抽,还带着一连串的咯咯笑声。
这笑声像一记重锤,赵换娣脑子中那根名为理智的弦瞬间就断了。
她抄起柜子里的那瓶农药,疯疯癫癫站在陈家门口大喊大叫骂人,冬季的早晨本就人少,但有热闹看,也有零星几个人在巷子口隐隐约约探脑袋。
王盼儿还是那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一脸无赖,间或回几句嘴,主打就是一个气人。
赵换娣吵着吵着,直接一仰头,把空瓶子扔在王盼儿脸上。
王盼儿看到瓶子就傻了眼,腿软了半截,赶紧喊人。
“赶紧的,她喝药了!”
第027章
药效还没发作, 赵换娣畅快的看着王盼儿魂飞魄散,她心里是鱼死网破的快意。
王盼儿吓的话都说不利索,一个劲儿跟人解释:“不是我!我啥也没干!她自己要喝的, 不关我事啊!”
她恨不得抽自己两个嘴巴子, 以前她怎么就没看出来赵换娣是个疯的。王盼儿现在别提有多后悔, 心里忍不住吊起来。
这村里多是迁来的,都是些散姓, 勉强称得上大户的也就三四家, 元家倒是没什么根基, 但有一个还算出息的远亲, 据说是在城里粮管所吃着皇粮。王盼儿脑门直冒汗,后悔自己最近尾巴翘的太高, 没想到这茬关系上去。
要是赵换娣真的死了,自己会不会还要去坐班房?
她不能去啊!她还没见着她继祖娶亲呢!
王盼儿涕泗横流跟来的人一个个解释, 想让人家到时候给自己说句公道话。
赵换娣眼看着王盼儿这样, 心里别提多解气。
那几个跑的最快的,早就给元德发喊出来了, 元德发也如遭雷击,不知道事情怎么就成了现在这样,他要怎么办?人给吓的直往地上瘫, 腿跟面条一样。
有那脑子活的让他去拉板车。
“先叫村里老刘头过来,给灌点肥皂水催催吐,送县城医院吧。”
药瓶都看过了, 是除草剂, 药性重, 只剩个空瓶,还不知道她喝了多少, 又能吐出来多少。
“对对对,催吐……”
元德发终于有了主心骨,马趴跪地的要进屋去找肥皂水,又要去拉板车,偏偏手在抖,什么也干不成。
都到了这时候,任凭之前再怎么冷眼旁观,也不能眼睁睁看着赵换娣死了。
周边人直冲进元家去帮忙,有扒拉肥皂的,有那去套板车的,两三家商量着是回去弄个自行车过来还是套驴过来。
赵换娣脸上带着笑,有那胆大的妇女劝她干啥这样想不开。她也不说话。
人声沸腾,乱哄哄的,家里几个孩子也被吵醒了,元芹和元柳对视一眼,眼里几乎是绝望。
妈再不好,可要真这么死了,她们又要怎么办啊。
元梁则是鼻涕眼泪都出来,他脑门上的伤还没好,一哭更显得可怜。
元梁喊声妈就冲出门,一头扎进赵换娣怀里。
刚才还带着笑的赵换娣看到儿子就变了脸色,拥着儿子哭起来,越哭越大声,仿佛声音里带着无尽的委屈和痛苦。
元柳元芹也出来了,拖拉着鞋在边上默默流泪。
王盼儿男人站在自家门口,一看这场景就晓得坏菜,他不敢往前去,只敢偷偷顺着人后走,元德发被人劝在一边,生怕他遭打击也出问题。
王盼儿男人摸摸鼻子,上去想跟元德发说两句好话。
他刚开口,元德发就猩红着眼睛,抓起一把灰土朝着他撒:“滚!”
边上的村民也脸色难看,王盼儿男人只能又灰溜溜的回自家去了,连门都不敢出。
肥皂水弄好了,几个妇女上来拉着赵换娣要催吐,赵换娣哭的都快没声了,药效可能也上来了,身子软软的任她们折腾。
王盼儿吓的哆哆嗦嗦,鹌鹑一样的不敢说话。
赵换娣被人灌肥皂水,灌了没两口,赵换娣推开人,声音凄厉的冲着王盼儿喊了一句:“王盼儿你个狗娘样的,你逼死我,天理不容!”
说完,赵换娣晕过去了。
这一嗓子喊得高,王盼儿本就吓的要死,被赵换娣一声控诉做实了,这会儿更是六神无主,只想往家里去躲。
元德发“啊”一声,也要往后倒。
几个孩子又是喊爸又是喊妈,场面顿时混乱起来。
王盼儿要躲,哪儿能让她躲?村里当事的干部来了,一挥手就让往县城送,王盼儿跟着一道去县城。
众人都一副看罪人的眼光,王盼儿之前穷横也就是些小打小闹,这回的事一出,她也不扎翅了,一边哭诉一边跟人走。
赵换娣被紧急送往了县城医院,一进去就检查洗胃,王盼儿哆哆嗦嗦的蹲在手术室门口,一直等到赵换娣被推出来。
元德发低着头,满脑子都是乱的。
媳妇死了,他要怎么办?
家里孩子怎么办?
他一脑门官司,想不到一个解决办法。
有人戳戳他,让他去县一中找元栋和元棠。
“嫂子要是真出事,俩孩子不得来见个最后一面?”
元德发抖的不行,十分感谢对方:“对对对,你说的对。”
甭管元棠跟家里怎么闹,她妈要死了啊,于情于理她也得回来看一眼。还有栋子……
元德发撇着嘴掉了眼泪,少年就丧母,他心疼自己的大儿子啊。
边上给他支招的人也撇嘴,心里有点看不上元家这一家子。
当爹的不当事,媳妇又冲动,喝药喝的倒是快,这几个孩子算是倒了霉。
大儿子就光读书,回来农活是一指头都不伸,赵换娣再说她儿子人中龙凤,可没变龙时候总得盘着吧,这小子倒好,以前还有点人模样,今年不知道为啥,走在村里连人都不叫了。一脸看不上老家的样子。村里人是没文化,又不是瞎,谁能看不出来这孩子那点心里事,顿时也没几个说他好的。
这家大女儿倒是好,方方面面以前没人不夸的,可现在走了,留下剩下这俩不怎么灵光的姐妹。刚才抬人时候,都不敢往上凑。
这是你妈啊,别说是死了才一半,就算是真死了,你们咋就屁股往后拉着不敢朝前来呢?
元德发不晓得身边的人看不上他,他撑着要起身去找元棠和元栋。
那人看他动作慢,干脆一把给人拉下来。
“我去。”
他蹬着自行车,一溜烟跑到一中,跟门卫一说,门卫就紧急让他进去了。
“元棠就在二班。”
这人还纳闷门卫咋认识元家丫头的,但时间紧急来不及细问,他一路摸到二班喊元棠出来。
元棠刚出来就被这消息砸了一脑门,她默默不说话。
这人急道:“丫头,你妈是不好,可人到这时候了,你不回去见一面也不合适吧。她怎么说也生了你,你送她一回,也算是全了母女这点情。”
元棠低着头,脑子空白了片刻,她楞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应了一句好,其他时间都在木木呆呆的跟着人走。
赵换娣要死了。她明明不应该这时候死。
这个消息来的突然,元棠翻来覆去的想上辈子有没有这一遭。
哦,好像也有吧,据说她的消息传来之后,赵换娣觉得她这个女儿丢脸,也闹过几次喝药的戏码。
元棠终于恢复了些许力气,她拉着这人问道:“我妈是真喝药还是……”
对方找到了元栋的班级,刚把元栋也叫出来,闻言答道:“真的,王盼儿看着你妈喝的,好像是半瓶子的除草剂。”
元栋整个人都木了,他下意识的就去找元棠寻求安慰。
“姐……”
他泪流满面,妈要死了?
