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车长能进城吗?”
“可以吧。”聂松曼不确定道,“不过应该不能停留太久,假期也不多,除非列车在主城驻停,否则一直不能停下,不止不休。”
他们都没打伞,主要是下雨这种事近些年在主城太少见,所以伞这种东西也很少见,自然没什么人会卖。
而对于多年活在阴暗环境里、不见其他天气的人来说,下雨某种程度上也算一种恩赐,雨水会洗刷掉污浊的空气还有身上的脏污。
“用你们那个时代的话来说,就是苦命的打工人?”
闻酌面上浮出一抹笑意:“嗯。还有个词叫社畜。”
“社畜?什么?”
“指被像畜生一样压榨的打工人。”
“这样的人好像哪个时代都有。”
“是,但现代经济发达起来了,鲜少有人还需吃肉|体上的苦痛,因此精神上的蹉跎就显得格外磨人。”
“那应该反抗。”
闻酌摇摇头:“科技与经济越发达的时代,就越难推翻不公平的制度。”
一方面,百分之九十九的资源都被金字塔顶端的人握在手里,另一方面,从金字塔顶端指缝里漏出的那百分之一的资源刚好足以满足底层人的基本生活需求。
于是,反抗变得没有理由,忍一忍似乎也还过得去。
聂松曼沉默了会儿:“那我运气好,可能算是我那个时代出生在金字塔顶端的那一批人。”
聂家是大户人家,做生意的,家财万贯。
聂松曼是聂家的大小姐,和很多父母一样,他们会给予女儿无尽的宠爱,却很少将女儿当做继承人培养。
但无奈,她父母一直没生得了儿子。
于是她父母打起了一个主意,既然不能有亲儿子,那就培养一个亲女婿。
别看聂丞和聂松曼是同一个姓,但身份地位可谓是云泥之别。
聂丞聂家世代家仆的孩子,如果父母死了,聂丞长大就得接替父母的位置伺候聂家人,然后结婚生子,等将来老死再把位置传给子孙,如果不出意外,他们世世代代都摆脱不了下人的身份。
巧合的是,那年聂丞他爹病逝,年长数岁的聂松曼读书回到家,发现瘦小倔强的少年正被表亲欺负,看不过就出面把人训走救了聂丞一把。
“但这导致聂丞出现在了我爹的视野里,他看中了他。”聂家这种几代传下来的家仆都有一个共性,那就是忠诚。
完全没想过直接让女儿继承家业的聂父想,与其找个其他势力结亲等着被蚕食,不如培养一个自己知根知底的忠诚继承人。
反正等将来结亲,孩子也会通过聂松曼继承聂家的血脉,不算绝代。
“所以我刚开始很讨厌他。”聂松曼说,“我们那时候女性从封建制度中解放的思想刚刚盛起,我又读了点书,对我爹的安排很不满,仿佛我不是他的女儿,而是他养的小猫小狗。”
但聂丞却
不知道是因为被她帮了一次,还是父亲的有意指示,不仅一直黏着她,甚至被调到了她院子里。
聂丞的“黏”不是那种黏糊糊扯不下来的黏,而是沉默的、安静的,他永远待在阴影里,一声不响,只在合适的有必要的时候出现。
他也被送到了聂松曼的学校里读书,但从不在学校里表现得和聂松曼很熟,平时碰面了也只是相识一眼然后垂眸离开。
某种程度上,聂松曼可以理解聂丞,一个失去了父母的孩子,突然收到主家砸到头顶的天大馅饼,自然要不惜一切代价抓住这个机会以此改变自己的人生。
但理解归理解,不代表聂松曼会让步。她视聂丞为一个还没长成的竞争者,如果有他爹的培养,自己能争赢的结果微乎其微。
可她还是要搏一搏,她不想成为母亲那样男人背后的贤惠女家主。
但有意思的是,聂松曼斗志昂扬的时候,偏偏聂丞退却了。
他主动找到她,说不会争夺任何东西,也不会成为她的挡路石,更不会遵循聂父的意愿和她成婚,他说他只要一份工作,一份待在聂松曼身边、非下人以外的任何工作。
什么都可以。
“封你个保镖做做吧。”聂松曼当时散漫地说。
谁知道聂丞毫不犹豫地说了声“好”,应了下来,往后的日子里,他遵循诺言,不跟聂松曼争抢任何东西,聂父上一秒安排他的事下一秒他就会告诉聂松曼,毫不隐瞒,仿佛是聂松曼安插在父亲身边的傀儡。
他总是沉默寡言,半天蹦不出一个字,但总会在聂松曼需要的时候出现,再在不需要的时候退进黑暗里,从不表露任何欲.望,也不抱怨任何不公。
以至于很长一段时间,聂松曼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到死都不知道。
“出了什么事?”闻酌问。
“很多事,也是时代的悲哀吧。”聂松曼叹息了声,“战争、天灾、人祸……很多事直接或间接地导致我一家陆续被灭满门,聂丞带着我逃了出去坐上轮渡,但还是被人追上了,我不想连累他,跳海了。”
她现在都记得死亡之前的聂丞,那时候的聂丞已经长成一个男人了,有最宽阔的肩膀,也有最硬的嘴。
聂丞脸上挂着血,紧抿着唇,抱着重伤的她逃亡,日日夜夜地躲避搜索与追杀,给她出去弄药,也会冒着风险去给她买一碗热腾腾的馄饨。
聂丞从不说累,被问为什么也就一句“你必须活着”。
没什么必不必须的。
聂松曼深知自己逃不掉了,她伤得太重,不过苟延残喘,尽管过去无数次因聂丞成为自己的竞争者而厌恶对方,这一刻却真心希望聂丞能带着聂家的过去与荣誉,扳回一个公道。
聂松曼:“再后面的事我就不清楚了。”
聂丞最后是报仇了还是放下了仇恨,又是因为什么罪收到了车票,她通通都不知道。
阔别多年,如今的聂丞比从前更像一个蚌,拿刀都撬不开
那张嘴。
也可以理解,独自一人面对一个未知诡异的世界,一直在生死边缘游走,他会见证人性最险恶的地方,不知道要经历多少时间才能拿到回家的车票,和审判长换一个愿望。
他要复活一个死去已久的故人。
“你还有时间了解。”闻酌问,“想好了吗?”
