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病房
21.
程意到后来眼前阵阵昏黑, 窒息感与脖颈间的痒意占据了大部分的知觉。她意识不清，却模糊地感觉到有人在紧张而颤抖地喊自己的名字，随后她被抱了起来。
程意整个人落在一个很稳、很温热紧实的怀抱里。她实在难受, 指尖抓紧了身旁人的衣角, 断断续续发出细小的呜咽。
“难……难受。”
她要抬手去碰白皙脖颈处明显的红痕, 却被人一把抓住了手腕。
“意意。听话，不要碰。”
程意下意识挣了挣指尖, 不肯听话，手腕就被人这么一直攥在温热掌心里。
她依稀间好像又听见了远处匆忙传来的脚步, 伴随着母亲失去冷静的声线：“谁给小意这种烫伤膏？不看成分的吗, 里面有几种都是小意的过敏源！”
随后是身旁着急的叫喊、慌乱的道歉声。程意听不真切, 在呼吸滞涩中艰难地喘着气。她觉察到自己被带上了车，随后消毒水的味道传来，冰冷的药剂注射进了她的身体。
药物带来的副作用使人嗜睡, 程意的呼吸逐渐通畅, 脖子上尖刺般的痒意也逐渐褪去。她整个人终于放松下来, 在柔软而雪白的病床上昏昏睡去。
再醒来时, 已经到了第二天的清晨，程意的手上还挂着点滴。
她没注意到针头, 醒来时手背随着翻身的动作侧开, 针头一松，血珠顿时冒了出来。
也惊醒了身边一直守夜的人。
“师妹。”明淮序枕在一旁的床头柜上, 听闻动静抬起下巴来。他眼眸中深黑更重, 额间碎发略微凌乱：“你感觉好一些了吗？还难不难受？”
他没等程意说话, 一眼就看见她手上流血的伤口, 立马抬手按了铃：“师妹, 你手上还吊着针, 起身时要小心一些。”
程意这才觉察到疼痛，低低惊呼了一声。她从小就是容易水肿的体质，输了一晚上的液，整只右手已经肿得不成样子了。
“不好看……”程意稍稍把手往里挪了挪，想藏到被子里去，却听明淮序认真地说：“不会。”
“师妹的手本来就瘦。”明淮序刚醒，声音微微带着一点倦哑，可眸光还是全心全意地看向程意，“不好看这个词，与你实在不太沾边。我倒希望师妹多吃一点，胖一些。”
程意眼睫微颤，心中好像被他微哑的声音不重不轻地砸了一下。她抬起眼，看见护士姐姐在这个时候端着铁托盘进来了。
“哎呀，怎么流血啦。”护士姐姐动手熟练，很快给程意重新扎了针。她认真地看着点滴瓶里剩下的半瓶药水，说：“你昨天过敏反应有些严重，就留院观察了一夜。一会儿点滴打完，就可以出院啦。这段时间避开过敏源，多吃些清淡的食物。”
“谢谢姐姐。”程意听话地记下护士姐姐叮嘱的事项，又听见她笑着说：“旁边这个是你男朋友吗？昨天是他抱着你过来的，他好着急呢，你被推去打针的时候他的手都在发抖，就一直待在这边不肯走。”
程意一愣。
明淮序一向稳重得体，工作时也是一身冷白实验服，无论出了什么事情都面不改色，向来都是从容而淡然。
程意其实不太能想象他着急慌乱的样子，眼眸悄悄瞥向明淮序，却什么都看不出来。在护士姐姐走后，她带着一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试探和期待：“师兄，你昨天……很着急吗？”
明淮序看向程意：“我怎么会不着急。你昨天过敏反应太严重了，很难受，想去抓红疹。我不敢松开你分毫，只知道要尽快送你去医院。”
他说：“师妹，我确实很着急。也很害怕。”
明淮序的语调平和，程意却听出了一种隐忍过后的紧张与不安。她被明淮序直白的话，敲击得心尖一动。
程意认真地说：“下次不会了。师兄在这边待了这么久，是不是还没有吃东西？”
“昨天晚饭吃过了，是阿姨给我送来的。”明淮序说，“现在还早，等师妹打完点滴，出院了再说。”
程意看了看墙面的电子挂钟，才发现现在是早晨六点。
而明淮序起身，给程意倒了杯温开水。
“妈妈她们回去了吗？”程意想起两人的母亲，眼眸微微垂了垂，“让师兄和长辈们担心了。现在还在过年，本来昨天妈妈和阿姨都玩得很开心……”
“不要紧。”明淮序轻轻摸了摸程意的发顶，说，“我们陪伴师妹，把这一岁的疾病度过了，往后就都是平平安安的。长辈们投缘，之后还会再聚。”
他的手心干燥而温热，程意被揉了揉脑袋，一下觉得师兄好像也把自己当小孩似的。但她心中，又为明淮序的话而感到温暖而宽慰。
程意想等时间再晚一些，给妈妈打个电话，却在不久后，听到了病房外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早晨的医院很安静，玻璃窗外的光还是最浅淡的。高跟鞋的声音虽然刻意放轻，但依旧明显，包括墙外两位长辈的谈话声。
“小意怎么样了呀？昨天起了好多疹子，我过去看的时候吓坏了，小意肯定很难受……”
“你不用担心她。医生昨天就说小意已经脱离危险了，这边也有淮序在看着。”
“说起来，淮序好像比我们还着急。哎呀，我从来没有见过他那个样子，抱着小意就跟抱着老婆一样小心的。”墙外的人似乎安心了一些，传来带着笑意的声响，“他们两个人也太般配了。”
“两个孩子相处得确实不错。”明母的声音更低一些，“淮序昨天也一直在这边照顾小意，是个很细致的人。但是小意没谈过恋爱，可能不太会和男孩子相处。”
“阿音，你也想让他们谈恋爱，是吧？我也在想，昨天担心小意，有些睡不着觉。就想着将来要是这两个孩子订婚了，戒指呀、婚服呀，挑什么样式的好……”
“谈了也好。就是小意可能有些腼腆，你让淮序多约她出去吃饭。她吃饭很认真的，就不容易不自在。”
“小意是不是还没醒？真想过去看看她。”
腼腆的程意：“……”
病房里的两人将长辈们的话尽数听了进去。程意坐在病床上，耳根止不住地冒着红。
妈妈们这说的都是什么话呀！
程意不敢去看明淮序，但眸光却不自觉地朝他的方向瞥去。
她的师兄准确捕捉到了这点余光，一下起了点坏心思。他带着明显的私心，面色自如地说出让她面颊发烫的话。
“如果真的走到这一步，师妹和我一起去挑选婚戒吧。这是两个人要共同完成的事情。”
程意觉察自己的心跳似乎漏了一拍，随后热意卷席了整张脸。她眸光微颤看向明淮序，男人神色认真自若，似乎没有一点开玩笑的成分。
程意不知道这是不是他们摆脱家族催婚中的一环，只觉得整个人因为明淮序的话心动过速，保持不了平日的理性与清醒。
换作其他任何一个人，程意都会明确拒绝这越界而多余的一步，但这番话却是从明淮序口中说出来的。
她只觉得自己心中多了一点不明不白的情绪，她并不抗拒明淮序，甚至觉得……
如果是明淮序与她订婚，也不是不可以。
程意手心微微沁出了汗珠，看着明淮序好一会儿，才说：“要问妈妈的意见……”
明淮序看见程意明显泛上红晕的脸，只觉得她可爱又笨蛋，一逗就脸就要红，睫毛眨得飞快，却又什么暗示都不懂。
他微微笑了笑，准备开口时，病房的门锁传来轻微的“咔嚓”声，伴随着明母的小声嘀咕：“这个点小意应该还没有醒，我偷偷看看她……”
然后一进来，与正在小声说话的两人面面相觑。
“小意醒了？”明母手里拿着保温盒，看见程意正和自己儿子坐在一块儿，与旁边的程母交换了一个眼神，笑着说，“我以为你还在休息，想过来看看你呢。打扰你和淮序了。”
“不会的。”程意连忙说，“我也才醒不久。昨天麻烦阿姨和淮序哥哥了。”
“什么麻烦呀，”明母把保温盒放到床头柜上，看着明淮序嗔怪道，“本来就是淮序没有把你照顾好，让你这样难受，我还没找他算账呢。”
“是我不应该。”明淮序眸光温柔，“下次我在小意身边，一定让她平平安安。”
“还想着下次？”明母拍了一下明淮序的手心，看向身侧的程母，眼里满是笑意，“阿音，那就等小意身体再好些，让淮序请大家吃饭，当做赔罪了。”
“没什么赔罪的。”程母说，“小意自己不小心的事情，怎么能怪到淮序身上。”
程意听着两位长辈说话，眨了眨眼睛。
“他是男孩子，本来就应该看护妹妹的。”明母微微拧开保温盒，握住程意空出来的那只手，心疼地说，“感觉小意又瘦了一些，一晚上都没吃东西，遭这些罪。这是阿姨炖的鱼汤，你等放凉了喝一些。”
“谢谢阿姨。”程意闻到鱼汤浓郁的鲜香味，真切地察觉到明母的关心与疼爱。没过几分钟，爷爷带着大伯二伯一家都到了医院，进病房里来看她。
长辈们都是要接程意出院，絮絮叨叨地讲了许多注意事项，病房里顿时热闹了起来。
程意被包围在中心，心里暖暖热热的，想，醒来有许多的爱，好像过敏也不是那么糟糕的事情——
这段时间有点心力交瘁，去杭州休养了两天，很爱那边遮盖天日的梧桐叶。
天气转冷，大家多喝热水，穿厚一些，注意最近频发的流感，不要中招啦。
说实话，赶榜是我第一次还在学校上课的时候高强度写文，现在即使写出来还是很烦恼与不满意。去了灵隐寺一趟其实想开了很多，之后下榜会好好琢磨一下，感谢阅读，很爱大家和他们~天天开心
第22章 玫瑰
22.
