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一场意外(一)
在司明明心中, 冬天其实是恼人的。
长年坚持养生,到了冬天也没法拥有温暖的四肢。羽绒服要到膝盖以下,拉链要拉到下巴, 再系一条厚重的围巾, 要将自己裹成一个粽子。
但还是冷。
于是包里备着一个保温杯,随时装着热水, 再有几贴暖宝宝,察觉透风的时候贴上。人又瘦,遇到刮风时候在寒风里摇摇晃晃。
苏景秋就说:谁一年到头净换媳妇了?是我苏景秋呀!夏天防晒、秋天过敏、冬天穿成大粽子, 一年到头就美那么几天。
“你可以换个从头美到尾的媳妇。”走在他身边的司明明呛他一句,不出意外,苏景秋拒绝:“我才不换。我这叫多重体验,换个人没有。”
此刻他拎着大包小包,丈母娘聂如霜说要给他们炖鸡肉,让他们买肉回去。俩人在单元门口碰到了同样大包小包的司明天, 拎着水果蔬菜和调味品。聂如霜只需要动动嘴, 一家三口任她支配。他们还敢怒不敢言,司明天进门就去洗菜。
苏景秋则陪着聂如霜聊天。
他不知道哪里学的推拿手法, 非要给聂如霜展示一下。聂如霜倒也放心, 指着自己脖子:“来, 就按这, 拿出盲人按摩的手法来。”
苏景秋就真的有模有样按起来,聂如霜不住嘴地夸他:“还得是我儿, 这不比亲儿子强吗?”
苏景秋憨厚一笑:“等我再学学。”
苏景秋深知一个道理,与其妄想跟司明明打成一团, 不如打入她家内部。司明明看着情绪稳定,气人的时候当然也稳定, 但能把人气吐血。苏景秋遇到不平事就跟聂如霜告状,时至今日已经娴熟老练。
这会儿眼睛一转又想告状,坐在聂如霜身边喊一声:“妈——”
那头司明明咳了一声,苏景秋抬眼看看,见她幽幽瞪他,他就住了口。倒也不是怕她,给她几分薄面罢!讪讪背着手去厨房,人高马大的人往厨房门口一站,里头就显逼仄。岳父司明天就赶他走:“喝茶去!不用你!”
苏景秋又转身去喝茶。茶几上是老丈人给备的花茶,还佐着四盘小点心,人往那茶椅上一瘫,喝茶吃点心,别提多惬意。苏景秋就觉得,这家庭关系,别的男人怕是打着灯笼找不来。“别的男人”也不具体指代谁,总之有着莫名的优越感。
聂如霜和司明明说话,他竖起耳朵听着。这会儿话题他很感兴趣,因为聂如霜在“催生”。倒也不是真催生,就是问司明明:“准备要孩子不啊?年纪不小了啊。”
“不要。”司明明说。
“你俩商量的啊?”
“对。”
你可没跟我商量。苏景秋心说:你主意大着呢,又一家之主当惯了,这等小事才不会跟我商量呢!不自主撇撇嘴,被司明明抓到,又瞪了他一眼。苏景秋下巴一扬,挑衅一番。
二人的小动作落到了聂如霜眼里,老母亲噗一声笑了,司明明问她笑什么,她又摇头不语。她可不想打草惊蛇,依这二人的情形来看,显然已经较司明明任何一任相熟。聂如霜生怕自己动作大了,惊醒司明明。
但聂如霜也好奇,这俩人一来二去还真的熟了起来,想来那小神棍说的也不尽然是对的。呸,全是错的!
做母亲的对此战战兢兢,也着实可怜。吃饭时候就要求苏景秋陪她小酌一杯以缓解自己紧张的心情。司明明不喜欢苏景秋喝酒,但他工作生活总免不了要喝点,他喝酒,她就抱着枕头回自己房间。次数多了苏景秋也怕,于是喝酒时候都收敛了。
这会儿苏景秋看司明明眼色,想推脱,但转念一想那可是自己的靠山丈母娘,喝就喝了,心一横,把酒杯一拿,对司明明说:“来看妈一趟不容易,陪妈喝点。”
“你前天自己来的。”司明明提醒他:“还告了我一状。”
“前天不算。”
“那怎么算?”
“糊涂算!”
聂如霜看不下去就敲打司明明:“你吃饭吗?不吃下桌吧你!老在饭桌上立威风!”老人顶烦司明明煞风景,这么好的女婿整天被她呼来喝去的,回头把人呼喝走了,看她还去哪里再找这么一个看着顺眼的!
司明明也不恼,嘻嘻一笑,在桌下狠踢了苏景秋一脚,你多喝一口试试,安心吃起了饭。苏景秋呢,真的就几口,怕回家后司明明跟他算账。
这样的家庭相聚倒也常见,聂如霜和王庆芳总要喊他们回家吃饭。起初结婚的时候觉得二人不必有这许多应酬,逢年过节走个过场,不强制要求对方融入自己的原生家庭。哪知这日子一旦过起来就由不得人做主,偏两个妈妈又都像江湖中人一样,叫人回家吃饭敲锣打鼓热情似火,你要拒绝可能就是你拂人好意不懂事了。
那苏景秋又是个跑惯腿儿的,没事就往聂如霜那跑,比司明明还勤。
王庆芳知情后就对司明明说:“没事,你也往我这跑,你俩打平了。”
有时王庆芳和聂如霜相约出去玩,分开时会说:依我看这俩一时半会儿离不了。
离不了好,离不了好,要么还得跟别人再熟悉一次。
总之日子就是这么个情况,从夏到冬,掐指一算,也半载了。从聂如霜那出来,苏景秋将胳膊抬起来示意司明明挎着。司明明装作看不到,他就拿起她手往自己手肘下一塞,进而夹住。之所以有这么个动作,要从苏景秋餐厅的涛涛说起。
涛涛谈恋爱了,女朋友刚刚大学毕业,是一个可爱的姑娘。俩人每天报备行程,吃了什么喝了什么,你侬我侬;见面则是牵手手、挎胳膊、时不时还要亲亲一口。苏景秋看着很是心烦,就威胁涛涛:“再这样影响我开了你!”
涛涛不服:“哪个谈恋爱不这样?老板你不这样?”说完恍然大悟:“哦对,老板不这样,老板娘都不回老板消息。”
这真是一棍子敲苏景秋身上了,脑袋嗡一声,血压就上去了。狠拍了涛涛后背一把,凶神恶煞:“你给我等着,我老婆那是高冷!哪像你们搞对象不分场合!”
话虽这样说,但这仇他算是记下了。苏景秋要面子,想在自己店员面前打个翻身仗。那一日司明明去餐厅吃午饭,坐在她的专属位,就是餐厅临窗的那个最安静的位置,能晒到冬日薄薄的太阳。休息日人不多,但因为进门后都要脱掉厚厚的大衣占个位置,就显得格外拥挤。
司明明夏天怕晒冬天怕冷,一件高领子毛衣一直拉到下巴,长衣袖下露出一截雪白的手指。
他对涛涛说:“你等着。”上前亲了司明明脸颊一下,司明明随手一巴掌拍他嘴上了,还仰脸问他:“你干什么?”
…
涛涛要笑岔气,对苏景秋说:“老板,你步子迈太大当心扯着蛋。对老板娘您得慢点,比如先想办法让老板娘给你分享日常。”
“别管。你懂个屁。”苏景秋彻底惦记上这事儿了。
那天起,只要两人一起出去,他就让司明明挎他胳膊。司明明虽然烦这腻腻歪歪的劲头,但看苏景秋那天真的样子,就不忍拒绝他。挎就挎了。
苏景秋心里舒坦,对司明明说:“你看,这样才像真夫妻。”
“嗯,像。”司明明的手指捏住他胳膊内侧的皮肉拧了一下,苏景秋就“哎哎”地叫出声。
涛涛看到这情形就奉劝:“老板,要么你别努力了。我觉得这人跟人不一样,老板娘可能就不喜欢这样。当然,也不排斥是不喜欢你。”
苏景秋觉得涛涛自打恋爱后整个人都膨胀了,有时忍不住想打他一顿,忒烦人。
这一天俩人从聂如霜家里出来,苏景秋又让司明明挎胳膊,司明明又如他愿。但他觉得不够,月黑风高夜,天上还飘着点寒碜的雪花,不做点什么对不起这夜色。苏景秋就停下脚步,偏头亲她。
司明明羽绒服的大帽子还带着羽毛边,将她整个头罩住。苏景秋好不容易找到她的脸,人凑过去,她下意识向后躲,腰一直向后弯,快要弯折了似的。
苏景秋突然发起了脾气:“你防贼呢!亲你一下你躲什么躲?”
“我没想到你要亲我,再来一次。”
“不亲了!”
苏景秋转身就走,他觉得司明明下意识躲他的举动很伤人,防他跟防贼似的。司明明跟在他身后叫他:“苏景秋,你等我一下。”
苏景秋嘴上说不等她,动作还是慢了下来。司明明就上前走在他身边,他又凑过去,心理建设后伸出舌头,司明明又躲了。
苏景秋彻底生气了,扭头就走。司明明跟在他身后,一直到上了车两个人都没说话。司明明脑子多快,她说:“你不喜欢接吻。”
“对,我不喜欢。你躲得对。”苏景秋阴阳怪气:“问题是你为什么要躲我?咱俩是陌生人吗?我是什么路边的臭流氓吗?”
“我说了,我没有心理准备。”
“那我亲你我还要先打报告吗?”
“对。”
司明明这个“对”字威力真大,把苏景秋气笑了,一直点头:“好好好,下次我打报告。好歹你没说不让我亲。”又自洽了。
司明明其实也心虚,她不知自己为什么要躲他,也暗暗剖析自己的心理。可能那个吻就是出乎她意料了,但也的确有些伤人。
进了家门就对苏景秋说:“晚上别去酒吧了吧?”这成了他二人的暗号,他们说好了,如果晚上谁想造次一下,就用酒吧说事。几乎每次都是苏景秋说:“晚上不去酒吧了。”司明明从没说过。
听她这样说,苏景秋心里有点雀跃,脸上却是故作为难:“那就勉强不去了吧!”去洗澡的动作很快,上床的时候几乎是跳上去的,可见内心的雀跃。
关了灯,却躺那不动,拿出需要司明明哄的姿态来。司明明自知理亏,也就装模作样哄他。亲亲他额头、鼻尖、脸颊,手很熟练了,知道怎样动作他喜欢,这套流程刻进司明明骨髓里,她想哪怕有一天她失忆了,这套流程都能好好给做出来。
果然有用,苏景秋呼吸重了,她就躺回去,接下来交给他了。
这一天苏景秋却躺那不动,司明明等了会儿,意识到这人或许还没哄好,就又慢腾腾挪过去。苏景秋却抓住她的手,一把抱住了她。
司明明怕冷,而他像个火炉,有源源不断的、蓬勃的滚烫温度,那温度一丝丝地浸入她皮肤里,让她忍不住叹息一声。
“不做也行。”苏景秋说:“也不必每次不去酒吧都为了这事儿。单纯抱一会儿聊聊天也行。”
“不做也行?”司明明跟他确认:“真的可以?”
“当然。”苏景秋翻了个身,让她枕在胳膊上:“就这样吧,抱一会儿说会儿话,然后你睡你的养生觉,明天睁眼去见你的好闺蜜。”
“可以?”司明明又确认。
苏景秋捂住她的嘴巴,不许她再讲话了。
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先喜欢她什么呢?喜欢她年轻的紧致的的身体、吹弹可破的肌肤、还是天真圆润的脸庞?还是喜欢她那颗不会被轻易洞见的心和高洁的灵魂?苏景秋也说不清。但他觉得随着时间的推移,他觉得跟司明明在一起的时候,性很重要,但不是第一位的。
比如当下,她并不急迫,或许只是为了配合他。他如果调动她,他们也会挺快乐,但苏景秋宁愿跟她聊聊天。
他挺喜欢跟司明明聊天的。
司明明话不多,但有一句是一句,字字珠玑。她脑子里的东西多,奇怪的想象也多。对,苏景秋知道了司明明有奇怪的想象。因为有一天她做梦的时候说:老鼠、小猫、拉磨的驴;小鹅、小鸭,下蛋的鸡…
苏景秋在梦里套她话,她还真的一句一句回了。苏景秋就想:妈呀,我老婆是个童话大师吗?她那个样子,竟然是个童话大师。
“好的,那我们聊会儿天。”司明明说着,将脚丫子贴在他腿上取暖,有个火炉可真好,她想。
“可以聊一下你小时候吃屎的事。”苏景秋说:“你妈说你吃屎。”
司明明腾地坐起来,拿枕头盖在苏景秋脸上。她那点小力气自然斗不过他,转身就被他压在身下,还要嘲笑她:“哎呦哎呦,急了急了!”
苏景秋太欠了,他就爱看司明明跟他急头白脸,每每这时候他就开心。
司明明忍不住踹他一脚,苏景秋反应快,夹住她腿:“你属驴的啊?你会尥蹶子啊?”
“那你说说,你为什么吃屎吧!”苏景秋又逗她一次,说完自己笑了,低头亲了她的嘴唇。
喜欢能克服很多东西。比方此刻,他发现司明明虽然嘴硬,但嘴唇很软。他的唇贴着她的,她就不动了,少见的乖巧。苏景秋闭上眼感受了很久,她呼吸之间有沾着露水一样的花的淡淡香气,他很喜欢。
微微张开唇,包裹她的唇。
黑暗中的亲吻很轻,都不敢用力,怕惊扰了什么似的。
“苏景秋。”司明明轻声说:“是的,就这样,吻我。”
吻我。
第42章 一场意外(二)
苏景秋大脑一片空白, 这种情况不常有,不,几乎没有过。他不喜欢接吻。
在他懵懂记事时, 家里有一个小阿姨。小阿姨为人干干净净, 干活利落,讲话温温柔柔, 笑起来很和气。只一个毛病,喜欢抱着苏景秋亲。他那时小,并不喜欢别人亲他, 尤其对着他的嘴巴亲。那天他生气,打了小阿姨一巴掌,平时脾气好的小阿姨也不知怎么了,突然也来了气,捏着小苏景秋细嫩的小脸恶狠狠地说:“就亲!就亲!喜欢你才亲!你怎么像大人一样,也喜欢给别人脸色!”
