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嘴唇上有痣?
照了二十多年镜子的温南星狐疑地看着他似笑非笑的表情,下意识去舔了一下,舌尖蓦地碰到点东西。
顿了顿,将那一小点卷入嘴里。
什么痣。
品了品,是芝麻。
撒在煎饺上的黑芝麻而已。
岑黎“呀”一声:“大痣被你咽下去了,完了,快再粘一颗上去,不然就真的没大志向了。”
什么啊……
又不是胸口,胸才无大志。
温南星决定专心吃饭,不和他聊。
看他对自己的玩笑完全不感兴趣的样子,岑黎也不恼:“不逗你了。”
接着一副正正经经提问的态度:“你知道泪痣代表什么意思吗?”
嗯?
话题再次跳跃。
关于泪痣的传言,温南星是听说过的,都是有关面相的说法,他犹豫着模棱两可道:“感情线不好……嗯……容易流眼泪。”
要说准确点,那就是……今生今世为爱所苦,被情所困。
“你那是哭痣吧,也没见你哭过啊。”岑黎却蹙眉不同意,什么感情不好,明显和自己听过的版本不一致。
温南星上下滑动着喉结,想开口但琢磨了一下又闭上。
你没见过的事情多了,总不能在你面前哭,他在心里道。
岑黎哪知道他心里活动,自顾自说着自己的见解:“老一辈通常会说:啊……凡生有此痣者,是因前世去世时,爱人的泪水滴落在脸上,从而形成的印记,以作三生重逢。”
神叨叨的。
迷信。
可听了半截心痒痒,总得听完,于是温南星问:“然后呢?”
“然后等遇上命中的人,得还给他。”岑黎神秘,语气分辨不出真假。
要还?
温南星不太明白:“怎么还?”
他真诚发问:“哭给他看吗?”
岑黎一噎:“……你很幽默。”
温南星:“谢谢?”
岑黎又结实一哽:“……”还真敢接。
牛奶的的确确能解酒,半杯下去,像灵丹妙药,什么头疼脑热都给治好了。
温南星是个温吞的性子,不管是说话做事还是吃饭上,慢条斯理宛如在品鉴宫廷美宴。
而对照物岑黎,说实话是个急性子,也是个随遇而安的人,脑子里一旦冒出个新鲜的想法,想做就去做了。
“一会儿再跑一趟小木屋,给你手机拿回来,万一是掉半路了那就有点棘手了。”
不知道是哪句话戳了温南星心窝子,他沉默片刻,把剩下半张煎蛋一起塞进嘴里。
脸颊鼓起一块圆弧,像个泡泡,不知道戳一下会不会破。
“你慢点别噎着,我收一下东西,这两天还没得空理这些箱子。”岑黎好笑地望着他突然加快的进食速度,提醒说。
可温南星已经端着盘子去水池了,像模像样挤着泵洗洁精,搓两下盘子正面,再翻身搓反面。
够勤快的。
然后就没事干了。
因为岑黎这会儿正在整理着家里的物件,以前住队里宿舍,这些东西放着也就放着了,但现在有客人在,总要收拾得干净些,不然像什么样子。
虽然第一眼给人已经是乱糟糟,一塌糊涂的印象,且当是为扭转形象吧,他想着。
“你要无聊就看看电视。”
温南星眼见他从沙发窄缝里掏出一块长条板,并且颇为自豪地说:“我这记性够好的,几个月没开过电视机,还能找到遥控器。”
“……没关系,我不看,你忙你的吧。”
“成,那你等我会儿。”岑黎没强加硬塞。
但自己家就在对门,为什么不干脆回去算了呢?
啊……想起来了。
没钥匙。
温南星还没彻底清醒,脑子转不过弯。
先前说让放松,醉过一次酒的温南星直接放飞自我,但也就这么一回,眼下十分里能松懈下一分就算不错。
毕竟不能在别人家放肆,这是宗旨。
所以乖小孩安静坐着,盯着机顶盒旁的照片瞧了又瞧,忍不住才会问一句:“这是你和家里人的照片吗?”
老旧的木质相框有些发黄,四角包边不知是不是被虫蛀过,缝隙大,还掉了漆,一个框里贴着大约十一二张老照片。
是按照时间顺序摆放的,即使外边的相框破损,里面的照片也仍旧色彩鲜艳。
人物笑得灿烂,能看出当年的风采。
“嗯?”岑黎应声回头,发现他在看老照片。
胶带封箱口的手稍滞了一下,不可置否:“算是。”
不等温南星继续问,岑黎便自行作答:“上面几张人多,热闹点的是零几年照的了,爷奶没过世的时候吧。”
还小,个子也没现在高,小学开始就是个暴脾气,别人一碰就炸毛。
除了俩老人家,谁说话都不好使。
“那会儿又矮腿又短,还能骑人脖颈上,后来就不行了,”迎着温南星的目光,岑黎温声,“他们年纪上来,腿脚就不利索了。”
最后甚至是换他背。
回想起过往种种,岑黎淡然:“人一旦和时间赛跑,必输。”
温南星唏嘘,生离死别人生无常,几乎每天都在上演。
他也记得曾光彩耀目的外公,最后躺在病床时全身插满管子的颓态。
忧郁的气氛蔓延,但岑黎没让这股子情绪继续侵蚀。
“翻到一副拼图,压箱底都起灰了。”他展示手里的巨型拼图盒。
温南星偏头,忽而一下陷入沉默——
从玄关门到客厅,地上堆满了大大小小的物品,不知情的还以为家里进过小偷。
他强迫症不严重,但现在隐隐有发作的倾向。
“算了,左右一天时间也整不完这些,”岑黎起身,毫不在意地拍拍手上的灰,“你玩会儿?我马上就回来。”
或许是运输过程中颠簸晃荡,拼图外包装刚拆开便是四散的状态。
拿出卡在角落的一小块图,温南星没执意要跟着当小尾巴,他抬眼,下意识脱口而出:“那我等你。”
窗外哗哗作响的树叶飘啊飘,不定轨迹地往室内钻。
落叶翩然,轻飘飘掉至地面。
岑黎脚步停滞,舔了下干涩的嘴唇。
独来独往惯了,突然出现一人说要等自己。
这种感觉……
莫名勾心。
抄起钥匙出门,岑黎笑应:“好。”-
到海边小木屋的时候,岑黎发现这边一群大爷大妈们正在放电影。
用投影布打在白墙上,底下排排坐,组了个“戏台”式影院。
很是会享受。
片子有点老,但确是当年的热门,至尊宝和紫霞仙子的唯美爱情。
岑黎只瞥了眼,转而问:“大姨,您看没看到这边有一个黑色的手机,还有一串钥匙……说不定还有个包,昨天落下的。”
“哦!小岑啊。”大姨扭头,看见是熟人,立刻笑眯眯打招呼。
但笑眯眯的背后,是张罗着给这位年轻人介绍对象。
“哎呀,刚说到你呢,你就来了。”大姨熟稔地拽着岑黎坐下,塑料板凳咯吱响。
电影台词忽地说:“你看,那个人好像一条狗哎。”
岑黎恰巧在此时扭头:“……”
小县城成婚早,许多小年轻甚至没出过村,择偶标准也低。
大姨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做媒高手,没成十对也有九对,就是在岑黎这儿栽了跟头,每年都组织联谊,可他愣是没一年参加过。
倔强得很。
大姨乐呵着拿出她闺女给买的手机,点开相册给岑黎翻照片,一会儿夸赞这个是小学老师,文静漂亮,一会儿又夸那个是护士,能干温婉。
都是个顶个的好。
岑黎一路“嗯嗯嗯”过去,心里还记着自己是来做什么的。
手机钥匙都在,先前被林叔收起来搁在圆桌上。
“哎呀哪个你都不喜欢啊?小年轻要求这么高不行的。那你要什么样的,大姨再给你留意着——”
大姨愁啊,岑黎也算是她看着长大的,别家二十出头对象都谈好多年,明年后年都准备结婚了,他呢,一年到头能着家就不错了。
也没办法,工作休息时间短,还得轮着休,现在刚好队里给批假,是说亲的好时候啊!
对此,岑黎也只是笑笑,按温南星的话说,大姨才是真正要给每个孤家寡人的娃寻个家呢!
还没等到岑黎开口,这时候,电影里仙子又说:“姻缘嘛,上天安排得最大咯。”
大姨:“……”这仙子出现的时机怎么就那么凑巧呢?!
而且怎么又开始从头播放了!
大妈面无表情摁下暂停键,声音突兀地被掐断。
大爷:“诶,怎么回事,怎么暂停了?”
大爷:“还没看完呐!”
大姨:“你都看了八百回了,还看呐!”
岑黎笑得狡黠,都不用他对付,经典电影跟及时雨似的,已经帮他推了“桃花”。
“等上天安排吧。”他说。
大姨一跺脚:哎呀!那得安排到七老八十岁啊!
……
和大姨打了声招呼,岑黎骑上小电驴悠哉悠哉到家也不过十来分钟的事。
可也就在这么短的时间,钥匙入孔转动,岑黎发现家里又像小偷二次搜刮过似的,尤其干净整洁,方才乱糟糟的状态仿若是种错觉。
“温南星?”
反正温南星是不会回应他的,等得无聊,又眯着了。
再走近一瞧。
拼图只拼了角落处的三分之一,沙发上除了躺着一个人,还躺着一只猫,依偎着靠在一块,互相取暖似的,也不嫌热得慌。
盯着近在咫尺的睡颜,岑黎蓦地心口温软一瞬。
就像每日早间升起的朝阳,穿透云层,柔和地,一点一点,缓而慢地温暖全身,暖烘烘。
——“我的心又在跳。”
心口温软一瞬,下一刻却剧烈得像是即将跳出胸腔。
怎么搞的。
他被电影洗脑了吧,心跳这么快做什么……
“你回来了……”
温南星听到了点动静,午觉刚醒,声音还有些哑。
突地四目相对,岑黎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噎住。
下一秒,他没话找话:“我……那个什么,你怎么自己把箱子都收了?”
“没,我没乱动,就挪了个位置,”怕岑黎误会他擅自动他人物品,温南星忙解释,“大黄跑进来之后总是挠箱子里的东西,我就放高了一点。”
大黄适时慵懒地伸着懒腰,对于这位不速之客,岑黎已经见怪不怪。
不习惯的是家里突然多出一个活人,还不是陈妙妙那种活人。
手忙脚乱。
看向岑黎手里攥着的菜场专属红塑料袋,温南星放下大黄起身,问道:“你现在要做饭吗?我可以试着给你打下手。”
岑黎整个人都是木楞楞的,机器人似的一个指令一动,脑筋还没转过来,双腿已经不由自主跟着温南星往厨房走。
察觉岑黎的视线,刚套上围裙的温南星恍然转头,腼腆且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围裙还在我家,要不你穿吧。”
“不用。”像是怕人立马脱了似的,岑黎几乎是在他说完的一瞬间应声,“我一会儿再去拿,这件你先穿着。”
“你……转个身,我给你系上。”
温南星茫然,但依照他说的做:“哦哦,谢谢。”
一口气在温南星转过身后才吁出。
——“喜欢一个人需要理由吗?”
同款米色围裙,背后系带被打上完美的蝴蝶结,岑黎莫名捂心口,突如其来地紧张。
需要吗?
不需要吧?
第22章
岑黎突然开始祈祷。
祈祷这时候厨房里的锅突然报废,又或者是大黄忽然进来捣乱,这样他就能以不安全为由,让温南星离开这处狭小的空间。
也就能顺理成章,掩盖自己毫无章法的心跳声。
咚咚……咚……
节奏又快,又叛逆。
越想着这件事它越起劲,鼓胀着,恨不得蹦出去给人看看,它跃动的频率是多么激奋,多么孔武有力。
控制不住啊。
真是头一遭怦然心动,就汹涌得让人有点喘不过气来……
水龙头哗啦啦冲刷着菜篮,接了半盆子水又被人关上。
长相不算圆润,甚至带点歪瓜裂枣意味的俩土豆,在温南星手里却成了宝贝,清洗工序精细得像在处理肉眼看不见的微生物。
就差把坑坑洼洼的地方全抠下来,然后供给博物馆展出。
没见过这么洗菜的,稀奇了。
也就岑黎这会儿正被“完了,自己是个同性恋”吓得六神无主,没察觉背后的异样,不然……
当然也不能怎么样,爱干净而已,有什么错?
又一声“咚”,刀口朝左偏着,手起刀落,茄子块被撇到一边。
这个季节的茄子已经成熟,滚刀切块,加一勺盐腌制十分钟再过水,摒去水分拌上淀粉,红烧茄子的材料就已备齐。
这道菜的灵魂之处,不在茄子而在酱料,生抽老抽耗油全用上,料汁才是重头戏。
土豆丝也一样,大火爆炒,酸辣香味光闻着都馋掉下巴。
都是简单易上手的家常菜,至于味道如何。
得分人。
“你做菜也是看着看着就会了吗?”
所谓打下手,温南星这种看上去压根没拿过锅铲,实际也确实没举起过锅铲的小年轻,洗完土豆就只能在一旁干瞪眼。
岑黎被他一句逗笑了。
哪能啊,他要有这种手眼通天的本领,直接领诺贝尔奖去了。
他偏了下头,也就只能分出神思悄悄喽一眼,但看温南星这满眼崇拜的眼神,简直是在艳羡一位出色的球星……的踢球技巧。
不对。
“你想学?”岑黎蹙了蹙眉。
温南星没急着否定,慢慢吞吞说:“什么菜都能做吗?”
像是要先验证一下,面前这人适不适合拜师。
岑黎感觉自己像在应聘厨师,生怕他下一句就问——
有过多少年做菜经验?
尝试研发过什么新品菜系?