程意出院后, 被接回家好好修养了一阵子。
程父在几年前，在云城靠市郊的位置买了一套房子，不太常住, 却请了人定时过去打理。老宅子虽然在山上, 但一大家子住在一起, 总归是不太安静的。程母想了想，干脆把程意接到另一边去住了。
期间发小江筠约程意出去玩, 带着她去冻成冰块的江边吃烤鱼。两个人从暖气里出来，冰天雪地忍不住吃了一只冰糕, 结果双双得了肠胃炎。
“你肠胃本来就不好。”程母无奈, 想训斥几句, 又觉得说不动，只问，“烤鱼好吃吗？”
“还可以。”程意虚弱地对母亲笑笑, 说, “鱼刺很少, 边缘焦脆, 里面又软又嫩，沾着辣汤可香了。小菜是拍黄瓜, 用了海鲜酱油。下次带妈妈去吃。”
程母：“……”
她冷眼看了看自己刚反胃吐完的女儿, 说：“过年期间，我不会再让你乱出去吃东西了, 特别是和江家小姐一起。下午我叫厨房给你煎两幅中药调理。”
“妈妈！”程意一听要喝中药, 连忙从沙发上起来, 要去跟妈妈好好撒娇。走出门的妈妈却理也不理她了。
接下来的几天, 程意的饮食明显清淡了下去。下楼去餐厅吃饭, 程意的餐都是阿姨另外做的, 只有放了一点酱油的冬瓜，水煮排骨和青菜豆腐汤。
每天例行的鸡蛋，阿姨倒是偷偷给她煮了半溏心的。
阿姨做饭好吃，少油少咸其实更突显了食材本身的鲜味。可已经好几天了，程意真的很想吃外面的糖炒栗子和牛肉烧饼。
她给这一滴红油不见的一餐拍了照，气呼呼的，转头给罪魁祸首江筠发过去。
程意发完消息，想着能不能从厨房里偷偷拿一瓶醋或者酱油，蘸鸡蛋吃，手机却在这时振动了一下。
她看了一眼，是明淮序发过来了一条消息。
明淮序：师妹最近是在减肥吗？
程意觉得师兄这句话有些没头没尾的，打开手机一看，发现自己把原本给江筠看的图片，发给了明淮序。
他们不常用微信聊天，记录还停留在上出院后的一天，明淮序问她身体好些了没有。
程意看着上面刻意用滤镜调白的图片，顺势跟自己师兄卖惨：“没有减肥。最近妈妈不让我出去吃饭，让阿姨改了食谱。”
明淮序：这份食谱和师妹往常的饮食习惯，好像还差得挺大。
程意：[猫猫挠墙]妈妈说要调理身体，可是我最近已经好很多了。好想吃小巷子里的金丝牛肉烧饼，听说做活动还送炸酸奶呢。
明淮序：师妹最近有时间出门吗？
程意：妈妈不让我出去，怕我发小带我乱吃东西。
明淮序在另一边，看着程意的猫猫头头像，想起来师妹委屈时的样子，眼底神色不由柔和了许多。
明淮序：如果师妹能确保身体已经恢复好了的话，我可以带师妹出去吃东西。
程意看到消息，一拍手掌，想，对呀！妈妈一定觉得明淮序是靠谱的人！
程意：真的吗？我保证我已经好多了，可是妈妈不一定会答应。
明淮序：我和阿姨说说看，师妹今天晚上六点有时间吗？
程意：有的，师兄最好啦！
她喝着青菜豆腐汤，对着手机呵呵傻乐着，却听到背后传来一道微带着严肃的声音：“小意，我记得你没有吃饭时看手机的习惯。”
程意回头，看见是自己妈妈。她赶忙放下了手机，又听程母问：“看见了什么事情？笑得这样开心。”
“淮序哥哥喊我出去吃饭。”程意看向自己妈妈，琥珀色的眼眸眨了好几下。她声音软软的，带着一点小心和期待问：“妈妈，我可以去吗？”
明程原本冷淡的神色缓和了一些。她就吃程意软下声音来撒娇这一套，看见女儿拉着自己的手晃呀晃的，想到是明淮序，算是心软了一下。
“去吧。”程母说，“什么时候？”
“晚上。”程意听妈妈松了口，笑着说，“那我吃饭完去挑衣服啦？”
“你也几天没出门了。”程母把手抽出来，说，“先吃饭，我要和淮序说一下，哪些东西你是不能吃的。”
“好哦。”程意很听母亲的话，但又怕妈妈和师兄告状。她拿起瓷勺喝汤，眼眸时不时就瞥过去一下。
程母陪着程意在餐厅坐了一会儿，揉了揉眉心，说：“之前裁缝那边定制的衣服都到了，下午有空的时候可以试试。你爸爸这几天忙得不沾地，有空给他打个电话问候一下。”
“好的。”程意吃完饭，先尝试着给父亲打了个电话，却不出意外是忙线。她干脆先搁置了电话的事情，穿着睡衣，去楼下拿裁缝送来的衣服。
午后的太阳很暖和，在冬日里竟也显得金灿灿的。程意下了楼，看见送过来的衣服用防尘袋装着，整整齐齐地堆放在沙发上。
她一个人有些拿不下，旁边正在浇花阿姨看见了，帮忙全安置到了楼上程意的房间里。
程意试了几套衣服，把晚上要穿的挑出来，在冬日午时微醺的暖意下泛起了困。
放假期间没有其他事情要忙，程意敷了片面膜，抱着大而柔软的雪白枕头小睡了一会儿。
再醒来时，天色已经黯淡了不少，天际线的交接处透出一点深色的蓝。程意喝了杯热水，在热意滚烫下慢悠悠的醒了神。
她很喜欢过得很慢的下午，醒来时好像世间万物都跟着一起苏醒，趁着夜色下沉的最后一点天光，温柔而安静地共生着。
窗外又落起了白，程意已经不记得这是今年的第几场雪了。她刚换好衣服，稍微卷了一下发尾，便接到了明淮序的电话。
程意看了一眼时间，已经是五点半出头的样子了。
“我的电话好像打早了一些。”明淮序的声音透过话筒传来，不明晰的微沙声中带着温柔，“金丝牛肉饼的排队时间，要比我想象中的短一些。我不知道是限量的，但是买到了最后一个。”
“虽然提前到了，但想趁热的时候带给师妹。”
程意似有所感，下意识朝窗户的位置看去。果然，下一秒她就听见明淮序稍显低沉、却带着笑的嗓音。
“我在楼下。”
程意推开被水雾覆满的玻璃窗，寒意一瞬间涌了进来。庭院里的路灯高耸着立于梧桐树的枝叶里，她也透过黄绿交错的树叶缝隙，在雪意中看清了明淮序的脸。
她的师兄一身黑色长大衣微敞，内里搭了同色系的毛衣，淡灰的围巾半搭在肩颈处，一双漆黑的眼眸带着笑意，从小往上遥遥看着程意。
细雪透着光，在沙沙地下。
她看到他眉眼温柔，带着笑意唇角微张，朝她做了一个无声的口型。
师妹。
他们中间隔了梧桐树、隔着晚色中迷离的雪，程意明明里明淮序还有好长的一段距离，却感觉自己的心脏在砰砰地跳动。
她微微捂住心口，有些恍惚地想，这是一个被雪贯穿的冬天。
程意匆匆收拾好东西，挑了一个黑色的小包，往楼下赶去。
明淮序正站在车前，看见一点深红色朝侧门朝自己跑来，不由笑了笑，说：“师妹，我在这里，慢一些。”
程意今天穿了一件酒红色的羊羔毛外套，铂金色的扣子在麦穗式的边缘闪闪发亮。她踩着小皮鞋，在明淮序眼前站定，喘着气道：“师兄。”
“还热着。”明淮序拿出一直捂在怀中的金丝牛肉饼，微微站在程意身后，替她挡去吹过来的风，“先吃一些垫垫。”
程意的眼眸很亮，弯起来月牙的弧度：“谢谢师兄。”
牛肉饼还是酥脆的，咬下去一口，金丝碎了，里面的酥皮破开，紧实的牛肉馅带着滚热的骨头汤汁满溢在口中，咸香而鲜美。
“真的很好吃。”程意吃了几天的青菜汤，咬到牛肉饼的时候只觉得幸福而快乐。她看着明淮序，指尖一动，从没咬过的地方一撕成两半，朝明淮序递过去。
“师兄也尝尝。今天打烊前的最后一个牛肉饼，我们要一起分享。”
牛肉饼在飘散的雪下冒着氤氲的热气，明淮序看向程意期待的眼，垂在口袋边的手微微收紧了一些。
他没有伸手去接那一半牛肉饼，而是微微低俯下身，咬去了女孩指尖的饼。
程意只觉察到指尖温度一烫，比牛肉饼更滚热的温度轻轻蹭过了她的指腹。她一愣，听到明淮序清缓而低的音。
“谢谢师妹，确实很好吃。”
程意只觉得指尖那一片，连着手一起烧了起来。她双目中的琥珀色乱得不成样子，明显的心跳声就差要漏出来。
“啊、没事。”程意慌乱地从口袋抽出纸巾，擦去手上的油渍，“师兄觉得好吃就好。”
明淮序笑了笑，为程意打开车门，说：“师妹上车吧，去吃晚餐。”
他订了一家市中心周边的餐厅，招牌是海鲜粥和薄皮煎饺。
程意眨了眨眼睛，听见明淮序淡笑说：“阿姨跟我说了师妹前几天急性肠胃炎的事情，晚上喝一些粥吧，多给师妹点一只蟹。”
现在离年时结束要有几天，临近元宵，市区短暂开放了烟火的燃放。菜上齐的时候，烟火正好燃起来，在十几层的高空外炸开五光十色。
而明淮序正低着头，袖口微折，深黑大衣下修长有力的指节握着瓷勺，在给程意添粥。
程意咬着薄皮饺子，脑袋微微晃了晃，吃得很开心。她抬起眼来看明淮序，带着懒倦的惬意。
反正师兄对她好。
周围光影绰绰，细微的爆鸣声透过玻璃传来。色彩太明媚与灿烂了，落在对座程意本就明艳的眉眼中。
那双琥珀色的眼里带着人间夜晚星河四散的烟火，眼尾微微上挑，带着澄澈的笑、与并不自知的引诱。
酒红色让沉浸在光影中的程意更加鲜活，像极了一朵肆意生长的玫瑰。
明淮序心绪有些难平，微抬添好暖热汤粥的瓷碗，放在程意面前。
“趁热喝，师妹。”
“谢谢师兄，我等会儿就喝。”程意正在拆蟹，闻言抬了抬头，随后依旧认真地对付着螃蟹。
她一看就是不常做这种事情的人，有些笨拙却专注地拿着小剪，和从前明淮序在实验室里见到的、冷静而精准地滴定试剂的师妹，成了截然不同的两个样子。
一离开实验室，师妹好像就变成了笨蛋。
明淮序喝着粥，眼低笑意难掩，就这么一言不发地看着程意拆螃蟹。直到她低呼一声，指尖微颤着抬起。
螃蟹的尖角扎到肉了。
明淮序微微起身，看见程意没流血，才重新坐下，有些无奈地笑着说：“师妹给我拆吧，你先喝粥。”
程意摇了摇头，说：“这是我给师兄拆的螃蟹。”
明淮序一愣，眸光柔下许多：“这样。师妹拆吧。”
程意拆了好一会儿，学着家里阿姨的样子，把螃蟹肉和蟹黄在盘子里摆好，递到明淮序面前。
明淮序尝了一口鲜白的蟹肉，忽然有些不舍得下筷子。他看着程意，眸色深了许多，心脏好像被眼前的人填满了，充实而暖热。
“很好吃的蟹。”他半晌才说。
吃过饭之后，明淮序陪着程意到小街上买了一包糖炒栗子，作为夜宵偷渡回去。他就这么站在程意的身边，和她一起看着卖栗子的火炉升腾起白烟，冒出浓郁是焦糖味道。
而不大的雪还在落。
买完了栗子，明淮序送程意回家。
在下车之前，明淮序叫住了程意，从后座中拿出一个小袋子。
“师妹还记得，我上一次去首都，说给大家都带了礼物吗？”明淮序看着程意，把手中的纸袋递给她。
“那时候它还没长好，但是有了雏形。直到前几天我收到消息，才又去了一趟首都，将它带了回来。”
程意捧着手中的袋子，看了好一会儿才问：“我可以拆开吗？师兄。”
“当然可以。”明淮序说。
程意轻轻将袋子打开，看到里面装着一个玻璃罩。她拿起来，发现玻璃罩最下面一层是深色的土壤，而上方开着一朵灿烂的红玫瑰。
玫瑰不是纯粹的红色，边缘四周微带着一点剔透的粉。花瓣轻盈而绵密，层层叠叠地向上舒展，在车顶落下的光中，显得熠熠生辉。
程意看着花，一时竟然有些移不开眼。
“我认识一个做植物的朋友。”明淮序说，“这批玫瑰是他在雪山上试种的第一批，我之前也有参与种植。”
他看着程意琥珀色的眼，说：“试种成功了，它们开在雪山之巅。玻璃罩是温控的，为了模拟生长环境。”
“首都的山雪实在好看，花也是。所以我想把第一朵在雪山之巅开的玫瑰，带到师妹面前。”——
第23章 项目
23.