元棠得到回答,心里空空落落的。她说不清自己什么感受,到底是不是盼着赵换娣没喝,只是做戏。
她上辈子明明好端端活到了六十多,后来老年痴呆了四五年,是自己一点点伺候给人送走的。
元棠记不起上辈子送走赵换娣时候是什么心情了,只记得自己忙前忙后处理完所有丧事,居然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照顾老人本就难,照顾一个老年痴呆的老人更是难上加难。
赵换娣在人生的末尾已经极难伺候,她总是记着自己刚生了元柳和元芹,家里只有元栋一个宝贝蛋。她每天吃到一样东西,都要到处找元栋,想给元栋吃。
家里的肉,她拦着不让元棠动筷子:“吃吃吃,死丫头片子,给你哥吃!”
她糊涂的厉害,年岁都记得乱七八糟,有时候冲着元棠喊二丫,有时候冲着元棠叫元栋。
元棠就这样一天捱一天,元栋有工作,家里人都有工作,不能长时间回来。赵换娣一糊涂就到处找儿女,找元栋想给他吃东西,找元柳和元芹是想着这俩丫头刚生下来得吃米汤。有时候也能想起元梁来,就想找元梁,什么也不干,就想看看他。
赵换娣生前的最后几个小时终于清醒了,她对着元栋元芹元柳元梁各自嘱咐了很多,连孙辈都唠叨了许久。
轮到她时候,赵换娣只是哭,拉着她的手说对不起她。
就跟元德发离开时候一样。
元棠默然的跟着这个乡邻往医院赶,元栋借了自行车,两个车子一路飞驰。元棠心里却翻江倒海。
上辈子和这辈子交织,让她觉得仿佛一双看不见的大手提着她的后颈。
上辈子赵换娣闹喝药,这辈子她真的喝药了。
命运到底是什么?
是一张大网,让一切都回到原来的位置吗?
赵换娣如果死了,她是不是就要回到元家,在缺失母亲角色后,再次承担起那样一个“长姐如母”的身份?
甚至她比上辈子更可怜,上辈子她是长姐,这辈子她难道还当家里的半个妈?
她花了数十年的时间接受了赵换娣不爱她的事实,又花了几个月时间给自己脱敏让自己接受这件事,可到了现在,她刚脱离家庭,赵换娣就要死了。
元棠捂着眼睛,两滴眼泪顺着脸颊掉下来,长长的一条。
凭什么啊?
凭什么要这么为难她?
她做的还不够好吗?
这无常的命运,到底要折磨她,把她拖进什么地狱里才算结束?
她不过就是想要为自己活一回,怎么就这么难呢?
元棠堵着气,嗓子顶着东西一样说不出话来,眼看到不远处的医院,她才终于下定了决心。
她不要回去!
她凭什么回去?
她凭什么来当这个救世主?赵换娣喝药时候怎么不想想她四个儿女需要养活?
元德发供不起她时候怎么不想想去开源,解决家庭的困境?
还有元栋,他也重生的!
作为上辈子享用了家庭极大资源的长子,他又凭什么不去解决家里的问题?
元棠咬着牙,告诉自己。
我不是救世主,我也不是单一的谁的姐姐,谁的女儿。我花了几十年,就弄清楚了一件事,我就是我自己,我得先是我自己。
元家穷了几十年,这贫穷不是我带来的,也不应该由我来全部结束。
一个家庭,谁都有自己的路要走,没有谁应该为谁的命运买单。
如果说自我成长是她的人生课题,那元家其他人也该为自己的人生课题去奋斗。
她手里现在有钱了,她可以轻松的解决家里的困境,如果她拿出钱来,弟妹会态度好一点,但本质还是吸血,元德发会看重她,也不再“偏心”,可那不过是表面。
升级版的上辈子,算什么改变?
她不要这样用金钱维系的虚假亲情。
她元棠,这辈子一定要成为闪闪发光的自己,不是谁的姐姐,不是谁的女儿,就是她自己。
元棠默默跟着元栋和那个叫人的进去医院,刚进去就看见一个脸熟的村干部跑过来,脸上全是喜色。
“救回来了!医生说送的及时,除了以后要静养一段时间,没有生命危险!”
元栋哭的不行,元棠倒是松了一口气,她镇定的感谢了对方。
村干部说了病房号,元栋拉着元棠就要去。
元棠甩开他的手,元栋愣了一下,有些不确定:“姐?”
元棠从兜里掏出来一个布包,打开是厚厚的一沓子散票。
元棠苦笑一下,冥冥之中,她好像早就预感到这一天,所以她装了三百块在身上,一直在犹豫要怎么把钱给赵换娣。
现在好了,也不用挑时间,她把钱拿给元栋,示意他点一下。
“钱是我挣的带借的,一共三百,你拿回去给赵换娣,现在怕是她也着急用钱,回头记得写张收据给我。”
村干部在边上蹙眉,他知道元棠是故意当着他面给的,当初写证明他也在,自然知道元家这点事。
“元家丫头,都到这里了,你就进去看看吧。你妈再不好,这会儿也是希望看到你的。”
元棠摇摇头,她太了解家里这些人了。
刚开始是“你妈再不好,你来看一眼”。
后来就是“你妈再不好,她身体弱,你让让她”。
最后就会是“你妈再不好,她也生了你,孩子你还是回来吧”。
这样的绑架,她不愿意去费口舌。再说了,她心知肚明,赵换娣现在看到三百块只怕比看到她更高兴。
“不了,叔,这个钱我当着你面给了,也算个见证,往后我跟元家就彻底两清了。”
她看着不说话的元栋,加了一句:“往后再有这样的事,就不用来找我了。”
那村干部火气上涌,开口就要数落她:“你这丫头,怎么就这么狠心。那是你妈……”
元栋打断:“姐,你就真这么恨我?”
他哽咽道:“恨的连我们见都不想见?”
元棠抬眼,医院的墙上挂着“悬壶济世”四个大字,据说白县的这四个字是请了一位本地的大书法家写的,如今才写了没几年,字迹还新鲜。白县后来搬走,也把这幅字搬走了,照旧放在大厅里,来来往往的人都能看见。
元棠看这幅字,看了整整九年。
上辈子先是元德发得了肺癌,因为发现的早,所以还好,只是需要经常来化疗。她就推着元德发,刚开始是五周来一次,后来是四周,再后来三周,到最后在医院送走元德发,留着最后一口气的时候,元栋开车把元德发拉回了家,元德发在自己住了几十年的老宅里安详的闭上了眼。
后来是赵换娣,赵换娣的老年痴呆一直要拿药,她还得了糖尿病,后期并发症更是难受,她总是要来陪床,前前后后伺候。同一个病房的老人相继去世,她给赵换娣伺候的多活了一年多。到最后,赵换娣也说不想在医院咽气,回了老家,跟家里子孙说遍了话,最后含笑而终。
元栋问她恨不恨,是恨的。
恨的是赵换娣和元德发,为什么五个孩子,独独对她这么残忍。
更恨他们,为什么对她不好,却不明明白白的早早告诉她。
元棠想,如果赵换娣是隔壁王盼儿那样,明明白白告诉她,养她就是为了回本。她或许不会这样纠结,既然回本,我就给你钱。哪怕去卖血,也会偿还你的养育之恩。
可赵换娣和元德发,他们就是这样偷偷利用她,给这层利用,加入了太多混淆视听的温情。赵换娣偶尔会唠叨她不结婚了晚年怎么办,元德发更是每年都会偷偷把元芹他们给的养老钱给她几万。“你拿着,买衣服也行,买化妆品也行,穿漂亮点。”
赵换娣还想过说她不结婚,干脆抱一个丫头回来养着,也算老了有个知冷热的。元德发那段时间常常跟村里几户孩子多的人家散烟。可到最后是元棠自己不愿意,那时候赵换娣难得哭了一场,坐在那儿抹眼泪。
“我是为谁考虑,还不是为你,你这样子,老了可怎么办。”
就像是赵换娣之前委屈的那样,她是对不起元棠,可她觉得自己不偏心,因为在漫长的岁月里,她也苦着过来的。她勒紧裤腰带,也没让自己过的舒服。后来有了条件之后,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她也曾经给元棠做饭洗衣,也曾像一个普通的母亲一样,唠唠叨叨担心她的未来。
元棠想说,我是恨你们,恨的不是你们对我的不好。而是你们对我的那点好。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为什么不打破我的所有幻想,而是给我那一点点稀薄的爱意。她离不开这个吃人的家,却又活的很痛苦。
上辈子的她,爱意不足以支撑她恨家人,恨意又被那点温情拉扯。
她像是夹在两个齿轮之间,找不到自己的位置,更厌恶那样纠结的自己。
她恨赵换娣,更恨自己。每一次想起父母的刻薄自私,都恨的想立刻远走高飞。可想到那点好,又狠不下心,最后只能唾弃自己犯贱。
元栋的问话,她不想回答。
有什么好说的呢,恨也是在乎的一种。天知道她多想不恨元家人,她多想接纳那个上辈子太愚孝的自己。
就这样吧,时间是最好的良药。
爱和恨,早晚有一天都要消散。
她问心无愧就好,上辈子她养老送终,辛劳半生。这辈子她自私一点,对得起自己,谁也没资格来说她。
元棠走了,元栋捏着那三百块,终于认识到。
大姐,是真的要跟家里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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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房里,赵换娣悠悠转醒,洗胃的灼烧感让她口渴又难受,她模模糊糊的喊水,元栋俯下身小声喊她。
“妈,再忍忍,医生说先不能喝水。”
赵换娣模糊着眼睛去摸元栋的手,然后又昏昏睡去。
元栋又喊了几声,确认是真的睡着了,就走出病房。
病房外,是村干部和元德发,还有几个热心的村人,王盼儿缩在角落,眼巴巴看着他。
元栋:“我妈刚醒了,说了两句话就睡过去了。”
旁人是松了口气,王盼儿则是瞬间活了过来。
她流着眼泪,心里感激着黄天老爷。
幸好赵换娣没有死!