“那甜品呢?”面试官问。
岑黎回过神,麦色小臂来回晃动,翻炒的噪音过大,滋啦呼啦,却仍覆盖住温南星微微抬高的音量。
“慕斯你会吗?”
岑黎思考了一下。
“或者巴斯克呢?”
“……”巴什么?
温南星抱着碗,纠结:“啊……是不是太难了,那——”
很好,激将法,岑黎利索地给鸡翅划了几道痕迹,平静应下:“能,都能。”
又拿起一颗剥了皮的土豆:“还能给你雕出一朵花,信吗?”
温南星其他不会,但会捧场,点点头问:“什么花?”
“牡丹花。”岑黎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温南星咂舌:“那还挺有难度的。”
“……”
岑黎哭笑不得。
他也觉得蛮考验刀工的,要真雕了到时候不是土豆开花,而是他手开花了。
可要做甜品,冰箱里却没多少存货。
“上次剩下的木薯粉,牛奶倒是不缺……”岑黎清点物品,觉得能搓出一碗小圆子就算不错了。
手工揉上面团,温南星才忽地想起来问:“胡奶奶能吃甜的吗?”
“嗯?”岑黎揪着圆子,鼻腔出气,“你有什么事要贿赂她老人家?”
温南星:“……”
“不……没有,因为胡奶奶之前也送过吃的给我,”他想了想,组织了一下措辞,“表达感谢。”
“那你难道不觉得应该按照先来后到的顺序,先谢谢我吗?”岑黎笑。
“……”
岑黎也只是说了句调节气氛的玩笑话,没想到背后突然没了声。
缄默一会儿,就听温南星犹豫道:“我还没想好。”
想什么?感谢?
这有什么好想的,请顿饭,万金油话术。
一句诚恳又认真的话砸得岑黎神魂缭乱。
——“恩公,小女子无以为报,只得……”
楼下大爷耳朵不好使,电视声又高了两个分贝。
锅里沸水咕噜噜冒气泡,裹着一颗颗小圆子翻来覆去扭动,膨胀。
“差不多软了,我捞起来,你倒牛奶吧。”岑黎手一指。
温南星:“哦哦,好。”
但不是往锅里倒,而是应该往碗里倒,不过第一次进厨房的青年显然没意识到,在岑黎拿漏勺抄起第一份圆子的时候,一撞,冰山倒了。
白白胖胖的圆子啪叽一下落在他手背,触感先是软,而后才是沸热。
不过好在不是有疤的那只手。
“烫、烫到你了吗!”温南星紧张起来一下乱了分寸,攥住他的手像是要瞧出个所以然来。
岑黎怔愣一下,手腕一转,让小圆子掉进垃圾桶:“还行……不烫。”
刚捞出的圆子能不烫?
温南星着急:“但是红了——”
“厨房太窄了,活动不开。”岑黎手指一勾,淅沥沥的凉水划过烫伤的皮肤,能消退红肿,但压不下心里的慌乱。
“做饭被哪有不被热油烫的……哎,你听大黄是不是在叫?”
温南星果然视线转向客厅。
大黄是真的在喵喵叫,对着阳台外边。
“你去看看吧,万一它发情找上外面的小野猫了,那就糟了。”岑黎半开玩笑地说。
温南星睁大眼睛:“发、发情?”
这个季节?
岑黎淡然颔首,看着人转头就去教育胖橘的身影,唇角扬起一抹笑。
真好骗啊-
兜兜转转,岑黎以自己的受伤为挟,成功如愿以偿把温南星“赶出厨房”。
灶台上开着小火慢慢滚着小圆子,多煮的一份是打算给陈妙妙他们带过去。
温南星还坚信大黄会危害其他小猫,正在阳台唤猫。
但他不知道的是,其实大黄是个老太监,就算发情也无妨,它已经失去自己最珍贵的第五条腿了。
“大黄,过来过来。”
大黄倔强,且见温南星手里没有小零食,回头瞧了他一眼,仍旧不礼貌地拿屁.股对人,冲着底下的不明生物喵叫。
疑惑一瞬,温南星顺着它的视线,探头往下方看了一眼。
触目所及的是一团小黑煤球,体型只有大黄的一半不到,再一打眼,小黑猫卡在横栏缝隙,不安地挪着步子,迈一步便是万丈深渊。
这怎么办?
温南星更加焦心如焚,有些吃力地把大黄抱下来后,他转头就抄起一根晾衣杆,想要让小猫抓住杆子。
“你在做什——”
岑黎端着菜出来。
话音还没落,温南星扭头,焦灼地朝他招招手:“你来一下,快快快!”
……
“没想到吧,我家还有这种东西。”
岑黎重新收起“自制救猫器”——一个用鱼篓以及竹竿组成的猫咪运输装备。
温南星点点头,确实有些诧异:“有很多猫喜欢在你家的夹缝里生存吗?”
“那倒没有。”岑黎说,“你可以称之为职业病。”
“啊?”温南星疑惑,“你不是……消防员吗?”
“是,但我们队曾经一个礼拜取过八枚戒指,一副手镯。”岑黎细数,“消防员的工作包括但不限于救火、救人,还得会救各种猫猫狗狗,哦对以及捅马蜂窝。”
温南星嘴张成一个圆形,还是头一次听说消防员需要处理这些日常琐事。
果然刻板印象荼毒他至深。
小黑猫已经被救下,现在正和大黄一人一个罐头,吃得津津有味。
他们两人的中饭也已经准备好,加上甜品,四个菜,足够丰盛。
绿豆,圆子,加牛奶。
不知道是哪国的甜品搭配。
温南星看着面前一大盆莫兰迪低饱和度的浅绿碗,沉默再沉默。
真得用盆来计量。
“咳咳……看着卖相不好,口感应该还行,你试试?”岑黎掩唇轻咳两声。
和温南星那天捧出黑暗料理时,说的话如出一辙。
可信程度相当低。
不过温南星仍旧给面地尝了一口,浸泡过的绿豆一抿即化,不甜,反而很清爽。
他眼神亮了一瞬:“是好吃的!”
“我就说吧,不能以貌取甜品。”岑黎松下一口气。
温南星切实感受到,人和人还是有一定差距的,特别在他最劣势的厨艺方面。
小黑猫长得很像那天在天台,分享过同一道美食的那一只,不过当时天有些黑,温南星没看清楚。
大黄是空盘行动大使,但小黑猫食量不大,半个罐头就已经饱了,舔完自己的爪子,慢慢悠悠踱着猫步走到温南星腿边。
用黝黑柔软的毛发去蹭他脚踝。
“它还挺黏你。”岑黎弹了下小猫脑壳,“明明是我救的你吧,没良心的小家伙。”
温南星邀功:“我也有出力的。”
毕竟是他先发现的,只不过是救猫的经验不够罢了。
“你想养它吗?”岑黎问。
温南星顺着小黑的脑袋摸了摸,小黑舒适得眯起眼睛。
从岑黎的视角望过去,就是相机取景器里一幅引人入胜的画,大概能用秋月春风来形容。
但半晌,温南星还是摇摇头:“不。”
轮到岑黎惊讶:“这么坚定?我还以为你会喜欢小猫小狗之类的。”
是很喜欢,温南星想。
尤其是年幼无忧无虑的小时候,大黑就是当时哥哥送给他的生日礼物,不过是瞒着爸爸偷偷养的。
可是狗狗的生命很短暂,一场病突如其来,都没撑过他十五岁生日,就变成了一捧灰,深埋在地底下。
“你还有个……哥哥?”
简直一个惊天霹雳,正中岑黎脑袋瓜,他发蒙:“哪种哥哥?”
温南星:“啊?”
哥哥,还分类吗?
可回收,不可回收?
第23章
“不是,我的意思是……”
岑黎压根控制不了自己的嘴:“……亲的?”
温南星犹豫着点点头。
岑黎喉头发紧,赶忙又问:“你还有别的哥哥吗?”
“……?”
这是什么问题?
温南星茫然:“没有了,就一个。”
岑黎喃喃自语:“一个好,一个就好。”
再多冒出来一个,他就更吃不消了。
就是这自言自语的声音有点大,温南星听得一清二楚。
温南星:“……”
他怀疑今天这顿饭里加了致幻蘑菇,不然好好的一个人怎么会那么奇怪,都开始胡言乱语了。
饭吃了,当然得有人洗碗。
温南星还在尝试理解刚才那句话,就听厨房水池里一阵叮叮咣咣。
——大厨一个小时前做菜时有多得心应手,现在刷碗就有多力不从心。
笨手笨脚,差点给碗打翻了。
好在大厨还算眼疾手快,拿手捞了一把,才不至于要买新碗。
没让几只碗遭灾,温南星明显听到他松了一口气,再出来收拾桌面的时候,面上风平浪静,仿若无事发生。
“……”
先前两人挤在小厨房,岑黎手背被小圆子烫到的地方只简单冲了凉,还没消红,像被蚊子咬了一口似的,红着一块。
视线掠过那处红块,温南星忽地起身,走到木柜前翻了两下,最后从箱子里拿出一只烫伤膏。
替岑黎收东西的时候,掉出来的。
拧开烫伤膏,但他发现膏体竟连封口的锡纸都没撕下,是全新的。
再走到厨房门边,温南星问:“你手背……还疼吗?”
岑黎扭头:“嗯?”
他本想说不疼,可一看门边有一个鬼鬼祟祟,浑身上下写着“抱歉”二字的人,又噤了声。
一进厨房就总能发生意外,上次是腰,这次是手。
温南星带着点歉意地探头探脑,头发丝都蔫了。
“要不,擦一下药膏吧?”他试探性地问。
甩了甩水渍,岑黎瞅瞅他,又瞅瞅他举起的手,没忍心拒绝:“行,你直接挤我手上。”
说话的瞬间,温南星已经挤出一小坨药膏,一股香油的气味顷刻间朝四周弥散,质地不干,反而是湿润的。
油滑的触感碰到手背,岑黎搓碗的手滞了一息,垂眸侧目,看到的就是一只不断打圈转动的指节。
两双手,黑白对比尤为明显。
膏药厚厚一层,犹如狗皮膏药一般牢牢扒在皮肤上。
温南星正努力地抹开那一大坨膏体,像是怕太少药效不够,恨不得拿药膏做手膜。
边涂抹边在脑袋里写感想:岑黎的手,没有他想象中那么粗糙。
健康的小麦色指节修长,但不算细,手掌宽厚,微微用劲时显现的脉络则是力量与坚韧的象征。
和自己的脆皮骨头相比,硬得不是一星半点。
腕口连同掌心被人轻捧住,温热的肌肤触感传来,岑黎一贯游刃有余的表情突地出现一丝裂痕,震惊之色表露无遗。
更让人瞪直双目的是——
抹完药膏,温南星稍稍俯身,朝着油润的手背处吹气。
微凉。
心痒痒。
“我听他们说吹一下能缓解疼痛……”温南星解释说。
又轻吹了两下,他抬眼问:“你感觉好一点吗?”
岑黎没说话:“……”
好没好他不知道,他只感觉自己脑袋里正在放烟花。
痛感这种东西,每个人可接受程度不一样,憋着不说的时候倒是平平无奇,没在他手背神经上作威作福,但一旦被人单拎出来……
就真有点火辣辣的,不像是错觉。
岑黎一时间怔住,居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回过神来,只道:“更疼了。”
温南星惊慌地“啊”了声,立马低头去看说明书。
比起右手那道蜿蜒的长疤,这一点还真算不上什么伤。
但看温南星担惊受怕的样子,仿佛他得了什么绝症。
“但我觉得,吹完确实好多了,”岑黎避开他的目光,“就稍微有一点,能忍。”
温南星踌躇,神色紧张:“严重的话,还是去看医生吧?”
关上水龙头,避免潺潺流水冲洗掉刚上完的药膏,岑黎重重“嗯”一声,异常乖巧:“严重了就去。”
不严重就……让人再擦一次-
锅里的绿豆圆子还热着。
小县城打包菜的方式朴实无华,就用深口的瓷碗包上一层保鲜膜,分装好,扯个塑料袋一装,又环保又能宣扬传统美德——
礼尚往来,瓷碗下回还的时候还能收到份回礼。
从昨晚开始就被人遗忘的手机和钥匙,眼下又回到温南星手里,是一种挺奇妙的缘分。
温南星没有一直盯着手机的习惯,即使是放在以前,也只是拿它当一个时间提醒工具,一个付款工具,以及一个……联络工具。
新换的电池很耐用,几天没充电依旧显示剩余百分之五十的电量。
开机后需要等待几秒,连接上信号,讯息才会弹出。
但不论重复开机过多少回,温南星还是会心颤,指尖捏得发白。
转机两个国家,长途客运都是用纸币零钱,有心人若真要查点什么,最多只能发现他偷偷跑回国罢了,至于到底在哪……
“叮。”
只有一声提示音。
呼——
松开攥紧的手,温南星吐出一口浊气。
没有消息。
思绪正漂浮,岑黎突地冒出来一句:“一直盯着这盆多肉看什么呢?你喜欢这个?”
像是悬崖勒马,声音带动画面,温南星这才聚焦自己的视线。
他有点强迫症,焦虑的时候总喜欢放空自己,同时手里还必须攥点什么,像煲电话粥手指不由自主绕电线圈那样。
仿佛这样就能缓解如潮涌至的情绪。
“这盆是我从队里搬回来的,算是长得最好看的一株了。”岑黎拨了两下叶瓣。
翠绿中带点紫,形状像一朵莲花。
是很漂亮。
见温南星一直看着它,似乎很喜欢的样子,他又说:“你喜欢就送你,多肉很好养活,不费心思。”
温南星忙不迭道:“我不用,你都养很久了,还是继续养吧。”
以为是客套话呢。
岑黎思忖一下:“也行。”
但下一秒,他突地抄起钥匙:“走,带你去花鸟市场挑挑,那儿品种更多,花啊草啊什么都有。”
温南星楞了一下:“花鸟市场?”