元宵的时候, 程母依照爷爷的要求，在靠江的老楼订了一个包间，邀请明家过来一起吃了顿饭。
程意在两家长辈面前规规矩矩的, 只对眼前的菜动筷子。明淮序挨在她旁边坐着, 时不时给她添些菜。
“师兄。”程意在明淮序旁边, 像是一下找到了靠山。她低下头来，偷偷跟他说：“我想吃炸鱼卷, 最边上那块，看上去就酥酥脆脆的。可是妈妈一般不让我吃炸的。”
“我给你夹。”明淮序声音也放得悄悄的, “趁阿姨不注意, 师妹快点吃掉。”
“嗯。”程意密谋完炸鱼卷大计, 稍稍挺直了身，在餐桌上坐得端正，好像一点坏事也不会干似的。
明淮序也不负期望, 在装着炸鱼卷的盘子略过时, 用生菜包住最旁边的炸鱼卷, 放到了程意的小瓷碗里。
程意默默看了一眼饭桌旁的长辈们, 嗯，没有人发现。
她夹起生菜包着的炸鱼卷, 一口吃掉。
明淮序转头看着程意一鼓一鼓的脸颊, 眼眸里不由带上笑意，只觉得她可爱。
长辈们不知道两人没出息地对一块炸鱼卷进行计划。他们谈了谈之前的合作, 意外发现本该一次性结束的项目, 之后竟然还能搭上几条线。
他们又看了看两个凑近说话的小孩儿, 觉得孩子们关系亲呢而融洽, 于是接下来的生意也相谈甚欢。
饭局结束的时候, 爷爷喝了不少酒, 两家人聊得开心，都对彼此十分满意。
年时过去，假期也就结束了。程意订了元宵后的机票回学校，而明淮序还有一些家里的事情要处理，晚一些才能到裕城。
云城盛产梅花糕，程意给全组的成员都带了一些回去。孟雪比程意更早到机场，早早就买了两杯热咖啡，在下面等着接她。
“意宝，”孟雪亲亲热热地扑上来，搂住程意的肩，“好久不见，假期里实验设计图画得怎么样啦？”
程意拖着行李箱，接过了热乎乎的咖啡杯。她喝到了榛子的香味，才抬起下巴说：“假期刚刚结束，你就非要问我这个问题吗？”
“这不是想看看什么时候开会。”孟雪笑嘻嘻地说，“如果我们的组长写完啦，那肯定明早就得到实验室了。”
“设计图还在完善。”程意说，“这几天我先做个预实验看看。你是要过来帮忙的，其他师弟师妹我就不叫了。”
孟雪闻言，只得叹了口气：“好吧，该来的工作还是要来的。”
她想了想，觉得不对，又问：“明淮序师兄不在吗，有他在还不够？”
“他没那么快回学校的，家里还有一些事情。”程意说到明淮序，顿了一下。她想到两家父母一起吃的那顿饭，和假期中明淮序给她带来的玫瑰。
他们在漫天的细雪里看一朵花开。
程意忽然觉得这种关系其实暧昧极了，但在两家人日渐亲密的关系下，又似乎本来就是顺利成章的。
她压下那点有些躁动的心跳，考虑了一下，还是没把这件事件告诉孟雪。
孟雪约了车，就在机场外面停着。两人一路商量着实验的事情，走出去时司机师傅认出了两人，过来帮忙拿行李。
回学校后，程意又照常开始了实验工作。她和孟雪将上学期讨论好的设计进行了细化，设计的分子吸附产物拿到了工厂，等着样品出来看效果。
休整了几天，程意在组内开了一个会，确定了之后实验的大方向。付辰在旁边听着，给了一些指导意见，结束的时候叫住程意和孟雪。
“院长叫我去外面出一趟差。”付辰喝了一口咖啡，笑眯眯地说，“这段时间有事就找你们明师兄，他过不了几天就回来了。实在解决不了给我发微信，有时间我们开个线上会议。”
“好的。”程意应了一声，问，“老师怎么又要出差？”
“谁想这么频繁往外飞呀，还不是为了给你们赚点科研经费。”付辰一脸怨念，“师兄那个抠搜鬼，每年的经费批得越来越少了。他不往上面签字，拿这个威胁我给他打工。”
程意没想到自己打工多年，导师也还在给院长打工，一时只觉得有些想笑。孟雪没她收敛，直接笑出了声：“可是导你也有样学样，是个抠搜鬼呀。上次我问你底下的实验员要药品，他竟然让我扫微信！上个班我还要贷款吗？”
“你最后不是也没扫吗？”付辰看了孟雪一眼，颇为不满地说，“你明明让他登记好找我报销。”
孟雪吐了吐舌头，躲到程意的后面。
程意想，老师和搭档都是幼稚鬼，全组只有她最成熟。
开完了会，程意下午还安排的实验。吃完饭后，正是最困的点，她强打精神等着试剂消解，孟雪却从实验室门口跑了进来。
“你怎么来了？”程意有些奇怪地看向她，“你不是晚上的班吗？”
“什么晚上的班呀！我现在就有事情要和你说！”孟雪拉了张椅子，坐到程意身边，凑近了才跟她说，“裕城研究院又要派人来我们实验组了，除了明师兄之外，还有两个人。”
“什么时候的事情？”程意有些惊讶，说，“我们现在的实验进程不是还顺利吗？”
“裕城研究所那帮人，想让明师兄回去工作。”孟雪说，“觉得我们进度太慢了，耽误明师兄，所以往这边加了几个人。”
她嘀咕着说：“据说本来不是要派明师兄来的，这个项目是南大比较重视，但研究所给的津贴也不算高。是明师兄了解项目之后，自己主动提出要来的。”
程意一愣。她其实很少了解到明淮序在研究所的事情，想了想说：“我之前看师兄的论文，他有在往这方面做的，可能是恰好这个项目比较对他的方向，所以过来了吧。”
“哎呀，这个不是重点。”孟雪又神秘兮兮地拉住程意，说，“你知道研究所要派谁过来么？”
“我连你消息来源真假都不清楚。”程意笑道，“怎么会知道是谁？”
“我的瓜可一直都是保实的。”孟雪气呼呼地捏了捏程意的脸蛋，才说，“意宝，你听过言清秋吗？”
程意摇了摇头：“没有印象。”
“前几年她设计了个纳米分子材料，当时反响还蛮大。”孟雪说，“你不关注这一块儿，不知道也正常。但是她最近两年跑来裕城环境科学研究所了，为了追人来的。”
程意莫名有种不太妙的预感，却还是问道：“追谁？”
孟雪微微压低声音，说：“明淮序。你明师兄。”
程意心中一下有些微妙，又有一些说不上来的酸涩感。她看着孟雪眨巴了两下眼睛，说：“据说是在一场学术交流会上，对明师兄一见钟情。但你明师兄洁身自好，从来没理过这种目的性明显的人，好几次吃饭都找借口拒绝了。”
“这样吗。”程意有些心不在焉地笑了笑，说，“很难想象师兄拒绝别人的样子。”
“他只是不拒绝你而已。”孟雪瞧见了程意眼底一闪而逝的失落，哼笑了两声说，“明师兄这样外热内冷的人，最难搞定。你以为他什么都不知道吗？”
程意闻言，想起明淮序在宴会一片迷离的灯火中，接住了她的酒杯。
他那时就说，从来不会拒绝她。
程意听到自己的心脏在跳动。她想，师兄那么优秀，有很多追求者，好像也理所当然。
可前不久他们两家人还坐在一起吃饭，明淮序还说要帮她抵挡家里的催婚。
孟雪在旁边接着说：“言清秋前段时间在做国外的项目，想弄出点成绩来，申请和明师兄一个课题。明师兄去年不是受伤了吗？她前几天才知道的这个消息，在整个研究所的大群里问，然后就申请了来南大。”
“来就来吧。”程意有些心绪复杂，脑子里乱糟糟的。她没听进去多少程雪的话，半晌才反应过来，说，“多来一些人帮忙也是好的。”
“你个笨蛋。”孟雪狠敲了她脑袋一下，颇有些恨铁不成钢，“之前吃饭，院长说过什么你忘了？整个裕城研究所就不是什么善茬，只是你明师兄对你好而已。我预判一下，言清秋也不会是个省油的灯。项目目前的主导权还在你手上，他们本来就是过来辅助的，别到时候本末倒置。”
她话还没说完，机器发出提示声，试剂已经全部消解好了。
“我知道的。”程意呼出一口热气，起身把试剂摆好。她笑着看向孟雪，声音软了些，“这不还有孟姐姐在么？你在实验室里，谁敢拿我们的项目呀。”
孟雪原本对程意不为所动的态度有些不高兴，这会儿被哄好了。她说：“言清秋和她的搭档付妍明天就空降南大，比明师兄回来的还早。研究所那边的意思是，让我们派人去接她们，顺便熟悉一下南大的环境。”
程意觉得言清秋在孟雪这里已经有点妖魔化了，瞥了她一眼，问：“你想去吗？”
“你看我是想去的样子？”孟雪翻了翻手机通讯录，说，“明天逮个没事的师弟去好了。”
“我觉得，”程意想了想，又说，“研究所派来的姐姐们，也不一定就会盯着项目。你先好好跟人家说话。”
孟雪一贯是直来直去的性格，早些时候做其他课题，组里有个做实验很敷衍的师弟，被孟雪直接骂得换了方向。程意喜欢她直率的说话方式，但是有时候也很担心。
所以她犹豫半天，还是提醒了自己搭档一句。
不盯着项目，也会盯着明师兄啊。孟雪看了程意一眼，暗自腹诽道：这个笨蛋，竟然一点危机意识没有。
而且明淮序从上学期开始就给程意送花了，为什么这两个人还没在一起啊！
孟雪不知道是谁的问题，可明淮序的偏爱谁都看得出来，程意每次朝自己师兄看过去的眼神，也写满了高兴和热烈。
她真的要愁死了。
程意见孟雪半天不说话，以为她装聋，就假装凶巴巴地喊了一声她的名字，说：“你知不知道呀。”
“我知道啦！”孟雪捂着耳朵，心里想，她全心全意为程意的爱情和事业考虑，到头来竟然还要被凶！
她真是全世界最惨的搭档！——
第24章 照片
24.