苏景秋放声大哭, 但他躲不过, 那时他的小胳膊小腿都像摆设,就那样被小阿姨亲得生疼。
苏景秋还记得当时那种恐惧、恶心的感觉, 小小的他在母亲王庆芳回来后就告状。可他又说不清楚, 只得焦急地拍打着自己的小脸和嘴巴, 委屈上来了就不停地哭。
后来小阿姨不见了。这件事苏景秋就渐渐忘了。
是在多年后的某一天, 他谈了人生第一次恋爱。女孩很漂亮,也很喜欢他。在下了晚自习的夜晚跟他一起走在街上, 突然踮脚亲他一口。当姑娘的嘴唇贴着他的时候,他心里涌起了强烈的不适。
过往经年, 数度反复,苏景秋就认命了:自己这辈子怕是不能有任何一次美好的亲吻了。那玩意儿于他, 怕是镜中月、水中花、海市蜃楼一样的东西。可见不可得。
此刻的司明明轻声说:“吻我。”
苏景秋心内的恐惧和不适好像稍稍退却了,鼻尖贴着她的,头微微一歪,又贴上了她嘴唇。
司明明闭上眼睛,察觉到苏景秋的唇像羽毛,飘忽不定,带着胆怯。他竟也会害怕么?微微睁开眼,黑暗中对上他的视线。
他没闭眼。
他竟然不闭眼。
将手贴在他眼上,微微仰起下巴,接住了他的嘴唇。司明明好想跟苏景秋接吻。那感觉很奇怪,她此生从未都有过这样的念头,想跟一个男人好好接吻。
于是捧住他的脸颊,张开了唇。舌伸出去又缩回来,是因为渴望,又想起他不喜欢。她对他这个人有着基本的尊重,并不想因为自己的行为导致他的不适。
她这罕见的温柔,像一阵微风,不停地吹过苏景秋心间。他终于伸出了舌头,缓缓地、缓缓地贴着她的唇瓣,进到她的口中。
她在等待他,当他们相触的时候司明明含住了他。他们都没有说话,苏景秋的心跳声擂鼓一样,从隐约记事的孩童时代一路擂过他的少年时代,擂到青年时代。在他以为此生都不会有真正的、酣畅的、动情的亲吻的时候,在这样一个冬夜里,他拥有了第一个真正的亲吻。他喜欢的亲吻。
没有色欲的吻。
与自己喜欢之人的吻。
这令苏景秋感动,他想:一个真正的爱人会治愈世间一切的顽疾,这句话没错的。
这个吻结束的时候,苏景秋故意撅着嘴说还要亲,司明明推他:去漱口吧,别装了。
苏景秋有些不好意思,司明明又说:你已经进步巨大了,给自己空间,允许自己有落差。
“司明明你又把你管人那套用在我身上!”苏景秋抗议。
“管用吗?”
“管用。”
“那你去漱口。”
司明明太会给人缓解心理压力,苏景秋欣然接受,刷牙的时候还在想:司明明可真厉害,她不仅能管人,她还会治病。
后来两个人就在床上聊起了天,其实也没聊什么有营养的。两个人都哈欠连天,但都不想睡觉,一直说着说着。
司明明因为跟苏景秋聊了一夜,人有些萎顿。起床后坐在那里不知在想什么,苏景秋一走一过看到她又在抠手,“啪”一下打过去,再拽过她的手,帮她把指套戴上。
“你干嘛呢?又发呆!”他问。
司明明就摇摇头,说:“我怎么也想不起我妈说的吃屎的事……
苏景秋哈哈大笑起来,司明明钻牛角尖的样子太可爱了。笑够了怂恿司明明:“要么你问问咱妈。”
“我妈怎么什么都跟你说呢?”
“因为咱妈喜欢我。”
“因为你每天跟她套近乎。”
苏景秋不服:“那不叫套近乎,那叫交心,你不会懂的。”
“好吧。”
司明明打着哈欠走进厨房,看到王庆芳之前送来的白白净净小馄饨整齐摆在盘子里,碗里已经调好汤底,而锅里的水已经咕噜噜开了。
苏景秋这人事儿多,明明一锅就能煮下的馄饨他偏要分两次煮,说宽汤才好吃。煮好了就让司明明先去吃,他做第二碗。
餐桌上有腌好的小菜,炸好的油条,再配上一碗馄饨,很有一番美感。
日子就是这样过的,不知不觉之间,家里有了所谓的秩序:冰箱里有不间断的可口小菜、双方父母定期送做好的半成品来、房间一尘不染窗明几净、生活用品渐渐统一了风格。
对司明明这种人来说,生活的舒适度慢慢上了一个新的台阶。她也渐渐认为,倘若一段婚姻之中,有一个合拍思想和行动都和拍的人为伴,那真是妙哉美哉。更遑论这个人偶尔会叨念喜欢她。
婆婆王庆芳给司明明传授经验:当年我和你爸也是见一面就结婚,那时哪有什么感情?我就觉得这男的挺好看,他就觉得我家庭背景好,挺有钱。结婚以后才发现,长得好看不能当饭吃,有钱也决定不了真感情。得相处,日复一日相处。你看你俩,这处得多好。
司明明也觉得这生活八成是对味儿了。就是这样平凡普通的日子,浸在细枝末节里,渗透到每一眼、每一次呼吸里,让人安稳。
当她出现在好友面前时,陆曼曼又故意起哄:“哎呀呀,有稳定性生活的女人不一样啊!”
司明明拍她头一下,问张乐乐:“一一呢?”
“跟姥姥上早教班去了。”
“新工作怎么样?”司明明又问。
张乐乐打了个哈欠:“好累,但开心。”说完这句眼睛亮了,带着八卦的神情:“你们知道我碰到谁了吗?”
“谁?”陆曼曼问。
“就有一次在游乐园里见到的那个爸爸,你们还记得吗?”
“那个英俊的好脾气的爸爸?”陆曼曼问。
“对!”张乐乐点头:“我们在一栋办公楼里,有一天在电梯间碰上了。他竟然还记得我,问我一一怎么样?是不是会说很多很多话了。”
陆曼曼一拍桌子:“那男的我记得!我对他印象好!看着不阴险!”
“不是,你这么激动干什么?”张乐乐有点困惑:“我又不谈恋爱。就算要谈也要拿了离婚证再谈啊。”
“你别给我来这套,你跟白杨已经确定要离婚了,是他自己总拖着不去。你们情感已经破裂了,婚姻名存实亡,你看看别的男的怎么了?”陆曼曼教育张乐乐:“看看别的男人,又不让你结婚。”
“我也不打算结婚了。”张乐乐说:“我这段还没结束,对婚姻提不起兴致了。我只想带着一一好好过日子,把一一带大。说实话我现在看见男的就抵触。”
大概刚离婚的人都会有这样的心理过程,很讨厌异性、觉得婚姻麻烦、只想一个人清清静静的。与人交往太累了,多说一句话都觉得疲惫。
但对张乐乐来说,整体又是快乐的、阳光的、向上的,她很久没有一个人全权计划某些事了,那种做决定的感觉真的很好。
比如最近,她想一个人带一一去珠海和广州,小朋友都喜欢的地方,也想借机实现一一人生中第一次飞行体验。她有些担忧地问好友:“我可以吗?我能行吗?我怕我一个人带一一顾不过来,也怕她在外面生病、水土不服,万一生病了就糟糕了,我妈要骂我的。”
“别焦虑。”陆曼曼说:“别忘了,你还有一个“无业游民”朋友。我陪你去,你发我行程就行。就那游乐园过山车,我自己能坐五个来回。我爱玩!”
张乐乐就又开心起来,又觉得自己可以了。司明明也想去,但年底了,她接连几个总结汇报要做,还有几个大会要参加,实在腾不出空来。这些都没关系,最让司明明烦躁的是她需要跟胡润奇一起出差。
那个项目立项后,司明明安排了专人对接胡润奇公司和团队,她着实躲了个清闲。加之胡润奇去国外结项,他们只偶尔碰到一次。每次胡润奇见到她,眼里都有探究的神情,似乎急切想跟她叙旧。
“干嘛啊他?”陆曼曼说:“那孙子还是那么阴险吗?”
“不知道啊,不熟,但避不开。”司明明咬着吸管,看着手指发呆。苏景秋管太宽,在她出家门前为她的拇指食指套上了指套,还威胁她:摘掉给他转五百。他准备借此发家致富。
“那莽夫是觉得打劫你比开餐厅赚钱吗?”陆曼曼玩笑道。她至今还未以司明明朋友身份正式见过苏景秋,但苏景秋的笑话她倒是听来不少。
“他餐厅生意不错,出了几款新品卖爆了。”司明明认真替苏景秋解释:“他其实比我收入高。”
“司明明你又听不懂玩笑!”陆曼曼嘟嘴抗议道:“而且你竟然替他说话!”
司明明忙解释:“不是不是,我的心永远向着你。”
“你胡说。”陆曼曼哼一声:“除非你说苏景秋是狗。”
“苏景秋是狗。”司明明说。
一边的张乐乐听不下去了,打断她们:“好歹苏景秋帮过我几次忙,我要站在苏景秋那队,他不是狗,他人不错的。”
“你也不识逗是吧?一个个被苏景秋洗脑了吗?”
她们就又笑作一团。
胡润奇给司明明发消息:“周一一早机场休息室见?”
陆曼曼头凑过去,啧啧一声。
“好。”
“苏景秋知道你跟苍蝇一起出差吗?”陆曼曼问。
“不重要。”
司明明真的觉得不重要,苏景秋心很宽,不会吃无谓的醋。更何况他看不上胡润奇,见过一次后就说胡润奇是装逼犯。后来胡润奇又去过一次健康餐厅,苏景秋一眼就认出他。当时就跟司明明说:“那个装逼犯来了,今天穿的跟gay似的。”
司明明对此很是头疼。苏景秋对人的评价总是粗暴直接,重要的是她竟然也觉得他说得对。胡润奇那阴沉的气质看着的确不对劲。
她到家后苏景秋已经走了,她就速速打包了行李,想到还是跟他说一声为好,于是给他发消息:“明天一早我去深圳,周五回来。”
苏景秋已经到了酒吧、看到司明明的消息莫名心慌,简单安顿一下就掉头回家了。他也说不清怎么了,司明明经常出差,天南海北地跑,按说他习惯了的。但这次就有点心慌。也不是心慌,就是好想她。
进门的时候吓司明明一跳,她正在敷面膜,讲话也不太清楚,含糊道:“你怎么回来了?”
“你出差不提前跟我说。”苏景秋说:“出好几天,我今天当然要回来陪你睡觉。”
苏景秋擅自宽衣解带,司明明坐在那看着,有种去夜店的感观。那跳舞的男模特不停地卖弄展示,苏景秋与他们相差无几,不同的是,司明明觉得苏景秋更可口。
她这么想的,也就说出来了。
苏景秋内裤脱一半又穿上了,瞪着司明明,震惊地问:
“你点过男模?”
第43章 一场意外(三)
司明明眼眨了眨, 认真回答:“对啊。”这没什么可遮掩,她找过男模就是找过男模,那也算她人生一个崭新的体验, 至少现在想起来还觉得好玩。
好好好, 真好。
“你为什么点男模?”苏景秋说:“你喜欢男模?”
“陆曼曼给我点的,说有福同享。”司明明是一句谎没撒, 男模的确是陆曼曼点的。
点男模那天是司明明上一段恋情结束,陆曼曼为了庆祝司明明恢复单身,就说要带她出去玩。去之前司明明也没想到是那样。原本以为是简单的KTV, 司明明像每次一样看陆曼曼又唱又跳,她自己抽空发个疯就算完事了。
哪想到她刚坐下,就有一群男的推门进来了。司明明此生第一次感觉到泰山压顶,那些男人都一米九多,往那一站,齐齐看着她。
“这里还有这种服务?”司明明好奇, 她怎么不知道这家ktv有这种服务?
陆曼曼小嫩手豪气一挥:“想得美!你见过正规KTV有这个的?这些都我哥们!今天你必须给我选一个, 干什么都行啊!”
司明明就随手指了一个戴眼镜的,以为其余的人该走了, 结果他们在她面前表演起了花活。司明明活这么大年纪, 还从没看过搔首弄姿的好看男人, 这下好了, 那么多好看的男人在她面前搔首弄姿。她边看边对陆曼曼说:“还有这等玩法?”
她其实不太感兴趣,但更不想败朋友的兴, 看着看着就也觉得男色不错,怪不得公司的那个大佬女总裁总换年轻男朋友。
司明明一字一句地招供, 苏景秋问:“没了?”
“……有吗?”司明明尝试着问,自然是还有的, 不然枉费了陆曼曼一番苦心。
“你给我藏掖一个试试!”
“哦,那还有。”
“从KTV出来,陆曼曼塞我一张房卡,我说那就去吧。男模也跟去了,进门后我俩聊了聊天,我给他做了一套心理测试,不知为什么,解读的时候他哭了……
“司明明你跟我扯犊子是吧?”苏景秋快要气死了,司明明看着一本正经,竟然点过男模!还带酒店去!就知道那个陆曼曼不是好人!哪有正常人给姐妹点男模的!
苏景秋的情绪像穿越在海上的船,是否平静全看司明明是否带来风暴。
“我说真的。”司明明满脸的真诚。她回忆起那个场景也觉得好笑,男模哭得“梨花带雨”,好像司明明戳中了他发达的泪腺,又或者哪一句触动了他内心。他在那里哭,司明明则偷偷问陆曼曼:这种情况应该谁给谁钱?毕竟做心理辅导也不便宜。
陆曼曼一连发过来三个“我操”,跑过来把人带走了。故事就这么猝不及防结束了,苏景秋设想的旖旎环节一点都没有,如果非要有的话,那就是男模走之前紧紧握着司明明的手说:“谢谢你,姐姐,谢谢。”
这给苏景秋带来很大的触动,他就那样看着司明明,幽幽问道:“你为什么选他?他哪里好?”
司明明指了指脖子,那人的脖子很长,看起来像长颈鹿。苏景秋下意识摸摸自己脖子,司明明忙安慰他:“不,你不像。你不要跟他比,他是他、你是你,你们各有千秋。”
这话说的,怎样听着都不对。苏景秋坐在床边生闷气,司明明呢,手指戳戳他:“你还上班吗?”
“上个屁。”
苏景秋说话间就掀翻了她。
头悬在她上头,捏她耳朵:“了不起啊,司明月,深藏不露。”说完自己先笑了。倒也没有多生气,就是震惊。司明明这个人真不能按常理推断,她总能出其不意。带男模去酒店“算卦”这种事,如果发生在别人身上,苏景秋简直会笑死。
“陆曼曼那水准找的男模估计也不行。”苏景秋说:“你等我改天给你找。高沛文那里的男模才是真男模,陆曼曼那都是水货。”
“那别找脖子太长的,也别找爱哭……司明明犹犹豫豫提出要求。
苏景秋就咬她:“你还真想再找!”
司明明咬回去,只是咬的是他的嘴唇。苏景秋哼了一声,就堵住了她。
她的手自动去到他脱了又穿上的内裤,越过那一圈紧紧的皮筋儿,轻轻摩挲。
她其实不太主动,但这一天想到自己要出差,出差回来又到了特殊时期,心里就罕见地有一点惦记。
苏景秋躬身配合她,手支在她身侧,手臂上青筋暴起。司明明看到了,觉得好看,心下觉得他比男模略胜一筹。可惜不能给他做心理测试,不然也能看到他哭得屁滚尿流。
苏景秋闭着眼睛,感觉她的手覆在那里。司明明很厉害,什么事一学就会,只要她不偷懒,做得就很好。
譬如此刻,她又亲吻他的嘴唇,一点点靠近他的舌头,又突然吮住。
他进去的时候她喘了一声,下意识叫:“苏景秋。”
“嗯?”
“太深了。”她说。
司明明好像喜欢慢慢来,她需要他一点点渐次加深,被撑开的每一处褶皱纹路都感觉鲜明。苏景秋当然知道。但他有时有反骨,她要他浅一点,他偏偏要深,并接连数次高强度冲刺,直到她变成一滩泥。
这一觉睡得通透,司明明睁眼的时候觉得每一个毛孔都在呼吸。看着熟睡的苏景秋,想学别的妻子亲吻睡梦中的丈夫,嘴到了他唇边,又撤了回去。拉着箱子走了。
司明明在休息室看到了胡润奇。
“弱鸡”胡润奇仍旧一身精英打扮,名表在腕上闪闪发光,正在跟人通电话,见到司明明就招呼她坐到对面去。他的助理坐在身边,快速记录着什么。
排面真大。
司明明不太注重这些,除非必要的场合,不然她挺讨厌这样的。就比如当下,胡润奇手指一点,秘书就记,小姑娘专门练过速记,挂断电话后要给他汇报,他却说:不用了,留着自己看吧。
这对那姑娘倒也是一种历练。
“喝咖啡?”胡润奇问司明明。
“热水,我自己去。”
胡润奇走在司明明身边,想起什么似地说:“你是认识一个叫秋子的人吗?”