……
给胡奶奶送了绿豆圆子之后,两人正好出门。
楼底下的大爷仍旧扇着蒲扇,嘬着滚烫开水泡的茶,坐在楼底大树下进行对弈。
没别的,还是象棋。
岑黎走过的时候,还招呼两声想让他接着上回的棋局再下两盘。
只不过今天又没得空。
得陪人周末出游,逛花市呢。
刚八月,可到底还是夏季,秋风没那么快来,站在骄阳底下两分钟,就晒得让人想眯起眼睛。
温南星已经习惯了走出一段距离,先在圆坛旁边坐一会儿乘凉。
岑黎去开车过来,且非必要不开大车,因为一会儿要走的全是弯弯绕绕的小路,小型电动车更加方便。
老破小有专门建造的电动车停靠处,就是前几年锂电池爆炸,引起楼道着火才改进的,原先是垃圾站。
也或许正是这个原因,没多少人听劝,还是各顾各的,仍旧在楼道里充电。
大家都嫌有味儿。
午后的斜阳耀眼,顺着枝繁叶茂的树干四散落下,照在人身上暖烘烘也懒洋洋。
温南星打了个哈欠,岑黎已经到了跟前,他娴熟地套上头盔,坐上车,风驰电掣二十分钟,也就到了。
周末的花鸟市场非同寻常般热闹。
说是花鸟市场,实际这里花鸟鱼虫,猫狗爬虫,文玩……应有尽有,甚至还能看见卖蛐蛐的!
这处地方隐蔽,几乎是一直在往商店街的南方开,到了市场电动车不让进,便停在入口处,两人走进去。
一个个支起的红色棚绵延不绝,目光所及之处皆是大自然,异常养眼。
坐在小摊前的老奶奶很是热情,正在修剪花朵上的枝叶,见着温南星路过,一剪刀“咔”了一朵漂亮小花,笑意盈盈递过去。
好好一朵盛放的花,不知道为什么要剪下来,以至于温南星没敢接。
被坑过,怕支付出去一笔巨款。
他现在处于精打细算的生活状况下,每一笔都不能乱花。
倒是岑黎大大咧咧接过,手指转了两下花干,转头再塞人手心里。
“拿着玩儿。”
白嫩嫩的一朵小花,和温南星脸差不多颜色,中间的芯嫩粉,隔着一臂的距离都能闻到它散发的香味。
清新,幽香。
开得真好。
“你有喜欢的花花草草没?”
走进市场好长一段距离,仍旧是各种五颜六色的盆栽。
花卉市场种类繁多,挑得眼花缭乱,岑黎干脆问他:“想要哪种类型的?”
温南星思考着,过两秒实话实说:“我不知道,都没养过。”
岑黎疑惑:“你家没人种这些?”
现在随便养盆绿植摆在家里,那都是养眼又能吸收天地灵气的,谁家还没点花草?
温南星支吾一下,含糊地“嗯”了声。
他家里有,是温室培养的那些,他最多也只是表示欣赏地看看,然后感叹一句“真漂亮”。
至于种的品种是什么,要怎么种。
一概不知。
“这么压抑啊,”岑黎调侃似的随口一道,“那成,我觉得……这束就挺好。”
温南星注意力在左侧的绣球花上,闻言转过脑袋,蹙地,一颗颗带着毛刺的球状物体猝不及防出现在眼前。
退后几步,温南星,略带纠结地问:“……它吃人吗?”
岑黎噗嗤一下笑出声:“专吃你这种细皮嫩肉的。”
“……”
也没有……细皮嫩肉吧?
温南星有点郁闷,自己在他心里的形象原来是这样。
但也不怪岑黎会这么觉得,这人确实纤瘦得和花干差不了多少,某天强台风一吹,没有他抓着的话怕是早就被卷到海里去了。
像只小绵羊似的,就算有脾气也只会先把自己缩起来,然后朝你“咩”一声,一点儿威慑力都没有。
“既然你也不知道,那……”岑黎摸下巴,“我给你挑吧。”
温南星眸子又亮起,莞尔道:“嗯……好啊,是什么?”
视线绕着周围转了一圈,岑黎坦然捧起一盆绿植:“这个,一戳就闭上的——”
“含羞草。”
第24章
五块钱一盆的含羞草长势喜人,旧芽中间冒新芽,葱葱郁郁。
对于养殖新手来说,发了芽,冒了脑袋的植物更容易养活,那些还只是种子,从零开始培养才需得饱含技巧的。
温南星没有这种技巧与能力,也自认他没有自信能让一株小芽长成亭亭玉立的枝苗。
所以等岑黎将新买的盆栽放到他手上的时候,温南星神情显得有些呆滞。
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买了。
是株社恐小草。
一碰就收叶子。
有人买,老板自然笑呵呵收钱,还附带多夸两句:“含羞草好养得很,浇水,晒太阳。运气好的话三四个月就能开花,毛茸茸的像蒲公英一样,但不会被风吹走。”
温南星想象了一下,又思考了一下,老板说“运气好的话”……
那他可能看不到这株草开花是什么样了。
温南星对自己的非酋运气一向没有自信心。
但岑黎觉得老板这句话说得特别保守,便开玩笑似的问:“运气好的话?那如果不好,意思是五六个月才能开?”
养植物不比养猫狗,花费的精力少,每天只要看一眼,保证它不会没太阳晒没水喝枯死便好。
连移盆都不用自己动手,老板已经全部搞定,给养得拔地参天了。
岑黎对种养花草研究并不多,很多事情都是顺其自然。
有缘的,每天只浇水那都能长得苍翠欲滴,怎么着都能开花。
要没缘的,就算天天给它换高级养料,晒足日头,那都不会给你面子,连叶片都打蔫儿。
虽说是随遇而安,不过岑黎心底仍有疑虑:“真能开花?您不是看我们外行不懂吧?”
就像卖水果,心里门清也要问一嘴:这瓜甜不甜呀?
好似这样就能给自己捞到一份保障。
老板也是爽快人,一听质疑,立马打包票:“能!保证能开花!不开你找我来换!”
岑黎笑:“行,您说的啊,我可记心里了。”
也就是闲扯攀谈,哪有人真会过来换?
所以老板也跟着笑道“好好好”,听到响彻天际的进账声音,笑容又加深了许多,挥着手同两人说再见。
他们这一趟只是闲逛,更深处活灵活现的鱼鸟蛐蛐,温南星也只是好奇地瞧了两眼。
要是给他养,他怕出问题的不是小家伙们,而是他自己。
过于紧张,先把自个儿吓着了。
捧着新奇的盆栽,一路戳着往外走,回到门口的时候,叶子已经收拢闭合,叫人窥不见内里半分。
就像人们常说的,羞答答。
“它可太可怜了,一路容忍你这么一戳一戳。”岑黎无奈地看他玩了一路叶片,“你再戳下去,它都准备快长回土里了。”
“有一句话怎么说来着……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温南星温吞的性格致使他步伐也比较缓慢,像小老头溜达,索性岑黎也放慢步调,同他一致:“一会儿它该咬你了。”
咬?
拿什么咬,捕蝇草的茎叶上至少还有纤毛和消化液呢。
温南星没那么好骗,即使生活中的他没有常识,但要比知识,他绝对属于博览群书那一类。
卷王。
“那是它在自我保护。”温南星抬眼。
在它遭受外界触碰或是风吹雨打的时候,迅速闭合,以减少受到的伤害。
岑黎挑眉,不太认同:“要想真的保护自己,光是缩着是没用的,就像蜗牛,没有身体骨骼的支撑,但最起码他有坚硬的外壳。”
“保持警觉固然重要,但要在这世界生存,风吹日晒不可避免。”
温南星抿唇不说话,岑黎突然意识到他自己真有职业病——
总喜欢不经意间灌人鸡汤。
都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他这哪是救一次就万事大吉阖家欢乐,后续还得接着救呢!
“我就是随口一说,你就随口一听,”岑黎懊恼,打算转移话题,“说渴了,买瓶水去?”
好在温南星没深入想更多,道了声“好”,又接着去碰剩下那些展开的叶片。
跟本就是:你说你的,我做我的。
嘿,两不相干!
岑黎:“……”
没事,让他玩,一盆植物而已,死不了。
大不了扭头就找老板再买两盆。
一次性戳个够。
……
这个季节还处于蚊虫高度繁衍的阶段,特别是植物茂盛的生态园。
温南星体质不易出汗,所以穿得不算清爽,只露了胳膊,可依旧遭殃。
出了花鸟市场没走两步,手臂上便接连出现红肿的蚊子块,同岑黎的烫伤有异曲同工之妙。
只是一个疼,一个痒罢了。
温南星挠啊挠,恨不得长出第三只手来,毒蚊虫果真是名副其实的……毒。
“啪——”
巴掌落在臂弯中央,形如车鸣喇叭的一声脆响。
温南星停下挠痒的手,怔怔杵在原地,朝始作俑者投去一个茫然的眼神。
花鸟市场每间隔一段路就设置有洗手池,也就是个水龙头装置,连软管都没装,一拧开,凉水就争先恐后往外涌。
岑黎动作干脆利索,掌心勋章似的留有一滩血迹,以及一只已经没了生命迹象的花蚊。
淅沥沥的水流湍急,一下将“尸体”冲落。
洗完手,岑黎扭头,可一瞧温南星。
好家伙,拍蚊虫滞留的巴掌印比蚊子块都红。
对上青年一瞬不瞬的目光,岑黎解释说:“有蚊子咬你,你看——”
看什么。
证据都被冲进下水道了。
他忽地噤了声。
温南星睁着溜圆的眼睛看他,信没信,和打没打是两回事。
“起包了,这下你看。”
岑黎指着那处红彤彤,说着又拿指甲微微划过那块已经肿胀的小红疙瘩,表示:“要这样,封印起来。”
他非常满意自己的杰作,却憋不住笑:“猫屁屁。”
蚊子块被划上一道十字。
盯着那两处叉,温南星:“……”
面无表情地再次看向岑黎。
“……还是买瓶花露水吧。”岑黎哽了下。
左右手臂已经红了,先止痒更重要。
市场边上就有一家小卖部。
刚踏进门,穿老头背心的大爷觑了满手是包的温南星一眼,就知道他们有什么事:“被蚊虫咬了是吧?喏,擦这个。”
是一小瓶青草膏。
外壳上纸质包装写着的字已经被磨损,看样子是用了很长一段时间,也有可能是被每路过一个人都摸了一下。
就像招财猫那样,碰一下,期待天上掉钱。
“市面上那些驱蚊水都没我这个好,”大爷蒲扇慢悠悠晃动,“不是我吹嘘,这东西纯天然,不仅止痒,还能提神醒脑!”
“保准你涂上一秒就不痒!”
大爷一唠嗑起来就像上门推销员,喋喋不休,温南星听着有些晕。
手指尖稍稍蘸了一抹绿,他先是谨慎地嗅了一下。
薄荷和艾草的香气,或许还添加了中草药,猫薄荷一般,闻着上头,涂抹在皮肤表层,隐隐有往里渗透的意味,散着凉意。
很神奇的是,效果确实如大爷说的那般,涂上就不痒了。
“你要擦一点吗?”抹完,温南星又转头问岑黎。
“我没被咬……”
岑黎本来觉得他并不需要,但是……
“……但是也可以来点,预防。”他稍加思索,说得冠冕堂皇。
甚至已经伸出手,意味很明显。
不想自己动手呗。
花鸟市场建设在一堆小店铺中央,不知道是市场发掘了这一商机,还是小商铺看准了这块地皮。
总之温南星没接收到他传递的信号,将青草膏递过去,他的眼神落在隔壁滋滋冒油的油墩子上。
萝卜丝裹着胡椒粉,一块块小饼炸得金黄酥脆,一口下去,内陷柔软香嫩。
手上的青草膏还没被拿走,温南星转过视线,问:“你不擦吗?”
岑黎表情变得一言难尽:“……擦。”
大爷推销很成功,温南星最后带走了一瓶新的青草膏,七块钱,物美价廉。
让他不由得感叹小县城的物价,实在是令人膛目结舌。
若是放在超市,价格一定会往上抬许多。
国外那更是翻倍,亦有可能想买都买不到。
在外晃荡了一下午,临近下午四点,太阳遵循自然规律下降,天空变成漂亮的渐变橙,银蓝偏白的色调在两种极致的冷暖之间进行过渡。
万里无云,还是个好天气。
而后,在第三次望向油墩子小摊时,岑黎到底还是比他先坐不住。
……买了六块钱三个。
温南星又一次惊讶,六块钱,算下来一个胖胖的饼只要两块。
如果他能带着这个技术去欧洲,不出一年他就可以回国开启养老生活。
赚得盆满钵满,多到花不完吧?
以至于他观察得格外认真,像是正大光明偷师,小摊主差点以为是同行过来偷秘方,去后厨柜里拿面粉,温南星还得张望一下。
记着面粉的品牌,好回去练手。
“小电驴可能没油了,”岑黎这时候拧动车钥匙,瞧了眼油箱指针,又看向加油站指示牌,“你要不在这等我会儿,我去前面加个油就回来。”
温南星等着他的萝卜丝饼,点点头:“好。”
然后继续盯他的“独门配方”,神情格外认真。
油墩子做起来特别快,一锅满满当当的油一次性可以炸三到四个,跟摊煎饼一个道理,翻个两三回外皮就变得焦黄。
熟了,香味便飘出来。
窄巷子里的小猫小狗都被吸引过来。
不一会儿,温南星拿着一袋子吃食,正想四周看看还有其他什么吃喝玩乐的地方,蹙地,转头的刹那,一辆载着两人的摩托车飞驰而过。
在经过他身旁时,徒然伸手抱走他手里的东西。
用的猛劲,几乎是连带着温南星整个人都踉跄一下,好在旁边有棵树,能支撑住他,没让人一屁股摔,和大地母亲来个亲密接触。
而这一幕正巧被后方加完油,正推车走来的岑黎尽收眼底。
岑黎猛地清醒,先冒出一句国粹,接着几乎是吼着问温南星:“你没事吧?他刚是不是抢你东西了?抢了什么?”