年后的裕城, 已经开始逐渐回暖。
午后微带着倦懒的光透过玻璃窗，落在一身雪白实验服的程意身上。她正给一组吸附完的样品做对照检测，实验室的门却被敲了两下。
师妹手里拿着两个小袋子, 在实验室门口探出了头：“程意师姐, 今天有人给我们实验室带了一点小礼物, 我给你们送过来啦。”
“什么东西呀？”一旁分析数据的孟雪抬起头来，问, “谁送过来的？”
“就是师姐今天叫我们去接的那个两个姐姐。”师妹把小袋子搁在门口。里面是果干，她不敢带进实验室：“一些果干和糖块, 挺好吃的。师姐, 我放外边啦。”
“好的, 麻烦师妹了。”程意看过去，想起来研究所的几个人是上午的飞机，“你们带她们逛了学校吗？”
“还没呢。”师妹说, “院里给裕城研究所的人另外拨了一间小实验室, 当做办公室。她们现在在整理办公桌, 其中一个姐姐说要去买花, 男孩子们带着去了。”
她想了想，又问：“师姐, 之后她们是要和明师兄一样, 和我们一起做项目吗？”
“是的。”程意笑了笑，说, “所以之后我们还要开一次会, 交流一下项目的进度。”
等师妹走后, 孟雪凑上来, 酸溜溜地说：“院里干嘛给他们单独开一个办公室呀, 是咱们实验室太小了吗？”
“可能之后还有其他项目想合作吧。”程意收回视线, 看向仪器上显示的吸光值。她记录着数值，说：“上午听见生工那边，也要和裕城研究所的人一起合作养细胞了。可能学院是想长期发展的。”
“环境和生科的实验楼可不在同一栋。”孟雪指尖一点，指着门口装着果干的袋子，意有所指，“收买人心。”
“我不也常常给你买咖啡么？”程意测完了最后一组数值，关掉了分光光度计。她笑着问孟雪：“收买你的心啦？”
“你收买我的心还要靠咖啡？”孟雪接过数据看了一眼，都还正常。她稍微舒心了些，“对了，学院给环境研究院单开一个实验室的话，明师兄不是要和她们一起工作了吗？”
程意心中微微“咯噔”了一下：“嗯，这么看来是的。”
“今天晚上，我来请大家吃顿饭吧。”孟雪观察着程意低落的神色，说，“裕城研究所里面虽然都是老油条，但是毕竟派了人过来，我们还是要有礼貌一些。”
“这话不像是你说的呀。”程意有些惊讶地看了看孟雪，“我还以为你不喜欢她们呢。”
“我可没说喜欢。”孟雪低着眼睛，在手机屏幕上打字，“明师兄从一开始就来帮忙还好。我们组根本不需要这么多人，况且现在我们已经找到自己的节奏了，任何人忽然空降实验组来横插一脚，我都会不舒服的好吧。前期他们都没参与，之前那么多麻烦事都是明师兄和我们一起解决的。在我们不需要的时候加入，算怎么回事儿？”
“而且，她是想来好好工作的吗？她是想来谈恋爱的。”她发了消息，说：“师弟跟她们在一块儿。我跟他说了，组里晚上一起吃顿饭。”
程意想起来本科和孟雪一起做实验的时候，有人走后门空降竞赛组，孟雪也持续和她输出了大半天。她一向不太在意队内名次排序和项目归属，是因为这么多年根本没有人来争。
只要程意在的课题组，项目就是她的。
况且，她心中微微发酸，觉得自己在意的，似乎根本就不是项目的事情。
下午的样品已经全部检测完了，接下来只用把数据导出来分析就好了。两人收拾好实验室的材料，准备一起挑晚上的餐厅时，孟雪的手机忽然跳出来了一条消息。
是师弟发来的语音：“师姐，言姐说晚上有空一起吃饭，就是可能要晚一些。”
孟雪晃了晃手机，给程意看，语调阴阳怪气的：“你看看，这就叫上言姐啦？”
程意安慰她：“或许她性格比较好。都是女孩子，还算是我们前辈，别想太糟了。”
“有些女孩子阴间着呢。”孟雪嘀咕了一声，“又不是所有女孩子都像我这么可爱。”
程意不习惯在没有接触时，就去评判他人。她只是笑着去哄搭档：“你最可爱。”
孟雪低头看向手机，指尖啪啪打字：好的，我们一会儿把餐厅名发给你，晚上七点钟她们有空吗？
师弟很快回了消息：可能要七点半。对了，言姐说她不太能吃辣。
孟雪：好的。
两个人做了一下午实验，这会儿其实已经有些饿了，去实验楼不远处的便利店买了小杯的关东煮，一起分着吃。
孟雪订了一家粤菜。两个人在便利店分析了一段时间数据，看着天色已经彻底沉下来了，打车过去了餐厅。
两个人进店，依照以往大家的口味点了菜。七点半的时候，大家都来得差不多了，只剩下研究所的两位还没有到。
服务生上前询问是否要上菜，程意看见孟雪黑成一片的脸，试探性地询问：“再等一会儿？”
孟雪冷笑一声，说：“迟到还有理了？全组等着他们吃饭，弟弟妹妹们不饿的？”
程意也很不喜欢迟到这种行为，礼貌性地对服务生笑了笑，说：“上菜吧。”
等言清秋和付妍姗姗来迟的时候，实验组的人已经在讨论要不要再加条鱼了。
两个人一到，包厢的门打开，带来外面微冷的一阵风。
餐桌上欢快的氛围微微滞住，程意抬头看去，一眼对上了来人那双似水的眼。
她一身米白色长款大衣，及肩长发散批着，下面黑靴挺拔，第一眼给人的印象是温顺柔和的，几乎没有任何的攻击性。
言清秋旁边跟着她的搭档付妍，进了包厢却不着急落座，反倒是先和大家道了歉：“对不起大家，我们不太熟悉南大这个区的路。坐车过来的时候堵车，司机又绕路了，所以迟到了一些，实在是不好意思。”
孟雪向来不吃这套，也带着笑回应：“没关系。但是我们组弟弟妹妹都做了一天实验，没怎么吃东西，现在也有些晚了，我就叫大家先吃了。两位前辈不会介意吧？”
言清秋似乎也没想到他们不会等自己入桌，但还是笑着说：“没关系，是我们不应该迟到。一起吃饭吧。”
孟雪叫来服务生，加了程意喜欢吃的那条鱼。
程意喝着奶白的汤，在抬碗的间隙里不动声色地朝言清秋看去，却正好与她对上视线。
她也在看着自己。
言清秋深黑色的眼睛低垂，里面似乎温顺全无，带着一种面无表情的、审视的态度。
但随后，她就笑起来，身上的气质重新变得温柔可亲。
程意喝汤的瓷勺微微一顿，并不觉得刚刚那一眼是错觉。
这顿饭到尾声，组内的弟弟妹妹们都吃的很开心，言清秋却似乎没有动几筷子，不知道是不是饭菜不合胃口。
程意压根没注意她吃了多少，孟雪添过来的鱼汤实在是太香了，她喝得好幸福。
等晚饭过后，大家一起约车回学校，言清秋坐了另外一辆，走时喊了一声程意的名字。
车里的言清秋摇开窗户，抬头笑着看向外面的程意：“程意妹妹，是要回学校吗？”
程意应了一声，又听她说：“回学校的话，顺便来实验楼的办公室找我一趟吧，在三楼，9316。”
“我根据自己的理解，对我们的实验进度和项目，做出了一些建议和规划。实验组可以参考一下，我听说之后要开会是吗？准备什么时候开？”
“我们准备开会，是为了让前辈熟悉实验进度。”程意闻言微微一笑，语气也稍带强硬，“这样看来，前辈已经对我们的实验了如指掌。暂时我们也不开会了，等下次遇见问题的时候再说。”
“好，程意妹妹安排吧。”言清秋话语一顿，没再说话，摇上了车窗。
等汽车疾行而去，站在身后的孟雪忍不住了，咬牙切齿地说：“这是她的项目吗她就规划上了？我真的是鬼火冒上天。”
“她什么态度啊。”孟雪愤愤道，“导师这么跟咱说过话吗？院长这么跟咱说过话吗？”
程意抿了抿唇，说：“她不喜欢这个实验组。”
“看出来了。”孟雪啧了两声，说，“你看她那个心高气傲的样子。走，我倒是要看看她之前一个搞纳米材料的，到环境这边不到两年，能给出什么好规划。”
两人到实验楼时，言清秋已经到了，正在独立的小办公室里泡茶喝。
程意敲门进了办公室，一眼看见了两人旁边的第三个位置，空荡荡的，似乎在等着谁搬过来。她隐约有猜测，却还是走向言清秋的位置，说：“前辈。”
孟雪跟在身后，看见言清秋不紧不慢地喝着茶，在抽屉中拿出了一个文件夹：“这是我根据研究所的项目资料存档，对目前实验的一些看法和建议。两位妹妹可以看看。”
程意走过去，正要拿起文件夹，抬头时却猛然注意到了办公桌上的相框。
里面放着一张封存已久的照片，是几个人在裕城环境研究院门口的合照。
照片里的言清秋站在最中心的位置，正笑盈盈地抱着一束花，挽着旁边男人的胳膊。
而旁边一身白色衬衫，因为站在夏日灿烂阳光下，而在镜头中微微有些模糊失真的人，是明淮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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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会议
25.
程意只觉得头脑有些微微眩晕。
她心里隐约泛着莫名的闷痛与酸涩, 第一次怀疑孟雪吃到的瓜是谣传。
照片上的两人挨得很近，言清秋笑得开心而明朗，那么自然地站在明淮序身边。
或许根本不是言清秋在单方面追求明淮序, 而是两个人本就般配。
明淮序那样的人, 不算默许的话, 怎么会让女孩子靠他靠得那样近。
或许言清秋追到南大来，本来就是再续前缘。
程意莫名感到失落, 心口一时酸胀得厉害。
她抬了抬眸，刚想看清楚明淮序的神色, 木质相框就被一只细腻精致的手轻轻抬起。
“这个是我刚来环境研究所时, 大家的合照。”言清秋注意到了程意的视线, 笑着拿起了桌上的相框。她看着程意微颤的眸光，唇角微勾，面带怀念之色：“之前我不是做环境的, 但研究所的大家都很好, 对外行人也挺关照的。”
“听前辈这样说, 感觉裕城研究所的氛围很好。”孟雪显然也看见了那张照片, 一步上前挡在程意面前。
她笑了笑，说：“我们本来也想报考环境研究所, 但是听说那边吃饭都在谈论课题, 感觉有些压抑。”
“这确实是研究所独特的学术氛围。”言清秋愣了一下，说, “但人还是不能一概而论。”
她笑着补充说：“就像淮序, 他之前也是南大出去的吧？我那时许多问题不懂, 也常常去找他讨教。”
这番话听字句确实像是同事之间的正常相处, 可经言清秋迟缓地嚼着“淮序”两个字, 这样轻轻柔柔地说出来, 一字一句带着笑，听上去就暧昧无比。
程意已经从那张合照上回过了神，闻言抬头看向言清秋，对上那双笑眼。她浑身有些莫名发凉，像是迎头被浇了一捧冷水，熄灭了胸口隐约的庆幸与期许。
但程意没有说话，只是抬眸看着言清秋，压下情绪平静地与她对视。
“是呢。”付妍原本在电脑前处理文件，听见言清秋这么说，也停了手上的动作，“清秋，你要是不去参加国外的项目，早些就可以一起来南大了。但是你们之前关系就还不错，几月没见应该也不会疏远。”
“对啦。”她轻飘飘看了程意一眼，说，“清秋，你是不是还给明淮序做了点心吗？他最喜欢吃这种酥饼了，可惜最近几天不在。”
孟雪在旁边听着，恨不得一人给这俩一顿猫猫拳。
她早在吃瓜的时候，就知道言清秋不是正经来做实验的。
先不说程意和明淮序原本就走得近，看着这两人一唱一和，把实验室搞得乌烟瘴气的，她就心烦死了。
而且，明淮序上学期追她家意宝追得好好的，还能容得她一个外人横插一脚？
孟雪于是不咸不淡地笑了一声，说：“明师兄确实是很好说话的人，路边遇见乞丐也经常施舍的。现在也不算早了，如果前辈没有事情的话，我和小意就先回去了。”
言清秋脸色微顿，听出来了孟雪在骂人。
程意也拿起桌上的文件袋，“谢谢前辈悉心提出的建议，我们会好好讨论的。”
“开会的时候记得叫上我们。”言清秋喝了一口热茶，语气善解人意，“不用怕麻烦，我们来南大就是帮忙的。”
“会的。”程意说，“前辈过来了，我们就是一个实验组。开会肯定是在一起的。”
等出了实验楼，已经是深夜了。
这会儿算是开春的天气，晚风还是有些冷。程意与孟雪并排走在回宿舍的路上，暖色的路灯一路照下梧桐树的影子，在小石道上显得斑斑驳驳。
“裕城研究所是出了名的没有人文关怀，不然我当年就去那边读研了。”孟雪说，“你看那照片里面，就她一个外来的人在笑，其他人都拉着一张脸。”