她不用去坐班房了!
元栋弯不下身去干那些体力活,但他碰上这种事,心里还是有底的。
村干部吆喝着让王盼儿去交费:“医药费和手术费都是你的!”
王盼儿早就吓蒙了,她这会儿比谁都希望赵换娣好好的,闻言虽然心疼钱,却也没有不愿意。
反正陈珠现在挣的多,医药费能多贵,她掏就掏。
可元栋出言制止了,他抖擞了一下衣裳,对村干部说道:“叔,我觉得要不还是报警吧。”
村干部心里咯噔一下,元栋却还照旧说道:“刚才医生说我妈得静养,这事也不小了,我觉得还是报警比较好。”
他一说报警,王盼儿就差点叫吓尿了。
报警!
她要进局子了!
她涕泗横流就要跪下,元栋往后撤了一步,还是坚持自己的想法。
村干部本来就打算让王盼儿出钱,心里寻思这就算了,毕竟村妇闹架闹到喝药虽说少,可十里八村也听说过。哪个村没一两个气性大的?
家里闹架的,村里闹架的,闹到喝药的每年都有几个。
赵换娣人都救回来了,又没事,把钱结了不就完了?还上什么公安局!
这就是元栋对于村里的不熟悉了,他上辈子一直上学,后来上班,可以说是两耳不闻窗外事。所以他是拿后来那种有事找警察的思维来处理这件事。
可殊不知,这时候农村都有自己的小社会和规则。
像是这件事,他抓着不放,立刻就从有理变成没理的一方了。
村干部心里不舒服,这种小事往上闹,多难看!哪个村里没有喝药的,就他们小河村往上报,回头人家上面不对他们有意见?
他给元德发递了个眼神,元德发一脸老实相不说话,大儿子一出头,他就立马缩回去。
村干部见他派不上用场,只能先安抚元栋。
“这孩子,什么找公安不找公安的,咱们都是村里的事,你要有什么意见,咱们就好好说。你看你王婶子也是无心的,真找公安,掰扯到最后还是落在咱们村里解决。孩子,你有个什么诉求,跟叔说说,叔给你想办法。”
元栋卡了壳,王盼儿却像是找到了救命稻草,一个劲的喊元栋只要不报警,她什么都愿意。
她不能进局子!进了局子,往后还不知道村里怎么传她,她儿子才是真完了!说不准到时候男人也要不要她!
元栋被她磕的心软,最后也松了口。
村干部费尽口舌,最后做主让王盼儿给元家一点补偿费。
“就给个三百吧,好好长长记性,往后管住嘴。”
王盼儿心里别提有多委屈,可她不敢说啊,三百就三百吧,她回头就跟陈珠打电话要。你说陈珠一个月工资就二百?
屁话!她老娘都要吃牢饭了,她就是卖血也得给钱寄回来!
于是等到赵换娣醒来,元栋把家里的事跟她说了。
“妈,我觉得大姐这个钱咱们不该要,你说要不然我把钱还给大姐……”
赵换娣却像是没听到一样,摸着那三百块,渐渐眼睛里放出光来。
元栋:“妈,你听我说,这三百……”
赵换娣美滋滋扭头:“儿啊,妈这个药喝的真值。”
六百块!
她赵换娣发了!
第028章
赵换娣喝药的后遗症不小, 医生叮嘱的很详细。
“往后不能再干重活了,要好好保养。”
除草剂是农药里最严重的一种,百草枯更是神仙难救。赵换娣好一点是她喝的药不多, 也不是百草枯, 只是普通的除草剂。还有那小半瓶的药, 放的时间也久,兴许是盖子没盖严实, 有点挥发。再加上救的及时, 村里先给她催了吐, 所以这才捡回一条命来。
但饶是如此, 赵换娣的肝肾都有不同程度的损伤,现在是看着不明显, 但以后会随着年纪加重。
体力活怕是不成了,平时更要吃点有营养的补补。
医生的话让元栋心事重重, 他怎么也没想到, 重活一辈子,家里居然出了这么大的事。
他妈上辈子也闹过, 那时候是为大姐。大姐名声不好,村里人总是指指点点,妈也生气, 可在元栋看来,妈更多是为了跟大姐划清界限才喝药。比之这次,表演的成分更大, 不然不能每次还没喝下去就被人拦下来。
元栋抱着脑袋, 十分痛苦, 跟元棠一样,他也察觉到命运的存在。
没了大姐, 家里的境况仿佛是进了鬼打墙一样的旋涡里。
母亲上辈子没灌下去的那瓶药,这辈子终于灌了下去。
元栋觉得自己似乎已经无法直面大姐,她的重生,仿佛是为了审判整个家庭。
告诉他们,没了她元棠,元家就该是这样过一辈子……
医生的叮嘱还在耳边,赵换娣却不觉得有什么。
元棠那死丫头给的三百块,加上王盼儿的三百块,她从生下来就没摸过这么多的钱!
赵换娣躺在病床上,这次的医药费都是王盼儿出,她也就索性住几天再观察观察。王盼儿回家被自己男人打了一顿,一瘸一拐的还得来医院给赵换娣送饭赔笑脸,看见病床边上的元栋吓的就躲。
她算是明白了,蔫人出豹子这句话。
这元家的人,一个个都不正常。
赵换娣个废物,吃点气就灌农药,对自己够下得去手的。这家的元栋更是狠心,他妈都没事了,居然还想给自己送进公安局!
王盼儿用她那不大的脑仁想了想,觉得一切都有迹可循,那元家的大姑娘不就是?
元棠以前多乖顺的一个女娃,村里没谁不说她好的,可这样顺着爹妈十几年的丫头,最后还整了波大的,成功让自己爹妈成了十村八里的笑话。以前可一点都没看出来这丫头居然藏这么深,心这么狠。
元棠多狠心呢,都进了医院了,一听她妈没事,丢下钱就走,连面都不照一个。
狠人!