“嗯。”聂松曼轻松笑笑,“还能怎么办呢?”
按照席问归说的,如果继续留在列车上,最多再过两三个副本她就会被送回现实世界。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成为主城的永久居民,这样只需要进行一月一次的副本,不仅能留下来还相对轻松。
“反正他也不可能出去了。”
“为他留下来?”
“可能前几辈子欠他的吧。”聂松曼随意道,“只能留下来了。”
闻酌点了下头,并没有评价聂松曼的选择。
大雨滂沱的灰天里,他们坐在破败城市的小面馆里,等着热气腾腾的面汤。
其实忽略异常的天空,这里就像是一个被未来世界遗忘的地下城,虽然腐败灰暗,却也有种别样的生活气息。
倒在街头的流浪汉、站在大雨里发疯的癫人,又或是躲在屋檐下抽烟叹息的居民……
闻酌注视着这一切,突然道:“既然可以通过副本进货,那其实可以让这座城市的生活变得更好。”
聂松曼托着下颌,想抽烟,但烟杆忘从列车上带下来了。
“大家‘走私’都是为了自己的欲.望和利益,你指望这些人打造城市?”
“需要一点规则。”闻酌说,“还需要一个制定规则的人。”
这里注定不可能变得和现实世界的城市一样安宁,但如果有和列车上类似的规则限制,起码不至于让罪恶在街头小巷四处蔓延。
在这种每天都游走在生死边缘的地方,大家的欲.望层面不会多高尚,最直观也存在最多的就是性犯罪。
毫不夸张地说,在这个地方长得稍微好看些的男男女女都免不了更罪恶者的荼毒。
聂松曼笑了:“上一个审判之月死掉的家伙似乎就是这座城市之前制定‘规则’的人吧?”
“他们只会滋生更多的黑暗。”
是这样没错。
可留下成为永久居民的人注定离开不了这里的,要么死,要么永远地活在这里。与其混乱无序地苟活,倒不如打造一个相对舒服的生存环境。
当然,这也许只是理想主义者的一厢情愿。
毕竟能选择成为永久居民的人大多都是在现实生活中犯下了无可饶恕的罪恶,害怕就算回去了也会遭受法律或仇人的制裁,要么就像是刘雅民那样,他喜欢这个黑暗的世界,享受这种罪恶滋生的氛围。
闻酌并不在意,他只是突发奇想:“我随便说说,你随便听听。”
木桌旁只做了闻酌与聂松曼两个人,因为席问归自告奋勇下面去了,抢了老板的活。
席问归背对着他们
,身形宽厚颀长。偏偏面馆老板身形较矮偏胖,席问归戴着他小一号的围裙看起来十分违和,可看久了,又说不出的融洽。
“好烫。”席问归端来三碗面,给了闻酌一碗,推给聂松曼一碗,最后自己再坐下。
聂松曼调侃道:“今天可真荣幸。”
面是番茄鸡蛋口味的,所以席问归才想要自己来下,自从上个站点回来,他心理只有些说不上来的落差,不上不下的。
闻酌对席问归生疏笨拙的哄人方式不置可否,低头嗦了口面。
“味道怎么样?”
“不错。”
聂松曼的目光在两人脸上转了一圈,想笑得紧。
虽然三人碗里分配的番茄鸡蛋差不多,但席问归把自己碗里的拨给了闻酌一半:“老板说他这边最大的蔬菜‘供货商’进了月度副本后一直没出来,人可能已经没了,这是最后三个番茄。”
所谓供货,无非是多进自由度高的现当代站点,类似秋香园站那种,可以联系人或想些办法在副本时间内囤一波货,然后上车的时候带走。
有些列车不允许这样的行为存在,但有些列车长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聂松曼说:“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靠走私现实世界货品买卖积分的人肯定要频繁地进出副本,难免就会因为哪次看走眼而深陷泥沼。
“干这行积分利润空间应该挺高。”闻酌说,“他死了,也会有新的‘供应商’铤而走险地顶上来。”
“是这样没错。”
“这个世界存在这么久了,应该有不止一股势力存在。”闻酌吃着鲜嫩的鸡蛋,“之前卖我们票的那个什么……”
“里森。”直接抢票的席问归毫不心虚。
“对,他死在了上个月的审判台上,那下面的人会怎么样?”
“不知道。”席问归其实不懂这些,他前十年一直奔于副本与现实之间,忙着偷渡,后十年被发现偷渡罪了,倒不用再来回奔波,却也鲜少离开列车,并不懂这些人之间的勾当交易,也不了解主城错综复杂的势力分支。
他对这些都没有兴趣。
聂松曼说:“也许会分崩离析,也许会投奔别人。”
席问归想了想:“我可以找人打听一下。”
闻酌眉头一拧:“上次住垃圾堆里的那个?”
“……”席问归慎重道:“你不喜欢他的话,可以换。”
这倒是让聂松曼产生了些许好奇的心思:“垃圾堆?”
闻酌都不想回忆:“家里又酸又臭,全是垃圾酒瓶,没一处不是黑色的,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聂松曼皱了下眉。
闻酌越想越不悦:“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你怎么跟这样的人打交道?”
席问归:“……”!
猫界第一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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