程意笑着摇了摇头，说：“不至于，你不要逗我了。”
“你看上去不开心，意宝。”孟雪抓起她的手，说，“手都在发冷。”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没开口，怕说多了程意多想。
“我在不开心吗？”程意皱了皱眉，有些茫然地说，“我可能是有些走神了，没关系，小雪。”
她确实在意那张照片。
她想起年时明淮序送给她的玫瑰，那照片中言清秋手中的花，也是他送的吗？
明淮序说可以陪她解决家庭的施压，但如果明淮序真的有自己在意或忘不掉的人，她不必、也不该与他产生这样的交集。
程意忽然想，明淮序知道言清秋过来这件事吗？
环境研究所要给明淮序委派同组成员，不可能不通知他，也不可能不征求他的意见。
言清秋在追明淮序，他明白这一点的话，想要拒绝怎么会不说。
可明淮序从未提前告知她。
程意心中乱糟糟的，两个人的事情在脑海中纷乱成一团。她忽然觉得委屈，甚至有些想哭。
她想，明淮序为什么要给她送玫瑰呢？
他怎么可以送她玫瑰。
程意有些失神，回宿舍后泡了一杯热牛奶，裹在温软暖和的毯子里，身上算是暖和了一些。她觉得今天的自己古怪而别扭，但她不应该是这样的人。
程意坐在书桌前，慢慢把面前的牛奶喝完，彻底冷静了下来。她把言清秋递来的文件夹打开，抛去心烦意乱的事情，认真阅读着上面的修改意见。
因为言清秋的修改文件，程意在第二天上午加了一个会议。
言清秋给的文件，是程意和孟雪一起熬夜分析的。她确实下了功夫，从建议文件中就可以看出专业度，来环境研究所确实不算白白挂名。
但研究所的配置和南大不甚相同，更具体的实验流程和小细节在组内文件里，程意不会把这些琐碎的东西传到给研究所的数据备份里去。
言清秋没有参与过前期的实际实验，也没有过实验思路从无到有的历程。那么单单根据程意上交的实验设计，与现阶段所得出的数据来分析，其实很容易产生问题，甚至越改越乱。
孟雪在半夜看得着火，指着文件上的几个点说：“她怎么能把后续处理的这一步删掉啊，不先完成这块，后面要做的话会更乱的。”
“她想用的方法和我们不是同一种。”程意做着标注，闻言笔尖顿了顿，说，“我们的思维可能有些偏差，应该早些交流的。这里我记了，明天开会的时候说。”
两人讨论到深更半夜，孟雪查着还在开放的外卖，点了份热气腾腾的夜宵。
程意原本以为事情太多堆叠在一起，晚上是要失眠的。但文件分析完，她像是再过了一遍实验设计似的，已经累得精疲力尽。
等夜宵到了，两个人靠在柔软的沙发上，裹着毯子吃一份炸酱面，关东煮和炸土豆块在一旁腾腾冒着热气。
程意咬着又水又热的萝卜块，忽然就不觉得那么疲惫了。睡前空调开得很暖，她脑子里乱乱乎乎地想着事情，竟然也慢慢睡着了。
上午的会没那么早，两人醒来后吃了顿暖热的早点，把笔记本带去了实验楼。
昨天晚上两人一回去，言清秋就把文件的pdf格式发在了新建的大群里。程意不是傻子，事后回想起来，言清秋就是故意的。
她们能吃到言清秋在研究所的瓜，言清秋想必也能知道明淮序与程意走得近。晚上把两个人叫去拿纸质文件，说了一大堆废话，就是在暗示程意。
离明淮序远一点。
开会的时候，言清秋简单讲了两句文件上的内容。她的视线从屏幕中脱离，带着笑意落在会议室的众人身上：“我看了大家上学期做出来的数据，因为要讲究效率，所以在对于偏低的几个值，做了一些改进和建议。如果有问题的话，大家可以和我提。”
“言姐。”话音刚落，就有小师妹举起了手，向她解释说，“这几个数值是我们经过反复测量和梯度实验，做出来最好的数值了。如果这一步的产率提高，反到很可能影响后面的数值，最终实验数值也会达不到工业处理效果。我们都测过的。”
言清秋顿了顿。
程意见小师妹和言清秋都不说话了，把昨天整理的几个问题一并提了出来：“前辈，前三条修改建议可能都不太适合我们的实验。最后我们做出来的东西是要放大到工业上的，实验室这样处理确实能提高效率，但是这样做其实并没有什么参考价值。”
言清秋有几条建议确实有些水平，实验做出来可能确实能提高效率。但她本就没有怎么做过工厂化设计，相对于污泥处理不是那么专业，很多提议根本实现不了。
言清秋眼眸微敛，一丝不快之色转瞬而逝。她笑了笑，说：“也许是我还不够熟悉实验，但是这些建议不单单我提出来的，是裕城环境研究所共同给出的意见。”
“可是数据不允许外泄。”程意闻言便觉得不对劲，看向言清秋的眸光一滞，声音带了几分冷意，“只有参与实验的人，和裕城研究所项目负责人才能拿到实验数据。”
“如果没有研究所的允许，数据也到不了其他人那里。”言清秋微微笑了笑，说，“整个环境研究所都在分析数据，只不过是我和淮序这些人过来合作实验，你不清楚么？”
程意抿了抿唇，想，这要是那群人一起提出来的设计，整个裕城环境研究所就完蛋了！
言清秋依旧站在演示台上，抬着下巴朝众人笑道：“文件中有些地方确实没联系到实际应用，但有些建议确实是我和大家商讨，得出的宝贵结论。当然，前面这样做了改进之后，很可能后面一些工艺也需要更换，比如去掉双重吸附材料，直接从内部改进。”
程意在下面与言清秋对望，在这一刻清晰地意识到，她在针对自己。
吸附材料是程意熬了几个月，从上学期末就开始着手设计的。从确定废弃物品改造成吸附材料，光是分子直径这一块就磨了很久。现在总算是有了雏形，也已经约了工厂进行制作，效果还没出来，言清秋就说要换掉。
程意调出之前设计分子吸附材料的pdf，心血花了这么多，数据出来都够她发专利的了。
她已经开始生气了，但还是尽量平心静气地说：“吸附材料工厂那边还在做，我们做过理论模型分析，如果符合的话，是有很大改善效果的。”
“嗯，我看过实验设计和预期结果了。”言清秋轻描淡写地说，“即使是这样，效率还是太低了。工业生产中耗电太大，成本就会很大。”
孟雪坐在程意身边，已经听着火了，起身就想骂言清秋一个外行人来环境专业凑什么热闹。
程意一把按住自己的搭档，蹙起眉正要开口，就听见一道清朗温润的声音从门口传来：“80毫克每升的cod处理效率，效果还不算好了吗？”
“况且，我觉得目前的实验进展很顺利，暂时不需要任何修改。”——
明师兄：也不能趁我不在就可劲儿欺负我老婆吧？
第26章 早春
26.
所有人都抬起头来, 循声朝门口的方向看去。
实验楼会议室的门半开着，明淮序一身灰色大衣，手上拿着一杯热咖啡和刚打印出来的文献, 整个人浸没在早春柔和的天光中。
“实验到了第二阶段, 其实已经趋向于成熟了。很多部分都是环环相扣, 整体的设计也是已经确定的。我的建议是大家先按照安排把实验全部做完，到最后再来进行优化和改进, 大家觉得呢？”
明淮序抬眸间带上笑意，看的却是坐在最远处的程意：“抱歉, 我刚刚回学校。在群里看到大家在开会, 就过来听了一阵子。”
“没有打扰到大家吧？”
“没有。”言清秋一愣, 有些惊讶地看向站在门口的明淮序，拿着红外笔的手微微捏紧。她敛去眼底的不虞，唇角带起一个笑, 说：“那就先把实验做完吧, 达到理论成果后再说。”
程意与明淮序对上眸光, 看着他不疾不徐、一步步朝自己走来, 心跳一瞬间忽然变得清晰了起来。她微微错开视线，下一刻却看到一杯热咖啡放在自己眼前, 随后身旁的椅子被拉扯, 发出轻微的碰撞声响。
明淮序在她身旁坐下来，低声说：“我记得师妹开会时有喝咖啡的习惯, 过来的时候就带了一杯。”
程意触到那杯暖热的咖啡, 抬眸间撞进了明淮序带笑的温柔眉眼中。她那点别扭与无意识的不安忽然一下消散, 心脏变得莫名充盈与高兴起来。
程意终于也弯起眼睛来, 说：“谢谢师兄。”
她闻到了那阵浓郁的榛子咖啡香, 两手搭在杯套上, 捂得暖乎乎的。
言清秋做完讲解之后，孟雪上去把最近的数据分析了一遍，几个师弟师妹轮流汇报了近期的工作。会议散去时，已经到了吃中饭的点。
“师兄回来了？”程意双手捧着纸咖啡杯，蓬松的额发中露出一双琥珀色的眼眸来，乌黑的眼睫眨了眨，“怎么不提前和我们说的。”
“嗯。”明淮序看到程意低头，小口小口地喝咖啡，一瞬间莫名觉得她好乖。他许久没见到程意，心里莫名软下来许多，像是塌陷了一块，“本来是没这么早的，但临时有事情取消了，就改签回来了。”
程意刚要继续开口，两人身后却忽然传来一声轻柔的嗓音：“淮序。”
明淮序回过身，看见言清秋已经换下了实验服，和付妍一起站在门口，像是在等谁：“好久不见，中午和我们一起去吃饭吗？”
明淮序侧头，眼眸在言清秋身上停留一瞬，便敛去了目光，说：“不好意思，言小姐，我有约了。”
程意看向明淮序，手心略微有些发热，心中莫名生出了一点隐秘的期待。
“和程意妹妹吗？”言清秋余光瞟向程意，笑了笑，说，“我们可以一起吃顿饭的，顺便说说实验的事情。我刚到南大，对实际的实验流程，很多地方还不太懂，希望能和你聊聊。”
“可能不太合适。”明淮序有些抱歉地说，“师妹喜欢吃辣，但言小姐好像从来不沾。”
“况且。”他顿了一下，继续说，“这个项目的总负责人是师妹，不是我。师妹对实验的理解与操作比我更加透彻深刻得多。如果有什么疑问，言小姐不妨多和程意师妹交流学习。”
言清秋闻言，脸上笑意明显一滞。但她似乎也并不生气，只是接着明淮序的话说：“好，我有时间会和程意妹妹讨教的。”
“既然这次不太方便，那我也不耽误淮序的事情了。”言清秋挽起付妍的手，说，“我们先去吃饭了。”
两人走后，程意的咖啡也喝完了。她抬头看向明淮序，笑着问：“师兄要和我一起吃饭吗？”
“师妹晚上有时间吗？”明淮序眸光微敛，语气中带着些抱歉的意味，“我一会儿还要回研究所一趟，开各部门负责人年初的会议，可能来不及吃饭。晚上有空的话，我来接师妹去吃饭，好吗？”
“我晚上有空的。”程意有些惊讶，低身翻了翻大衣的口袋，找出了两条未拆封的黑巧克力。她容易低血糖，来实验室时有带糖或者巧克力的习惯：“这么着急吗？师兄其实可以先去开会的，不用这么早回学校。我带了巧克力，师兄先垫一下。”
“谢谢师妹。”明淮序接过程意的巧克力，指尖收紧。他认真地看向程意，笑着说，“那我们晚上见。”
程意心口发烫，只觉得情绪轻快许多：“好。”
她把会议室的电脑关掉，走出门时，却猛然撞见了蹲守在走廊里的孟雪。
“小雪？”程意看她一眼，“你不是说学弟约了你吃饭，怎么还在这里？”
“他临时有事，吃不了饭了。”孟雪心虚地眨了眨眼睛，说：“意宝，我想找你讨论一下下午实验的参数设置。”
她以为这两人要一起去吃饭，不好让程意为难，会议刚结束就找借口跑了，想看看两个人什么发展。刚刚明淮序一个人出来，她以为两人谈崩了，着急没藏好，被程意逮了个正着。
“这样吗？”程意没多怀疑，跟她并排走在一起，“参数还是分梯度来设置吧，但是这次可以再细一些看看。”
“好的，我下午做做看。”孟雪凑到程意身边，问，“意宝，我刚刚看见言清秋换了身衣服，又折返回去了，她没有为难你吧？”
“没有，她想约师兄吃饭。”程意看着手机，想了半天问她，“今天中午吃三食堂的水煮鱼？那边离实验楼近。”
“哎呀，还吃什么水煮鱼呀。”孟雪简直恨铁不成钢，“她都要约明师兄了，你不着急吗？明师兄那么正直一个人，怎么能被这种心机重的人钓到啊！”
“我着急干什么？”程意闻言，心中那点隐秘的情感像是被忽然戳中了一下，让她面上有些发热。
她笑了笑，说：“师兄说有约了，不和她一起吃饭。”
“啊？”孟雪愣了一下，随后警惕地问，“他有什么约？”
“他还要赶回研究所。”程意说，“早上见到师兄，其实我也很惊讶，以为他事情已经忙完了的。”
孟雪心虚地捏了捏手机，倒是没那么惊讶。
昨天两人吃完夜宵，她半夜失眠睡不着觉，在微信里给导师发消息告言清秋的状。
她把那些乱七八糟的建议标注好发给付辰，义正言辞道：“这不是胡扯吗老师，不能因为姐姐是研究所的人，就这样瞎搞实验吧！她就是趁你和明师兄不在欺负我们，55。”