也不怕村里人戳她脊梁骨。
王盼儿送了饭,灰溜溜就走。她昨天刚联系上陈珠,又是哭求又是威胁,总算是从闺女那儿拿了个准信,说这两天就想办法凑齐五百块寄回来。
一想到五百块,王盼儿就有了劲。
她之前就是傻了,她闺女能挣钱,家里眼瞅着就生活好了,她真是脑子犯抽才跟隔壁过不去。
不过这次也着实吓到她了,她心里想着再等一年半载,她就让男人去跟村里说,给自家分块宅基地盖房子,最好是离元家远远的。
想到房子,王盼儿更有劲了,今年村里又有一家人起了房,她去看了,一水的红砖小楼房,看着就喜人。
王盼儿算着闺女一个月挣的钱,觉得自家也就两三年间就能挣下了。想到这里,她心情好了许多。
王盼儿送了饭就走,元家的几个人都聚在医院,医院病房里的气味不好闻,可赵换娣却觉得医院真好,她就没住过楼房,不知道楼房里这么宽敞明亮,住的她都有点不想走了。
尤其看见王盼儿憋着气过来,一脸赔笑,她更是心满意足的无以复加。
她觉得自己在跟王盼儿的战斗中胜利了,心里那股气终于放了出来。
王盼儿送来的饭虽然做的一般,不算好吃,但她是怕了赵换娣,所以里面放了点猪油。
赵换娣吃了几口,就把剩下的全拨给元梁和元德发。
元栋在医院呆了一天多,就又回学校去了,这几天都是每天趁着晚上晚自习前来看一眼。
元梁早就等着妈让他了,抄起筷子就是一顿刨。狼吞虎咽看的赵换娣心疼不已。
“儿啊,慢点吃,不行了就去外头再买点。”
她从元棠给的一顿散票里抽出两张,让元柳元芹带着元梁出去再买点。
“看你弟弟想吃什么就买,你俩也跟着吃两口。”
元德发眉头拧的死死的,他想劝赵换娣别这样。
明明之前都说好了,元棠给的钱先不动,这丫头还不知道是多作难才弄来的钱。他们当老的就给存着,回头等个合适的时机再给她还回去。
哪儿能真花?
还有元柳和元芹,都多大的人了,回家里做个饭,每天送来不就行了?去外头吃,那得多贵?
可赵换娣才听不进去这些话。
这次喝药,让她大获全胜的同时,也让她隐隐约约察觉到丈夫的软弱。
不知不觉间,家里的地位已经发生隐秘的变化。
赵换娣拉过元梁剩下的饭就吃,语气格外不耐烦:“还她?凭什么还她?你也看见了,这丫头有多狠心,连我一面都不愿意见。咱们倒是为她操着心,可她不知道在外头过的多自在呢!”
提到大女儿,赵换娣只觉得心凉。
“你看她的做派,咱们做爹妈的松个口,人家就放心里了。生不养,死不葬。咱俩死了那天,只怕她也跟这回一样。我说你也别操那个心了,咱们生了她,就当是生了个白眼狼。往后她自求多福吧,是生是死,跟咱们都没关系。”
元德发有点急:“这什么话?亲爹妈亲儿女的,能这样?”
赵换娣把筷子摔在地上,眼泪溢了出来,冲着男人吼道:“那你说怎么办?!”
“家里穷成什么样,你大哥一家只顾自己,我喝药那天他都不敢往上凑,生怕咱们要钱了沾上他们。我弟没心肝,叫个女人把持了。她元棠也不小了,怎么就不想想她不出门打工,咱们一家几口在村里是多挨欺负?”
“那王盼儿要不是仗着女儿挣钱,她能一个劲的为难咱?村里的人都是势利眼,看见陈家有钱,连个公道话都不说!”
“如果不是这样,我能喝药?”
“我怪她,你说我刻薄她。可你怎么不想想,我容易吗?”
“我赵换娣一辈子,为谁都没为过我自己,凭啥她一个丫头也来指责我说我偏心?村里谁家女儿不这样?我是哪儿对不起她,让她恨得连我一面都不见。”
赵换娣带着鼻音,心灰了大半:“你要觉得这个钱我不该拿,就拿去给她。顺便也问问她,我到底要做到什么地步,她才觉得我这个当妈的不偏心,要实在不行,让她拿把刀来捅死我,算我跟她道歉了行不?”
元德发神色痛苦,不知道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妻子委屈,元棠委屈,俩人都一副豁出命的架势,仿佛彼此是世界上最讨厌的人。
女儿仿佛是受尽了家里的委屈,转身干净利落,拿三百块断干净家里的联系。
妻子也说不尽的苦痛,堵着一口气接了钱,要跟女儿彻底了结。
元德发只能站在妻子这边,他没了元棠这个大女儿,还有剩下的四个儿女。他只不过是个普通的男人,他没有办法。
***
元棠回了学校,照旧学她的习,摆她的摊。
唯一不同的是,因为上次被人找到学校,学校的人都知道她跟元栋的关系了。
元棠走过走廊,能听到身后的窃窃私语。
“明明是姐弟俩,咋平时都没来往?”
“当姐姐的摆摊,她弟嫌她丢人吧?”
“也有可能哎,弟弟一看就傲气。”
“这也很奇怪啊,元栋交学费交的磕磕巴巴的,倒是元棠,学校说的材料她本本都订。”
……
元棠默默听着这些议论,有人问到脸上,她也什么都不说。
赵霞被心里的好奇快要憋死了,可元棠就是嘴紧的很,一句话都没有。
高中生活是枯燥的,枯燥的展现就是这点小事,让两个班级的人议论了好几天。各种猜测满天,让人分不清楚真假。
一直到赵换娣出院,元栋正式回到校园生活。这股流言才平复下去。
平复下去不是别的,是元栋跟人说元棠是他的姑表姐,只是两人上了一个户口而已。
这样的谎话,让很多人失望,却立竿见影的平复了流言。
姑表亲啊,这就说明白了为啥俩人平时不亲近不回同一个家了。
至于那天有人来找,也说的通了,这么近的关系,又是一个学校,去一趟也应该的。
元棠感知到流言散去,心里明白,这是元栋解的围。而元栋也托人把一张三百块的收据给捎了来。
这天晚上放了学,元棠罕见的没有去摆摊,而是坐在租住的小院里。胡燕今晚回家去住了,这个院子里只有她一个人。
院子里有一棵金桂树,在寒风中摇曳生姿,她手里拿着收据,想到元栋。两人是龙凤胎,在很久的时间里,彼此是对方最重要的人。
小时候元栋也曾经追着她到处跑,村里的孩子互相打架,元栋纵然瘦弱,也会站在她身边,喊着要为她这个姐姐拼命。
青春期她第一次来月经,赵换娣没给她准备东西,她只能哭着躺在床上,觉得自己要死了。还是元栋偷偷摸摸,顶着一张爆红的脸偷偷跟她说,班里的女孩好像都说这个是每个月都会流一次血的东西,不会死人。
初二时候,班级有人总是撞她的桌子,现在看来,只不过是青春期小男生的把戏,为的是吸引心仪女孩的注意,可元栋还是毅然告了老师,说自己要坐她前面。
……
元棠坐在椅子上,盯着金桂上方的一轮圆月。她看着月色在院子里洒了一地,明明是金黄的月亮,洒下的月光却是透明的颜色。
她之前从医院出来,心里很不舒服。就像是她说的,她恨赵换娣,其实更恨自己。
每次回忆起赵换娣的那点好,都会让她觉得自己像条狗,打多狠都不要紧,只要给点骨头就心满意足。
曾经那一点点甜头,让她忍不住贪恋家庭的那点温暖。
如今回忆起元栋的好,她却在难受中逐渐学着让自己接受。
元栋对她这个姐姐曾经好过,也是真的对她有情感上的眷恋。可那又怎样?
曾经那点好是真的,后来那些后悔也可能是真的。可那又怎样?
她承认这些好,却不会因为这点好就任由自己沉沦在这样的家庭里。
因为伤害和对你好,这两件事根本不能相互抵消。
元栋是没有直接的从她手里抢夺什么,那是因为父母主动的为他争取。元棠无法让自己对既得利益者保持宽容。
沉重的伤害和一点点无用的好,压根不是对等的关系。
她元棠,这辈子一定要过的很好很好,未来也一定会有很多人对她很好很好。
人活着,就该是朝前看。
元棠睡了最踏实的一觉,第二天起床就斗志昂扬的去摆摊,到了晚上又是一个放假的周五。她喊上刚回来的胡燕去逛街。
胡燕十分稀奇:“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居然肯花钱?”