“我爱……以勉强称他为秋子。”
胡润奇笑着摇头:“不是,是一个与你爱人截然不同的人,我实在想不起他全名叫什么了。你仔细回忆一下,细高个、戴眼镜,挺神秘。认识吗?”
司明明停下脚步看着他:“叶惊秋?”
胡润奇恍然大悟:“对,叶惊秋。当时在纽约见过,他听说我读的大学,就问我跟你是不是校友。”
“哪一年?”司明明问。
“四年前。”
四年前。司明明想起那明信片,四年前,消失的神棍叶惊秋的确在纽约。
“跟我说说他?”
“怎么?前男友?”胡润奇故意卖关子:“说真的司明明,我还没见过你对什么人或事这么感兴趣,就连你爱人,我看你对他都兴致寥寥。他知道你根本不喜欢他吗?”
“我不喜欢他,喜欢你吗?”司明明问。
胡润奇就摇头:“我不知道你喜欢一个人的样子,但我知道你不喜欢一个人的样子。你对你爱人就跟你对大学时候那个男朋友无异。”
司明明大学时候谈恋爱是什么样呢?大概也像现在这样,她不在任何人面前避讳自己恋爱的身份,如果别人问起她就有一说一从不这样:是的,他是我男朋友。就像那天她指着苏景秋给他看一样:那是我爱人。这其中并无差异。
她勇于承认,但在人前与之并不热络,有时两人交换一个简单的眼神,也就仅此而已。这与她对她爱人的态度也无异。
她对男朋友好,体谅他帮助他,并非因为他是男朋友,而仅仅因为他是一个需要帮助的“人”。胡润奇并未窥见她更多的婚姻生活,但他猜测,那或许也与她对别人并无差异。
胡润奇想:无论是什么样的女人,她爱一个人的时候总要比对别人热烈,倘若她更爱哪一个人,那对他要比旁人更热烈。
所以在胡润奇的心里,司明明的那个花臂爱人与她之前身边的任何男性都一样,哪怕他们有了一张结婚证,也不过就是一段受法律保护的表面上的婚姻而已。
“你要不要听那个秋子的事?”胡润奇故意这样问她,但广播提示登机了,他们该走了,他留下一个钩子,让司明明主动来找他。
胡润奇可不是当年那个耿直的小伙子了,他有的是心机,也更有耐心了。再也不会在背后听得司明明好朋友骂他阴险狡诈而独自黯然神伤了。
“我当年对你不错。”出休息室的时候,胡润奇突然这样说。
司明明就点头:“是的,谢谢你,我很感激。”
胡润奇的秘书小跑着跟上来,两个人就都不说话了。胡润奇当年对司明明属实不错,她第一份求职简历像她的性格一样寡淡,他一字一句给改的;毕业论文写得不好,他教的;工作伊始遇到困难,他做她的教练。那时他当然动了心思的,还没毕业的姑娘有着天然的冷清,看人的时候像要把人的心脏穿透,尽管谈着恋爱,却不爱她的男友。
这在年少得志的胡润奇看来多么新鲜,那时他就打定主意:哪怕她是高山上的雪莲,他都要把她采下来。可惜世事无常,全世界都看他不顺眼,在她耳边不停地灌输着负面的消息,就连她那个看着像太妹一样的闺蜜,都要在健身房踩他一脚。
两个人一起上了飞机,都坐头等舱,一个靠这边的窗,一个靠那边的窗。胡润奇探身看她一眼,知道不能纠缠太紧,不然明总要跟他急了。
司明明拿着手机,想到胡润奇说她不爱苏景秋的话,那似乎也没错,也似乎错了。她对苏景秋有依赖,她已经把苏景秋当成了自己的家人,她觉得自己对苏景秋甚至有了亲情样的感受。在她的认知里,亲情比爱情更牢固。你可以跟男朋友分手、跟爱人离婚,但你很难跟亲人断绝关系,这就是本质的差异。
又想到苏景秋最近一直在跟她较劲的“爱的形式”,就给他发了条消息:“登机了。”
那头苏景秋看到消息,以为自己看错了。太罕见了,女王司明明何时主动跟他报备分享过行程?他甚至发了会儿呆,琢磨着怎么回才能鼓励司明明继续这种行为呢?
苏景秋那久久不用的脑子终于派上了用场,灵机一动说:“不错,很顺利,起飞了告诉我。”
他在计算怎么能跟她多说几个来回话。他哪里有过这样暗戳戳的小心思,从前谈恋爱都是姑娘热情些,他表现得像个渣男,回消息全凭心情。他只是很讨厌那黏黏糊糊的、不自由的感情,那真的会捆住他用于翱翔的翅膀。
但这世界上的人和事,多是一物降一物。你在别人那里赢得的瞩目在这个人身上输掉,哪怕对方多说一个字他都开心得像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
司明明听话,真的在起飞前跟他说:“起。”
苏景秋又说:“落地后告诉我。”
司明明落地后回他:“落。”
苏景秋又来了气,看他们的对话框,他像在跟一个机器人在对话,那机器人多是回答是、不是、好、不好,有时说其他的他会误以为机器人更新了什么不得了的程序。当然也有例外。
苏景秋闲来无事的时候将他和司明明寥寥无几的聊天内容都看了一遍,得出结论:司明明这厮只有在对他用心机的时候才会跟他多说。
司明明这个坏女人!
他一生气,就决定恶做剧,给司明明拨了一个视频。司明明没看清,顺手接了,看到视频里的两个人她吓了一跳。下意识挂掉的瞬间,胡润奇凑了过来:“走,一起下飞机。”
苏景秋看到视频里一闪而过的影子,认出是那个不可一世的“弱鸡装逼gay男”,火气一下蹿到了头顶。
“你跟那个傻逼一起出差?”
“你跟对你有想法的傻逼出差,但你对我只字未提?”
第44章 一场意外(四)
司明明愣了下, 没觉得胡润奇重要到需要跟苏景秋报备的地步。在她的认知里,胡润奇是他们生活的无关人等。苏景秋竟然要在乎一个无关人等,未免有些无理取闹了。
这等同于司明明跟苏景秋酒吧里每一个女酒友较劲、在乎他健康餐厅里的每一个女回头客。这怎么能行?这日子不过了吗?
“冷静。”她回苏景秋:“不要闹。”
像哄小孩, 管点用, 有限。苏景秋有一瞬间想飞到深圳去跟她当面对峙,但想到自己好歹也算是万人迷男子汉, 不至于沦落至此。但他暗戳戳记下司明明一笔,决定他日再与她好好算账。
那头司明明和胡润奇一下飞机就赶去总部开会,司明明一直没去找胡润奇问叶惊秋的事。这有什么可问的呢?胡润奇故弄玄虚, 不过是要引她入瓮,他真当司明明脑力不如他,要由他摆弄。
司明明不仅不问,还散了会就抱着电脑走,连商务午宴都没参加。最后是胡润奇撑不住了,在下班后对她说:“楼下咖啡厅, 我跟你说一下你那个秋子同学的事。”
司明明这才随他去。
说真的, 从一个完全不太相干的人口中听说故人,这感觉很神奇。司明明依稀拼凑起一个印象, 成年后的叶惊秋已经长成了一个男子汉, 他应该不会再对着墙壁或抱着人痛哭了。也不会跟谁支着胳膊干仗了。
他身上的一切都随他自己的心情来, 司明明之所以得出这样的结论, 是因为在新加坡那偶然一瞥的他头发并不长,但胡润奇见到的他却梳着一个道士发髻。司明明三十年的人生并未遇到过多少惊奇, 叶惊秋算是一个了。在她那些无趣的、干枯的、暗淡的生活记忆中,叶惊秋的确是有些颜色的。
胡润奇口中的叶惊秋是一个开悟之人。
他跟随同伴混进了他们的酒局, 被女士们包围。女士们鲜少见到那样有东方韵致的男性:清风朗月、衣袂飘飘。他被女士们包围着,醉倒在他的东方故事下。后来他寻清净, 躲去角落里,遇到了同样躲清净的胡润奇。
他们聊起司明明。
叶惊秋说:司明明是我最好的朋友。再没别的了。
司明明纳闷自己什么时候成为叶惊秋最好的朋友了?他们不是见面就吵架吗?司明明这样想着,跟胡润奇说了再见。
与胡润奇的谈话多少对司明明有些影响,她承认自己一下就被拖回到少年时光里。
“叶惊秋!”十七岁司明明大声喊:“叶惊秋!我看到你爸爸了!”因为激动,后背的书包随着跳跃一颠一颠,她兴奋地指着鼓楼方向:“你爸!我看见你爸了!”
奇怪,她只见过叶惊秋爸爸一次,但他却记得那个男人。可能他太过特别了,他的打扮、神情、气质都与周遭的一切人或事格格不入。她看到叶惊秋的爸爸捧着一个铜钵,消失在鼓楼尽头的人海里。
叶惊秋跑到她面前:“在哪?”
“那边!”
两个人齐齐向人群里挤,陆曼曼和张乐乐跟在身后大声喊:“慢点!你们慢点!”
那时陆曼曼的嘴就挺损了,一边追他们一边跟张乐乐抱怨:“叶惊秋他爹怎么跟蚯蚓似的,钻到土里就不见了啊!”
他们在人群里穿梭,都希望能追上叶惊秋的爸爸,可他们一直追到人群之外,追到天色渐暗月上枝头,也没找到。
叶惊秋倚着一棵树,模样十分可怜。陆曼曼看不下去,就给他买根冰棍:“吃吧,吃完心就更凉了。”
张乐乐在一边打她一下,让她少打击叶惊秋。司明明呢,抢过冰棍吃了起来,跑热了。
“我爸前几天给我写信说他在五台山。”叶惊秋说。
“那你回信了吗?”张乐乐问。
叶惊秋摇头。回什么回?邮戳是福建的。他爸骗他。
“我不懂……陆曼曼一边啃冰棍一边说:“你爸妈断情绝爱,那是怎么生出的你?”
张乐乐又打她,她快速闪开,大声说:“难道你们不好奇吗?叶惊秋爸妈都云游了,这显然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转变的啊!”
“我也好奇。”叶惊秋说:“我一定会揭开这个谜底。”
那么叶惊秋揭开谜底了吗?这太神奇了。关于叶惊秋的答案,占据了司明明头脑很长时间。她迫切想知道自己的朋友究竟去哪里了。胡润奇说叶惊秋只在那里短暂停留了半个月,然后就又背上他的大背包走了。至于去哪,他没说,别人也没多问。
叶惊秋或许是在寻找自己生命的真谛吗?
那天他们几个高中生难得和平坐在一起,陆曼曼一直在问叶惊秋有没有从他父母的言行中发现什么,比如他会不会是抱养的?张乐乐见叶惊秋又要伤人,就小声对陆曼曼说:你放过他吧,他看起来快要崩溃了。
“我在帮他分析真相。”
她二人说完话,回过头去看到司叶二人都耷拉着脑袋坐在那,将左腿伸出去,脚尖在地上乱划。偶尔抬头看一眼路人,神情也是惊人的相似。
陆曼曼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捂着嘴巴含糊道:“他们……会早恋了吧?”
张乐乐也这样觉得,不然司明明这种人怎么会跑那么远帮别人追爸爸!
“回家吧。”那时的司明明对叶惊秋说:“别太难过了,毕竟更糟糕的事情还在后头呢!”
叶惊秋就看看她,再看看一边的两个少女,说:“你们仨,的确应该做朋友。”
“为什么?”司明明问。
“因为你们都很烦人,各有各的烦人。”心情糟糕的叶惊秋指着陆曼曼说:“她嘴太欠,张乐乐爱装老好人,而你,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悲观主义者。你们三个有且只有彼此,你们再也交不到别的真心的朋友了。”
“你再也找不到你爸妈了!”陆曼曼还击。
后来她们承认,要么叶惊秋给她们下咒了,要么他一语成谶了,总之她们后来竟真的交不到别的朋友了。
司明明一直思考着这些事,到酒店以后才想起她家里还有一个“娇妻”没哄好。这会儿再翻过去看,意识到自己对苏景秋过于程式化了。司明明觉得自己真的不是一个很好的爱人,苏景秋一片赤诚,对照出了她的冷淡凉薄。尽管那并非她本意,只是因为她原本就是这样的人。
苏景秋太可怜了。
司明明决定哄哄他。
“老公。”她给他发消息。
“打视频,否则别说话。”
苏景秋偏要治治司明明的臭毛病,视频而已,她早上那么慌张,好像他触犯了什么天条。苏景秋不懂司明明为什么这么抵触。
“视频里的人都好丑。”司明明回。
“?”
“好吧,你不丑,我丑。”司明明又回。她的确这样想,镜头里那一张大脸,怎么看怎么别扭。她也不懂别人对视频的热情,比如自己的亲妈聂如霜女士,跟好姐妹视频,手机放在那,各忙各的,说些不痛不痒的话。有一次司明明凑上去,看到对面正用视频当镜子,看脸上新长出的老年斑。司明明吓了一跳。
苏景秋见识到了司明明的条条框框,跟司明明彻底熟起来是一件很困难的事。她会在心里设置很多很多道防线,那防线关乎生活的方方面面,一旦碰触到了哪一条,她就立马“张牙舞爪”,让你回到自己该站的位置去。
“那你跟我说,为什么跟那个人一起出差没有告诉我?”苏景秋又问。其实他已经消气了,因为他这一天也没闲着,先是自己生了会儿气,紧接着跟他的好岳母狠狠告了司明明一状。那头聂如霜听说这事,也气个够呛,但还是安慰苏景秋:你放心,我们明明看不上那样的。
“因为觉得跟你没有关系。”司明明如是说道:“苏景秋,我们的生活中会往来很多很多异性,是不是每一个相熟一点的都要报备啊?”
司明明这个问题真是问住苏景秋了。他愣了半晌回答:“喜欢的要报备?”
“那喜欢你的人可太多了。你妈说喜欢你的姑娘都闹到你家楼下,给你送花、唱歌,还有人跟踪……你现在都跟我报备。”司明明以攻为守,决定用这种方式让苏景秋共情她的处境。
苏景秋却说:“那好啊,你现在最好拿笔记一下,我今天从头到尾给你报备一下。”
“你是不是在跟我较劲?”
“我是在跟你坦诚。”
“你未免也太坦诚了。”
苏景秋笑了声。他就喜欢司明明这认认真真的劲头,逗她可太有成就感了,一旦她上纲上线,他就觉得开心。所以王庆芳说他有病一样,总是自讨苦吃。明明技艺不精,还总要跟人比划。
“我就要跟她比划。”苏景秋说:“过日子呢,两个人不比划,怎么能行?”
他哪里知道日子怎么过?不过就是凭心意而已。
司明明察觉到苏景秋在逗她了,羞愤叫一声:“苏景秋!”
“怎么?就许你天天给我下套,不许我偶尔反抗一下?”苏景秋有点得意:“喜欢你才让着你,不喜欢你我管你是谁。”
“那我该谢谢你是吗?”
“谢吧,真诚点。”
他说完就给司明明拨了语音,到底是照顾了司明明的界限感,给她留了空间。司明明接起电话,听到苏景秋问她:“还有别的吗?”
“什么?”
“做爱不能换姿势、不愿意见彼此的朋友、不能打视频电话、开车要听那个电……了这些,还有别的吗?”