付辰熬夜回复完工程的邮件，正好看见孟雪的消息。他很困，知道孟雪在告状，没看那堆小作文，随手回了几个发怒的表情，配感叹号回复：“这么嚣张！”
孟雪看到导师充满情感的回复，对自己组织语言的能力甚为满意。她说：“不止这些，她来实验室的目的根本不单纯，还有别的瓜！”
付辰一下子醒了，问：“什么瓜！”
孟雪于是声情并茂地跟导师聊了聊言清秋，聊到最后，付辰感叹道：“我还是搞不懂你们年轻人在想什么。院里一开始只跟我说了增加的人员名单，早知道还有这茬，我一定跟师兄积极反馈，不要让他们来了。”
孟雪告完状，整个人神清气爽，看到付辰回复说：“我回去可能得下个月了，你们能客气点就客气点，忍不了骂两句我兜着。反正研究所的人，有你明师兄一个人就够了。”
孟雪大半夜，眼泪汪汪地看着屏幕想，还是老师好。
她又带了一点私心，想，老师这样八卦的人，把这件事告诉明师兄的话，他肯定也坐不住了吧。
“吃水煮鱼吧。”孟雪熟练地转移了话题，“那个档口的姨姨特别好，每次加的鱼片都要溢出来了。”
程意点了点头，跟她一起去了三食堂。
下午依旧要做指标检测的工作，这项实验已经重复好几次了，大家都比较熟练。两个师妹在旁边帮忙，分批次做，实验算是在晚上六点半的时候结束了。
程意把实验服换下来，刚想给明淮序发消息，却看见他的头像闪动了一下。
明淮序：师妹，往下看。
程意正站在实验室巨大的玻璃窗前，下意识地转过了头，一眼就看见了楼下站着的人。
她的师兄抬着头，一双漆黑的眼里满是笑意，站在那里不知看了多久。
早春的许多花都开了，实验楼两侧的花圃落着夜晚路灯的柔光，草木花树深浅交错。而明淮序就这样站在新生的一片春意中，遥遥地望向程意。
程意锁门下了楼，见到明淮序时，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和师兄约好的是六点，晚了一些。”
“没关系。”明淮序笑着给她拉开车门，说，“我正好趁这个间隙，去西门买了一包糖炒栗子。”
程意眼眸微亮，坐进副驾驶时，果然闻到了一阵栗子香气。
明淮序递给她一个温热的纸袋。
程意接过来一看，里面的栗子已经全部剥好了壳。她指尖微缩，笑意蔓延在眼睛里：“师兄，我记得西门的栗子，好像是不帮忙剥壳的。”
“但是师兄会帮忙。”明淮序眸光温柔，说，“今天的焦糖也炒得很好，师妹可以趁热尝尝。”
程意尝了一颗，栗子还是软热香甜的，她捏着袋子，却有些舍不得吃。
“谢谢师兄。”
她在纸袋里挑了一颗最饱满，焦糖上色最好的栗子，想要递给明淮序，却听到后座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程意指尖拿着栗子，还未反应过来，抬眼时一束盛大开放的红玫瑰，就被捧到了自己怀中。
而另一个拿着花的人，与她相隔咫尺，眸光依旧温柔专注，却带上了一点与红玫瑰相衬的热烈，落在程意心腔滚烫不止。
“在来找师妹之前，我去了一趟学校的花店。这些是今天花圃里开得最好的玫瑰，我想把它们剪下来，带着黄昏的晚露送给师妹。”——
第27章 心动
27.
明淮序眼眸沉沉, 平日不起波澜的眼那样温柔地注视着程意，明明指尖平和又克制，可深黑下又起伏着热烈而滚热的情绪。
程意接过花, 莫名被那道直白的视线烫得心跳急促。
她双手抱着玫瑰, 隔着花叶与明淮序对视, 车顶昏黄的光倾洒在男人的身上，微低的眼睫根根分明, 像是渡了一层微金色的边。
他们离得好近，只隔着一束红玫瑰的距离。
程意终于回神, 红玫瑰的花纸被她指尖无意识地揉皱。
“谢谢师兄。”程意眸色恍恍, 剔透的神琥珀色落着细碎的光。
她有些发汗般的灼热, 好像指尖、脸蛋旁有什么东西在烧，只能有些含糊不清地问：“怎么忽然送我花啦，是阿姨要你买的吗？”
她惦记着两家的关系。
意识到这一点, 明淮序眼底神色微沉, 却又很快敛了下去。
他定定地看着程意, 认真地说：“不是。”
“是因为师妹喜欢花。”明淮序微垂下眼, 指节收紧，才不让那点过线的、将要满溢出来的情绪泄出。
他咬字时略微缓慢, 低声：“所以我每次见到玫瑰丛, 都会想从里面挑选出最好看的，送给师妹。”
“无关任何人, 只是我要给师妹带来一朵玫瑰。”
他说得好珍重、好认真, 眼眸就那样看着程意, 念出来的字句像是在表白。
程意一愣。她被明淮序将要露骨的视线看着, 终于隐约觉察到了那点不同寻常的情绪。
她指尖湿热, 意识有些混沌不清, 想，是那样吗。
她心中似乎都被这一束花填得很满，她终于迟钝地捕捉到了自己因为一朵红玫瑰、一阵沉默长久的注视而突如其来的那点情愫，并因此不断心动。
可这明明不是他第一次送她花。
“谢谢。”程意心下悸动，脸上热意不止，却没有再躲避明淮序的目光，“我知道了，师兄送的每一束花，我都会好好养在花瓶里。”
她其实在再见到明淮序时，有很多事情想要问他。
程意想问起言清秋，想问起研究所的那张亲密合照，想要说如果明淮序有一直惦念的人，就不要再与她有多余的交集。可明淮序从门外走进来，一句话把课题的主导权抢回她手中，那双眼眸除去看向她的温柔，就再无其他情绪。
程意抱着那束漂亮的玫瑰，忽然想为自己之前的想法感到羞愧。
明淮序从来就向着她，不是那样的人。
程意看向自己师兄，抱紧了花束。
明淮序笑了笑，微侧的视线重新回到驾驶位上，“去吃饭吧，师妹。”
明淮序订了一家很安静的、藏在白墙巷子里面的餐厅，点的都是程意爱吃的菜。
饭吃到一半，外面下了些淅淅沥沥的小雨。程意坐在早春浓夜的餐厅里，隔着玻璃看外面素净的黄灯笼和草木，手边端着一蛊热汤，头一次在清晰意识到雨天来临时，没有觉得那么害怕。
她早上看了天气预报，虽然是小雨，但也提前吃了一片药。
明淮序给程意夹了一块虾仁，看着自己认真吃饭的师妹忽然抬起头来，眼眸眨了眨，问他：“师兄，我们要拍一张照片吗？”
“嗯？”明淮序微微放下筷子，问，“怎么忽然想要拍照？”
“给阿姨看。”程意托着下巴，说，“这样她就会放心一些。”
“可我今天和师妹出来吃饭，”明淮序有些无奈地看向程意，“并不是为了应付家里的事情。”
他又给程意添了几勺带着豌豆的虾仁：“只是之前偶然吃到这家餐厅，想到师妹，觉得你会喜欢。”
“我想，师妹做了一下午的实验，如果晚餐吃到喜欢的菜，应该会很开心。”
程意其实也没有那个想法，只是忽然想起来，顺口提出的。这会儿明淮序解释得认真，她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说：“我知道的！只是忽然想起来家里人，想着给他们看看。”
“我没有觉得不好，也没有不答应师妹的意思。”明淮序只觉得程意可爱，笑着问她，“我来拍，好吗？”
程意点了点头，想，这是要给长辈们看的照片，要自然一些。
于是她低头吃饭。
明淮序看见她用勺子舀起米饭，半晌想起来家里不让这样吃饭，又换了筷子，抬眸间双颊微鼓，咬着虾仁和米饭，眼眸弯起来时又甜又可爱。
后面还有那束抢眼的，他送出去的红玫瑰。
明淮序指尖一顿，镜头定格在这一刻。
“师兄拍好了吗？”程意把饭吃完，才开口问，“好了我就换勺子吃饭啦。”
“刚刚聚焦没聚上。”明淮序一边把照片存进相册，一边却面带歉意地看向程意，“我再给师妹拍一张吧。”
他刚刚透过摄像机看向程意，截留时私心忽起，想，这是他给程意拍下的第一张照片，他不想发给任何人。
“好哦。”程意没有丝毫起疑，笑着说，“那我这次抱着花好啦。正好下午做完实验很憔悴，偷偷挡一挡。”
“师妹怎么样都很好看。”明淮序笑了笑，说，“玫瑰只是用来与你相衬。”
程意脸颊微红。
吃过了饭，外面的小雨也停了，只是空气中弥漫着一阵湿润的泥土味，与草木浅淡的香混合在一起。
程意被明淮序送回了宿舍，上去时没带钥匙，是孟雪过来开的门。
“晚上吃了什么？”孟雪打趣她，故作酸溜溜地说，“坏意宝，从外面回来，也不知道给我带份夜宵。”
“你不是要减肥吗？”程意看她一眼，“上次吃了那顿夜宵，大晚上谁睡不着觉了？”
“啊。”孟雪拉开门，看见程意怀中的那一大束玫瑰。她立即明白了什么，把人拉进门问：“又是玫瑰，明师兄送你的吗？”
“嗯。”程意抱着怀中那一大束花，耳根有些发红，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孟雪又问：“意宝，明师兄这是在追你吗？”
虽然孟雪开了很多次他们的玩笑，但程意这次却感觉心脏好像被轻轻敲击了一下，那点被刻意忽略的暧昧，在此时就成了心里不敢宣之于口的悸动。
她之前其实就不愿瞒着孟雪，可实在解释不清她和明淮序之间因为家庭，产生的错乱交集与关系。
而实验就要开始了，大家都很忙。明淮序那时也没回南大，她实在不知道怎么与好朋友说。
但程意今晚实在心绪纷乱，她有那么几刻，都沉溺在明淮序温润深邃的眼睛里，呼吸混乱难平。
“我不知道，”程意把花打理好，心里涨涨的，开口时却有些茫然，“我不太明白怎么样是追求，但明师兄这样对我，可能是因为家里的一些关系。我们过年的时候碰到一起了，很巧合。”
“我就说你们寒假肯定有联系。”孟雪给程意倒了一杯自己晚上泡的水果茶，摊在柔软的沙发上，恶狠狠地说，“好啊，坏东西，整一个假期都不跟我说，快如实交代。”
“我没有故意不跟你说，只是不清楚这样的事情要怎么开口，太戏剧化了。”程意被她的语气逗笑，手心里捂着玻璃杯，说：“你知道的，我爷爷今年六十岁寿宴，明师兄家也被邀请了。”
“还有这种事情？”孟雪怀疑地看了看程意，说，“你和明师兄家里还有关系的？我看不像是巧合，别是什么蓄谋已久的接近吧。”
“应该不会。”程意笑了笑，说，“真的是巧合。明家是我们家上一季度的合作伙伴，但我们都是做环境的，没有太管过家里的生意。”
她回忆着云城新年伊始的雪，眸光微动：“我爷爷要催婚，在寿宴上给我安排了很多年纪相仿的男孩子见面，还说如果不行，之后就要让我去一个个相亲。而明师兄就正好在哪里，于是他就帮了我一个忙，让我得以从宴会上逃离。”
“他答应假装你男朋友？”孟雪啧啧了两声，点评道，“我看他是想假戏真做。”
“不是假扮男朋友，但也算我们互相解决麻烦。”程意思索片刻，说，“因为他家里人也在担心他的婚事。爷爷挺满意明家，明家的叔叔阿姨对我也很好，大家像……像默认了一样。”
程意没有说出口，孟雪却听懂了：“默认你们在谈恋爱？你们都见过家长了？好啊程意意，都这种程度了还不告诉我！那你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程意握着玻璃杯的指尖微动，喝了一口微凉的果茶。她摇了摇头，说：“我不知道。”
她停顿了一会儿，跟孟雪说了过年时过敏和一起吃饭的事情。
“他就是在追你。”孟雪笃定道，“你每次在实验室，他站在你旁边，看过来的眼神就不清白了好吗意宝！而且在过年之前，他就明显偏袒你，你见过他给其他人送玫瑰吗？这样暧昧明显的花，你怎么就看不出来？我们一起去吃饭，他也从来只给你添汤夹菜。”
“程意，有没有那场寿宴，他都会偏爱你。”
程意愣住，原本懵懂朦胧的情感，忽然在这一刻直击心腔，里外似乎都在发震。
她想，爷爷虽然总是说要她嫁人，但即使没有那场寿宴，她也愿意选择明淮序。
“即使你不明白他是不是喜欢你，”孟雪看程意怔怔的，以为这个笨蛋还在纠结。她点了一下程意的鼻尖，说：“那你呢，你喜欢明淮序吗？”
程意手心湿热，已经有些握不住水杯了。她眼眸微抬，认真想了许久，才抬头看向孟雪。
那双琥珀色的眼眸中带着坚定与认真：“是的，我喜欢他。”
也许明淮序送她第一朵玫瑰开始，她就已经在心动了——
第28章 噩梦
28.