元棠收拾着东西:“我怎么不肯。赚钱就是花的。”
胡燕回家时候已经听说了元家的闹剧,张嘴想说什么,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元棠也晓得她在纠结什么,只不过她也不想说。
“我想买几件冬衣,对了燕子,你哥什么时候还出车,回头方便给我带个自行车不?”
胡燕:“行啊,我哥后天出车,我跟他说。”
两人一道去了贸易园,元棠买了两件毛衣,又买了两条裤子,她俩甚至在贸易园见到了羽绒服,不过那标价一百五的价格成功把两人劝退。
胡燕咋舌:“一百五!她不如去抢!”
元棠却看到了里面的巨大利润:“这个价倒是不贵。”
胡燕:“这还不贵?”
她两个月工资啊!
元棠拉着她:“不信咱俩明个就再来看,我跟你打赌,这个衣服要不了一个月就卖掉。”
胡燕不信:“咋可能!”
谁钱多的没数了才会买这么贵的衣服吧!
“你赌不赌?”
胡燕咬牙:“赌!十块钱!”
元棠嘿嘿一笑:“好!”
俩人逛了一会儿街,再绕到这家店,就惊讶的发现店里的那件羽绒服消失了。
元棠伸出手:“十块钱。”
胡燕拿出钱来还十分不可置信:“怎么就能卖那么快!”
一百五啊,不吃不喝也要她两个多月的工资。
元棠捏着十块钱给俩人各买一瓶汽水,心里转着念头。羽绒服这东西现在能到县城的非常少,可也卖这么快,说明市场早就存在,只不过是观念还要一段时间。
两人喝着汽水逛街,在街上碰到了胡明。
胡明身边跟着一个高挑的姑娘,那姑娘长着一张鹅蛋脸,五官周正,一看就是时下最流行的长相,大气中带着端庄,加上高挑的身材和乌黑的头发,算的上很漂亮了。
胡明正围着对方,手里拿着买来的汽水,满脸都是笑容。
两方碰了个对脸,胡燕一脸伤眼的表情,元棠倒是很有礼貌的打了招呼,对着胡明称呼师父。
那姑娘本满脸冷淡,听到元棠的称呼就看了她一眼。元棠身上穿着刚买的新衣服,她本来就好看,还是那种明艳的好看,这会儿穿上新衣服,更是漂亮的很突出。
她喊胡明师父,冷不丁的还真让人吃惊,怎么也看不出来她是做瓦匠活的。
苏红跟胡明处上对象也就一个月,这一个月胡明是鞍前马后,经常去她宿舍给她洗衣服,还给她宿舍门口的煤球都一个个垒好,平日里更是管接管送,随叫随到。
这么一段时间以来,他可没跟自己提过还有这么个徒弟。
苏红觉得这是胡明在玩心眼,想到这点,就来了气。眼圈红红的瞪了一眼胡明。
偏偏胡明正在美滋滋跟元棠介绍苏红,一点没察觉到女友的情绪。等到他转头,苏红已经气呼呼的抬腿就走了。
胡明:???
元棠也摸不着头脑,但上辈子她刷短视频多了,看胡明还在愣愣的,赶紧推他一把。
“赶紧追啊师父!”
胡明一声“卧槽”就赶紧追上去,丢下一句“回头再说”就跑。
胡燕在背后龇牙咧嘴,元棠被她逗笑,问她干嘛这样。
胡燕叹了一口气:“我觉得,如果二嫂进门的话,我们家估计要热闹了。”
都是女孩,她哪儿能看不出来未来二嫂是闹小性了。大嫂范娟是个那样的,二嫂如果真是苏红,这俩人注定是合不来了。
“我大哥前两天不是跟大嫂家走礼吗?你是不知道那场面啊。”
胡燕对着元棠大倒苦水,最近一段时间,胡青终于跟范娟定下来了。
那范家也是有意思,之前说彩礼随个大流,给个五百块就好,然后再扯两身衣裳,就算完了。谁知道订婚时候又说他们庄里兴给娘家弟弟买身衣服。
这也好办,胡青不是那计较的人,立刻就说去县城买。
订婚宴宾主尽欢,谁知道才几天不过,那边就又说了,说家里的井坏了。
胡燕跟自己亲妈嘀咕,说井坏了就坏了呗,咋还跟自己说。她哥也不会修井啊。
她妈正经的说,这是旧俗了。新姑爷还没迎人回去中间这段,娘家有什么东西坏了,都是找新姑爷来帮着修,如果赶上农忙,那是要先给丈母娘家粮食收了才能收自家的。
胡燕觉得行吧,既然是旧俗,那大哥就是赶上了。
这样,胡青让胡明找了几个懂修井的人,帮着给范家的井修了。
结果才隔了一天,那边就又说桌子坏了。
胡燕跟元棠吐槽:“什么坏了,我看就是想换新的了。”
她大哥也不傻,憋着气去了,可人家范家面子做的好,范母这人,面子情做的面面俱到的,胡青只要去,中午就是肉菜,还一个劲的给胡青道歉说自家腾不开人手才麻烦他这个姑爷。
就这样,跟着去的人回来没一个说范母不是的。
就连胡母也觉得亲家母是真的好人,好相处,说话还好听。
胡燕跟着元棠做生意,两人还住在一起,元棠有时候也会给她分析客人的心理,也会讲一些各人的小心思。
可以说以前胡燕就是晕着过日子的,从来没有尝试过揣摩旁人的心思,现在却已经习惯性的开始考虑别人说话做事背后的逻辑。
她觉得不对劲。
范家要真觉得不好意思,干嘛不自己修?
井不会自己弄,一个桌子能多麻烦?
范母说的好听,关键是她做的肉也是自家送去的啊,定亲的时候,她哥买了一整条猪腿送去的范家。
合着到最后,范家就出了一张嘴,还落了个好名声。
胡燕吐槽完,心里舒服多了。
她现在跟她妈都说不到一处,她刚想开个头分析分析,她妈就一脸看怪物的表情看她。还说她怎么心眼那么稠,把人想的那么坏。
胡燕很无语,家里似乎总觉得心眼稠是骂人的话,元棠之前跟她说,心眼稠不算骂人话。心眼子总是转着想害别人,那是坏的。可要是多动动脑筋,避免自己被人坑,这怎么算坏呢?
这叫聪明。
可惜自己亲妈不理解她,在她眼里,未过门的媳妇那是样样都好,亲家也是门风清正,自然也是好的。
胡青平时还要忙工作,备婚的事多是给了胡母准备,他察觉到丈母娘一家似乎跟刚开始相处不太一样,却也没往心里去。他开大车的,靠技术和体力吃饭,哪儿来那么多心思去揣摩女人想法。
胡燕看在眼里,眼皮子直跳,她觉得自己似乎做错了,上次范娟说她,她应该直接告诉大哥的。
现在弄成这样,是不是她做错了?
元棠安抚她的焦躁,问她:“上次你要是说了,你哥会去找范娟求证,但这件事到你妈那里,你觉得你妈会让你大哥拒绝吗?”
胡燕摇摇头,她妈对范娟满意的不得了。
别说她了,感觉大哥都要往后靠了。
她妈现在就一门心思等着范娟进门,然后早早的抱孙子。
“那你还纠结什么?”
胡燕犹豫半天,最后还是下定决心,告诉元棠:“我觉得还是要跟我哥说一下。”
她打断元棠劝她的话:“我知道你的意思,但小棠,我还是觉得范家不怎么样。我知道我这样做不合时宜,要是早点劝,还说得过去,现在劝弄得好像是在离间我哥嫂的关系。甚至等结了婚,我哥都要对我有意见。”
胡燕收起笑容,脸色坚定:“我都知道,但我还是想说。”
不光是范娟说她那点事,她压根不觉得被范娟说了算什么。可范家这样的做派,她是十分的看不上。她觉得有必要跟大哥说一说,就算是以后大哥觉得她不好,可她要是不说,以后肯定会后悔的。
在她看来,范家就像是在试探她们一家的底线。
范母看着好相处,却更可怕。
就好像她跟元棠之前摆摊卖袜子,有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很爽快买了十双,可没一会儿就回来,非说自己手里那一双破了洞。她一看,那袜子都起了毛边,一看就是旧的。可那老太太不依不饶,最后元棠做主,给她补了一双新的,才算了事。
胡燕觉得范母就像那个老太太。
元棠叹口气没有再劝,只让她趁早说。
虽然不太可能,但她也希望胡燕能说动胡青和胡母。
可这点愿望注定落空,胡燕回了家,第二天就眼睛红肿的回来了。
第029章
元棠给她一条热毛巾, 敷在眼睛上过了好一会儿,胡燕才放下毛巾,脸上满是苦涩。
刚才回家后, 她没有去找大哥, 只是跟母亲说了自己的想法。
可刚开个头, 母亲就以一种看陌生人的眼神盯着她。
胡母话里全是责备:“燕子,你咋能这样翻闲话?那是你嫂子, 就算是说你两句也是应当的。再说了, 你不是说你跟元棠卖些小东西吗?为啥会卖裤头?”