司明明沉默了。
她知道自己是一个非常有边界感、对人很疏离且强势的人,只是她的表现方式又很有礼貌,所以很难被人发现,或引起强烈不满。苏景秋是第一个明确提出这个问题的人。
他看起来粗枝大叶,似乎从没关注过这些,但他竟然都知道。
“我也说不……之有很多。”司明明很真诚:“对不起啊,让你受委屈了。”
“那有什么委屈呢?谁没点自己的癖好啊?”
“我事儿太多了也。”司明明故意这样说。
“别,别这么说。不事儿就不是司明明了。”苏景秋是真的觉得这没什么,虽然有时他会因为司明明的行为有心理落差,但他的确能理解。
“那好吧。感谢你的宽容。”司明明看了眼时间,她该睡觉了,但她没着急挂断,而是说:“我感觉视频一下也行。但请你不要用奇怪的东西对着镜头,比……殖……么的。”
苏景秋又察觉到脑子轰一声。
她把他当成什么了!他是那种暴露狂吗!
“不,你失去机会了。”苏景秋说完就挂断了语音,又低头看了看□□。电话响了,司明明拨了视频过来。苏景秋的手在拒绝那里晃了一下,就一下,就按了了接起。
“哼。”他说。他在酒吧外面,背景就是他的招牌和灯箱,以及走来走去的人。
“你挺好看。”司明明说:“镜头里的你很好看,比声音具体。”
苏景秋很受用,用手抚了抚心口:“你认真的吗?”
“当然。你算我认识的人里顶好看的了。”司明明盘腿坐在床上,视频也要端端正正。格子睡衣的衣扣一直扣到脖子下。
苏景秋将手机移远移近地看,一瞬间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跟司明明过了半年日子了。
“司明明,半年了,你觉得我这个人怎么样?”
第45章 一场意外(五)
以司明明的思考方式来说, 这个问题很抽象了。她还真的想跟苏景秋深入讨论一下这个问题。于是她说:“这个应该从哪些方面来说呢?思维模式、性格特征、行动方式、身体素……等,因为是这些复杂的因素构成了人。你问的具体是?”
苏景秋又被问住了。很好,他发现他根本没法跟一个理性的人探讨这样感性的问题。按照一般人来说, 当其中一个人问“你觉得我这个人怎么样”的时候, 另一个人就会明白这后面或许会接着一次表白。没有意愿的姑娘会直接说“你挺好的但我们不合适”此类,有意愿的姑娘则会小鹿乱撞。
而司明明, 下意识将人进行了拆解。如果换别人,此刻一定会生气。但苏景秋不是别人,他迅速调整了思路, 觉得能从司明明那里了解她对自己的看法也不错,于是回答:“方方面面,你想怎么说都行。”
司明明就真的跟苏景秋交换起对他的感受来。首先从思维模式角度来讲,苏景秋并没有非常明显而稳定的指征,他能视情况进行切换;性格特征呢,非常明显, 坦率、直接、热忱、仗……行动方式, 能顾全别人感受,敏捷、迅猛, 但有时略为粗暴…
“等一下。”苏景秋打断司明明:“你说我粗暴, 是因为那天你让我浅点, 而我没听你的吗?”
“哈?”司明明愣了。但转而又笑了, 她知道以苏景秋的脑力来看,他或许记不了太远的事。近期发生的事是他辩证、思考、演绎的主要取材来源。
苏景秋也忘了此刻探讨问题的初衷, 就认认真真跟司明明探讨起来。而司明明在此时也问他:“那你呢,你眼中的我是什么样的?”
苏景秋想了想说:“抱歉我没法像你一样理性, 我是一个感性的人,对于你这个问题我的回答是:你真特么是一个哪里都在我心头的人。”
这一句意外的表白, 让司明明安静下来。她觉得自己的心跳依稀是快了一点,手抚上去,“咚咚咚”鼓动着她的掌心。这感觉她并不熟悉,但又似乎不赖。尽管如此,她还是对苏景秋提出了要求:“如果你能把“特么”两个字去掉,那么对我的褒奖就更立体了。”
“你真是一个哪里都在我心头的人。”苏景秋依言去掉,得意地补充一句:“学着点吧!司明明!表达爱意不丢人!爱一个人也不丢人!”
“谢谢你,苏景秋。”司明明有些感动:“我是在认识你以后,才知道原来人和人之间也可以是这样的。那原本该是存在于书本里、影视剧中的故事,我以为你这样的人是被塑造出来的。”
“不是。”苏景秋说:“当一个人爱上另一个人以后,就是这样的。这是爱的表现形式,你没有见过,无非是因为你没爱上过任何人罢了。”
“对不起,苏景秋。”不知为什么,司明明有点难过:“结婚的时候我没有想到有一天故事会向这个方向发展。我本意只是想维持一场婚姻,而非陷入爱情。”
“我知道。”苏景秋叹了口气:“你抱歉什么呢?世事无法预料,这玩意儿不能怪任何人?你别因为这个就感到抱歉或者有压力,我这个人就是花心,爱上谁都有可能,只是这次恰巧是你罢了。”
“噢。”
“噢个屁。”
“我感觉到被安慰了。”司明明如实说。
苏景秋安静片刻,用他几乎不常用的口吻说:“明明啊,明明当时你可以选择跟别人结婚,但你选择了我,为什么呢?”
司明明没有答案。这世上很多事讲求天时地利人和,也有机缘巧合天机已定,唯物的唯心的搅合在一起,当时只觉得是随意,事后一想,却是说不清了。
“缘分吧!就当是缘分吧!”苏景秋看了眼时间,已经两点了,两个人竟然聊了这么久,他坐在北京的街头,这期间酒吧员工来找过他几次,身后的灯箱换了不知几轮颜色,天气那么冷,他快要冻抽了,庆幸自己有一副好体格;而司明明呢,始终坐在那里,期间换了一个姿势,但很快又调整回来。
他们透过镜头看到对面那个人,是活生生的、有情绪的、有话说的。这个夜晚像他们结婚后的每一个平凡的夜晚一样,但又有哪里不同了。
“睡觉吧,司明明,我要准备下班了。”
“再见。”司明明说。
这一晚她真的做了一个很好的梦。
梦里有两棵比肩的参天大树,老鼠在树下挖了一个洞,洞里有丰盛的粮食,头顶有丰茂的枝桠庇佑。
哦对了,少年叶惊秋曾有一天拦住司明明,说了几句莫名其妙的话:你是不是从小就梦到老鼠?还有别的动物?
司明明觉得他太吓人了,踢了他一脚跑了。
“我也是!”叶惊秋在她身后喊:“我也是啊!司明明!”
“是你大爷!”陆曼曼虽然不知道发生什么,但看到司明明遁逃,以为叶惊秋欺负她,骂了一句跑了。
第二天司明明睁眼,想起跟苏景秋这个视频电话来,那么久的视频电话,比她开会做汇报说得都多。跟一个人交心的感觉很微妙,好像为她注入了新的活力。
打开手机,看到一条保密级别很高的会议邀请,她马上出门去了总部,环顾会议室,这样重要的会议陈明竟然不在。司明明意识到陈明应该出事了。
果然,他被请进去喝咖啡了,因为用户信息泄露的事。陈明部门是做了补救措施的,但信息已经被泄露,路径是境外,最终被当地警方发起调查。
施一楠非常生气,罕见地敲了桌子,要求各部门协助严查。这种事以往也见过,但这次似乎不太一样。陈明遇到了职业生涯最难的一关。
司明明从会议室出来的时候,被施一楠的秘书喊住:“明总,辛苦您等会儿。”施一楠要单独与她谈话。司明明以为施一楠要问她陈明的事,不成想问的却是胡润奇。问她跟胡润奇合作是否遇到什么困难?司明明就如实汇报进度,多一句其他的没说。
司明明尚不知情况如何,这其中牵扯的人很多,她选择静观其变。司明明庆幸的是关于这件事她所知的部分都有沟通证据。
是的,司明明是一个喜欢留证据的人。遇事时她相信事实。
苏景秋发来一张模糊的摄像头截图:“你那个神棍朋友好像在这里。”
那摄像头里,是一个清瘦的高个子,看不清脸,但一举一动都有叶惊秋高中时那模糊的影子。司明明看了好几遍,以至于施一楠秘书通知她参加下一个会,说了两遍她才听到。
“怎么找到的?”司明明问。
“你也知道,我多少也认识一些江湖中人。”
苏景秋故弄玄虚,什么江湖中人?是顾峻川前妻蔺雨落加入了一些酒店、民宿群,因为看到叶惊秋的事似乎困扰到苏景秋,就顺手帮了一个不值一提的忙,将叶惊秋的大概特征描述了一下,本来没报什么希望,结果还真有一个店主跳出来:“不会是这个吧?”
那男子留着络腮胡,胡子一尺长了,细瘦的身板,背着一个大包。
“是吗?”苏景秋问司明明。
司明明整个人都有些激动了:“好像是。”
“你要去找他吗?”苏景秋又问。
“我想去,可……
“我替你去。”苏景秋说:“我倒要看看这孙子是什么人,让我老婆惦记这么些年。”
“你不用这样。”司明明说。
“我偏要这样。”
苏景秋说完就消失了,他当即买了去广西的票,还叮嘱顾峻川,请他拜托她前妻盯紧了那家民宿,随时汇报情况。
“这年头不用手机,也的确是罕见。”顾峻川总结叶惊秋:一个游走在尘世间的怪人。
店主要求那人实名认证,提供手机号码,那人说:“我没有。”
他身上带着不多的现金,怕店主不信,还将全身翻了一遍给他看。店主开民宿,遇到过被盗抢的客人,也是没有手机,这倒也不算难事,手工登记信息,让他去住了。但当下人已经走了,说是要背着包徒步到阳朔。
“世界之大,找这么一个与时代脱节的人何其容易?”顾峻川说:“你非要去找。”
“我想去玩几天散散心。”
“那我也去。”
顾峻川有时也无聊,这会儿看着好朋友犯傻,他倒是起了兴趣,决定跟他一起去广西,在大海里捞针。这甚至让顾峻川有点兴奋,上飞机的时候对苏景秋说:“经你的不懈努力,滚烫的热脸贴到司明明的“冷屁股”了吗?”
“我们情深似海。”苏景秋说:“你不要管太多。”
“你为什么对人这么没城府?”
“你对你前妻有城府吗?”苏景秋反驳:“严格来讲,这是我老婆,我用不着城府。你那是前妻,你也用不着城府吗?”
顾峻川被他呛没了动静,俩人谁都不想再理谁,在航班上睡了一大觉。落地桂林,顾峻川想找个酒店先睡一晚,可苏景秋却已经安排好了车,要拉着他直接去那民宿。当真不叫人活了。
苏景秋这一股脑扎进去,不计后果的状态其实挺吓人。顾峻川有心劝他几句,转念一想苏景秋其人又何尝是随便劝劝就可以的?于是就作罢。
两个人在潮闷微凉的夜里,看车行在桂林狭窄的街上。那民宿位置太偏,到后来车进不去,还要下车走三分钟。价格当然是便宜,他们依稀推测出叶惊秋应当是过着清苦的日子。
老板给他们看了一下录像,还叮嘱他们:“按道理说这是客人的隐私,不该给你们看的,但我昨天一时糊涂截图了,你们既然找来了就大概看一眼。”
“精神状态正常吗?”苏景秋下意识问。他总觉得那神棍叶惊秋不是正常人,八成精神有点问题。不然为什么年纪轻轻就搞那些奇怪的东西?
“正常的。”店主操着生疏的普通话:“还很勤劳,帮我修水管、浇花。没事儿就坐在那捏东西。”店主把叶惊秋捏的东西给他们看,简直栩栩如生的一只鸟。
“叶惊秋这么厉害。”顾峻川说。
苏景秋切一声,不服气:“这不是有手就能捏?”
店主笑一笑,又说:“临走时捡了一块石头放在背包里,走了。”
就这么走了。
他们两个实在太困,就决定在这家民宿窝一晚。那民宿的床板吱吱呀呀,被子泛着潮气,外面虫子不停地叫,夜里还有山歌声。这哪里睡得着,睡睡醒醒。
苏景秋索性就跟司明明邀功诉苦:“累死我了。有点眉目了,明天一早我们就奔阳朔逮那神棍去!”
司明明觉得过意不去,问他:“累不累?”
苏景秋忙说:“累,好累。回去你给我按按。”
“你为什么要去?”司明明说:“你为什么给自己找这样的辛苦呢?我自己都没想着去找,他跟我也没什么关系。”
“我为什么你不知道吗?那神棍一日不除,你心里一日没我!”苏景秋说:“我知道你喜欢他,就算不喜欢,他在你心里也是一个特别的人。我必须当面跟他一较高下。”
“我能赢了他吗?司明明。”
第46章 一场意外(六)
“情感有输赢吗?人是赢来的吗?”司明明问。
……明明, 你能不能不要这么上纲上……苏景秋快要心梗了,司明明“爱情那根筋”是断了还是压根就没长啊?他搜肠刮肚说几次知心话,被她三两句堵回去。
顾峻川在一边嘲笑他, 拇指朝下:你不行。
“你真的因为输赢才去的吗?”司明明又问。
“你就当我闲的吧。”苏景秋这样说。他心里隐隐不开心, 因为那个叶惊秋一日无消息,司明明就惦念他一日, 这就像一根刺。哪怕他们两个没有什么感情,苏景秋都觉得不舒服。他希望早日水落石出,那神棍快快现出原形, 不要再装神弄鬼了!
“苏景秋,谢谢你。”司明明又回。她的“筋”接上了:“我知道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你这种程度,单就这件事来看,我是一个幸运的人。”
“以后你就会知道:你的幸福不必单就这件事,你会方方面面幸福。”苏景秋真是开了大悟了,情话讲起来得心应手毫无压力。
“你为什么不睡养生觉?”苏景秋问。
“我担心你。没想到你真去了。”
“嗨!这算什么!”
苏景秋还挺喜欢这样有来有往的聊天, 感觉司明明不是机器人了。
苏景秋也不知着了什么魔, 比司明明还要着魔:发了誓要找到那个叶惊秋,把他押到司明明面前去。顾峻川劝不住, 也就陪他一起疯。在去往阳朔的路上, 顾峻川为苏景秋分析:你老婆跟那个男的, 会不会有什么少年之约?
“像你前妻那样吗?对初恋念念不忘?”顾峻川那么一说, 苏景秋也就警铃大响,倒也不是故意往顾峻川心头扎刀。
“我前妻没着了魔找初恋, 是机缘巧合重遇的。”顾峻川还他一句。两个人在当下都占不到什么便宜,半斤八两罢了。
“我老婆肯定不喜欢那男的。我老婆谁都不喜欢。”
“那你比我强一点, 不多。如果这么说能够安慰到你的话。”
那个叶惊秋究竟什么样呢?
两个人在阳朔开始大街小巷地找,顾峻川前妻蔺雨落又被安排进了阳朔的酒店民宿互助群里, 在群里继续寻人。这阵仗属实有些大了,以至于有民宿老板不解地问:“杀妻啊?欠债啊?还是什么事啊?”
而苏顾二人走断了腿,在来之前觉得那阳朔能有多大,找起来才发现:阳朔太大了,人太多了。你看那大街小巷人挤人,到了晚上也不见消停。想要找到一个人简直如大海捞针。
顾峻川就劝苏景秋:“回去吧,你生意不管了?日子不过了?”
“我不回,这是司明明距离叶惊秋最近的一次。我掘地三尺也要把这孙子翻出来!”