两个人就这样裹着毯子坐在沙发上, 聊天聊到了深夜。到后面孟雪饿得不行了，点了炒米粉和烧烤，继续和程意聊明淮序的事情。
程意在熟人面前好骗又好哄, 被孟雪这种打听八卦的老油条多追着问了几句, 就什么话都骗出来了。
“虽然我觉得明师兄看着是个正经人, 也挺贴心的。但是意宝，这样的男人也很恐怖。”孟雪埋头吃着炒米粉, 筷子一晃一晃的，“你还记得上次有学弟想找你要微信么？哎呀, 明师兄那张脸一下子就不带笑了, 整个人气压都在往下沉。”
程意被她逗笑了, 说：“没有吧，明师兄一直都是那样的呀。”
“你看不出来了吧？”孟雪放下筷子，幽幽叹了口气, “意宝, 像你这种没谈过恋爱的人, 是很容易被骗的！”
“好啦, 知道我们小雪是情感大师。”程意陪着她吃了两口，笑着说, “快吃吧, 一会儿茄子都要凉了。”
“我有些奇怪。”孟雪说着话，茄子也不吃了, 坐在那儿掰手指, “本科时候我跟你不在一个专业, 不太了解。但研究生期间, 少在也有四五个男孩子追过你了, 而且还是追得特别明显的那种, 你怎么就一个都没看上？”
程意微微愣了一下。
“之前不是还有个师兄，说要教你做实验来着。感觉是挺好的机会，即使不谈也没必要拒绝，当朋友的话之后也可以交流学术。”孟雪想了想，又说，“你本身就蛮优秀的，有师兄师姐喜欢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但你那时候拒绝得太干脆，师兄只能摸了摸鼻子走了。”
“我们那时候有自己的课题。”程意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事，眸中嫌恶之色一略而过，“我只想专心做好自己的项目，师兄的项目组里有很多人，不缺我一个的。”
况且……这种打着交流实验来纠缠不休、甚至言语威胁的人，程意也不是没有遇到过。
甚至一想起那个人，她就生理性地感到厌恶和反胃。
程意微微皱起眉来，说：“做实验应该是很纯粹的学术行为，带上其他目的就变味了。”
“我知道。”孟雪笑了笑，说，“我们意宝是最正直的人。但是其实有些人只是互相欣赏，稍微圆滑一些，也许之后有更多的机会。”
程意明白孟雪是什么意思，也知道她是真心为自己着想。
“但是没关系，”孟雪狠狠揪了一下程意的脸蛋，说，“像我们意宝这样的，我觉得还是要自己开心就好。不想搭理的人就不用去管了。”
程意笑起来：“嗯。”
聊天聊到这里，关于明淮序的事情说完了，孟雪的夜宵吃得也差不多了。两人收拾了一下茶几，各自回房间洗漱睡觉了。
程意躺在柔软的大床上，怀揣着心里那点发热的情感，半夜迷迷糊糊间睡到了四点，忽然被梦魇惊醒，醒来就再也没睡着。
她浑身发着冷汗，有些喘不过气的疼痛感，指尖颤抖着去找药。
她起先梦见了明淮序，一身黑色风衣站在在实验楼的路灯下，和细雨一起站在光里。他拿着一支带着荆刺与叶片的红玫瑰，灯光落在冷白的手上，显得那点红更加惹眼。
程意朝他走过去，离得近了，他朝她伸出手，眼眸间全是温柔笑意。
程意要去接那支花，却被上面的尖锐的刺划破手指。她一下没拿稳，花朵重重摔落在地。
“意意。”
她听见明淮序问：“你不要我了吗？”
深红的花瓣砸了一地，雨滴骤然落在上面。
就是在那一刻，大雨倾盆而下。
程意心中莫名涌起一阵巨大的悲哀感，一瞬间像是被铺天盖地的浪潮淹没。她已经意识到自己在做梦，挣扎着想醒也醒不过来，只能被迫沉溺在这场梦魇中。
雨夜的淅沥声在耳畔不断回响。明淮序不见了，程意在这场大雨中见到了本科的教学楼，浑浑噩噩间好多人影在她面前走过。
她的怀里被塞了好大一束花，不是玫瑰，是杂乱的、被糅杂在一起的各种品类的花。她一瞬间感到了恐惧和厌恶，抬头时手腕被人重重攥紧，几乎生疼。
程意听到有人问她：“你不喜欢吗？你确定不肯收下我的花吗？”
“还是你收下了别人的花，所以觉得我的不好了，好没用呀？”
熟悉的声音让她大脑空白，一瞬间还没反应过来，可手指却在发抖。
“你喜欢的呀。收下它吧，程意学妹。不然你在实验室，要怎么做下去呢？”
“你之前做出来的数据，全部在我这里。”
周围一片漆黑，只有落雨嘀嗒的声音。程意在恐惧与颤抖中努力挣开那双手，声音发着颤，却一字一句坚决地说：“不要再来缠着我了，我不要你的花！”
雨夜随着那束七拼八凑的花一起哐啷碎裂，程意醒来时痛苦不止，冷汗落了一身。
她匆匆吃了药，喝下一大杯几乎有些滚热的水，才觉得意识恍然回笼。
程意看着小白瓶子里的所剩无几的药片，想，最迟下周，就要去找主治医师拿药了。
她愣愣地搭着小毯子，缓了许久，浑身才变得有知觉起来。
噩梦里的这段记忆，程意记得并不完整，但每次想起来这些碎片化的场景，她都几乎遍体生寒。
天色尚未明晰，春寒隔着玻璃窗起雾。程意再也睡不着觉了，干脆踩着毛绒绒的拖鞋起身，泡了杯咖啡打开笔记本来看文献。
她看着密密麻麻的pdf文档，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在文字上。
程意肩膀上搭着一条绒毯，就这样坐在电脑桌前，指尖附在冒着热气的咖啡杯上，敲敲改改地在上面做注释，直到天隐约亮了起来。
她听到孟雪房门的轻微开门声响，看了一眼时间，里她们约好去实验室还有两个小时。
程意把文档关掉，困倦感终于再次席卷上来。她重新调了闹钟，稍微补了一个多小时的觉。
再醒来时，天光大亮，阳光清澈而柔和地透过窗台落进来。程意感觉状态好了许多，洗漱后出门去咖啡店领了一份今日早餐，到实验室继续上次的工作。
一进门，她就看见明淮序穿着雪白的实验服，正在里面测定一组样品，不远处的分析桌台上放着电脑和几本书籍。
明淮序显然听到了实验室门禁的解锁声，手中动作一顿，转身看向程意：“早上好，师妹。”
“师兄早上好。”程意朝分析台看去，微微有些惊讶，“院里给环境研究所另外开了一个办公室，师兄不搬过去吗？”
“我搬过去做什么？”明淮序不紧不慢地把手中的试管静置沉淀，自然地反问道，“师妹不是在这边吗？”
他这话说得有些过于理所当然，程意眨了眨眼睛，问：“那边都是研究所的人，师兄不会更要和熟悉的人讨论实验吗？”
“实验应该在开会的时候讨论。”明淮序眸光轻抬，笑着说，“况且，我就算要聊实验，也应该和师妹聊。”
程意闻言，耳根有些微微发红。
“其实我觉得有些抱歉。”试剂还在消解，明淮序上前几步，走到程意身侧。他微低下眼，说：“研究所从来没有提前通知过我，还会有人要过来。当我得知的时候，新群已经拉好了。”
“我觉得这件事应该优先考虑你的意见，实验已经做完了第一阶段，如果你不愿意有人过来。我作为环境研究所和南大交接的负责人，是要提前跟那边反馈的。”
程意微微怔愣，随后眼眸微弯，说：“没关系，师兄。”
她其实有些意外，明淮序会因为这件事跟她道歉。研究所连她都没有提前告知，直接空降了两个人过来，明淮序不清楚也是正常的。
可当明淮序认真又诚恳地和程意表达歉意时，她心中还是无可避免地被触动了。
好像她是一直被他这样认真对待、一点细微情绪都上心了的样子。
“这跟师兄没什么关系。”程意笑起来，说，“研究院安排就安排了，两位前辈姐姐过来也可以一起做研究。”
“言清秋写的东西我看过了。”明淮序眸中也带上了一点淡笑，“她没有参与前期实验，很多地方还不清楚，写的改进设计也有问题，你不必全部按照她的想法来。”
“我知道的。”说起言清秋，程意也有些头痛。她看向明淮序，说，“之前设计的材料过几天就送过来了，到时候我们测一下效果，不行的话再改。”
“嗯。”明淮序拿起自然沉淀好的样本，用移液枪吸了上清液，“我相信师妹的设计。”
他处理好那一排待测的样品，放到灭菌锅里，洗了洗手。
早春的水温度偏低，那双修长匀称的手浸过了冷水，显得更加透白。
明淮序指尖带着水珠，看着身后查看数据记录的程意，笑着朝她发出邀约：“今天的实验结束，不知道师妹有没有时间陪我去一趟花店？”
程意抬眸，听见他温声带笑说。
“我在那边有一个自己的小花圃，今天的玫瑰，想要带师妹一起去挑。”——
第29章 花圃
29.