一串噼里啪啦宛如机关枪似的问题。
温南星仍没能从抢劫的,怔然开口:“他抢了我的——”
然而话音未落,就见岑黎已经跨步上车。
“草!”
“你站在这别动,等我……”事态过于紧急,头盔没能从后视镜上取下,岑黎已经踩了一脚油门,扔下一句话便猛地冲了出去。
人、车早已不在原地。
至于岑黎最后说的……
等什么?
呛了一嘴车尾气,温南星这才接上方才的话,对着空气喃喃道:“——草。”
手里空空荡荡,正是缺了一小时才刚购入的那盆含羞草。
第25章
“就是你俩抢了人家的花盆是吗?”
警察局里,坐着两个不良混子。
一个染着红毛,一个则是蓝毛。
温南星觉得他们两个应该是去的同一家理发店,在同一时间段染的头发。
都统一地掉了色。
两人鼻青脸肿,像是刚经历过一场劝架,捂着脸龇牙咧嘴喊冤枉。
红毛:“我们……我们真的只是路过,不小心顺走了他的盆栽而已。”
红毛哭天抹泪,特委屈:“警官你看看,他都把我俩揍成什么样了……”
蓝毛附和:“对啊对啊警官,我们都手无缚鸡之力,哪能抢东西啊。”
又指控站在温南星身侧的岑黎:“他一个人比我们两个人还壮,他抢我们还差不多!”
警官顺着他的手指方向望过去——
一个魁梧奇伟,凶神恶煞。
两个细胳膊细腿,向隅而泣。
岑黎指尖反向一点,好笑地问:“我?”
温南星:“……”乍一看,好像,确实,有点像他欺负了人家。
警官也同样:“……”要不是他认识岑黎,怕是会冤枉人家。
从两人若出一轨的眼神中看出犹疑。
岑黎:“?”
正当老警官准备细问时,外面忽地传来一道咋咋呼呼的声音。
“我操,怎么回事啊这,你俩干啥了,是不是喝假酒了我操?”陈跃人未到声先出,一眼就看到坐在铁椅子上弱不禁风的温南星,瞪大眼睛。
频频冒脏话,看得出来他切实震惊。
身后的陈妙妙比他更快一步,几乎是百米冲刺的速度奔到他面前,满脸心惊胆战:“小温哥哥你受伤了吗?是不是他们打的你!别怕,我来——”
陈妙妙视线四下扫描,如同红外线似的,一下盯住桌上的盆栽,抄起就准备往俩混混头顶上砸。
温南星:“!”他的盆栽!
“哎!这儿是警察局!”好在陈跃一把拦住她。
温南星缓下一口气,朝里挪了挪那盆含羞草,和小姑娘说:“我没事,就是在路上被抢劫了,他——”
“抢劫?!”陈跃平地起雷,又抄起刚才的盆栽,“他们抢的?抢你什么了?我干你&*¥#%……”
轮到陈妙妙抱住他哥的腰:“哥!这儿是警察局!”
温南星:“!!”盆栽!!
老警察摊手,拍大腿:“……”
ok,看出你们是一家子了。
两杯茶水,让两人大动肝火的情绪平复下来。
角落里的两混混心态崩溃,紧贴着墙根,遭受三人削铁如泥的犀利眼神,两兄弟敛声屏气,胆怯地缩头缩脑,全然没了方才抢夺时的嚣张焰气。
陈妙妙的心思都在温南星身上,压根没给站在边上的岑黎一个眼神。
见到他的小温哥哥没受伤,她才松懈下一口气:“小温哥哥你没事就好。”
岑黎:“?”有没有天理,跟人搏斗的是他哎。
“整件事情就是这样,一颗盆栽,引起的抢夺,斗殴事件。”老警官说。
实际岑黎一开始也不知道原来抢走的只是那盆含羞草,以为又是手机或者钱包,以至于想也没想,满脑子只有怎么拿回来而已。
就算只是一颗盆栽,那也是温南星的东西。
岑黎还没表态,倒是陈跃怒发冲冠:“什么斗殴,我们阿黎从来不打无辜的人!”
那可是他给人刚修的手机!
都没赚几毛钱,差点又被抢了!
岑黎:“?”谁跟你我们?谁让你喊这么恶心的?
温南星见缝插针开口:“那个其实——”
陈跃话密:“而且是二对一哎,明显我们才是弱势的一方,这怎么能叫斗殴呢!”
温南星争分夺秒:“我上次——”
谁料,陈跃再一次抢走话音:“是,今天是抢了一颗盆栽没错,那明天呢,岂不是要把警察局都搬走?”
温南星:“……”
吸了一口凉气,温南星忍无可忍,手一伸,啪叽一下压在旁边人脸上:“安静!听我说!”
岑黎:“……”他没说话啊,为什么封印他的嘴?
看见抬起的手,两个肿胀成包子脸的混混兄弟虎躯一震,下意识用手挡住自己的脸。
红毛哽咽:“吓死了,还以为又要揍我……”
“闭嘴,再说话还揍你。”岑黎一记眼刀直射。
红毛立马听话闭上,生怕自己脸上的口子再多一条,瑟缩着和蓝毛躲在一起,颇有些相依为命的意味。
意识到自己尤为胆大泼天地拍了岑黎一掌,温南星抱歉地收回手。
也就这么一下,即使岑黎知道力的作用是相互的,但仍然认为这一掌对他造不成什么威胁。
软绵绵,跟微风拂面似的。
岑黎略有遗憾地转了个方向,扯了张椅子坐下,凝视身侧的人:“好了,你说。”
警官:“……”那好像是他的台词?
温南星“嗯”了一声,先是再次将目光移至角落里的两人身上,混混大抵是心虚,视线闪躲,但不难得出结论——他曾经在长途公交站点见过两人。
只不过上次的红毛还是黄脑袋,蓝毛倒是没变化,依旧顶着个亮瞎眼的蓝脑袋。
仅一眼,温南星坚定:“……他们两个,就是上次偷我钱包的那两个人。”
“不止抢了我的钱包,还抢了一个女孩子的相机。”
警官蹙眉:“什么?有这回事?”
两个混混登时瞪大眼睛,接着混乱中带着秩序地你一言我一语,各自补充互不打扰:
“没有没有!”
“我们真的只是路过!”
“都是良民来的,没抢过人东西!”
陈跃看着他俩五颜六色的鸡窝脑袋:……你俩,良民?
骗鬼呢!
“调一下当天的记录。”老警官肃穆着一张脸对后方的年轻警察说道。
察觉到事情的严重性,警官立刻让人查阅当天报案的记录,发现确实有一个女生来过,说自己的相机被偷了,地点是长途客运站。
人口密集,事发点还是一个监控死角。
那天,负责案件的警官本来还让女孩确定一下嫌疑人画像,但是女生表示他俩都戴着黑色头盔,根本没看清长相,这件事情便不了了之。
谁料两人今天又再次犯罪,还恰巧碰上了“前客户”。
警官看向角落里,两只黑色头盔早已成了一堆破铜烂铁,顶面形如干涸的泥土,裂痕遍布,中央一条长口更是像大裂谷,连里边的泡沫都露了个角。
质量压根不过关。
也难怪被打成这样,摔一下就坏,没办法保护脑袋啊!
所以查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后,警官放行:“你们可以走了。”
温南星吁出一口气,但却没跟着岑黎他们一块出去。
他问警官:“等一下,我想问问他们……我的钱包还能拿回来吗?”
“你看一下是不是袋子里的这个,刚从他们身上搜出来的。”年轻的警官说。
“对,是我的,”眼见失而复得的棕色钱包,温南星惊喜,同警官核对,“里面是两开的夹层,最中间是拉链层,有一个角用蓝色彩笔画了星星。”
警官检查无误,表示:“在这边登记一下就可以拿走了。”
温南星道了声好,照例填写表格。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那天和混混兄弟争夺时,被撕坏的那一张照片的另一半轻飘飘从夹层里掉了出来。
……
“你刚揍人的时候用的是左手吧?”走出警察局,陈跃问,“没受伤吧?”
岑黎揉了两下酸痛的腕骨,“嗯”了声。
挺久没负重练习,打架也是个体力活。
先前陈跃怕陈妙妙在警察局捣乱,于是让她等在外边看守小电驴。
见几人出来,陈妙妙手里提着几根冰棍,张望道:“小温哥哥呢?”
陈跃扭头:“哎,对啊,他怎么还没出来,不是跟你一块?”
岑黎也转过身,没看见那抹纤细的身影,他蹙眉,扔给陈跃一串钥匙:“你给小电驴骑回去吧。”
“然后把你车借我一下,我一会儿带人去趟医院检查一下。”回想了一下某人还没完全痊愈的脚踝,他又说。
陈跃没拒绝:“行,开回我那?”
他瞅着那惨不忍睹的后视镜以及剐蹭的车座:“给你……整一下这面镜子,哎唷,人脸都照不全。”
“诶我先说好,亲兄弟还要明算账的,这回我铁定坑你。”
岑黎瞥他一眼,爽快:“成。”
陈跃嘿嘿乐了几声,喊着张望她小温哥哥的陈妙妙回家写作业。
小姑娘属实不太乐意,只是为了先前答应过的演唱会条件,不得不认命离开罢了。
反正她偷偷加了小温哥哥的电话,大不了回去偷偷联系。
两兄妹走后,岑黎又转身进警察局。
温南星这会儿已经拿到他的钱包,于是岑黎刚跨步进门就看见他一个人坐在门口的长椅上,手上捏着一张……眼下应该说是半张照片。
小心翼翼地用衣服下摆擦拭着上面的灰尘。
多宝贝似的。
夕阳西下的余晖将门口颀长的身影拖长,余光瞥见一道修长的人影,温南星抬眼,发现岑黎不知何时站在玻璃门边。
迎着温南星的目光,岑黎压下心间乱如麻的思绪,佯装镇定般走过去:“找到钱夹子了?”
温南星点头,唇角弯着一抹弧度,心情看似很好。
他问:“那两个人是被拘留了吗?”
“不知道,严重的话可能吃得吃牢饭了。”岑黎答。
温南星意味深长地“啊”了声,这个结果在他的意料之中,看两混混作案的形式,大约是惯犯。
作案时间间隔虽短,但地点换得快,且都是人烟稠密道路复杂的地段,不会蠢到每次都在同一处地方偷抢。
只是天有不测风云,遇上的岑黎是个硬茬。
好处没捞到不说,被人教训了一顿接着还得继续受罚……也算是罪有应得。
两人一站一坐,岑黎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势看他……手里的相片。
倒着,所以看不清脸。
俯视,所以能知晓全貌。
一个笑容同温南星一样温润的男人。
沉声半晌,岑黎开口:“走吧,去医院。”
温南星楞了一下:“你受伤了吗?在哪里?”
岑黎差点气笑:“我没受伤,倒是你,腰磕到树都没痛觉吗?”
温南星一下顿住:“……”
娇气得很,被人说中便开始叫嚣着发疼。
温南星挠挠脸:“嗯……一点点。”
岑黎面无表情看他,满脸写着“你看我信吗”。
他吐字:“走。”
“等一下。”温南星收起相片,刚起身,又突地滞住脚步。
“怎么?”
“盆栽还在里面。”
“……”岑黎是真的快无语了,都什么时候了,管那破盆栽做什么?
“你靠着门,我去拿。”稳住自己躁动的情绪,岑黎搀着他到门口,刚走出几步,又回头叮嘱,“别乱跑。”
一直到温南星怔怔点头应声,他才再次快步走进去。
三进三出,再出来时,手里确实多了盆植物。
经过一场激烈打斗,这盆含羞草也算是见过大世面的草。
只不过还真如温南星说的那样,含羞草不是含羞,而是保护自己——
叶片闭合,蔫巴似的缩在一起,全然没了刚买回来时的盎然生机。
要不是绿叶依旧莹莹翠绿,多半会被不知情人当枯草拔了。
等到开着陈跃的小破车一晃一游荡进入小县医院时,已经是医生们的下班时间。
岑黎娴熟地挂上急诊,大厅里多数是咳嗽发热的小孩以及老人。
而他们两个青年人异常显眼。
骨科诊室叫号颇快,温南星墩地一下被人摁着坐到诊室小板凳,听医生惯例问“哪里伤”“怎么伤”,岑黎答“后腰”“磕伤”……
没有他开口的机会。
再接着,只见医生冷漠地戴上手套:“转过去,衣服掀起来。”
瞧了眼温南星手肘稍显隐蔽的擦伤,医生又细节地说:“不方便就让家属帮忙。”
时间宝贵,温南星也不扭捏,任由岑黎把自己衣服撩起。
也正是因为处于同一空间的三人都是男性,温南星更加无心里负担,端正地坐着由背后两人查探伤势。
唯一羞愧的可能是:打架的人半点没破皮,他倒是又擦伤又新添乌青块。
温南星想得入神,岑黎却看得揪心。
他不是没见识过温南星皮肤的白净无暇,薄而嫩的后腰因撞击,除了有些淤青之外,倒是没有旁的伤口,可就算是这样,也令人频频攒眉蹙额。
仔细检查完,医生快速手写病历,接着下结论:“没伤到骨头,只是皮外伤,擦点药,注意休息时避开左侧伤口处。”
温南星乖巧地应好,问诊结束,手肘伤口已经进行处理,岑黎去替他取了药。
细细看着单子,岑黎说:“还是老三样,除了擦伤的地方不能用喷雾,淤青只能等它自己慢慢消下去了。”
温南星耳朵听着,脑袋放空。
好半晌,岑黎才唠叨完注意事项,将药瓶和盆栽放在一块。
温南星抬眼,眼神微微闪烁一下,抿唇笑:“谢谢。”
笑容晃眼。
和外头辉煌的落日一样。
“……”伤着腰了,还那么高兴。
瞥这位乖小孩一眼,岑黎心想,你可别谢谢了,再谢下去,他就真以为自己是什么正人君子了。
第26章
温南星的磕伤并无大碍,手肘微微破了点皮,也就是人们常说的——
要是不快点就医,那伤口马上就要愈合了。
护士带着他去消消毒,擦上红药水,用时不过十分钟便结束了。
出去的时候,岑黎正坐在铁椅子上百无聊赖地玩着手里的矿泉水瓶,眼睛盯着包装纸,似乎能从这些方块字里边看出花来。
盯一会儿,琢磨一下。
不明就里的路人还以为他在阅读什么高深的文献资料。
纯白的鞋尖蛮横闯入视野,岑黎这才抬眼:“哦你好了?这么快。”
顺势递过去一瓶水:“给,刚买的,看你一下午都没喝上几口水。”
矿泉水瓶被送到温南星手里的前一秒,岑黎还替他拧开了盖。
的确,眼前这位刚因“斗殴”从警局出来,以一敌二拳拳到肉的男人,其实很细节。
比如不光给他买水,还给那盆焉了吧唧的草也浇了点。
喝饱水的草们又重新恢复生机,张开叶片,生命力尤其顽强。
温南星证实了盘踞自己心里许久的事实,伸手去接水,却忽地看见岑黎近节指骨处泛着薄红,关节有些肿。
他不是专业的医生,就只能看出这些。
朝他伸来的爪子在半空中悬停了许久,视线也不太对劲,以至于岑黎一下就明白了对方在看什么。
以为他也伤着了?