苏景秋这人不钻牛角尖,平时也没什么毅力,但一旦打定主意要做某件事,那他就要沉浸了。
是在周四的晚上,跑了三天的苏景秋脚底已经起泡了,胡子拉碴的兄弟二人坐在路边,比流浪的人好不了多少。这会儿彼此看看,互相嘲笑一番。开始细数这些年二人干的傻逼事。二人真是各有各的傻,说出来够人笑一阵子的。如今好了,“傻逼账本”再添一笔:在信息如此发达的今天,他们靠脚寻人。
苏景秋拍着膝盖说:“你还真别说,这不仅傻逼,还带着一点牛逼,怎么还有点复杂呢!”
他说着话,路上有个男的一闪而过。
该怎么说呢?苏景秋察觉到自己的天灵盖要被顶开了。那男人背着一个巨大的登山包,那登山包旁边的兜里塞着各种东西;那一闪而过的侧脸是大络腮胡,一直到下巴,狼狈但不难看,有些美髯的意思。
苏景秋捏了一把顾峻川,下巴朝前一点,压着声音说:“兄弟,找到了。”
顾峻川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看到一个“优越”的后脑勺。以顾峻川多年经商的经验来看,长着那样后脑勺的人,多半是极聪明的。
“是叶惊秋吗?”他问
“是!”
苏景秋跳了起来,在地上蹦跳两下,以缓解腿部的酸麻,而后追了上去。
在汹涌的人潮里,前面的人不知自己被盯上了;而苏景秋一边穿梭,一边跟顾峻川商量好了:他们决定不打草惊蛇,这样容易把叶惊秋吓跑。
他们决定跟着叶惊秋,他去哪他们去哪,然后假装江湖偶遇,并不道明身份,最后把他骗回北京。
苏景秋的脑力到了这个关头倒是好用起来,他紧紧跟着叶惊秋,眼睛里快要冒出光来,不明真相的人甚至会以为他要将前面的男人如何。
那男人拐进了一条小街,他们也拐了进去。向里走,人渐少,渐有凋敝之感。这叶惊秋怎么跟耗子一样,专往地下钻啊!苏景秋心想。
惊秋,景秋。这也太侮辱人了。
苏景秋一边跟着,脑子里一边展现出很多奇怪的念头。他的执念是打听说“惊秋”二字开始的,一直持续到了今天。他以为自己没放心上,此刻却是发现不是的,他上心了,很上心。
前面的人并没发现自己被人跟着,终于拐进了一家小民宿。那个民宿的门很窄,他背后的大包甚至被卡住了一下,要微微侧身才能过去。
苏顾二人也跟了上去,排在叶惊秋身后。老板揉揉朦胧的睡眼,不肯相信有一天自己这个小破店也能迎来排队办入住的盛况。但眼前这个人实在不好办,他只有身份证、护照、现金,没有手机支付。老板一边确认信息一边在抽屉里翻找零钱给他找零,好烦,凑不够。
“叫什么?”老板问。
“叶惊秋。”
苏景秋听到这三个字强忍着将他按倒的冲动,但却是用力捏了一把顾峻川胳膊,把后者被捏的“我操”喊了一声。
叶惊秋回头看了他们一眼,那一眼,苏景秋就心凉了。他从来没见过任何人,是的,从来,没见过任何人跟司明明的目光那样相像。是在咖啡厅里司明明看他那一眼、是他们领完结婚证她看他那一眼、是在日常的生活中无数个瞬间里她看人的那一眼,冷清、疏离、睿智。
顾峻川举起手跟店主和叶惊秋道歉,说:“对不起,刚被蚊子咬了,忍不住骂了一句。”
老板用蹩脚的普通话问:“也是北京的?你们认识?”
“对,北京的。不认识不认识。”
叶惊秋办完入住上了楼,他们办完也跟了上去。他们定的是四人间,两张上下铺,住他们三个人。进门的时候叶惊秋不在,他们坐在各自的铺位上假装闲聊。不知过了多久,大概有一个世纪那么久,叶惊秋回来了。
他端着一个盆走进来,令人惊讶的是,他的络腮胡子被刮掉了,乱糟糟的头发也被刮掉了,一张干干净净的脸就这样露出来。他虽然削瘦,但那张脸却是圆满的,乍一看像一个修行很好的僧弥。
真的,那张脸看起来功德圆满。
“嘿。”顾峻川看到苏景秋人已经傻了,就主动跟叶惊秋打招呼:“老板说你也是北京的?东城的?”
叶惊秋有点意外他们跟他说话,但还是礼貌点头:“是。你们呢?”
“也是。”
“真巧。”
“是的,真巧。”顾峻川说:“咱们三个年纪应该差不多,真奇怪,从来没遇到过。”顾峻川本身是话不多的人,他的好兄弟苏景秋话多,但他这会儿不知怎么了,一句话都不说。顾峻川只得勉为其难顶上去,替好兄弟与他攀谈。
叶惊秋点点头:“是。”
他坐在床边,上半身笔直,那件白T恤上有一个小破洞,但却不显寒酸。真奇怪,怎么有人看着就这么与世无争又带着贵气呢?这不是比那个“装逼弱鸡gay”强多了吗?苏景秋看他一眼,就这样想。
“你接下来准备去哪?咱们三个搭个伴。”顾峻川又说。
叶惊秋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没钱了,要在这里工作几天,赚点盘缠再上路。”
“那你准备怎么工作?”
“给人画像、去咖啡店打工、兼职导游,什么都行。”
“画像?”苏景秋终于开始说话:“怎么收钱?要么你给我画一个?我有钱。”
“好啊。您稍等。”叶惊秋打开他的大包,从里面拿出画笔和一卷纸,随便铺在那张破旧的小桌上,说:“我给你画。二百。可以吗?”
“不是二十?”苏景秋问。
“二百。”叶惊秋说:“有的人二十,有的人二百,有的人两千,看我当下的心境。”换句话说:我看心情宰客。叶惊秋这厮蔫坏的劲头跟司明明好像。
苏景秋对付司明明积攒了一些经验,所以面对叶惊秋的时候觉得难度不大,甚至有点“手到擒来”之感。于是他大剌剌坐在那,说:“画。”心里想的却是:好心疼,什么绝世人像能值200,回头得让司明明给我报了。
叶惊秋对他的花臂纹身没有感觉,但看他的眼神却能看到些许干净;还有他的体魄,坐在他对面,能感觉到他身体源源不断散发的热意;再有他讲话的神态,天真有之、侠气有之。他在世上游荡数载,对这种人有天然的好感。主要是因为:这种人最好骗。
叶惊秋给他画人像,栩栩如生,但独独没有眼睛。苏景秋问:“我眼睛呢?”
“眼睛乃心灵的窗口。点睛再加两百。”
顾峻川在一边“哧”一声笑了,太逗了,要在从前,苏景秋要揍这孙子一顿让他知道知道江湖规矩了。但此刻的苏景秋却点头:“好好,画。”
就这么被叶惊秋骗去了四百。
出去买水的时候顾峻川问他:“你看不出他在骗你吗?”
“反正我会让司明明报销。”
苏景秋这才想起还没跟司明明说他找到了叶惊秋的事,于是决定给司明明拨个电话。他把看到的叶惊秋都跟司明明说了,电话那头司明明很安静。
苏景秋说:“嘿!兄弟!我把他给你带回去!”
司明明叹口气:“他应该已经走了。”
“不可能!”
苏景秋挂断电话,拉着顾峻川往民宿跑,房间里空空如也。他们又跑去问民宿老板,老板说:“这个怪人,跟我把房退了,说他有钱了,要去下一站。”
叶惊秋就这么走了。
苏景秋和顾峻川又冲进了人流,刚刚还觉得世界很小,遇到一个叶惊秋简直太容易;这会儿又觉得这世界上的人太多了,叶惊秋像一条小鱼,一旦回到溪流里,就再也捞不出来了。
苏景秋很沮丧,他跟司明明道歉:“对不起司明明,我没能看住他。你本来可以很快跟他见面的。”
司明明心里涌起巨大的感动,这感动是苏景秋带给她的。她想,原来一个禁得起琢磨的人是这样的,原来一段恒久的关系是这样搭建基石的,原来从零到一的夫妻要走这样的一步。原来男人是可以这样热情、真挚、可爱的啊!
“苏景秋,你听我说。”司明明终于决定向苏景秋吐露一个真正的秘密,因为在这一刻,她无比信任苏景秋,觉得他可以与她共享那个横跨她青春期的秘密,虽然她曾向人保证会守口如瓶,但此刻,她决定说给苏景秋听。
她说:“我见过叶惊秋的妈妈。”
“是的,我见过。叶惊秋说他窥见了我的天机,而他的天机却是他妈妈亲自交到我手上的。”
“这个秘密我没有告诉过任何人,陆曼曼、张乐乐、我妈,任何人都没有。但是苏景秋,我可以说一半给你听。你要听吗?”
第47章 一场意外(七)
那年夏天很闷热, 天气预报说那是过去30年最热的一年夏天。司明明出了学校,看到一个女人站在那里,正朝学校里张望。
司明明为什么会注意那个女人呢?因为她穿着一件深蓝色亚麻裙, 斜襟盘扣, 头顶挽着一个圆发髻,耳边垂着两撮短发。女人很瘦, 肤色莹白,在烈日下发着幽幽的光。司明明这辈子只见过三个这种感觉的人:叶惊秋、叶惊秋他爸,还有眼前这个。她觉得是叶惊秋那传说中的妈妈。
这一天高考已经结束有一些日子了, 司明明来学校找老师拿她遗落在教室里的东西。司明明对这种气质的人盲目害怕,准备绕道走。她蹑手蹑脚的姿态实在好玩,走几步才想起她怕什么,那女人又不认识她,更何况她也不认识那女人呀!
“同学,司明明。”有人开口叫她, 她回头, 对上了女人的眼睛。
要命了。司明明腹诽:她怎么知道我是谁的?
司明明转过身去,拘谨而戒备地看着她, 生怕她像叶惊秋一样, 突然对她说出什么了不得的话。可她没有, 只是上前一步, 轻声问她:“你见到叶惊秋了吗?”
“啊?”司明明有些意外,高考过后的暑假都快过了一半, 这整个暑假她都在认真地在家睡觉,除了陆曼曼和张乐乐, 她没见过任何人,更别提叶惊秋了。
“叶惊秋, 你见到了吗?知道他在哪吗?”
司明明摇摇头。
那女子就说:“我是他的妈妈。我这次回来原本想看看他,但他不在家里。他应该去的地方我都去找了,但都没找见。”
司明明心说:那你倒是算命啊!你们家不是一家子神棍吗?怎么这会儿就要到处找了呢!
“阿姨,我没见过叶惊秋。要么您进去问问老师?之前老师没收了大家东西,最近通知大家来取。叶惊秋同学也被没收了不少东西,或许也来了呢。”
“他没来。我等了大半天了。”女人摇头,从身上的布袋里拿出一封信,放到司明明手中。司明明下意识闪躲,被她握住了手腕:“拜托你,等你见到叶惊秋的时候把这封信给他。”
“可我见不到他呀。”少女司明明直觉自己拿到了一块烫手的山芋,她的手缩着,试图将那个信封塞回给叶惊秋的妈妈。
“你会见到的。他会来找你。”叶惊秋的妈妈说完转身走了。
少女司明明甚至没有去思考:为什么叶惊秋的妈妈出现在校门口并准确认出了她?为什么她要把那封信交给她?她匆匆而别究竟去哪里了?叶惊秋呢?
是的,叶惊秋也消失了。
司明明去那个道观后面,他的家里去找他,他的家连门都没有锁,里面没有人。司明明第一次见到叶惊秋的家,他有一张很漂亮的书桌,书桌上堆满了易经、八卦类的书籍,还有一只死去的干涸的乌龟,空洞着一双眼睛;里面还有烧香的味道。
司明明还去了很多他可能出现的地方找他,但都没有踪迹。
老师说他也考取了很好的大学,但是要去上海读。说他如约去学校报到了。司明明多方托人打探,但都没人听说过这个人。
那个叫叶惊秋的少年消失了。
在那年秋天到来的时候,司明明实在忍不住,打开了那封信,一字一句读了上面的内容,潸然泪下。
“抱歉我只能说这么多,我不能告诉你信的内容。”司明明在电话那头说:“苏景秋,我很高兴,你能成为与我共享秘密的人。谢谢你,苏景秋,你真是一个极好极好的人。能认识你,是我的幸运。”
“没有报答,口头感谢,也就你这种人能干得出来。”苏景秋得寸进尺起来。
“好,回去报答你。”
这一次旅程对苏景秋来说很特别,他是那样一个人:喜欢谁就不管不顾,要用这把火烧掉谁。当他洋洋得意跟王庆芳说起这事时,看到母亲皱起了眉头。
王庆芳看着对面的苏景秋,有心训斥这傻小子一通。她反正是没见过哪个男的主动给自己找情敌的。那地方那么远,他说去就去,生意也不管了,一消失就是好几天。
王庆芳就觉得:自己这个儿子好好喜欢一个人是好事,但他放弃自己那一摊子事一股脑扎进去是坏事。
“你觉得明明会喜欢一个没有事业心的男的?”王庆芳问他。
“我怎么没有事业心了?”苏景秋不服气:“我那店不是开的好好的吗?”
“好好好。”王庆芳气得敲他头:“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犟种!没有魅力懂不懂!没有魅力!”
“我管它魅力不魅力。”
“滚滚滚。”老人扶额,将苏景秋赶出自己房间。她有心教他几招,无奈他不受教。随他去吧!
反倒苏景秋想不通,又推门进来,坐在她面前,问道:“为什么没有魅力?”
“像个橡皮糖似的,有魅力?别人只觉得黏手。这都不打紧,你得先把自己手头那摊事弄好,再去想别的,知道吗?不然你自己什么什么都不如人,人又凭什么喜欢你呢?喜欢你穷、喜欢你没发展、喜欢你一根筋吗?”王庆芳故意挑狠的说,不然很难说通苏景秋。
苏景秋呢,还真的思考开来。他不太懂,那谈恋爱不就是要一心一意、把别人的事当自己的事办吗?他把司明明放在心头,她自己没法办的事他跑一趟,这不是很正常吗!
可王庆芳觉得,这只是一个开头。当一个人,不论男女,开始为别人失却准则和自我的时候,就是他魅力遗失的开始。她自己尚且不喜欢这样的男人,更何况是思想那么独特的司明明呢!
“高傲点。”王庆芳对苏景秋说:“好好爱老婆没错的,但别跪着爱。”
夫妻之间平等的爱很重要,不然这场关系早晚要失衡。
“我好好想想。”苏景秋说。
“对,你好好想想吧。”
苏景秋就站起来:“行,司明明出差要回来了,我先去接她,接完了再想。”
王庆芳一听,得,全白说了,就朝他丢个抱枕,让他赶紧滚蛋,看见他就烦。
苏景秋虽然不信王庆芳,爱怎么能分高下呢?爱就是爱,就是要全身心地去爱,不然呢?藏着掖着?仰着脖子爱吗?虽然不信,但也想试试。
于是在机场见到司明明后故意板着脸不跟她说话,司明明问他怎么了,他说:“你自己想去!”
司明明还真就认真思考起来。这次出差当天开始,她在配合苏景秋的报备要求,刻意跟他报备,满分;苏景秋去广西,她真诚地表示了感谢,满分;她还给他带了礼物(公司发的),101分。那他究竟怎么了呢?
“我自认表现很好,我没做错什么。”司明明理直气壮地说。
“对对对!你没做错什么!”苏景秋差点要憋不住,怕司明明再刨根问底,于是又丢给她一句:“自己想去吧!”