胡燕怎么也想不到母亲会是这样的回答:“妈, 现在说的不是这个事, 说的是范家的事!”
胡母一脸见怪不怪:“范家咋啦?娟儿能那么说你,人家也是担着干系的, 要不是你是她小姑子,人家何苦跟你置这个气?燕子, 你也大了, 马上就要说人家,可不能再像现在这样不懂事。你嫂子说你的都是好话, 你得听进去,人家都说了,长嫂如母, 娟儿能这样替你着想,说明人家范家的家教好。”
胡燕声音钝钝的:“妈,我说的你没听明白吗?范娟说我卖裤头丢她人, 她妈更是个心眼多的。我不是说我受了委屈要你为我做主, 我说的是你应该好好考虑这件婚事……”
胡母猛地站起来, 气的在屋子里转了两圈,压不住声音大声说道:“我瞧着你是在外面混的多了, 心眼子都多的能当筛网使!人家一句话打发你不高兴,你回来就在我面前挑拨离间!我瞧着人家娟儿好的很!倒是你,跟元家那丫头混的是非不分!往后不许你再去找她,好好干活,过两年叫你嫂子给你相看个合适的对象,姑娘家家的,整天在外头干些小买卖,不够丢人钱的!”
母亲乍变的脸色和不留情面的话语,像是一瓢冷水,狠狠的泼在胡燕的脸上。一下子把她回家之前的那点胸有成竹泼的粉碎。
她声音带着颤:“妈,我也想问问你,那范娟到底是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让你非要这样坚持!我都说了,这里头没有我一分私心,我是为家里好才这样说的!你为什么不信我,非要信一个外人!”
“啪”的一声,胡母打的不重,胡燕却被这一巴掌打的侧过身子。
胡母盯着自己的手掌,眼神淡淡的:“别叫我再听见你说这种话。”
“你嫂子马上就要进门了,往后这家里,当家做主的就是你哥嫂。”
胡燕捂着脸,良久才抬起眼眸,眼中溢满了泪水,带着哭腔:“你什么意思?这家往后就不是我的家了吗?她范娟进门,我就该被扫地出门是吗?”
胡母默默不说话,胡燕声音沙哑:“那你干嘛不现在就赶我走?你养我一场,合着我就是家里一个包袱,该被随时丢出去给你儿媳妇腾位置!”
胡母往床上一坐,指着胡燕想骂什么又没骂,最后眼泪流出来:“儿啊,我是为你好,你咋就不明白我当娘的心啊。”
谁家姑娘不是这样过来的啊,娘家就算是再好,也终究得到别人家去当媳妇讨生活。范娟纵然有小毛病,可自家胡青难道就一定十全十美?她活了这么多岁数,见惯了村里那些婆媳夫妻。小夫妻都各有各的心思是再正常不过了,要紧的是生下孩子,有了孩子,再会折腾的夫妻也会为了孩子攒齐一条心。
胡燕说范娟心眼多,可这点小心思又算什么?别说是现在说,就算是之前很早就说,她也不会同意儿子被他妹子撺掇让婚事告吹。
她看得出来,儿子对范娟是满意的,而范娟纵然有点小问题,那是对着胡燕而不是对着儿子。她老了,只要看到范娟对儿子好,那就一切都值得。
再说女儿,早晚她都要嫁出去的呀。她在家待也就两三年,现在她这样为了一点口舌是非就闹着让她哥退婚,她也不想想,这名声传出去,别说她哥,就是她自己都不好说人家了。
谁家能娶这么一个搅家兴回去?
胡母觉得自己像是泡在苦水缸里,为什么女儿就不能理解她呢?
她满心里装着的,都是盼着他们兄妹三个将来顺遂平安。胡青和范娟早点生个孙子,她也算是对早亡的丈夫有了交代。胡明也赶紧娶妻生子,她的任务更是完成大半。至于胡燕,她只要找个好人家,一辈子就有靠了呀。
她娘家有两个哥哥,这是她的底气。正是因为如此,她才替女儿筹划,让她不要得罪未来嫂子。
胡母拉着胡燕的手,絮絮叨叨的说着自己的苦心:“你哥再疼你,往后也是两家人。你要是把娟儿给得罪了,跟你哥离了心,往后你怎么过啊?燕子,你听妈的,别这样闹。你将来结婚,靠的还是你两个哥嫂给你撑面子。你得罪了嫂子,婚后你过的苦了没人给你撑腰。还有你未来侄子,你也要用心,娘家好了,你在夫家才有底气……”
胡母后来说了许多,还煮了两个鸡蛋心疼的给女儿敷脸,胡燕像个泥胎木偶,呆呆的听着母亲的大道理,任凭母亲给她用鸡蛋滚脸。
她不知道怎么反驳,母亲的道理浑然天成,仿佛一个无懈可击的圆形石头。她每一句话都似曾相识,胡燕在很多场合都听别人说过。
“你哥哥结了婚往后就跟你两家人了。”
“你得好好对你嫂子,这样往后你才有靠。”
“娘家要多来往,以后才会有人给你撑腰。”
……
胡燕骑着自行车到了元棠的小院,眼泪终于还是掉下来。
她哽咽对元棠说道:“小棠,我妈说的不对是吗?”
元棠搂住她,斩钉截铁道:“不对。”
胡燕擤了下鼻子:“我觉得我好像突然没家了。”
元棠默默不语,上辈子有一个社会话题很热,就是关于农村大龄光棍娶亲难的问题。在新时代来了二十年后,这个问题集中爆发,有人就问为什么有些女孩离开家乡之后再也不愿意回到家乡去组成家庭。
这个问题的答案似乎并不复杂,归根究底,就是对于大部分的农村女性来说,她们是没有家的。
娘家秉持着“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婆家却也难将新媳妇看成自家人。
婚姻成为了很多女性的救命稻草,也成了她们的枷锁。不论在婚姻中再怎么苦,也不能离婚。因为离了婚,娘家回不去,婆家容不下,她没有地方去,再加上闭塞的农村大环境,离了婚的女人总是受人指指点点。这也是为什么在离婚率高起来之前,农村存在着较为普遍的妇女自杀问题。
同时,这也是为什么很多女性在接受教育之后,都不会再选择回到农村的原因。
没有家的地方,回去做什么?
胡燕的情绪低落了很久,元棠没有办法劝,成长的阵痛固然让人痛苦,可如果不能早早意识到现状,未来只会糊里糊涂的做出决定。
胡燕低落了半个月,终于迎来了胡青结婚的日子。
元棠在学校刚参加完期末考试,出门戴上帽子和手套,呵出一口白气,很快那白气就消散在冷冷的空气里。
期末考试之后就是寒假,学校通知一周后来拿期末成绩即可,寒假一直到正月十六。
足足一个月的假期,元棠还是第一次有这么大片的空白时间。
胡燕送来胡青的结婚请柬,元棠拿红纸包了两个包,一个包是十块钱,另一个包是五毛钱。
她把十块钱的包给胡燕,让胡燕带回去,剩下那个五毛钱的包,她准备到时候去吃席时候上礼单。
胡燕神色平静,已经不见前些天的苦闷忧愁。她淡淡道:“就这样吧,我妈说的唯一有道理的话就是,我就是个小姑子,决定不了一切。”
她刚才出来前,看到大哥欣喜的样子,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看到大哥这样不稳重,像个毛头小子一样。
胡燕突然想通了,妈说的话有些不对,但有些是对的。只要范娟对哥哥好,她并不在意对方的那点小心思。
当然了,范娟也最好不要干涉她的事!