怎么可能,从火场里钻出来的勇士最能忍疼。
就这一丁点儿红肿,往常的岑黎只会:看一眼,冲凉镇定,然后若无其事甩甩手。
没事人一样。
“刚洗手来着,可能是太冷了,冻得慌。”岑黎换了只手,笑说。
这种话也就能骗骗三岁小孩。
旁边就是卫生间,洗手池前撒泼打滚的三岁小孩被家长桎梏着冲热水,嘴里一个劲嚷嚷着:“烫!水烫!”
于是岑黎又面不改色转话音:“热,烫得慌。”
温南星:“……”
“真的,不信你摸。”说着,岑黎打直手臂,诚心诚意地要让他探究。
温南星不吱声,挨着他坐下,拧了瓶盖吨吨吨给自己“浇水”。
接着才慢慢吞吞说:“我不摸,你……也去让护士看一下比较好,有时候自己感觉不到骨头疼。”
那时候就遭殃了,因为身体在进行自我麻痹。
岑黎原本随意慵懒地靠在椅背,发现身侧人长时间、持续且固执地将目光落在他妄想藏匿的手指上时,他倏忽坐正了些。
温南星眸光一转,说着拒绝触摸的话,眼睛却流连忘返。
边抿水边偷偷打量,从凸起的掌骨一路朝上蔓延,到小臂,再落定肩头……
有时候温南星很想问他,到底吃什么长大才可以拥有到顶破天的身高,还有称得上天赋异禀的力量感。
不是科技与狠活的堆砌。
练得很好。
人们都钟爱美丽的事物,艺术家更有挖掘美的眼睛。
所以温南星带着欣赏的眼神打量完,歪了下脑袋,转而正视他,突然问起:“我们是朋友吧?”
岑黎没来得及收回的笑容凝滞在脸上:“嗯?”
先前他认为,他和温南星两人的关系在“没有肝胆相见的熟人”与“吃过很多顿饭的陌生人”之间摇摆不定。
这会儿想得到的关系轻而易举,不费吹灰之力就摆在自己面前,让岑黎感到受宠若惊。
当初或许是歉意,是对意外坠楼的青年所产生的一种责任感,又或许是关爱对门邻居……
不论是哪一种,但在当下这个节骨眼,他的初衷早已变质。
朋友?
他期望最好不是。
气氛微妙,岑黎闷着嗓子吐字:“是吧,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我们需要同等的待遇。”温南星回答。
换言之就是——
我看病,你也得看病,我检查,你也不能落下。
“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有检查一块做。
当然这句话他没说。
岑黎还在愣神,温南星严肃:“快,回来我要检查的。”
像幼儿园老师经常使的那一套,先哄着,不行就出绝招。
岑黎:“……”
冷不丁的,望着青年微鼓起的脸颊,岑黎突然动了动手指。
老一辈总喜欢把刚足月娇嫩的幼儿比喻成白面馒头,圆润饱满不塌陷,皮肤柔软细腻又洁白。
他感觉温南星也没差。
怎么办。
……好想捏一下。
不自在地滚动喉结,岑黎猛地回过神来,先暗骂自己一声,他真是感觉自己要得病了。
小县城遵循传统,不流行搞这种潮流的同性恋爱。
只听说前几年有这么一对,男生悄摸地和人约着在市里玩,结果被亲戚撞见两人亲密。
家长当天就把人逮了回来,逼着分手禁出门,还托亲戚从不知道什么地方请了法师,觉得那是邪祟上身,会败坏风气。
后来听说男生受不了家里的责备谩骂,跑出去到现在都没找回来,是生是死也不清楚。
闹得风风雨雨。
那会儿岑黎才刚大学,陈跃当时还纳闷:“不就谈个恋爱,男的女的有什么差别,总归不会结婚。”
法律不允许啊!
“你说是吧?”陈跃这么问的时候,年轻气盛又不可一世的中二版岑黎说了什么来着?
哦他说——
“就算真和男人结婚又怎么样?还能把我俩一个扔北极一个扔南极不成?”
……
一语成谶。
医院大厅里的时钟滴答滴,走向五点,机械音便开始播报。
这一分钟犹如台风过境,势要将岑黎脑子里的信息全部捣成浆糊。
他就像溺水的人,周遭一切嗡嗡作响。
要让陈跃这个发小知道,不旦不会死命劝,还会幸灾乐祸嚷嚷——
好家伙,要么不开窍,开窍就整个大的。
牛逼plus。
有种半夜惊醒,会见着祖宗从坟里爬出来教训他的错觉。
好半会儿找回魂,岑黎心跳猛得即将离家出走,掌心捂着胸口,丢下一句:“行……那你等我会儿。”
走几步,又转身,跟在警局门口的时候一样叮嘱:“别瞎走。”
温南星抱着盆栽,犹疑又小幅度地点了点头。
看他扶墙往护士站方向走出歪七扭八的步伐,缓缓拧眉。
是不是捂错地方了?
还是……
胸口也挨到打了?!-
那天过后,除了定时定点地吃饭睡觉,其余时间岑黎都在锻炼。
至于说为什么一闲下来就练……
寡了将近二十七快二十八年的某人,试图让自己的脑子清醒点,想好好地,认真地思考他这一段突如其来的情窦初开,到底是真切实意,还是荷尔蒙作祟。
可谁知,这般绞尽脑汁,小心翼翼隐匿起的心思,竟连一天都撑不过。
满脑子是青年的一颦一笑,跟复盘似的,高兴的忧郁的难过的神情一帧帧放映,阖上眼是,睁开眼还是,睡着了梦里更是……
多吓人。
真正的茶饭不思,心神不属也不过如此。
——直到木门被轻轻敲响。
良好的家教以及习惯任何地点练习节拍,让温南星敲门都带着节奏感。
“叩叩,叩,叩叩。”
接着并不隔音的门内,对暗号似的响起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有重物落地,有急促脚步,仿佛还有……慌张的低声暗骂。
各种交织,像是在回应他。
在温南星敲响重复的第二节拍时,门终于是急急忙忙被打开了。
宛如千里之堤毁于蚁穴,一下将所有思绪麻线般缠在一块,打成死结。
开门看见心动嘉宾,岑黎突地懊恼自己竟然一身是汗,臭烘烘,于是和人保持着距离。
他喉头有些发紧,眼神飘忽,但戒过毒似的,脸上一如往常镇定。
就是偷偷侧了侧身,利用身形优势,挡住背后乱成一团糟的客厅。
“怎么了?”岑黎问他。
然而他刚稍稍撩起点眼皮,瞳孔猛地紧缩。
不知是不是因为事态紧急,温南星脸上透着红润,炎热的午后,上衣竟是湿透的状态。
朦朦胧胧,宽松的居家服因吸了水,描绘着眼前人的身板轮廓,叫人视线落也不是,挪也不是。
衣服还在淌水呢。
“洗衣机它、好像坏了,一直在漏水。”温南星忙不迭道出自己的困境。
漏水,外加不由分说地洒了他一身。
以至于捣鼓了许久都没有头绪的温南星只好求助他人。
“……漏水?”深吸一口气,岑黎也顾不上冲个凉,“我拿个工具箱,你……先换件衣服吧。”
温南星低头一看,自己像融化的雪人,滴滴答答的水淌了别人门口一地。
他有些抱歉地道了声好,羞愧着脸,圾拉小企鹅拖鞋回去翻衣服。
岑黎进门后看见他一身干爽,这才暗自舒了一口气。
要了命了。
但眼下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停下咕咚咕咚运作不停的洗衣机更加重要。
十分钟后,岑黎有种冲动,想把这台洗衣机砸了。
这下他也像淋了雨的落汤鸡似的,浇了一身水还算轻的,最令人烦恼的是先前被人倒进半筐的洗衣液,不止是漏水,还孜孜不倦地吐着泡沫。
但是一扭头,撞进温南星饱含期待的眼底……
岑黎顶着一脑袋泡沫,硬着头皮说:“没什么大事,这台洗衣机比较皮,喜欢玩水。”
又十分钟后。
所谓术业有专攻,仍没解决问题的岑黎拨通了好友的电话。
陈跃对赚钱积极,对赚好兄弟的钱更加积极。
然而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午间的日头逐渐西移。
最终这场人类与机器的战争,以人类获胜而暂时停止。
两人挤在狭小的卫生间洗着手上滑腻腻的洗衣液,不约而同叹了一口气。
这年久失修的洗衣机是个硬茬。
蹲了太久,陈跃腿有些发麻,他一屁股坐上马桶盖,一手拍烟盒,一手摸打火机。
“噌”一声,窜出的火苗晃了晃。
岑黎掐灭他刚点燃的火星子,没好气道:“人家的卫生间。”
陈跃一哽:“那我出去抽。”
推拉门刚打开一条小缝,漏了点光线进来,又被岑黎猛地关上。
鼻子差点撞上玻璃门,陈跃恼了:“你干嘛,我都出去抽了还碍着你事啊?”
“你等会儿,我有事跟你说。”烦躁地薅了一把头发,岑黎沉吟片刻,说。
就算是穿一条裤子长大,陈跃也没见过他这副表情,上学的时候心高气傲,工作的时候沉稳从容,永远有着一股子自信。
哪能像现在,周身都充斥着一种……
淡淡的忧伤。
陈跃看着他,突地沉默:“没救了吗?”
“……?”
“你丫才没——”话说到一半,岑黎也忽而沉默。
他感觉自己确实没救了。
“不是绝症啊,”陈跃又恢复嬉皮笑脸,拿胳膊撞他,“那就好办多了,你说吧,能帮哥们肯定帮。”
屋外,陈妙妙正扯着温南星拼那副剩余三分之二的拼图,欢闹的声音如雷贯耳。
屋内,岑黎开口就是:“我有个朋友。”
“他最近喜欢上一个人。”
第27章
“什么朋友?我怎么不知道?你哪儿的朋友?特勤站那边?”
陈跃是个话痨,突然冒出来一个莫名其妙的朋友,他拧巴着眉心喋喋不休,一串问题机关枪似的往外冒。
岑黎“啧”一声,示意他小点声,又走过去一拨,给门上了锁才接着说:“你不认识。”
陈跃瞪大眼睛,什么朋友他居然不认识?
“你现在开始有秘密了,岑黎。”他直呼人大名,说明这是一件极其令人恼怒的事情。
而被点名的人完全没有心虚的意思,甚至淡然反驳:“是个人都有秘密。”
“你和你那位奶茶妹妹进展如何?”岑黎视线轻飘飘移过去,佯装不经意问询。
没了茶花,多了奶茶,岑黎觉得他可能是找大师算过。
命里缺茶,拼命补呢。
“进展……等等,你怎么知道?!”陈跃震惊,转而立刻反应过来。
好你个陈、妙、妙。
门外正玩得不亦乐乎的小姑娘猝不及防打了个响亮的喷嚏,她揉揉鼻尖嘟囔:“肯定是我哥又在背着我说我的坏话!可恶的哥哥!”
这个世界上一万个人就有一万个哈姆雷特,一万对兄妹就有一万对相处方式。
看着陈妙妙气恼骂他哥的样子,温南星只是捏着拼图块弯着眼睛,没说话。
他快忘了有哥哥陪伴的童年是什么样子了,可能也是像这样你一块我一块拼图,赤脚坐在地毯上打闹……
是一段无忧无虑的日子啊。
这一边,陈跃咬牙切齿,一秒钟后,他平静下来,决定跳过这个话题:“你刚说他怎么?喜欢上一个女生?”
一般美好事情的开端过后,总会接着一句转折。
所以陈跃:“但是?”