他故意拿捏了语气和态度,还在心里夸自己:了不起,这演技很可以。
司明明想不出什么,也就不想。但苏景秋的脸色又实在吓人,于是也闭紧了嘴巴不说话。进了家门往自己房间去,在苏景秋进门前率先开口:“我自己想想!”
不理他了。
“那你想明白了跟我说。”苏景秋在门外说。
说你大爷。司明明心想。都是成年人,有事就该沟通,哪个心智成熟的人不开心了让别人自己去想?能想出什么来?以司明明的思维惯性,这种时候该做的事就是:晾着。
司明明可太会晾着别人了。
先去洗漱一番,出来后戴上降噪耳机靠在床头翻书,外头出现的一切响动她都听不见,就算听见了也被她过滤了。
苏景秋等了很久见没动静,在外头敲门:“想好了吗?”
里头没有动静。
司明明看书看入迷了,忘记了外面的苏景秋。苏景秋本来就是逗她,见她不搭理自己,就找出备用钥匙来,开了门进去。司明明抬眼看一下,慢吞吞扭过身子去,不搭理他。
苏景秋从身后抱住她,她握着他手腕,将他手移走,他再抱上去,她移走。最后苏景秋耍起了无赖:“我不管,我就要抱!”
“可你在生气。”司明明说。
“我逗你玩的。”
“我不信。你就是在生气。”司明明真诚发问:“你究竟为什么生气?”
这下好了,司明明当真了。苏景秋现在必须要想一个生气的理由了,不然今晚不好过了。他就知道王庆芳的话不对,他才小试牛刀,就败下阵来。搜肠刮肚想了很久,终于编出一个来:“你出差都没给我带礼物,你心里没有我。”
司明明闻言下了床,从行李箱里拿出一个包装好的礼盒给他,上面有她公司的logo。
“这是什么?”苏景秋问。
“这……将到来的新年礼物。”司明明说。
“你们公司发的?”
“对。”
司明明好一手借花献佛,苏景秋打开来看,里面是袜子、手套,毛茸茸的真可爱。他要是穿戴上这东西,来酒吧里喝酒的同志们可就开心坏了。
“你试试?”司明明眼里闪过一丝狡黠,准备报复一下苏景秋的假装生气。
“我不试。这东西你打死我我都不会要。”
“你不试就是不喜欢。”司明明表现出失落的样子:“下次可不敢送礼物给你了。”
苏景秋一愣,就拿过那手套,勉勉强强戴进去,什么东西,他心里骂了一句,但还是假装做了一个兔女郎的姿势。两个人都感觉有点恶心,苏景秋将那手套扯下来丢得远远的。
司明明捂着嘴笑了,人栽倒在床上。苏景秋压上去挠她脚心:“司明明你可真坏!”
司明明笑着躲避,但她哪里有苏景秋力气大,被他狠挠了几下。她有点生气了,用力踢蹬,红着脸喊他:“苏景秋!你给我停下!”
苏景秋就停下,认真问她:“挠脚心也不行是吗?挠脚心也是司明明女士的禁区。”
“那这样呢?”他握着她脚踝,轻轻亲了一下她的脚心。痒麻的感觉爬上心头,让她一时之间变得安静。苏景秋看着她恍然大悟的样子:“噢,不能挠,能亲。”又亲了一口。
司明明变得很老实,安静地看着他。人和人之间的亲密举动究竟能打破多少道防线呢?她有点困惑。
苏景秋却握着她脚踝,拉了她一把,将她拉到他面前,而他压上去。
司明明将脸扭向一边,被他捏着下巴扭了回来。
“司明明,你不是要报答我吗?”
“我没说。”
“那你说要谢谢我。”
“怎么谢?”
“说你爱我。”苏景秋说。
“我爱你。”司明明毫无感情地说:“但是苏景秋,有一件事我想我得告诉你,郑良有麻烦了,她的老板被约谈了。”
苏景秋的手顿在那,司明明认真地看着他:“我感觉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我不想经由别人的嘴告诉你,那会让你对我产生误会。”
司明明的手指戳了戳他胳膊:“现在,还需要我的报答吗?”
第48章 一场意外(八)
苏景秋从没想过会在浓情蜜意的时候听到这样尖锐的问题。动作停下来, 不可置信地看着司明明。
司明明的眼睛真是坦荡,她就那样看着苏景秋。
“你在试探我吗?”苏景秋问,顺道坐起身来。
“不是。”司明明说:“我觉得你可能会关心, 所以说给你听。”
“那你觉得这个时机合适吗?”苏景秋又问。
“我突然想起来的。”
“不说能憋死吗?”
“你生气了吗?”司明明问。
“换你你不生气吗?”苏景秋指着床上的小小水渍:“这种情形下合适吗!”
司明明也坐起身来, 扯过一张纸巾将水渍盖上,大有欲盖弥彰之意。苏景秋站起身出去了, 他心情不太好,因为这样的小别相见不是他想象的。
她出差的时候他其实很想她,虽然不指望她与他有一样的心境, 但也期待她能比从前热情一些、亲近一些。他不太知道他自己需要做到什么程度,才能得到一个有温度的爱人。
司明明就是这样,当她不想在乎别人感受的时候,就总能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说她自己想做的话,并不计后果。就比如刚刚,他们分别了一个星期, 又经历了一个推心置腹的夜晚, 苏景秋以为他们会不一样,但她却抛出了郑良。
他在阳台上抽了一根烟, 当烟头燃尽的时候, 他意识到一件事:或许此刻他的沉默, 会被司明明认为这是他对郑良的在乎。一点都不在乎是不可能的, 但苏景秋心里有一杆秤:什么事与他有关,什么与他再也没有关系了。他喜欢郑良不短的时间, 他尽力过,但那是过去的事了。苏景秋向前看了, 他遇到了司明明,并开始喜欢司明明, 这是他崭新的生活。
司明明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边,苏景秋忙把烟掐掉,挥了挥手把烟圈打散扇走,不想让养生党司明明抽二手烟。
“对不起啊。”司明明说:“我是不是扫兴了?”
“你说呢?”
“我扫兴了。”司明明肯定地说。
外面夜朗星稀,窗缝里透进一点风。苏景秋见司明明打了个冷颤,就推着她向客厅里面走:“回去吧!冻得哆哆嗦嗦的。”
司明明回头看他,想再道个歉。她太了解自己了,真是一个扫兴大师,就在刚刚,苏景秋走出去的时候,她依稀体会到前男友们离开她时的心境了。那种感觉就像:别人兴高采烈捧着自己心爱的宝贝到她面前,满心欢喜期待她的反应,她却说:不错,放那吧。一次可以,两次也能忍受,再多点呢?每次都如此呢?那便是一次又一次的失望叠加,最终导致了情感的缺失。
司明明没有沸点。
两个人并排坐在沙发上,吊儿郎当的苏景秋这会儿也坐直了身体,这场面有点滑稽。
苏景秋想了想开口说:“首先,听到郑良这样的消息,说我心里一点波澜没有,那是不可能的。好歹我喜欢过她,而且她人也不错。但我想我得跟你说清楚:我刚刚停下,并不是因为这个。”
“我好歹三十了,不要说我没喜欢过任何姑娘,就是一张白纸,那是不可能的,但我也不能因为喜欢过谁,就没权利没资格再去喜欢别人对吗?咱们都是成年人,这个道理说得通吗?”苏景秋决定好好跟司明明谈谈,但他谈的方向偏了,因为司明明压根就没想这么多,她真的单纯就是想到了,于是说了。
但司明明还是认真听苏景秋说话,并点头回应他。苏景秋却停下来,对她说:“不是,你说两句啊!我说单口相声呢?”
司明明就咳了声:“你说得对,我们都不是白纸,也不是白水。”
“好的。那我继续说?”
“您请。”司明明一本正经,苏景秋就笑了。
“咱俩结婚,目前又都不想离婚,恕我自大一点,我感觉你也有点喜欢我。”苏景秋斜眼看司明明,一本正经说话可真累,刚说那么几句他就端不住了:“问你呢,你是不是也有一点喜欢我?”
司明明想了想点头:“对,我有一点喜欢你。那你刚刚为什么停下?”
“我停下是因为你的行为。司明明,说实话,有一些时候,你这个人挺混蛋的。我不知道你是真不在乎我的感受,还是压根就不懂。”苏景秋有点沮丧:“咱俩一个星期没见了,我不求你一见面就扑到我怀里,那的确为难你了。但你好歹在我兴致勃勃的时候,管住嘴行吗?”
“行。”司明明闭紧嘴巴,做出管住嘴的样子。这时苏景秋的电话有消息提示,他打开来看,一个姑娘发来一张极其漂亮的半身照,那照片真惹人遐思。苏景秋还琢磨呢:这傻逼谁啊?给我发这玩意儿干什么啊?抬头就看到司明明微微侧着身子,也在认真地看。
苏景秋吓一跳,差点把手机扔了,对司明明吼:“你给点动静行不行啊?”见司明明眼里尽是了然于心的神态,知道她误会了,赶紧解释:“我不知道为什么给我发啊!你可别胡思乱想,我都不知道这傻逼是谁。”
司明明就点头,但感觉是:你不知道那傻逼是谁,但有人好友,不仅有好友,还大半夜给你发这种照片,这合理吗?合理吗?
司明明看起来很平静,但心里些微有点异样。那种感觉就像她刚筑好自己的窝,就有人想来偷家。想到家要被偷了,就生气了,踢了苏景秋一脚:“你给我管好你自己!你不干净了!”
“我?我不干净?”苏景秋不可置信地指着自己,刚刚的问题还没解决,现在好了,司明明说他不干净了。他真的一个头两个大,这个晚上过得太艰难了。
“对,你跟别人聊骚,你不干净。”
苏景秋就打开手机丢到司明明面前,语气很强硬:“你现在就给我看!不看不行!”
“我不看,你很有可能每天处理掉手机消息。很多男人都这样的。”
这下刺激了,苏景秋解释不清了。至此刻,他已经不指望司明明多喜欢他了,他希望她信任他,全然信任。
“你认真的是吧?”苏景秋说。
司明明点头:“对。”
一个“职场零度人”、在情感中不会沸腾的人,在这一晚突然有了一点脾气。司明明从前没这样过,她压根就不会在乎任何一个姑娘给她的前男友发消息,也不会看任何人的手机,她谈恋爱但更多时候置身事外,好像那恋爱本身也与她没有关系,她只在恋爱中汲取她要的东西。
她要什么呢?偶尔解决生理需要、她不想一个人吃饭的时候有人一起吃饭、偶尔聊聊天,就这样好像就够了。
苏景秋也不想低头,他又没做错什么,这一晚上就是对他情感的凌迟。王庆芳说得对:他就不该用那种方式爱司明明。那对她来说毫无意义。
他起身穿外套,一边穿一边想:我不能一句话不说就出门,那显得我没有气势。我得给司明明撂几句狠话,让她知道我也不是好拿捏的!
于是出门前对司明明说:“你自己好好想想你办的操蛋事吧!等你想好了我们再谈!”说完了又感觉司明明大概率不会主动跟他谈,又加了一句:“最晚明天晚上,你不跟我谈我跟你谈!”
他还想摔一下门,但门关上的瞬间他又用手挡了一下,可不能摔门,大半夜的扰民。
他去到酒吧,看到顾峻川也在。从广西回来的时候还春风得意的人,分别的时候还跟顾峻川显摆自己略胜一筹:他老婆喜欢他。
这下好了,灰头土脸,整个人蔫了。
“怎么了?”顾峻川问。
“迎来了婚后第一次吵架。”苏景秋心烦意乱,也不怕好朋友笑话,对他倒豆子一样地说:“你是没见过司明明的嘴脸,她也太牛逼了,三两个字就能把我弄死。她自己没事儿人似的。”说完想起给他发照片的姑娘,拿出来给顾峻川看:“你看!怪我吗?我都不知道她是谁!”
顾峻川看了一眼,也帮他想了下,最终摇摇头。苏景秋这人一次只喜欢一个人,喜欢一个人的时候绝不跟别人胡来。不不不,他从来不胡来。他压根就不喜欢聊骚,他觉得恶心和浪费时间。很可惜,司明明自己不知道他是这样的人。
苏景秋告诉自己这一次坚决不低头,坚决不主动跟司明明说话,除非她跟他说话!
司明明呢,因为生了气,在他走后责备自己:就不该动气,不该跟不值得的人动气。那苏景秋算老几?不过是她婚姻的实践对象,可以是他,也可以是别人!对,手机里还是备一份离婚协议,以备不时之需。她在自己的文件里翻出一份模板,并在电脑上有模有样改起来,婚后共同财产?没有。孩子?没有。感情?没有。
都没有。
这协议非常好写。她一边写一边想:就该结这样的婚,离起来也容易,哪像张乐乐,离婚扒层皮。
离婚协议写完了,哪个问题又冒了出来:那姑娘为什么给苏景秋发那样的照片啊?她不知道他结婚了吗?
消了的气又腾地起来了,“啪”一声合上电脑。
走心了。
或许不是郑良的原因,也不是那姑娘的原因,到底是什么原因,司明明说不清。这一晚她跟熬鹰一样,躺在床上睁着眼睛,她想把自己的状态理清,但很可惜,她理不清。
快天亮时门响了,苏景秋回来了。他脱衣服、去卫生间、冲澡,她都听得清清楚楚。也屏息以为他会来敲门,但他没有。
苏景秋需要信任。在两性关系里,信任是他的红线。所以他破天荒生气,并无法自洽。
第二天上午王庆芳打电话让他们回家吃饭,两个人各开各的车,谁也不理谁,大有分道扬镳的架势。
到了王庆芳家里,看到聂如霜竟然也在。原来是王庆芳搞了两只帝王蟹,说要搞全蟹宴。
眼看着要过年了,王庆芳家里的好东西源源不断,她看着头疼,就要求他们每周末回家里打牙祭。她和聂如霜拉着手说话,那头司明明和苏景秋各自守着沙发一端,谁也不搭理谁。好像对视一眼就要长针眼一样。
聂如霜眼尖,察觉到两个人的异样,就开玩笑道:“要离婚就早说,给我们点心理准备啊。”
苏景秋故意瞪司明明:“听见没?要离早说。”
司明明就对苏景秋勾勾手指,让他跟她走。两个人找个没人的房间,门一关,司明明拿出手机递到苏景秋面前。苏景秋要看,她却突然将手机放到身后。不知为什么,不想让他看到那份协议。
想到要离婚,她的心里扯了一下。
就那一下,让她改了主意。
苏景秋好奇她手机里有什么,动手去抢,她不给他看他偏要看,他的长手臂伸到她身后去掰她手,她抬腿踢他,两个人像小孩子打架一样扭打起来,一不留神双双跌倒在床上。
他一手将她双手按在头顶,嘴上很凶:“小样,你以为我弄不过你呢?我是舍不得懂吗?我看看你手机里是什么!”拿过手机到司明明面前刷脸解屏,很好,司明明这个怪人,她没设置刷脸开屏,要输密码。
于是又逼司明明说密码,司明明咬紧牙关偏不说,他就作势要掰掉她的牙,恶狠狠道:“说不说你!”
司明明咬他虎口,他因疼痛沉下身体,两个人忽然都沉默了。
太没出息了,苏景秋想:打着架呢!大兄弟却有自己的想法,盎然挺立起来。
司明明则想:男人果然都是畜生,打着架呢,都不影响他胡思乱想。
她的目光让苏景秋不自在,他眼睛看向别处,像个受委屈的小孩子:“不管你信不信,我对郑良没有任何想法,那女的我也不认识。”
司明明一直盯着他,最后捧着他的脸让他看着她。外头王庆芳敲门让他俩出去吃饭,苏景秋应了声,然后又压低声音问司明明:“干嘛?”