两方平安无事就好。
胡青的喜宴摆在村里,胡母穿着一身土红色的半旧褂子,领口处是盘扣,虽然不是新衣,可也算是很周正了。她坐在主桌上,旁边是几个关系近的亲戚,正围着她奉承。
元棠望了一圈,这次胡青结婚也是下了大本钱,光是酒宴都开了四十桌,桌椅板凳都是借的别人家的,高矮不一,筷子碗盘也是提前让胡明去找人借的,到处都是歪歪扭扭的板凳配各色各样的碗盘。
村里人来了,包个五毛一块的红包,就能跟着吃一顿。
胡母笑的脸上的皱纹都深了,有人羡慕的对她说道:“胡嫂子,你可算是熬出来了。”
胡母心里高兴,可不就是熬吗?
多年的媳妇熬成婆,她也有了看着大儿子娶亲结婚的这一天。
有那嘴会说的,满口都是吉祥话:“就等着新媳妇进门,明年就能吃上百天酒了!”
“那肯定的,胡嫂子是个有后福的,以后等着你家明子也结婚,燕子再找个好人家,一辈子就值了。”
“咱胡大哥去的早,胡嫂子有功,看给几个孩子养的多好。”
……
新媳妇接了来,范娟穿着一身红色的新衣服,头上盖着一个红盖头。村里一些单身男青年跟着去迎新媳妇,胡青早就打点好,一群人穿的排场,骑的自行车都洗的干干净净,一字排开之后很有气势。一路骑到邻村,散了一圈烟和瓜子糖,如愿将范娟抱在车后座上面,胡青满面春风带着媳妇骑回小河村。
他能感觉到范娟的手紧紧拉着他的衣角,心里满满的,全是甜蜜。
到了村里,又是按照习俗的一串流程。
最后,范娟的盖头掀下来,两人脸色红扑扑的给胡母鞠躬。
胡母激动的抹起眼泪,她觉得自己这一辈子总算是值了。
对得起早亡的丈夫,更对得起胡家的先人。
范娟脆生生的喊了句“妈”,她哎一声应下。婚礼总算成了,开始上菜。
胡母笑脸盈盈,一个劲的劝人吃菜,对所有的祝福都照单全收。
胡青请了附近一个在城里开饭店的大厨来做的饭,也没有那七大盘子八大碗之说,就满满当当的几个肉菜,一桌子一盘子的瓜子糖,还有一兜子的芝麻叶。
不过那有心人看的细,晓得胡家的喜宴厚道,给的都是好肉,做的也精细,一时间都在筷如雨下,个个都吃的嘴角流油。
元棠上了礼单,随便吃了两口,跟胡燕交代两句就走。
她总是不耐烦这样的场合。
上辈子元栋结婚,乃至其余几个弟妹结婚,她都没有出席。最开始是因为她的名声不好,后来则是谁都默认了她这个长姐不需要出场。
村里人都传她闲话,连她妈都不给她说话,自然没几个场合会欢迎她。
她看着村里多少人结婚,又有多少人在婚后过的一地鸡毛,光是闭着眼睛,她都能猜出胡青和范娟在婚后的生活。所以婚礼不婚礼的,她从来都不觉得这个场合有多喜庆。
元棠回家又点了一遍自己的存款,之前的存款是一千八百八十,她给赵换娣三百,自己又买衣服买自行车的开销掉三百,加上自己这段时间摆摊挣的钱,最后余下一千三百多。
元棠捏着这一千三百多,考虑着自己做个什么生意。
存钱这条路不行,最近花的太快,临近过年,物价也在飞涨,让她深刻认识到自己手里这点钱,存在银行里,利息根本跑不赢通胀。而飞涨的物价,更是让她本来打算的能勉强渡过高中阶段的钱,如今变得岌岌可危。
她现在除了学期中卖土豆泥和茶叶蛋这件事,剩下的都成了未知。胡青的结婚带来一系列的变动,再想让胡青帮着带货固然可以,可眼瞧着这件事长不了了。
元棠想来想去,最终下了决心。
她准备亲自跑一趟省城。
反正已经到了寒假,学校没了事情,她完全可以抽出时间来去一趟省城,一来是看看有什么新鲜货,二来也找一找商机,三来,她也想去看看省城的房子,现在买不起就买不起了,总要心里有个数。
一千三百不足以让她畅快的渡过高中时期,但作为一个启动资金还是可以的。她可以拿着钱来生钱,早晚有一天能买上房把户口迁走。
元棠决定的很好,但事到临头却有了个难题。
她没有户口本。
没有户口本,她没有办法坐火车,就算是可以坐班车倒车,但到了省城也需要登记户口才能住宿。倒是也有不要户口的黑旅社,可她又哪儿敢住?
思来想去,元棠觉得当务之急还是得弄到户口本,哪怕就她的那一页呢,最起码能出门能坐车。
可她实在不想回家去跟赵换娣打交道,只是想想,她就知道赵换娣会是什么样的嘴脸。
“呦呵,你不是能吗?干嘛还回来问我要户口?”
元棠只是想一想,都觉得自己像是回到了还在元家的时候,胸腔里蕴藏的怒气会将她炸掉。
索性这时候的户口本都是自己手写的,元棠找了门路最广的胡明,让他帮自己搞一份假的。
不需要多逼真,反正这时候又不联网,谁还能问清楚她的真假?
胡明算是服了她这个折腾劲,不过看在上次摆摊她给的一百块上,还是给她弄来了。
元棠拿到手,惊讶的发现胡明甚至给她改大了三岁,变成了十九岁。
她一拍脑袋,还真是,年岁大点在外面才好行走,十五岁的年纪,只怕谁都要觉得她有问题。
给胡明掏了十块钱的劳务费,元棠揣着户口本去买票,心惊胆战的看着对方盯着她的户口本看,好在最后还是给她出了票。
“你看着够小的,真有十九岁?”
售票员随口一问,元棠赶紧答道:“其实是十八,家里报大了一岁。”
她要是死不承认,显得有点此地无银了,还不如直接承认报大了。
“怪不得呢。给,票拿好。”
元棠拿到票,终于放下心来,看来这假的户口本还真有用,最起码坐车住宿应该都能糊弄过去。
元棠打起包,给自己准备了干粮和水,身上的衣服故意撕开两处,加上补丁。这般准备了两天,给胡燕也说好让她帮着看房子,她就带上包裹坐上了去省城的班车。
坐上车,听着身边人的乡音,元棠难得起了一点豪情。
省城,她来了!