“但是他有个前男友。”岑黎沉声。
“哦,那怎么了?”不让抽烟,陈跃只能把玩烟盒,不以为然,“有前任不是挺正常?起码谈过恋爱,总比不开窍的木头好。”
虽没指名道姓,但提到谁,谁心里又数。
可只觉告诉陈跃,事情没那么简单。
“你不会是要说,你朋友喜欢她,可是她还喜欢她前男友?”陈跃又问。
岑黎稍滞,一手撑着台面。
回忆起青年背着一只早已损坏的琴,朝他走来,眼底黯然的模样。
心抽疼。
是了,眼下种种过于平静的生活,让他差点忘了,最初的温南星是想要一跃而下,想要放弃生命,遗弃整个世界的……
就像周围所有人都被温暖的阳光包裹,只有他一人处于永无光亮的极夜。
那种……趋于一无所求的状态,令人心惊胆跳。
不应该是这样的,他期望的该是温南星被亲人捧在手心,有人呵护疼爱,笑得开怀,而不是独自一人在陌生异乡漂泊。
都说真碰上能让自己动心的人,再自信的人也会变得卑微,岑黎认同这句话。
陈跃看着他眼底黑域愈发深邃,那凛冽不苟言笑的样子……像是刚恋爱,又被人无情甩了。
陈跃:“嘶……”
都开始倒吸凉气了,岑黎心下一沉。
“但我觉得吧,”陈跃思忖良久,“这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啊。你都说了,那是前男友,说明什么?说明他俩肯定是……不合适!”
陈跃本来想说闹别扭,但转而一想,这不是打击人自信心嘛。
“分手就该体面,说不定还是那男的先出个轨啊,把个妹什么的。”陈跃摆摆手,他有一种神奇的能力,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你喜欢的女生长得好看不?”
岑黎坚持保护马甲:“我朋友。”
说罢又接上:“好看。”
“哦哦嘴瓢。”陈跃拍拍自己嘴巴,八卦魂熊熊燃烧,“你朋友说的?还是……”
岑黎无奈:“……我也觉得好看。”
陈跃“哇”了一声:“那得长成什么样,天仙级别啊。”
岑黎想点头,又硬生生压下,脖颈都僵直:“咳,说回刚才。”
“说完了啊……呃,你朋友介意她有一段……比较深刻过往?就是——”陈跃说得婉转。
岑黎毫不犹豫,但嗓音有一丝颤:“不介意。”
回答如抢答,陈跃突地一哽:“……”
怎么回事,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你这个朋友……”陈跃眯起眼睛,上下打量他一番,“不会就是你自己吧?”
岑黎心头警铃大作,然而还没等他否认,就听陈跃一摆手:“估计也不是,距离你铁树开花的日子实在是太久远了,恐怕得等到我变成外星人的那一天。”
“既然不介意,那还有什么可纠结的。就追呗,她腼腆你活泼,她活泼你比她更活泼。”
“我追姑娘还天天跑人店里嘬奶茶呢,上午一杯下午一杯,都快糖尿病了。”陈跃乐呵地拍拍岑黎肩膀。
岑黎斜眼看他。
陈跃:“……”艾玛,说漏嘴了。
陈跃摸摸鼻子:“那个什么,我的意思是就放手一搏呗,先从朋友开始,每天在她眼皮子底下晃。”
“让她没空去想其他人,心里就你不就行了?”
……
“砰砰砰——”
玻璃门被砸得哐哐响。
“哥!你们掉坑里啦!我要上厕所!”
一嗓子把里边两人魂都吓跑。
陈妙妙个子矮,等陈跃开门,就看见她正踮着脚,趴在磨砂玻璃上往里头望。
差点噗通摔个狗吃屎。
陈跃捞住她,对她的迷惑行为感到不齿:“……你干嘛。”
“我还想问你们在里面干嘛呢!鬼鬼祟祟……”陈妙妙咋咋呼呼,“我们班里的女生现在都不会一起去洗手间了!”
“哦,挺独立。”
陈跃敷衍着夸完,转头邀功般对岑黎说道:“一定要告诉他,这是我陈跃出的主意啊,结婚我要坐主桌的。”
岑黎眼皮抽抽,抛下一句宛如定时炸弹的话:“行,结婚一定请你。”
“谁结婚?哥你终于要结婚了?和嫂子结婚了我能搬出去吗?”陈妙妙耳朵尖得很,叽里呱啦一顿输出的模样跟陈跃如出一辙。
不愧是打一个娘胎里出来的,基因过分强大。
“总算要出去找你亲生父母了?”岑黎幽幽开口。
陈跃乐了:“本来打算等你大一点再跟你说的,既然如此,那我也不得不承认了——”
陈妙妙看傻子一般看他:“白痴,当我三岁小孩啊。”
在客厅拼图,但耳朵竖起的温南星墩地坐回去:“……”他信了的。
电视在修洗衣机的时候就被陈妙妙开了,眼下正在放一个岛国幽默综艺,一群人在舞台上表演七十二变,跟孙悟空一样。
不过大多数都偏搞笑,越出其不意,观众评分越高。
陈妙妙从洗手间出来,非要打破沙锅问到底。
陈跃被她闹烦了,手一指:“他,你叔要结婚。”
话音落地,温南星茫然抬头。
岑黎有女朋友了吗?
没听他说起过。
陈跃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模模糊糊:
“一下午都折在这台洗衣机上,我都饿了。”
“走了,回家吃饭。”
陈妙妙不情不愿:“小温哥哥再见。”
“嗯再见。”温南星回。
含羞草在阳台晒着阳光,随着风向轻轻摇荡。
岑黎关小了窗户,转过身,忽地同他对视,电光火石似的,声音在脑袋里打转。
“就追呗,在他眼前晃啊。”这是陈跃的原话。
于是岑黎就追问怎么晃,天天二十四小时都黏一块?
陈跃简直是无语他妈给无语开门,无语到家了,说:“你那不叫晃,你那叫神金。”
“天天只盯着一个人也是会厌烦的好吗?”
“是要在他眼里晃,在脑子里晃。”
“必要时候耍点手段啊,脸皮有什么重要的。”
冷水一冲,思绪回笼。
水龙头一关,阳台门被打开。
岑黎平静收回目光,娴熟地走到饭桌前,抄起那杯已经凉透的白水,一仰头,干了,宛如壮胆。
接着随意地开口:“今天的天气有点冷啊,降温了吧。”
手抖。
还是给杯子放下吧,一会儿打翻了。
打翻也行,反正他扫。
温南星脑子还没转过弯,抬眼看了眼窗外的盛阳,又看向搓了搓手的岑黎,皱眉重复道:“冷吗?”
即使秋风已经阵阵拂面,可温度依旧不减半分,只是风有些汹涌,但不至于到冷的程度。
直觉告诉温南星这是不好的症状。
“衣服湿的原因吗?你要不要回去——”
“咳咳……”
忽然低声的咳嗽无端让温南星眼皮一跳。
右眼,灾。
松开手里的遥控器,他小跑过去,拖鞋都忘了穿,无处安放的手紧张地抬起又落下。
“是不是……感冒了?”温南星纠结着开口。
话音刚落,岑黎胸口有点起伏,喉结动了动,闷出一声:“不清楚,可能吧。”
声线听着和平常不大一样,多了两分沙哑,偏低沉。
“回去吃个药就好了。”岑黎边说,边瞄他。
温南星点点头,他明白发烧的滋味不好受,于是望向已经朝门口走过去的岑黎,担忧地嘱咐:“那你好好休息。”
岑黎一个踉跄:“……”
紧接着就见他摸口袋,翻来覆去掏,却什么也没掏出来,又悠悠转头。
声控灯紧随其后灭了。
顶灯直直往下打,背着光线……
他面无表情。
温南星还在门口,咕咚咽了下口水:“怎、怎么了?”
岑黎呼出一口气,又开始咳,咳嗽声断断续续,像是差点咽气。
断断续续的间隙,他见缝插针说:“进……不去了。”
温南星尾调上扬,慢吞且犹疑:“啊?”
“我没带,钥匙。”
第28章
“这件可以吗?”
温南星翻找衣服的时候,岑黎正规矩地站在卧室门边。
衣服还湿着。
而他是真的没带钥匙。
但进不去家门的人此刻并没有懊悔,反而庆幸,庆幸还好今天洗衣机突然坏了,还好他有随手关门的习惯,还好他落了钥匙……
天知道温南星说完那句好好休息,他差点昏倒。
头一次被准许进入这片私人地带,岑黎既好奇地四下打量,同时又收敛着自己的视线,生怕看见点不该看见的。
听见声音,他回头,只见温南星手上提着一件不符合自己尺寸的T恤。
一件粉色的T恤,很长,也很……少女心。
和他的小电驴颜色差不多。
对比着他的身高,岑黎想,如果温南星穿上,应该能盖住半截大腿,是这段时间流行的下衣失踪穿搭。
“你先试一下吧,这件我没穿过,很干净,也很软的。”温南星朝他走过去,将衣服递给他。
岑黎始终同这片禁地间隔着一段距离,靠在门边,没有指令便不会擅闯,见人过来才站直,接过他手里的嫩粉T恤。
“我去卫生间换,免得水滴了一地,还得费功夫擦干净。”岑黎说。
温南星颔首,或许是怕他有事,就在卫生间门口蹲守。
一墙之隔,甚至能听见衣物摩挲皮肤的细小声音。
低头盯着自己的小企鹅拖鞋,温南星想了想,又稍微挪远了一些。
关了门,湿衣被脱下,岑黎盯着这件衣服,边换边好奇地问:“你还有这种颜色的衣服?没见你穿过粉的。”
温南星在门外抠手。
他想说自己不旦不穿粉色,甚至衣橱里没有明快的颜色,大多数衣服以低饱和色为主。
没别的,单纯是认为太过鲜明的色彩,很挑脸蛋。
穿出去丑,还招摇。
但要是让岑黎知道温南星不穿亮色,是因为觉得自己的颜值无法撑起衣裳,那绝对惊到跳起来,带着他好好照照镜子。
一张上帝宠儿的脸,还不好看?
那自己岂不是要自卑到老……
“喜欢粉色的人,在某种含义上来说都是稳重又细心的性子,还是和平主义者。”
不仅温柔,通常还很会照顾人,岑黎想着。
“嗯……”
温南星支吾一下,含糊道:“其实这件不是我买的。”
“是别人定制的,算是送我的礼物。”
听温南星说完,岑黎这才后知后觉看见衣服背后的印花,烟花logo配上彩色涂鸦,中心是两个卡通小人,手抱着乐器。
也不知怎地,岑黎穿衣服的手一滞,浮想联翩。
不能吧。
这是,情侣款……?!
那团涂鸦突然之间变得刺眼,岑黎头顶犹如黑云压城,仿佛脚底下淌的不是水滴,而是雨珠。
怕人介意,温南星忙不迭解释说:“不过你穿没关系,因为太大了,所以我一直放着。”
“大小正好吗?”他问。
突然沉默。
许久,久到温南星差点以为他真的出了什么事,正想敲门,里边忽地传出不大满意的声音。
透过卫生间的门,显得闷闷不悦:“小,太小了。”
温南星:“啊……还小吗?”
“可这是最大的一件了,”温南星苦恼,“其他的……你应该穿不上。”
“早知道定团服的时候就让他多制几件备用了。”
“……”
缄默一瞬,岑黎沉声:“团服?那是什么?”
“就是……”温南星想着该如何描述他曾经狂放不羁的摇滚乐乐团,括弧,地下乐团,括弧。
“演出时候穿的,大家都穿差不多的衣服,显得像一个整体。”
其实不是。
是队长悄悄咪咪搞回来,把大家的服装都换成了五颜六色的团服,还说是因为有粉丝点名想看他穿粉色的……露脐装。
重金点名,但他拒绝了。
“……”
岑黎深吸了一口气,再吐出,刚脱下的粉衣又被他悄无声息地穿了回去,肩膀处稍窄,但勉强……算是尺码标准。
“要不你再等等,我找找其他的——”
温南星叹了口气,刚准备抬脚离开,只听“咔哒”一声,开门,岑黎身上好好地套着那件粉上衣。
“其实差不多,能穿。”岑黎说。
挺出乎温南星意料的,柔和的烟粉色并没有加深肤色,反而衬得他整个人皮肤质感以及光泽很好。
温南星眼睛亮亮,耿直地说:“你像是要去唱嘻哈。”
岑黎:“……”
这是哪里的夸赞方式?
温南星还没说完:“但是很好看,适合你。”
岑黎移开视线,耳尖漫红:“咳咳……这是你们团服?”
“那怎么其他人不在上面?”他问。
“啊……因为这件是错版的,老板忘记给其他人画上了,所以就当是他送我的生日礼物了。”温南星腼腆一笑。
岑黎正巧抓住这个节点问:“你生日……什么时候?”
温南星答:“八月底。”
“三十一?”岑黎又问。
温南星“嗯”了声。
还有一个月不到,岑黎琢磨。
“啊对了,裤子。”温南星恍然想起他给岑黎找了衣服,但没有配套的夏裤。
又要回去翻的时候,岑黎拽住他:“衣服还能勉强套上,裤子就算了。”
“你家吹风机在哪?吹两下差不多也能干。”
温南星说在房间,又踢踏着拖鞋跑去拿。
吹风机插上电,在嗡嗡作响的噪音中,岑黎看着温南星忙来忙去,先是让他躺倒在沙发,再是端来一杯热水。
甚至没让他自己动手,搬着小椅子让吹风机横放固定,真正实现了自动化。
热风打在小腿处,比窗外席卷而来的海风更燥热。
“冷的话是不是发烧了啊……”
温南星喃喃自语,即使他成长路上平平安安,但在感知生病这方面仍旧欠缺,相较于自己察觉到身体不适,他更依赖于外物确切的证明。
比如说这种时候应该量一□□温。
发烧?