“我相信你。”司明明说。她也不生气了,莫名其妙生气可真无聊,轻轻亲他脸颊一下:“我也知道你对郑良没想法。”
“走,回家。”苏景秋一把将她扯起来,司明明身子向后仰跟他对抗:“还没吃饭呢!我不回!苏景秋你别犯病!”
“吃个屁!”苏景秋只想赶紧回家继续昨天的事,但司明明死活不走,最终两个人心猿意马吃了一顿饭,苏景秋吞咽的速度有如小猪进食,叫一个失态。王庆芳和聂如霜互看一眼,撇撇嘴,他们走的时候她们都没开口留人。
路上的时候苏景秋有点后悔不应该让司明明开她的破车,他快要爆炸了,她还慢腾腾让别人插队。进了家门就脱司明明衣服,动作有些粗暴,司明明一个劲儿说:“苏景秋,你冷静。”
“我冷静不下来。”他扯着她的手去摸,梆梆硬的东西。额头相贴,他哑着嗓音说:“我也是人,一个烂俗的人,我有七情六欲,也有自己的癖好。我们可以磨合,但你不能要求我变成另一个人。”
苏景秋从前哪里敢说这样的话,是吵这一架把他吵明白了。一整夜在酒吧里等司明明消息等不来,眼睛熬成狼一样的时候,就明白了。王庆芳说得对,他那个爱法不行。
这是他们婚姻里第一次真正的吵架,持续时间不长、过程也不激烈,并没有一般夫妻那样撕破脸。但在司明明看来,这已经很可怕了。
苏景秋把她带进浴室里,将她抵到门上。对她说:“我也不明白为什么夫妻之间不能一起洗澡。明明什么都做过了,但我不能看你。你要背着我换衣服,要离我远远的。为什么呢?”
这一天的他充满进攻性,想要突破司明明心里那奇怪的防线。司明明被困在他和门之间无路可逃。她从来没在这样的情形下萎势过,她不喜欢这样,她向来喜欢安全地带、如果可以,她喜欢一成不变、稳定;如果想要的再多一点,她希望能够掌控。
但婚姻不是掌控的游戏,苏景秋也是强势的人,一旦他难受,他就会反弹。
司明明的眼里满是倔强,但看到苏景秋眼里一闪而过的伤心后,她忽然就停止了无声的挣扎。
心里那根弦被拨了一下,很轻,像一场古弦乐的第一个音符,很快就消失了,但不能没有。
她将头垂在他肩头,轻声说:“原来你是这样的人,苏景秋。”
“什么样的人?”
“我不知道。”
他还拼命抵着她,快要吃了她似的,司明明的安全地带消失了,那只猫露出尖锐的爪子朝她挥了一下,这场角逐才刚刚开始。
怎么忽然之间就乱套了?
苏景秋问她:“你出去吗?我再给你最后一个机会,出去吗!”
司明明推他想向外走,但身后忽然响起了水声。哗啦啦的,紧接着她叫了一声,肩膀就湿透了。
第49章 一场意外(九)
水温很热, 隔着衣服落到司明明身上,让她有了些微不适感。伸手去关水龙头,却被苏景秋锁住了手。
“苏景秋你是不是疯了?”司明明低喝道:“你在耍什么无赖!”
苏景秋闷声不语去解她的衣扣, 一条腿抵在她身前, 她只要挣扎就被他送回去。司明明根本拧不过他的蛮力,挣扎两下就累了, 停下来微微喘着气。
苏景秋的手一拉,湿衣服就被脱掉一半,露出她瘦瘦的肩头。那水落上去, 就有水珠存在她的颈窝,他低头啜掉,又咬她一小口。
头发也湿了,贴在她脸上,水流从她的头顶落下,她不得不闭上眼睛。今天完蛋了。司明明想:苏景秋疯了, 她生气他视而不见。他今天是一定要在浴室里行这苟且之事了。
她发呆自然逃不过他眼睛, 他的手拍在她身上,啪一声, 舍不得移开, 掌心就满了。
“别发呆!”苏景秋说。他几乎没在司明明面前强势过, 今天算初犯, 但体会到了一种不管不顾的快感。
眼前的司明明可真白,她捂着脸, 想找个机会逃走。对于司明明来说,这大概是她一生中最艰难的瞬间了, 她以为的那个好摆弄的老公对她亮出了利爪,她生气了他装作看不见。
苏景秋将她的手从脸上拉下来, 对她说:“我比你大方,你看我就大大方方让你看。”厚颜无耻的苏景秋,衣服不知何时褪去了,仰起头张嘴接水漱口又吐掉。他仰头的时候,水流从他的下巴上流下来,一直流到他强健的胸前。
司明明从来都知道苏景秋好看,但她看到的他几乎都是清爽干净的,她没见过一个热气腾腾的湿润的他。他像从水中央走来的人,带着一股明显的不真实感。
她明明跟他有过多次的身体交流,但此刻又觉得他陌生。司明明的强大内核差点土崩瓦解,但她又快速让它重建起来。她知道此刻跟苏景秋谈谈是没有用的,他肯定不会听她说话。但她可以装病。
司明明捂着肚子蹲下,脸皱成一团,看起来十分痛苦难熬。又或许这样的情形对她来说本来就是难熬的,所以她的表现十分真实。苏景秋关掉水龙头蹲下去问她怎么了?司明明颤抖着声音说:“肚子疼。”
“我看看。”他拉她站起来,转眼就把她送到了墙面,吻住了她。
他们其实不常接吻。
苏景秋用尽心力去克服他的心理问题,与司明明每一次接吻都渐入佳境。这一天司明明的嘴唇格外湿润,他只轻轻一碰,就险些滑走。
“司明明,试试行吗?”苏景秋对她说:“我们都克服自己内心的问题,向前走走。好吗?”
“可是我肚子疼。”司明明说。
“那你就疼着吧!”
苏景秋当然知道司明明狡猾多端,在昨天以前,他一定会停下,将她的感受放在第一位。哪怕他知道她在跟他玩心眼儿,他都会配合她。但这一天不行。
苏景秋已经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握着她的手腕向下送,察觉到她用力后长长舒了口气。太好了,司明明在配合他。
但也只是这样罢了,他去吻她,她转过头去,手上的动作很快,只想让他快点缴械,结束这莫名的时刻。苏景秋生气了,猛地蹲下去。
司明明脚底打滑,被他顺势握住一只到他肩膀。他再向前,唇舌就动了。
司明明想打他,手却嵌入到他发间,想狠狠抓他的短发,但那粗黑的头发扎得她掌心生疼。这下司明明一瞬间相信了,头发硬的人倔起来很吓人。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苏景秋这时却说:“你就把我当你那个玩具。”
“玩具?”混沌之中的司明明不解,重复了一句。
“对,玩具,你床头的玩具。”苏景秋仰起头说:“你认真感受一下,大活人跟那玩意儿究竟有什么不同。”
他伸出舌,压了上去。
司明明哼了一声,好像是不同。
究竟哪里不同呢?温度终究是不一样,大活人终究是灵活的,何况还有他的手,在她不备之时偷偷放一根。
那种感觉说不上不好,总之很奇怪。源源不断的热意四散开来,彻底驱走冬日的寒冷。
司明明的头脑开始空白,意识开始涣散,她无暇顾及好或是不好了,所有的注意力都在那一点上。缓缓爬升的,除了心率,还有她的感知。
那速度太快了,她甚至来不及喊叫,就哑了声音。
苏景秋站起来,站到她面前,让她抓着他。
“我不喜欢空着。”这也是他第一次袒露自己的喜好:“在我撕包装的时候,我希望你能握着。”这就是他所说的,他是人,也有癖好,也希望被用心对待。
他不喜欢一成不变的性爱,如果没法改变,只能那样,那倒也可以,过去半年他就是那样过的。但人就是这样,有了一样东西,就还想要更多。
这在婚姻里很重要,非常重要。
司明明猛地想起张乐乐在产后对这件事生出的困惑,还有做出的那些努力。因为这的确是婚姻里的重要组成部分,也因为她们的确需要,她们也不是圣人。
司明明真的就握着,抬头看着苏景秋。
他低头的时候,长睫毛抖了一下,穿雨衣的表情很认真。这些司明明从前都没有认真看过,今天第一次认真观察。
他穿戴完了,她说:“那我们去床上吗?”
“不。”
苏景秋偏不。
司明明不会,那也不重要,反正有他在。她的后背贴着墙壁,站不稳,觉得自己快要倒下了,他就说:“靠我肩膀上。”
司明明就抱着他,将脸颊贴在他肩膀上,闭上了眼睛。
温热的、潮湿的浴室里,有什么东西在慢慢滋生。司明明说不清楚,只是在一瞬间觉得这样全然的不作为、依赖人的感觉似乎也不错。
只是太热了。
司明明抱着他说:“好热。”
“热啊?”苏景秋说:“待会儿还有更热的,摩擦生热不是骗人的。”
他紧紧抱住她,加快了速度。期间一度想把司明明转过去,转念一想:不能太吓人,太吓人下次司明明该躲着他了。
尽管他在生气,在较劲,却也知道底线在哪。那就是言语上蛮横不讲理,但行动上却恪守司明明的底线。
当他察觉到司明明开始抗拒的时候,就知道她要到了。她紧闭着眼睛,每次都是,所以她不知道每一次她要到的时候苏景秋都睁着眼睛看她。
那时的她不是平常的司明明,是另外一个完全不同的人。尽管她在克制着自己不发出声音,但她的喉咙还会有细小的声音传出来。那个时候她会咬他很紧,她很烫很烫。
还有她的脸,会瞬间布满红晕,她的脖子也会泛红,那红一直向下蔓延。
那很漂亮,真的很漂亮。
“叫出来。”这一天的苏景秋在她耳边说:“叫出来,司明明。”
司明明摇着头不肯。
他就突然停了下来。
那种感觉该怎么形容呢?有千万条虫子在啃噬着她,要她一时之间尝到了痛苦滋味。她向他靠近,他就远一点,她再向前靠近,他又远一点。
苏景秋不要时刻冷静的司明明,这时他要一个尽情享受、释放的司明明。他希望她脱掉文明的外衣,在这样旖旎的时候做一个野蛮人。她可以说脏话、可以做任何事、可以引导他。他希望她尽情表达:任何话都行、任何要求他都答应。他不会因为她有这样直接的表现就觉得她并非一个正经人,那完全是两个层面的事。
他从前就跟她说过,可惜她太坚持,他就不再说。
这一天他真是作死到底了,他躲着她,问她:“你要什么?”
司明明不言语,只是想抱他。
他轻轻抱着她,引导她:“你想要什么?你不说我不知道。”
“我想要你。”司明明终于肯说了。她生平第一次体察到,性这个东西竟然是这么有力的武器,在此以前她以为她这辈子都不会有这样的时刻。
“要我干什么?”
司明明不知该说什么,她不会。苏景秋就贴着她耳朵,说了两个字。然后把自己的耳朵送到她唇边,对她说:“小声说,就我能听见。”
司明明快要哭了。冷静的司明明终于被苏景秋搞崩溃了。她轻声重复了那两个字,真的就他们两个可以听见,紧接着就察觉到自己一瞬间满了。她情不自禁叫了一声,在她想收声的时候他速度更快,彻底打开了她声音的关卡。
铺天盖地的鲜花在她眼前绽放了,还有成群成群的牛羊,还有一片片碧绿的草场。
她剧烈收缩,最终软烂成一滩泥。
后来他们躺在床上,苏景秋心里又得意起来。他呵呵笑一声,说:“我觉得我找到了司明明的密码。”
“什么密码?”司明明问。
苏景秋却但笑不语。
司明明问苏景秋:“你很喜欢做爱吗?这会让你快乐吗?”
“这个问题是什么意思?”苏景秋学聪明了,司明明的问题让他警铃大作,他不敢轻易回答。
“就是字面意思。你跟你的前任们也这么快乐吗?我觉得你挺会的。”司明明理智地陈述事实,并不带有任何其他含义。她也只是有点好奇,苏景秋这样的人,过去半年时间里是怎么忍住跟她的枯燥的夫妻生活的呢?
这东西该怎么回答?苏景秋转过身去,脑子飞快地转。诚然,最标准的答案应该是我跟谁都挺没意思的,纯粹就是为了解决需要,跟你一起才感觉到快乐。但这现实吗?
司明明可真牛逼,上来就问他一道索命题。
他打了个哈欠说:“好困,睡吧。”
司明明却坐起了身:“不,你不困。你还没回答我。”
苏景秋脑子快要炸掉了,他以为他的一天会以占上风结束,却不成想司明明要反杀了。
“那你呢?”苏景秋决定先问司明明:“你跟你的前任们好吗?和谐吗?你喜欢吗?”
“没有跟你好,在你之前我几乎没有过高潮。”司明明如实回答。她并不怕苏景秋会因此骄傲,或因此同情她,因为她觉得那不是她的问题。
苏景秋只得意了一秒钟,在看到司明明期盼的眼神后就一瞬间萎靡了。他不善于说谎,况且就他那两下子,刚开口就能被司明明看穿了。
“你说了,我不是白纸也不是白水。”苏景秋说。
“我知道了。”司明明说:“答案,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了?”苏景秋问。
她却拍拍他肩膀:“睡吧。”
三十岁后,当你决定跟一个人生活在一起以后,就应该明白,除非少年夫妻,不然每个人都不是白纸。你所见的每一个人,都有他的故事。他从哪里来、途经那些风景、遇到几场风霜雨雪、最终去往哪里,很多复杂的东西构成了这个人,他不是按照你期望的样子去成长的,你们只能磨合。
苏景秋从身后抱着司明明,叫她:“老婆。”
“怎么了?”
“我没有进家门之前删聊天记录的习惯。”苏景秋说:“你那么说我真的很伤心。”
“还有,那女的我真的不认识。”
司明明嗯了一声,苏景秋已经把手机塞到了她手心:“密码456456,以后你想看随时看。”
“我为什么要看你手机?”
“这样你会信任我。”
司明明转向他,两个人在床上面对面躺着。司明明知道自己对苏景秋的好奇心远没有达到看他手机的地步,她也不太理解为什么夫妻或者情侣之间要共享手机,好像不这样,就无法全然监控一个人一样。
司明明不想监控任何人。
“那你想看我手机吗?”司明明问他。
“我倒是不需要,我信任你。”
“我也信任你。”
“你信任我你昨天跟我生气?”苏景秋开始找后账,司明明捂着他嘴,让他别再烦她赶紧睡觉。苏景秋呢,在她掌心下嗡嗡地说:“郑良,真的过去了。但叶惊秋还没过去。”
“还有,我觉得咱们的婚姻有很多问题需要解决。”
“比如?”司明明问。
“比如你压根就不在乎我这件事。”苏景秋说:“不如这样吧,我培养一下你。”
“怎么培养?”司明明又问。
苏景秋就说:“我给你一个清单,请你照做。让我们用21天培养一个好习惯。”
“苏景秋你是疯了吗?”