第030章
白县到省城的班车两天一趟, 元棠坐在车上,看着窗外的景色倒退,沿着崎岖的道路, 班车缓缓驶出被山峦围绕的小县城。
出了县城, 周围尽是大片的农田, 一块接着一块,一望无际, 几乎要延绵到天边去。
班车上人坐的满满当当, 就连过道上都放了几个小板凳坐着人, 元棠身材瘦小, 就坐在前面的位置,她抱着一个土布包袱, 里面是几个大饼和两个咸鸭蛋,以及零零碎碎的不值钱东西。头发她故意没洗, 有点油的头发配着不起眼的衣裳, 成功融入了周围的环境。
元棠十分小心,这时候的人们普遍淳朴, 但她在外面久了,恶性的事件不说听来的,光是看都看过几回。
上辈子她有一次回来过年, 年后去打工的火车上就有这么一老太太带着孙子,看着和和气气的,上车就跟人拉家常, 周围任谁都没察觉出那老太太有问题, 结果等到她某一站下了车, 有几个刚跟那老太太聊过天的就叫起来,说自己的钱丢了。
谁也没看到那老太太是怎么偷的钱, 乘警一来看,就说这是老手。那老太太就是个烟雾弹,那小孩才是训练过的专门的偷儿。
有个见多了的乘务员就骂,说这些都是一条藤上的王八蛋,一般都是一伙人到处流窜做案,拐卖妇女儿童,放白鸽骗婚,做赌局骗人,坑蒙拐骗样样都干,那小孩瞧着只有五六岁,只怕是那种拐子扣下的孩子,专门留着干脏活的,要是中间败露就给小孩一丢就跑。
元棠打那儿开始,就养成了出门在外能不说话就不说话,对谁都戒备的习惯。
虽然这样准备了,但元棠的长相依旧让有些人注目。没办法,这个岁数的年轻姑娘独个出门还是少见的。
好在有人把关注吸引过去,坐在过道的一个老太太大声的在跟人说话,说她儿子在省城工作,她儿媳怀了孕,她这次是去照顾儿媳月子的。她声音大,巴不得所有人都听见她说了什么。还没两个小时,一车人就都知道她儿子是在哪个中学当老师,她儿媳妇又是哪个单位的,就连她这次出门给儿媳妇带了三只鸡和一篓子鸡蛋都一清二楚。
老太太正说到兴头上,车子几个颠簸,她捂着胸口就开始喊难受。
售票员见怪不怪,让她跟人换个靠窗的位置。
“别吐车里啊,难受了往车外吐。”
元棠也有点晕车,强撑着把鼻子靠近窗户的缝隙,那老太太看了一圈,就元棠一个年轻姑娘,看着脸皮生嫩好说话。
她先是揣个笑脸跟元棠商量,元棠摇摇头,她也还晕车呢。
老太太嘴巴一撇:“年纪轻轻的,再难受能有我们难受?我年轻时候,生了孩子还下地干活呢,你们就是干活少了,所以才这样娇气。”
元棠闭着眼睛假寐,这样的道德绑架对她来说不痛不痒,任凭这老太太怎么变着法的嘟哝她都不说话。
老太太忍了一会儿,车子经过一个颠簸路段时候终于还是没忍住,张着嘴干呕几下就要吐。
售票员赶紧起身,一把给她从过道拉到自己座位上,让她对着窗外吐出来。
元棠听见有人小声抱怨,售票员也一脸不悦。
她笑笑不吭声,本来售票员就是图省事,她占着车门处的靠窗座位,那老太太晕车她为啥不换?还不就是想着先拖拖,说不定哪个冤大头就换了。周围人也一样,都等着她跟老太太吵嘴,给那老太太敲边鼓呢。
元棠闭上眼,按下胃里翻腾的难受,心里算着还有多久到省城。
白县到市里的距离得有两个多小时,到省城得六个小时左右班车,火车估计会稍微快一点,也得要五六个小时才能到。
到路上班车停了一次,有些人就下车去呼吸呼吸新鲜空气,顺带吃点东西。不过也很少有人有食欲,天气冷,车里密封的严,大部分都有点晕车反应。
元棠也不下去,她拿出水杯喝了两口凉水,就等着到省城安置下来再说。
班车摇摇晃晃,终于开进了城区。
元棠来了精神,她上辈子第一次到省城都是好些年后了,那时候省城已经高楼林立,哪儿像现在这样。
城区的民房高矮不同,多的是每层门挨着门的筒子楼,也有非常少的五六层的小高楼,一看就是单位新建的公房。路还是土路多,但比县城宽多了,小汽车更是一分钟能过去七八辆。
城区越往中心越密集,等进了车站周围,人更是密密匝匝的,到处都是乱窜的自行车。班车走的举步维艰,售票员探出脑袋吆喝让人挪一下。
“让我们先过去呀!”
终于班车进了车站里,所有人下了车都松口气。
要么说这时候人们不爱出远门,交通不便,出个门实在是辛苦。
元棠拎着自己的小包袱,一路疾走出车站。车站边上不管是谁喊“住宿热水有电视”“坐摩的不坐”,她都不听。
走出没多远就听见车上刚才那老太太在那儿咆哮,说谁拎走了她带来的鸡蛋。
“那是我给我儿媳妇带的!我不管,你们车站得赔我!”
那售票员也不是脾气好的,叉着腰跟老太太对骂:“你自己东西不看好,下车人家都走,就你磨磨唧唧的!你赖我也不好使!谁让你倒霉!”
元棠听着争论,根本顾不上回头去看热闹,她一路走出车站范围,打听着周围有哪些厂子。在某个国营厂子对面找到了一个招待所,更妙的是走过这条街,挨着工厂有一个陆军学院,偶尔能看见一两个穿军装的年轻人走过这里。元棠再跟招待所前台一打听,这里原本就是陆军学院的招待所,后来才包给私人干了。
确保了安全,元棠掏出五十块定了三天房间。
省城毕竟是省城,房间一天就要十块,押金还要二十块。不过好在房间环境还可以,标准间,有热水,元棠挑了个一楼,离前台没多远。
终于安置住,元棠还是有点不放心的摸摸自己的衣裳。
她把钱分作了三份,放在家里二百块,剩下五百缝在秋衣里面,还有五百缝在裤子里,身上只留了一百多备用。
确认了钱都在,元棠钻进浴室洗了个澡,热气腾腾的出来,裹上衣服把头发擦干,可没一会儿还觉得冷。
省城跟白县有二百多公里,几乎是一路朝北,白县根本没有省城这么干冷。
她想了想,揣上零钱出门去。省城这时候已经有了相当规模的私营经济,虽然比起后来满大街的小吃店,这时候一条街只有五六家店的规模还是太小,但对于白县来说,省城已经算是走在了前列。
元棠挑了一家饸饹面,面条劲道爽滑,羊汤热乎乎的,这个天喝一碗正好,羊油辣椒只香不辣,上面撒一把蒜苗芫荽,羊肉虽然只有几片,但吃起来依旧过瘾。
元棠吃出了一身汗,脸颊红扑扑的,问了最近的供销社在哪儿,她就一路摸去。
自从改革开放这十年,供销社的地位已经有所下降,可在超市和小卖部还没大规模出现的如今,供销社依旧是买东西的最佳选择。
元棠挑了一本地图册,上面已经是1989年的最新版,黑色的油皮,里面是各个省份的地图,还有本地省城的详细地图,里面还有公交车的路线停靠,火车经过车次这些。
元棠很满意的花了三块钱买了一本,又买了一盒百雀羚和一盒蛤蜊油。
付钱的时候她庆幸这时候已经不要票了,不然这些东西她是真没办法搞来。
到省城的第一天,元棠好好休息了一晚,第二天一大早,天色刚亮,元棠就起了床。
她出门就逮着一个卖烧饼的老头,买了两个烧饼,她就去往火车站周围。
省城火车站周围,在后来这地方会形成一个大的批发市场,衣服小商品之类的东西,下面的市县大部分都是从这里拿货。
现在已经初步有了市场的雏形。
中心是曾经省城的百货大楼,一共五层,如今变成了档口,里面主要卖各种鞋袜衣帽。清晨就有商户吆喝着在装车,一看就是往下面市里县里发的货。也有商户在接车,接的都是从南方来的货。
元棠蹲在街角,一边吃烧饼一边观察。
商户们熙熙攘攘,清点货物,掰扯数量,有些夫妻档更是大早上就开始吵架。一直到早上九点左右,该发货该接货的都基本理清,档口也开了门。
有些穿着在后来看起来有点怪,现在却相当摩登的女性,标配是烫到金黄的头发,身上一个小包捂在胸口,手里拎着一个大大的袋子。
挨着档口的逛,看到有合适的就拿,手快的一上午就能装一大包,找个附近的板车给拉到火车站,自己再赶下午的车回去。
元棠也逛,这么一逛,她就发现现在的商品虽然不如后来那么丰富,款式也很土气,但这时候人们的接受程度也相当高,有些奇形怪状的衣服,大到拖着地的喇叭裤,上衣短的露出肚脐眼,还有那种毛绒绒的红色女鞋。
元棠本以为这种鞋怕是不好卖,结果当即就被打了脸,一个年轻女人进了档口,点着要了三百双。
元棠瞠目结舌,觉得自己有必要改换心态。
或许对于闭塞的地方来说,新奇的样式更能受人欢迎呢?
正当她无所事事闲逛时候,她看到了一样东西,急忙跑了过去,上下打量完,才压着激动问道:“这个怎么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