岑黎眼珠一转,后知后觉干咳了两声,引得正在水池边清洗体温计的温南星探出脑袋,歪着脖子努力朝他这边投来视线。
于是他临时决定,就出演一场病弱戏码。
但这太无耻了,岑黎兀自骂自己,接着猛灌一口烫水,含在嘴里。
和称病不想去上学的陈妙妙似的,浑身上下都是戏。
于是温南星拿着温度计过去,就见岑黎烧得面红耳赤,烧得理智全无,整个人宛如被浪花冲至岸边的小鱼,奄奄一息。
“很难受吗?”温南星边观察着他的状态边甩两下温度计,“你先量一下,我去找找有没有药。对了,你——”
岑黎没开口,点头接过,趁着口腔温度还没降,快速往嘴里一塞。
没来得及说完话的温南星:“……”
稍停,温南星抿唇,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犹豫半晌,吞吐道:“你用反了。”
“是另外一头。”
“……”
岑黎垂眼一看,嗬,水银前端还露在外边呢。
脑子没烧坏的人,都干不出这事儿来。
温南星确定他是真的烧到无知无觉了。
滴答行走的时间指向六点,他看向在沙发躺平的那一大只,蹙眉认真思考着什么。
安定了一会儿,温南星忽地说:“要不还是找开锁师傅吧。”
……
岑黎一阵猛咳。
温南星慌张地弯下身子,学着电视剧里的方式,去拍拍他的背。
他想说或许岑黎自己家会有比如药箱之类的东西,温南星仓促地搬进来,唯一的一袋子药还是上次自己发烧吃剩下的。
一些退烧药,退烧贴。
“家里没有咳嗽药,那我出去买……吧?”温南星担忧地看向他。
不然晚上咳昏过去怎么办?
严重的话,整晚都会被嗓子发毛发痒的感觉折磨到睡不着觉。
“不、不用。”岑黎咳得上气不接下气。
他这回是呛着了,面红耳赤的样子倒真不是演的。
趁着温南星慢速说话的间隙,岑黎快速将体温计拿出来读数:“三十……七度二,没烧。”
体温计顺时针转了方向,温南星定睛一看,确实是正常温度。
那为什么脸那么红?
“好吧,那……”
岑黎现在担惊受怕,生怕他又蹦出一句让自己去找开锁师傅。
然而温南星只是扭头看了眼时间,然后问他:“你饿吗?要不我煮个面吧。”
岑黎:“……”
这句也有点吓人。
黑暗料理的刻板印象已经在他脑子里生了根,彻底抹不去了-
正所谓民以食为天,生病最重要的除了好好养病之外,还有补充营养。
温南星觉得自己此刻像压榨员工的老板,任谁也不会相信,这位刚躺着命若悬丝似的人,眼下正在厨房里捣鼓煮面。
不过二十分钟,盖着煎蛋,铺了两根小青菜的清水挂面出炉。
两天没去菜市场,冰箱里就剩下这一些简单的食材。
佐料不重,倒了芝麻香油的面看上去鲜美多汁,一碗没有加葱,但放了些碎芝麻,另一碗的食客倒是不挑,有什么吃什么,津津有味。
“你之前说过是在上学吧,平时一般都住家里吧。”岑黎注意着压低点声音,毕竟做戏要做全套。
温南星腮帮子鼓鼓,咽下喉间的食物后才说:“家离学校太远了,我……住学校附近。”
“租房?你一个人?一直点外卖?”清面实在过于寡淡,岑黎又往里倒了点生抽,“再来点?”
温南星把自己的碗朝岑黎移过去一点:“嗯……有做饭阿姨。”
岑黎了然,钟点工上门,上班族的福音,能节约许多时间。
“但你做的不一样,简单的东西也很好吃。”温南星认真。
“哪……不一样?”
温南星思忖一下:“和阿姨的手艺不一样,和饭店里一成不变的味道也不一样。”
真要说就是,有家里的味道。
“是吗。”岑黎心痒痒。
温南星点头。
配合着吸溜面条的声音,岑黎觉得他这句话很有说服力,至少在他看来,这一顿简餐是成功的。
从前完全不觉得,看人吃饭也是一种乐趣,现在他明白了,那得看谁吃。
他现在有一种情人眼里出西施的错觉。
良久,岑黎哑声:“我可以一直给你做。”
心脏扑通扑通跳,既怕对面的人有反应,有怕对面的人没有反应。
这种矛盾心理,最是啮噬人心。
时间流速似乎变快了。
但事实上秒针只是刚从四,走到五而已。
“我是说两个人吃饭和一个人吃也没差,还热闹点——”
“好啊。”
温南星掀起眼皮,朝他扬起一个笑容:“那我去洗碗吧,大厨辛苦了,休息一下。”
“叮”一声,打断了两人独处间的闲谈,也打断了岑黎微妙的剖白。
是陈跃的消息。
陈跃:【差点忘了跟你说,你车借我开走了,你家门钥匙也挂在车钥匙上面】
陈跃:【是不是进不了家门?转我十块,哥大发慈悲给你送过来/推墨镜】
厨房传来淅沥沥的水流声。
岑黎低头,哒哒哒打字。
岑黎:【不。】
岑黎:【你千万别来。】
第29章
晚间七点整,夜幕降临。
属于新闻联播独特的开场BGM环绕着各家各户,再换下一个频道,是几乎每个暑假都会轮播的偶像剧。
楼下略微耳背的大爷喜欢边听声音边吃饭,称得上是忠实粉丝呢。
在这份噪音的裹挟下,温南星正抱着一坨浅蓝毛茸茸,朝客厅走过去。
“这是我新买的毛毯。”温南星解释说,浴巾那次纯属临时起意,家里没多的薄被嘛。
“是不是太厚了?”
岑黎抬眼,一张面饼似的毯子张开,盖到自己身上。
绒呼呼的软毛压上来,触感还不错,跟雪花似的绵绵软软,不扎皮肤。
岑黎想,这个老板肯定是个实在人,用料这么扎实,盖上半分钟不到,他就感觉自己浑身冒火。
大夏天裹着一条绒毯,汗不要钱似的流啊!
“还行,厚点好。”他嘴比肌肉硬。
此刻的岑黎愿将其称之为——甜蜜的烦恼。
温南星心情复杂地望着他,就像一只体型庞大的大型犬蜷缩在抠搜不到一平的小窝里,怎么看怎么委屈。
“要不,你睡我的床吧。”温南星纠结半晌,琢磨来琢磨去,到底还是说了。
毕竟这样对待客人,礼数不周。
嗯……某种意义上还是他的救命恩人。
“?!”
他感觉这已经不是惊吓,而是恐吓了。
“别,真的,用不着。”岑黎语无伦次,良久,他干脆破罐子破摔,“其实我认床,嗯总是换新的环境,容易失眠,能睁眼到天亮的那种。”
温南星一滞:“……?”
漆黑的瞳仁望过来,岑黎脸不红心不跳:“所以我只能睡沙发。”
“……”真的吗?
印象里,某一天和他同样经历过腰伤的人,当天是秒入睡,睡熟到他无论怎么发出噪音,都没能吵醒,仿佛魇入梦境中一般。
直白来讲,就是跟死了一样。
地震海啸都别想打搅他。
温南星妥协:“好吧,那你要是不舒服的话就喊我。”
岑黎颔首。
“我帮你拿了新的毛巾,牙刷的话……”
温南星从卫生间里探出脑袋,不好意思地举着硬壳包装:“粉色行吗?”
“……”
是和粉色过不去了吗?
岑黎望着十块钱三只牙刷的包装,又低了低脑袋看自己身上这件粉嫩,实在没法想象一个大男人穿得跟花姑娘似的,还得握着一只粉牙刷刷牙。
他犹豫:“旁边不是还有一只灰色的吗?”
“啊这个,上次陈妙妙用过,”温南星低头看一眼,“她说不喜欢粉色。”
他腼腆一笑:“蓝色被我用了,所以只剩下粉色的了。”
前一秒还在嫌弃,后一秒,岑黎能屈能伸:“也行……随便什么颜色,能用就行。”
“那拖鞋……”
“别找了,就一天而已,我无所谓的,”岑黎一听,叹了口气,“你快洗吧,一会儿没热水了。”
温南星小鸡啄米般“哦哦”两声,说到底,还是因为没经验。
他朋友又少,也从来没往家里带过,若是放在以前,他所有的东西几乎都是独一份,就连哥哥也不会同他买亲子款。
当然,向来注重品质的哥哥更不会买十块钱三只装的牙刷,还有略显粗糙的毛巾。
温南星摇摇头,盯着洗漱台上的两只牙刷杯,心念一动,将他的那只牙刷转了个方向,刷毛面向隔壁那只。
不是强迫症,是看上去像一家人。
猝然冒出来的想法让温南星倏忽一顿,没由来地心头鹿撞,手指顺着皮肤往上触到胸口,仿若感受到一股力量驱动。
仅聆听了小半会儿,又很快放下。
不过……
有点高兴这样的热闹。
而另一边,温南星有多欢天喜地,岑黎就有多肉颤心惊。
同款牙刷同款毛巾,虽说都是打包一块卖的,但仍旧让他游思妄想……
天。
这场景,简直跟同居没什么两样。
重复吸气又吐气,岑黎拉高身上的绒毯,也不知道是这条毯子出厂就自带香氛还是被人清洗过,鼻腔里一呼一吸都是清浅的茶花香。
浴室淅沥沥的流水声冲击着耳膜,他耳朵酥酥麻麻,心跳鼓动的频率明显超出正常范畴,若是这会儿戴着心率检测仪,那早就该提醒他“出问题啦快看看吧”。
但他自己清楚知道,心脏跃动的每一下都在诉说:是紧张,是怦然心动,是不知所措。
是许多种交织的情绪,清晰明白地告诉他——
啊,你完蛋了。
你牡丹这么多年,一下坠入爱河不可自拔了。
但要问,一张白纸该怎么追求人家,岑黎能交同样一份空白的答卷出来。
除了温南星名字叫温南星以外,其他一概不知。
人还防备着呢。
发麻的心绪一直持续到夜色愈发黑沉的时候。
温南星和他道过晚安,也就回了自己房间,只不过生病最怕的是夜间,人体温度会不自觉升高,再强壮的人都不一定能抵御来势汹汹的病毒。
所以卧室门并没有彻底关上,而是留了一条缝隙,半掩着。
翻来覆去,覆去翻来。
倒是温南星睡不着了。
“咳咳……”
客厅里传来的咳嗽声在静谧的空间显得尤为明晰,甚至传入温南星耳中还有回声。
几乎是当下的一瞬间,温南星便掀开薄被,“啪”地提着一盏小夜灯,圾拉着拖鞋跑出去。
老破小房屋租金便宜,但缺点随处可见,比如头顶咯吱咯吱响的吊扇,也不清楚是什么问题,温南星真怕它忽然之间掉下来,让他们两人的脑袋搬家。
所以他关小了一些,起码旋转的速度不会造成威胁。
黑暗之中,沙发被一团大个占据。
岑黎的睡相不太安分,起码温南星平躺着便不会再乱动,而他却呈现一种敦煌飞天的奇异姿态。
温南星:“……”
好张狂的睡姿。
不过眼下的张狂是虚的,平日里幽邃的眼睛如今阖着,再加上身上嫩色衣服的加成,整个人又乖巧又服帖,仅有的那一点痞气都被消磨殆尽。
温南星忍了又忍,努力憋住自己想摸岑黎脑袋的想法。
但是真的好圆,标准的圆头。
感觉比他自己睡得都圆。
……但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岑黎面上的潮红比先前更加严重。
原来深肤色的人脸红也是很明显的,温南星兀自感叹,注意力飘忽。
还好这会儿真发烧的人没醒,要不然就会知道,他每次遮掩的耳尖,实际红透的样子都让人看进眼底去了。
“岑黎?醒醒……你好像真的发烧了。”
岑黎小声哼唧两声,耳膜嗡嗡作响,朦朦胧胧的嗓音清甜又脆生,他还以为在梦里呢。
梦里他是猎人,正追捕着一只瘸了腿的白兔。
白兔虽然受了伤,但机灵得很,哧溜一个滑步,便从他的掌心底下溜走,留给他一撮干净洁白的毛发。
几声下去,嗓子都冒烟,可陷入梦寐中的人哪会回答,连腰腹露明晃晃露在外头都不知道。
只要视线下移,就能看见隐匿在宽松衣物底下的风景,一览无余。
额间滚烫,贯彻要关照邻居到底,温南星焦心如焚,顾不上数对方到底有几块腹肌,先替他捡起掉落在地的绒毯。
又捻了捻被角,盖得严严实实,接着才去采取退烧措施。
量体温,降温,不行就吃药。
冰凉的毛巾压上带着温度的额间,很快便被热气浸染,每隔一段时间,温南星都需要换一块,两块毛巾替换着用。
一直跑来跑去捣鼓,接近下半夜,发过汗,体温才降下去。
岑黎睁开眼,又被困倦的睡意强行禁锢,清醒一会儿就说两句话。
但没能回答完,磕了一颗退烧药见效颇快,盯了温南星那张近在咫尺的俊颜不过两秒,心满意足地倒头又睡过去。
温南星:“……”
他为什么记得……几个小时前有人说自己很容易失眠呢?
“经常锻炼的人身体也这么不好吗?”温南星碰碰他的额头,自言自语。
他嗫喏:“要不还是去医院吧……”
明天早上如果还不退烧的话。
这句话仿佛一枚埋在岑黎心里的定时炸弹,也不知道是哪个字眼点燃了导火索。
也可能是烧迷糊,手腕突地被一只大掌桎梏。
温南星动了动手腕试图抽离,但很显然,他小瞧了对方的骨劲,也高看了自己的力量感。
默了默,温南星福至心灵,试探性说:“不去医院?”
好,松了点。
他又道:“还是去……?”