“我是。”苏景秋说完就哈哈大笑起来。他心情真的挺不错,甚至觉得这架吵得真好。当然,这是在他不知道司明明已经拟好了离婚协议的情况之下。
这场婚姻以脱轨之势背离了司明明最初的轨道,想来人与人之间的奇妙反应本来就不该被计算,那也的确计算不出来。
前一晚都没睡好的他们这下总算能睡觉了,夜里苏景秋像挣脱了某种舒服呀,把腿搭在了司明明身上,让睡梦中的司明明以为自己身上压上了什么巨石,从而生出了她是五指山下孙猴子的错觉来。
司明明一次次费力挪开他的腿,又被他一次次压上来,最终她失却了力气,就那样睡去了。
婚姻真是离奇的东西。
它就那样悄然改变一个人。
司明明这样无坚不摧的钢筋铁骨,也被苏景秋找到了密码。苏景秋这个人是公认的头脑生锈的,却领先司明明的天才前任们,误打误撞地走近了她。
苏景秋是在第二天睁眼才反应过来的:司明明那么在意那傻逼的照片,莫非是吃醋了?他像一条赖皮狗一样缠着司明明问:“你是不是吃醋了?是不是?”
司明明郑重地回答他:“我怕你们关系不干净,你也变脏。这么说吧,苏景秋,我是接受你出轨的,只要你坦诚告诉我,并且在你出轨以后我们彻底没有身体关系,我是可以的。”
这什么惊天狗屁话?苏景秋只觉得头疼。他不服气,又问:“也就是说我可以跟任何人发生关系,你不在乎?”
“我在乎。”司明明纠正他:“我在乎你是不是干净。”
“好好好。”苏景秋烦躁地揉揉头发:“我知道了,你怕我让你得病。”
他不想再跟司明明掰扯这个问题,找准自己的定位又助于他身心健康愉悦。跟司明明不能较真。
司明明不懂浓情蜜意,她不会做小女人,除非她刻意去装的时候,司明明在情感上有很多缺点,最大的缺点就是凉薄。
一个凉薄的人,在情感中不讨喜的人。
聂如霜问她跟苏景秋是否和好了?她看了眼在厨房里忙活的苏景秋,轻轻嗯了一声。聂如霜就说:“以过来人的经验来看,你俩没准儿能过得长。你是不知道,越是看起来不像一路人,越能走到一起。”
“嗯。”
“让着点小苏。”聂如霜说:“过日子你凑活一下他凑活一下,就凑到一起了。我给你个任务,你平常不是会管人吗?那你这次管理一下自己,给你自己定个改进计划。”
“好的。可以。这就写。明天就实施。”
司明明又想起苏景秋避而不谈的那个关于前任的问题,心里的弦就又拨了一下。那并不是一个令人愉悦的答案,却是横亘在他们面前的现实。
司明明开始怀疑自己走进婚姻的动机是否成立,开始思考亲密关系的建立是否意味着推翻某一部分自己。那种感觉究竟是痛苦还是快乐,谁都说不清。
“司明月!”苏景秋在厨房里叫她:“我给你看个好东西!”他练就的翻蛋技术炉火纯青,铁锅一端敲起,整个蛋饼丝滑地翻转。这可把他得意坏了,意有所指地说道:“改天也给你翻面!”
说完他就哈哈大笑起来!
第50章 一场意外(十)
是不是每个人此生都会遇到一个天真的爱人呢?
在十几岁情窦初开的时候、二十几岁人生初见端倪的时候, 又或者三十岁已经洞见许多秘密的时候。
天真,当一个原本该沧桑的人带着天真的气质,这该算一种世间惊奇了吧?
司明明头靠在门框上看着兴高采烈的苏景秋, 为他的天真动容。但她似乎不知道, 她自己也是一个“天真”的人。只是她看起来太过沉稳、肃杀,导致别人以为那些天真的岁月早就离她远去了。
她的心里住着一个童话王国, 她以为每个人都如此。
陆曼曼宿醉酒醒,非要来她家里作客。她说苏景秋也在,你们不要打起来, 陆曼曼就说:“我可不怕他。他见我撒丫子就跑。”
司明明就征求苏景秋的意见:“可以吗?不行的话回我家也行。”
“咱另一个家。”苏景秋纠正她:“别你的我的磨磨唧唧的!让她来吧,你看我怎么收拾她。”
最开始的时候苏景秋是很好奇司明明的朋友们的,他觉得她们一定都是怪人。但见过张乐乐、又得知那个神经病就是陆曼曼以后,他反倒松了一口气。
陆曼曼和苏景秋的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见面”并不愉快。
该怎可形容这次见面呢?大概就是“大战一触即发”之感。
这天陆曼曼挑染了几缕头发,黄的、蓝的、紫的,挺罕见各色的;大冬天内里穿一件露脐长袖T恤, 肚脐眼上有一个闪亮的脐环;耳朵上戴的大耳圈快赶上司明明脸大了。当然, 最后这句是她走后苏景秋的评价。
她见到苏景秋第一句就是:“呦,又见面了。”
一一在一边学她说话:“又见面了。”
苏景秋实在是怕了陆曼曼, 就懒洋洋打个招呼:“你好。”装上正经了。
陆曼曼上前作势要锁他脖子, 司明明忙上前拦住她, 怕苏景秋再吐喽。两个人干瞪眼, 都想把对方弄死一样。陆曼曼指着苏景秋跟司明明告状:“你看看你老公什么眼神看我!”
司明明就去捂苏景秋眼睛,要他不要那么仇视陆曼曼。而后者对苏景秋做鬼脸, 苏景秋就指着她让司明明评理。
司明明被他俩搞烦了,指着客房说:“要么你俩打一架, 打死了算?”
“打死了算!”一一又说。张乐乐忙抱起一一,去找之前苏景秋买给她的小玩具玩。
苏景秋转身去厨房做饮品, 陆曼曼呢,这一次算是光明正大在主人在的时候参观了苏景秋的房子。路过苏景秋的卧室的时候,她的鼻子动了动,心照不宣地笑了。
“笑什么?”司明明问。
陆曼曼看看床再看看司明明,小声说:“我说姐妹,你知道吗?我猜出你们俩昨天晚上,做了。”
“怎么看出来的?”司明明上前观察床铺,也学陆曼曼动鼻子闻,结果一无所获。陆曼曼要笑死了,指着垃圾桶的避孕套说:“这呢!忘收拾了吧?”
司明明脸一红,转身走了。
这场聚会本不在意料之中,所以充满了一点戏剧性。她们想说的话,大多数苏景秋都不能听。但苏景秋这个缺心眼的,任司明明怎么跟他使眼色他都不走。还在那里说:“什么是我不能听的?说啊!都是姐妹。”
“谁跟你是姐妹!”陆曼曼说。
反正苏景秋就是不走,不仅不走,还问陆曼曼:“你知道有一个人吗?像gay、是个傻逼、看着不太行。”
“胡润奇啊?”
“叫什么我不知道,跟司明明合作现在。”苏景秋想起还有这么号人,嘴损的功底就出来了。
“不用在乎。傻逼一个。”陆曼曼说。两个人难得达成共识。但这不影响紧接着互相瞪一眼,陆曼曼纯粹是逗苏景秋,苏景秋真是讨厌陆曼曼。他也说不清为什么,想起陆曼曼亲他那一口就别扭。从前没觉出什么来,现在就想跟司明明说道说道这件事。她为什么放任她的朋友那样对他,而她毫不在乎呢?
苏景秋如今真是愈发的计较了。
他要跟司明明计较一切,从最开始的账开始算起。
张乐乐工作很辛苦,但她的状态眼见着好了起来,至少比上一次来他家避难要好。面色红润、笑容也多了起来。她说起每天的安排,早上离家,一一亲她一口,她就有无穷力气,到了公司努力工作,下了班速速往家里赶。
“不用取悦别人感觉很好。”张乐乐说:“我感觉我像是处理掉了我的不良资产,从此以后再也不用担心它是会升值还是赔掉,这都不重要了,轻装上阵感觉真好。”
陆曼曼很关心那个奶爸,问他们是否又遇到了。
自然是会遇到。
有时在电梯间或公司楼下碰到,他们会简单聊几句。但张乐乐没有任何想法,她觉得自己已经不需要男人的滋养了。她好不容易从一段婚姻里走出来,这种轻快的感觉让人着迷。
苏景秋在一边听着,没有插话。他很少参与都是女性的聚会,也几乎没有跟人讨论过这样的问题。此刻他的认知是:原来司明明和她的朋友们也都是凡人,也各有各的烦恼。就连烦人精陆曼曼都在苦恼跟父母关系不好。
话题很少到司明明身上,这令苏景秋很不满意。他对司明明的了解来自于日常相处和聂如霜的描述。他很想知道她在朋友面前是什么样的。可惜司明明安静坐在那,偶尔发表两句意见,几乎不把话题往自己身上引。
终于有一次有要说她的苗头,但想起苏景秋在,又都闭了嘴。苏景秋主动站起来:“你们说,你们说。”
去厨房做果汁。
但耳朵却立起来,听到她们三个压低声音说什么“前男友”、“和谐”、“苏景秋”。偷听很累,他站在那觉得自己跟大傻子似的,因为听不清又向前蹭两步。
这下听到了“离婚协议”、“磨合”等。
“你要么过来听?”陆曼曼看到厨房里露出的小半颗头,打趣他。
苏景秋当作无事发生,将身子缓缓撤回去,心里却在想:司明明要离婚吗?应该不是。我对她那么好,那么尽心尽力为她服务。那就是张乐乐。
再后来陆曼曼非要苏景秋陪她喝酒,苏景秋躲不过,就陪她喝了起来。两个人一边喝酒一边互相贬损,偶尔一致对外骂一骂胡润奇,以及司明明那些前男友们。
陆曼曼因为喝酒导致人有些兴奋,她脸色通红,一条腿抬到椅子上,对苏景秋说:“那个傻逼男的,跟我们明明分手后,到处说明明坏话。说是他不要明明的,说明明性格奇怪,不像个女人。我他妈看他才奇怪呢!”陆曼曼一拍桌子:“当时想挠死他,但司明月拦着我,说什么不要与小人计较,坏了自己的磁场。”
“的确是他提的分手。”司明明秉承着透明公开的原则,绝不说一句假话。她每一次分手都是对方提的,看起来的确是她被抛弃了。这没错。
“那也是你态度上先不要他了,他自己觉得没意思才分的!”陆曼曼说高兴了又要揽苏景秋肩膀,后者身子一歪躲到司明明那边。双手握着司明明的细胳膊,告了一个无声的状。
陆曼曼嘲笑他是司明明背后的男人,又接着说:“我们明明从不主动分手,但那些男的她也没多喜欢。谈恋爱是我们明明的无聊消遣而已,哪想到他们当真了?当了大真了!”
“我不是渣女。”司明明在一边澄清。
“那你随便跟不喜欢的人谈恋爱?”苏景秋问。
“我有时候无聊。”司明明答。她没主动分手过,但也没主动追求过。至于恋爱都是怎么开始的,其实都是源于她当时的状态。大多数时候她觉得一个人很快乐,但很少的时候也会觉得无聊。恰巧对方在这个时候喜欢她,想跟她有点什么。
司明明见苏景秋的表情有些奇怪,就对他说:“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开始某段恋爱是因为打心眼里喜欢。也有些人是日久生情的。”
“那你跟那些人生情了吗?”苏景秋又问。他脸色其实不太好看了,司明明察觉到了。
她很诚实:“个别人生了一点情,但不太深刻。”那远远不是刻骨铭心的爱情。
“所以我很羡慕你,苏景秋,你一定有过很真挚的感情,所以你才是今天的你。”司明明由衷表达了自己的羡慕,她见过那么多人,大多数时候看一个人的举止言谈就能猜到他背后的故事。苏景秋应该是一个被“爱”灌溉过的人,所以他才是今天的他。
这时张乐乐在一边说:“我却感觉明明的每一个前男友都很爱她。有一个分手后要跳……们不记得了吗?”
苏景秋就又看着司明明,想听听她怎么说。至此刻,他的心已经凉了半截了。
偏司明明回答:“他以死相逼,我觉得他不够冷静,也不够负责任。”
“他不见得有多爱我,只是不肯接受我没有很爱他罢了。”
这是苏景秋第一次听到司明明的爱情故事,那几乎都是事故。她险些爱上过什么人,但最后都没爱上。有人以死相逼,但她毫不在意。
苏景秋是打心眼里害怕这种几乎没有情感的人的。
他甚至在想:自己又能比那些人幸运到哪里去呢?
陆张二人走后,喝了一些酒的苏景秋把司明明按在沙发上,问她:“你真的毫不在意那人的死活?”
“他不只对我这样,他对每一段失败的感情都如此。”
“你怎么知道?”
“我猜的。”司明明说。她不是盲目猜测,她能从中窥得一些端倪。见苏景秋的眼睛里满是困惑,问道:“你因此怕我是吗?你觉得你跟一个没有温度的人生活在一起。”
苏景秋没有回答她,却又问:“那你为什么从来不主动说分手?”
“因为我知道分手是必然结果。”
每一段关系的结束都是有前兆的。司明明那么聪明,又怎会看不出那些前兆?她甚至能准确计算出那样的感情到什么时候就该彻底结束了。
那都是很短很短的感情。
“你不难过吗?”苏景秋又问。
司明明点头又摇头:“可是苏景秋,真奇怪,我到现在都没发预见到我们的关系什么时候会结束。”
“那它就不会结束。至少在你能看到的地方,它还好好的呢!”苏景秋尽管这样说,却还是握住司明明的手。此刻她坐在沙发上,他半蹲在地上,仰头看着她的目光有微光:“既然你从来不主动说分手,那这个习惯在我这里也要延续下去。你别在别人那里忍受,到我这里就要揭竿起义。你要一视同仁。”
“然后呢?”
“然后你且看看,我能坚持多久。”
王庆芳太了解自己儿子了。她早就说过:苏景秋是那种很重感情的人,越相处他越沉浸。
“那为什么跟前女友们分手了?”司明明问王庆芳。
“因为各有各的问题,说来话长。”
司明明看着眼前的苏景秋,不难想象他身处每一段感情的状态。那么苏景秋都是被抛弃的吗?按照王庆芳的话说,他越相处越沉浸,那为什么结束了呢?
司明明尽管这样想,却没直接发问。而是捧着苏景秋的脸,跟他对了一下鼻尖儿,回应他的豪情壮志:“好的。”这一天的不扫兴目标达成了。
那天晚上苏景秋去洗澡,他的手机就随便丢在床上,密码456456不用刻意记就能印在脑海里。有那么一瞬间,司明明想看看他的手机。但也仅仅是一瞬间而已。
司明明被自己这个闪念吓到了。
她不能这样。
她不必这样。
又看了眼苏景秋放在那的手机,站起身来走到客厅,去做一组吐纳。司明明知道:有些事情是不能开头的,一旦开头,事情就会以极快的速度脱离轨道。她不能做那样的人。
苏景秋手机里就算有几十个前女友、几千个美女,那也与她没有干系。
而苏景秋洗了澡出来,刻意看了眼手机。那手机还在那,司明明不在卧室,她没有看。
苏景秋说不清自己的心境,她看,代表她对他开始有了好奇,他会开心;但她看,又从某种程度来说她对他并不信任,那么他也会有相应的伤心。人真的很奇怪。
晚上两个人躺在床上,司明明的手先是拉住他手,进而一点点向上,落在他肩膀,人也缓缓凑了上去。
她鲜少主动,苏景秋一愣,对她说:“我喝完酒挺混蛋的。”
“没事。”司明明轻声说。
她的手机放了静音,此时一直有消息提示,她并没有看。也不知道秘书发给她的是:“明总,公司内审明天要跟你就用户信息泄露的事谈话。”
“明总,收到请第一时间回复,很急。”
司明明正主动亲吻苏景秋,他的余光瞄到她手机在闪,含糊道:“你有消息。”
“没事。”司明明捂住他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