嗯,又攥住了。
温南星“哇”一声,是声控的。
然后就没能再抽离,使出浑身解数都没让人松开半分。
垂着睫毛,温南星盯着那只略显粗糙的手良久,他戳戳岑黎的手指头:“你松一下……痛。”
打商量一般,试图唤醒沉睡无知觉的人。
岑黎精神恍惚,眼皮千斤重,还沉浸在梦境似的,只是很听话地,真的舒张开几根手指。
可松了,但不代表他会把猎物放走。
做猎人的首先得把猎物抓牢了,就算不吃,攥在自己手里的那才是真实的,跑不掉的。
于是他宽宽松松地圈着,再缓而慢地往上挪。
手心微微泛痒,温南星稍顿,低头,盯着紧扣一起的两只手:……
病人总是缺乏安全感,他想。
一夜好眠-
陈妙妙在早间八点走出家门,八点一刻抵达胡奶奶家蹭早饭,又于八点半上楼,在他阿黎叔家门口站定。
距离捕捞节的联欢会已经结束一周左右时间,这些天,她快被一堆作业淹没,但她可没忘记阿黎叔之前答应的事情。
带她去游乐园轻松!
也就是今天。
望向外头阳光明媚的好天气,陈妙妙心情愉悦。
——砰、砰、砰。
先是三声轻敲,一声呼喊,再是三声重敲,木门哐哐作响,却始终无人回应。
她失去耐心,抱着小书包,开始边踹门边大声喊。
……
也不知是不是上天决心要惩罚说谎的人,一场迟来的发热将两人打了个措手不及。
屋外的晨光漫进室内,斜斜地洒落在木地板,深一道浅一道,照耀着。
听到门外砰砰响的敲门声,正处于深度睡眠与即将苏醒之间的岑黎,在梦境中烦闷地啧了声,接着习惯性地朝旁边摸索。
找手机看时间呢。
但手机没摸着,倒是摸到一个软乎的“抱枕”,带着温度。
他睁开眼。
狭小的沙发上,温南星睡在外侧,自己睡在里侧。
嗯,温南星。
……嗯?!谁???
睁眼就看到一张恬静睡颜,岑黎木着脸,侧身躺着,圈在人腰间的左手松也不是,不松也不是……
没办法啊,沙发太小,他一放开手,人指定就要滚到地板上。
身前温柔乡,身后沙发背,两面环狼饲虎,他进退两难。
更让岑黎脑子里那根弦断裂的事情是,他的右手还牵着温南星的左手。
一种趋近暧昧的……十指相扣。
第30章
嘶……
岑黎倒吸一口凉气。
和别人挤一张床这类事情不是没有过,以前出勤任务累得半死不活的时候,大家伙们甚至还能你靠我肩膀,我睡你大腿。
一点儿隔阂都没有,吃盒饭缺筷子还能互相喂呢。
如果换做是当时还没开窍的岑黎,他一定百思不得其解,不就拉个小手,这有什么?
从火场救人比这亲密多了,又是扛又是抱的。
但温南星这种情况不一样,再说温南星也不是别人……
……那差距可大了!
岑黎简直人麻了,要不是他清楚知道昨天其实什么都没有,只是单纯地烧糊涂了,半梦半醒把人强行留下了而已。
不然他肯定给自己两巴掌,简直是在犯罪。
心头一阵温软又慌乱,接着门外又是哐哐两下,带着愤意的敲门声。
温南星精神浮浮沉沉,明显还没有睡醒,但是他浅眠,一点点噪音侵袭就容易睡不着。
于是在岑黎的注视下,他睁开了眼睛。
眼前有点模糊,看不太清,但对于面前突然出现的人脸,他没有多少意外与惊讶。
甚至天刚蒙蒙亮的时候温南星又醒过一次,迷迷糊糊去岑黎的额头,最后确定确实退烧了,这才安心陷入深度睡眠。
不过经过一晚上的折腾,让温南星对岑黎又多了一个印象——
即使是身强力壮的消防员伙伴,发烧也是真的很黏人。
面对面,大眼瞪小眼,岑黎干巴巴:“早啊。”
温南星揉两下酸涩的眼睛,刚醒来的声调比平时软两个调:“早。”
嘶……
又倒吸一口。
一早上就这幅美梦似的艳糜场景,属实有点刺激神经,岑黎不自禁咽了咽口水,温南星看他,他也看温南星。
对视几秒,最终还是他先败下阵来。
“我,呃……我去开门。”岑黎慌不择路,仿佛手里是烫手山芋,是随时会引爆的炸弹。
蹭地一下松开攥着一夜不放的手,他摸爬滚打从沙发上起身,在门口陈妙妙喊出第二遍他的大名时开了门。
听见背后动静,陈妙妙转过头,对于这位出现在对门不速之客,她的眼神从疑惑到震惊再到愠怒。
只不过身高不足,气势不够,所以一怒之下……怒了一下罢了。
岑黎看着她一身即将春游的装扮,显然贵人多忘事,不明就里:“一大早敲门,你哥让你来的?”
“你之前答应我要去游乐园的,你忘了吗?!”过于激动,陈妙妙声音都尖了不少,“叔你为什么能在小温哥哥家里?哥都不让我在小温哥哥家过夜……”
岑黎看了眼时间,都快中午了,他敷衍:“哦,游乐园。”
说罢又转身走进屋里,睡昏头了,早饭还没着落呢。
一扭头,却发现温南星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他身后,差点撞上去。
“你感觉还烧吗?”温南星拿着体温计,小尾巴一样。
岑黎摸摸鼻尖,眼观鼻鼻观心:“应该不烧,也没后遗症,就是嗓子像刀割。”
“啊……那是不是要煮个梨汤。”温南星昨晚临时做的功课,冰糖梨子水,止咳止痒。
梨子有,当季的,大个又新鲜,还能丢两三颗红枣进去添点儿甜味。
这些东西昨天半夜的时候,温南星就准备好了,就是刀工不行,梨子一块大一块小,中间的核也丢在锅里边,忘了去掉。
“你……”
岑黎怔怔然,眼看着温南星双手提着一锅即将满溢的水,心惊肉跳:“哎慢点慢点,不是,还是我来吧,一会儿洒了。”
温南星倔强地憋红脸,连脚趾都在用力:“我可以的,这个不重。”
都没有大提琴一半的重量。
不重……
这番话实在没什么说服力,岑黎自然也没给他表现的机会,张口就来:“我正好恢复恢复,肯定是最近练得不够抵抗力差,所以才老病。”
温南星:“……”
这句话似乎不止一个人中枪。
没人搭理的陈妙妙望向厨房里客气谦让的两位,跺了两下脚也进屋,关门声邦邦响。
温南星这才注意到原来还有客人在。
陈妙妙颜控算是没救了,以至于温南星笑着同她打招呼的时候,小姑娘就算有脾气也散了,拉着他的手又亲亲密密地说小话,吐槽令人烦恼的作业,分享谁谁谁家的狗子又走丢了。
年龄小,但也八卦着呢。
中途温南星仍然记着要让病人再量一次体温,但是病人这会儿扮演着大厨角色,手都腾不出空闲,只能偏一下脑袋,顺从地让温南星取走温度计,没空看温度,视线倒是一直紧随着……
像狗皮膏药。
怎么撕巴都扯不下来。
气氛很微妙,也有点怪,说不上来,尤其像她班级里情窦初开的女同桌,整天就盯着隔壁组的那个男生,上课还老照镜子,莫名其妙地笑,诡异得很。
陈妙妙到底是小女生,率先察觉到不对劲,她趁着温南星洗漱,一溜烟跑进正一簇一簇往外冒烟的厨房。
“叔,你一直在看小温哥哥。”小姑娘深深看他一眼。
一场发热,岑黎心情愉悦,也不嫌底下大爷不知哪学来的京腔吵了:“嗯……嗯嗯?”
“他人都不在这,我看谁?”
陈妙妙心道一声:狡辩。
接着又看穿一切地姿态,说:“你也觉得小温哥哥好看,是不是!”
岑黎一路嗯嗯嗯过去,搪塞着她的问题:“好看,天仙下凡。”
“小温哥哥会找什么的女朋友啊,这么好看的话要求肯定很高……啊如果他在我们镇上找到了女朋友,以后会留在这里吗?”陈妙妙喋喋不休,像是非要逮着人问出个所以然来。
岑黎一顿,他没想过这个问题。
但能确定的是,温南星不可能一直都在这儿待着,他还有学业没完成,或许家里人还在四处找他。
也不会和小镇上的姑娘结婚……吧?
背过身将温汤的梨子汁水倒出,他淡然:“你关心这个干什么?暑假马上要过了,作业没写完还想跑出去玩。”
“我写了!”陈妙妙嘟囔,“切,不说算了,我找小温哥哥去。”
小姑娘不屑,变脸比翻书都快,转头就娇滴滴跑温南星那边说话去:“小温哥哥,你腰上的伤好了吗?要不要和我一起去游乐园玩!”
“好多了,”温南星答,又问,“游乐园?是海边那个吗?”
他记得路过的时候见到过,不用买门票就能进去,晚上的摩天轮摇摇晃晃,霓虹色彩高悬,很漂亮。
陈妙妙嘴里的煎饼还没咽下,唔唔唔比划了好一阵:“不一样不一样……”
“那根本就不叫游乐园,就是一堆沙雕里面摆了个摩天轮,过山车都没到高空呢!”
温南星迷茫:“沙雕?”
忙碌了许久的岑大厨端着早饭从厨房出来:“字面意思,就是沙子雕成的各种卡通人物。”
温南星拖长声音:“啊……沙雕。总感觉在骂人。”
“那得看谁说。”岑黎意有所指。
譬方听温南星骂人,就像昨日梦里的白兔,挠你一爪子,不痛不痒的。
但也不一定,毕竟兔子咬合力惊人。
“咳。”岑黎咳嗽一声,让自己的理智回归。
温南星忙不迭捞起已经煮透软烂的梨子:“你先喝一点,没效果还是去医院看看吧。”
生病,医院就是良药。
“去医院也就是配个药,又不是什么大事,别紧张。”岑黎小幅度勾起唇角,淡笑中却透着一丝抗拒。
从他休假开始,跑医院的次数比之前一整年的次数都多。
医院也不是什么都能治得好的。
“胡奶奶给的,水蜜桃,软的,可好吃了。”
陈妙妙忽地从包里掏出两只又大又圆的蜜桃。
说得偷偷摸摸,但实际却炫耀似的摆上桌面:“就两个,我们偷偷吃。”
“好。”温南星啃着桃子,弯弯眼睛,眼底却没笑意。
望着岑黎宽阔的脊背,只觉得眼下的他似乎被落寞包裹-
游乐园的计划推迟了两天,在打工人即将狂欢的周五,三人出行。
因为这场来之不易,且称得上远足的行程,陈妙妙早早就背着自己的小书包蹲点,他们要出发前往市区,大约一个多小时近乎两小时的路程。
“你没睡好吗?黑眼圈快要掉地上了。”临上车前,岑黎看着温南星两只熊猫眼,问他。
“有点,晚上听到楼底下有两只鸡在吵架,很凶。”温南星哈欠连天,“而且我没去过游乐园……”
他说:“兴奋的。”
“小温哥哥你没去过游乐园?为什么呀?长大以后很忙吗?”陈妙妙抢在岑黎前问。
温南星思忖一下,摇摇头:“不是,小时候就没去过。”
手刹被落下,岑黎惊讶,偏头:“一次也没有?”
温南星点头:“嗯,他们太忙了,没时间带我去。”
“那你哥呢?你俩差很多岁数?”
“不多,六岁。”
那就是二十九左右,跟他也差不多年龄啊,岑黎心里暗自有数。
岑黎打着转向:“他怎么没带你去,你小学你哥也才初中吧。”
温南星想象一个温润但带有少许洁癖的哥哥,坐旋转木马……
大概要上下左右将整个游乐园翻来覆去擦十遍。
所以他也有轻微的强迫症以及完美主义,没办法,血缘牵绊着嘛。
车辆缓缓穿梭于大街小巷,昨晚被两只不和睦的鸡吵得没睡好,温南星这会儿困意上头,仿佛座椅是床,而靠枕就是枕头,一沾就能表演秒睡。
轻轻打了个无声的哈欠,温南星解释说:“他不喜欢这种场合。”
岑黎好笑地看着他竭力睁开的眼睛,提醒他:“还有一个小时呢,眯会儿吧。”
温南星有些不好意思:“没人说话的话,你不无聊吗?”
还没进入高速路段,左侧便是波光粼粼的海面。
慵懒的海风轻轻撩拨着发丝,岑黎眯了眯眼睛:“听听歌,看看风景,还行不无聊。”
“睡吧,到了我喊你。”
挡不住强势席卷的困意,温南星也不再推辞,眼睛一闭,同后座的陈妙妙一块陷入梦乡。
等红灯的间隙,岑黎扭头,不过一分钟,均匀的呼吸声传来。
他稍稍将垫在脑后的靠枕倾斜了一点,让温南星更舒适一些,以免长时间保持同一种姿势,醒来会落枕。
光明正大的打量,岑黎都能数清那长而翘的睫毛到底有多少根,连细腻脸颊上的绒毛都看得一清二楚。
好乖的样子。
咳咳……
开车不能想这些,容易出车祸。
他收回视线,保持专注地盯着前方路况,但忍不住也是真的,每次只能趁着跳转绿灯的间隙悄悄看一眼。
从高速下来便是一个服务区,岑黎泊了车,从早上开始就一直嚷嚷着喝果汁的陈妙妙实在憋不住尿意,一下车就飞奔卫生间,跑出残影。
在车上稍稍眯了会儿,精力已经补充完毕,外头阳光充足,温南星也下车透了透气。
岑黎提着一袋子水,两人就在这儿修整,顺便给所剩无几的油箱加个油。
阳光暖呼呼,岑黎靠在车边,看着慢慢电子屏上缓慢升高的数字,也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温南星递给他一颗薄荷糖,同时问:“你累了吗?那一会儿我开吧。”
“你开?”岑黎像是在确定,又像是在好奇,“我这手动挡。”
他到底还是小看了这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少爷。
“嗯,我会。”
弯腰坐上主驾驶,温南星抬眼,笑着调侃:“累坏了回来就没人当司机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