实验室今天有三组待测样本, 工作量并不算大。程意做了大半，要用到楼下公用实验室的机器。下去时，她在楼梯口看见了隔壁生工实验组的几个人, 正抱着去离子水往上搬。
搞细胞的那群人也看见了程意, 搬水的动作都顿了一下：“意姐, 这边有一半是你们实验室的，我现在给你搬过去吗？”
程意看着那几箱被孟雪念叨了好久的去离子水, 忍不住捂着唇笑了笑：“可以的，搬过去吧。你们辛苦啦。”
“没事, 本来就是答应了你们的。”
几个人有些不好意思地笑起来。其中一个已经走到了楼上, 这会儿从栏杆外边探出头, 带着一点小得意问：“意姐，你们实验做得怎么样啦？我们课题已经做完了，准备准备分数据发文章啦。”
“你们做得这么快？”程意没太关注过他们的进度, 闻言有些惊讶, “准备发哪？”
“导说能拆成几篇发一区。”那人说, “我们比你们早开始三四个月, 现在也该做完啦。对了，我们实验结束了, 遇哥过几天请大家吃饭, 特意说了要你和孟姐一起过来。”
和隔壁生物组那群人比较熟悉的是孟雪，程意其实跟他们接触不多。几个人见她有些犹豫, 又说：“意姐, 上学期借你们挺多仪器和药品的, 也请你们帮忙配了培养基。遇哥请吃饭不过分的, 一起来吧。”
程意算是点了点头, 想到上次的事, 笑着问：“就是吃饭吧？”
“就是吃饭啦。”那群人搬着去离子水上了楼，说，“意姐，那我们先把水给你们送过去了。”
“好，你们慢一些。”程意应了一声，抱着样品下了楼。她走进公用的大实验室，又正好撞上了在里面等仪器反应结束的言清秋。
言清秋似乎也没想到会碰见程意。她提出来的东西在会议上被明淮序当场否决，这会儿再见到程意，两个人都有些尴尬。
共用的仪器只有一台，还在运行。程意出于礼貌，和言清秋打了招呼，坐在一旁看数据记录本。
言清秋敛眉，眸光看向程意，开口道：“程意妹妹，我这几天跟进了一下实验。之前确实有些地方做得不对，是我太强势了，不应该要求实验这样来。”
“没关系的。”程意没想到言清秋态度转变得这么快，几乎与之前判若两人。她一向吃软不吃硬，听到言清秋这样讲，语气也柔和了许多，“前辈比我们接触的项目多，本来就是更有经验的。”
“吸附材料什么时候送过来？”检测结束，言清秋把东西拿出来，说，“到时候我也去看看效果。”
“对，过几天应该就到了。”程意走过去，稍微调整了一下参数，“如果这一块改造得不好，之后会再调整的。”
“淮序是今天和你们一起做实验吗？”言清秋状似无意地问，“今天他没来搬办公室。”
“嗯，师兄在楼上实验室。”程意与她对上眸光，觉察出来她语气中的试探，“前辈有事情的话，可以上去找他。”
“这样。”言清秋笑了笑，说，“也没什么大事，就是今天做了蛋黄酥，想起来淮序喜欢吃。妹妹一会儿能帮我带上去给他吗？”
程意抬起手，仪器发出一声提醒，缓缓停了下来。
“实验室不能带食物。”程意收拾好带下来的东西，取出打印好的检测报告。她看向言清秋，说：“而且，前辈自己做的东西，还是自己送出去比较好。”
“嗯，那实验结束了再说。”言清秋掩去眼底的冷色，轻轻笑了一下，“妹妹实验顺利。”
“前辈也是。”程意确认检测报告没问题，便不再多言，抱着一堆样品上楼了。
梯度实验的数据今天已经出来了，程意稍微准备处理一下上面的样品，再把数据整理一下就下班。到楼上实验室时，却发现明淮序已经把所有工作都做完了。
明淮序在门口看见程意的身影，上前帮忙拿她手中的样品和试剂。他眸光瞥见程意手中那张纸，笑着问：“实验出来的结果还好吗？”
“结果挺正常的。”程意做得顺利，整个人都很轻快，“师兄，我们好像已经下班了。”
一天的实验做下来，外面的天早就黯淡了下来，黄昏也悄然逝去。夜幕被路灯照得深蓝，实验楼下安静而空旷。
“嗯，下班了。数据之后再处理吧。”明淮序笑着问，“先带师妹去挑今天的话，再去吃饭好吗？”
两人中午吃饭吃得晚，这会儿也不算饿。程意换下实验服，裹上微绒的小外套，眼睛里的笑都要溢出来：“好，师兄带我去。”
两人收拾好了实验室，锁门下楼的时候，春寒迎面扑撒而来。明淮序的车停在楼下，程意往里缩了缩手，坐上去时发现他开了一点暖气。
“晚上有想吃的吗？师妹。”明淮序笑着看她，“没有的话，就我来选了。”
“想吃热腾腾的砂锅米线。”程意靠在座位上，眼眸惬意眯起，“今天实验结果很不错，师兄和我都可以加一个鸡腿。”
“好。”明淮序看见程意回到自己地盘的小动物一样靠着，慵懒而放松。他也忍不住心情愉悦：“我们一人一个。”
南大的西街离实验楼这边不远，开了十分钟就要到了。程意从车上下来，发现花店已经关门了。
明淮序走在前面，开了门之后灯光大亮，领着程意往里走。南大西街这两边的店铺后面连着田野，花店最深处的门一开，映入眼帘的首先是往下的月白台阶。
这一片花圃被打理得很好，品种也有许多。程意走下去，看见每个花圃下都点着星星点点的小灯，一簇一簇的花从泥土中冒出来，草叶在旁边温顺生长，在夜色下显得静谧而温柔。
明淮序在前面带路，程意很快就找到了那片玫瑰花圃。
大片大片的红在柔软的橙色灯光下绽放，晚间的水露沾在美得热烈的花瓣上。它们背后是浓重到发黑的靛蓝，一眼望过去，每一朵花的四周好像都在发光。
“师妹。”
夜晚的玫瑰丛显得震撼而漂亮，程意看得有些怔愣，直到明淮序轻笑了一声，温柔地叫着她的名字。
“程意小姐，这一片都是属于你的玫瑰。”
程意站在冷春中，却一点不觉得身上凉了。她看向明淮序，心中莫名蔓延着热意：“师兄是不是种了很久？”
“是种了很久。”明淮序说，“再见到师妹的第一天，我就在这边埋下了第一颗玫瑰的种子。”
程意抬起头，隔着并不明晰的温和月色，对上明淮序的眼睛。
那双温润深沉的眼眸里似乎藏着什么其他的情绪，里面的黑色像是滚烫的、要烧出来的。
程意被这样的眸光看得心尖发烫，甚至以为下一秒，明淮序就要说出什么超出界限的话。她有些紧张地问：“这么……这么早吗？”
明淮序看了程意许久，眸光下低，指尖最终克制地压了下来：“比你想象的早很多。”
“不止是玫瑰。”
他低声说。
程意没听清，问：“师兄说什么？”
“没什么。”明淮序收回目光，笑了笑说，“师妹去看看，有没有喜欢的花。”
“好。”程意有些莫名失落，但依旧认真地上前看了看，最终从众多玫瑰中挑了一只。她刚要伸手去摘，却被明淮序挡住了指尖。
“玫瑰有刺。”明淮序温声说，“我来摘吧。”
程意于是微微往后退了一步，看着明淮序的衣角隐没在玫瑰丛的缝隙中，动作熟练又专注。她不由想，离上一次师兄被花刺划伤，好像已经过去了很久。
她恍神间，明淮序已经摘下了花，披着一身银白的柔润月光，将玫瑰递到她的面前。
“以后的每一天，我都会给师妹带一朵玫瑰。”——
实验做不出来，回宿舍的路上看到胖橘喵喵叫，我蹲下来打开手机里照片的给猫猫看，说：“快来，给你看。压得好看吧这片子？”
胖橘叫了两声，对我的实验结果表示了赞美。
第30章 撞见
30.
程意准备了许久的吸附材料, 终于在几天后送过来了。
吸附的筛子按照程意的设想，安装在了预处理的部分中。实验组几个人都过来了，工作之余时不时过去看一眼新材料的效果。
程意按照以往的设计流程走了一遍, 到最后做下来, 间歇着做了两三天。几个师弟师妹这几天自己的实验已经做完了, 中途去吃了顿饭，又回来接着看。
“你们程意师姐的实验操作, 一向是最规范的，从没挨过骂。”孟雪笑着调侃几人, “看到了就是赚到, 赶紧学学。”
两个师妹笑起来, 说：“我刚刚看到机器上的数据记录，确实比之前的要好很多欸，不知道最后效率能提升多少。”
“我估计, 这一步的效果最少能提高40%。”孟雪看着试验台那点雪白的身影, 眯着眼睛说, “这个材料本来就是拿废弃物做的, 效果如果可以的话，环保意义也上去了。可以拿去发文章发专利的。”
“好厉害。”师妹惊呼一声, 有些惭愧地说, “像我发的都是水刊。”
“你们谦虚的劲儿都是跟老付学的吧？”孟雪轻飘飘地戳穿道，“上学期看着你们发二区的。”
师妹吐了吐舌头, 程意回头看了这群人一眼, 有些无奈道：“小雪, 别聊天了。过来帮我把指示剂重新配一下, 过期了。”
孟雪笑嘻嘻地拍了拍师妹的肩, 过去帮程意配指示剂了。
程意把新配的指示剂拿过来, 做测量滴定。师妹又上来问了孟雪一些期刊和论文的事情，几个师弟也凑上来听。
程意晃了晃锥形瓶，看了眼澄清的液体，把滴定管上面的数据记录下来。她听着身后的交谈声，看了看技术路线图，继续往后面做。
孟雪正跟师弟师妹们畅聊学术圈大瓜，讲到尾声还意犹未尽，一转头发现程意就站在他们身后，安静地看着几人。
“数据出来了。”程意眉眼朝上挑了挑，问，“你们聊完了吗？”
“什么时候做完的？”孟雪拍了拍胸脯，道，“意宝你吓死人了，跟以前神出鬼没的主任一样。数据出来了怎么不说一声呀。”
“看你讲得那么开心。”程意说，“我怎么好打扰你的兴致呀。”
孟雪看程意眼眸弯弯，眼里的笑挡都挡不住，就知道材料的效果估计上去了。她探了探脑袋，期待地问：“怎么样？”
程意把手上记着数据的纸递给她，笑盈盈的：“预处理的cod吸附率比之前高了60%，最后整体处理效率提升了45%。”
“我靠。”孟雪接过纸稿，反复看了好几遍，“太强了意宝，这个效率太牛逼了。分子孔径设计得也很妙！”
几个师弟师妹也凑上去看，表格刚刚从主控电脑上被打印下来，非常漂亮的数据。
努力了几个月的设计终于做出来了，程意也舒了口气，笑着说：“还好，材料还有改进的地方。之后我看着再改改，看看能不能做得更好一些。”
“数据可要存好了。”孟雪欣慰地看着数据，指尖拍了拍纸张边缘，说，“正好今天晚上陈遇请吃饭，我们拿着数据过去甩他脸上。发一区了不起呀，咱今年也有一区！”
“他是学生物的。”程意失笑道，“你就算给他看，他也一点不懂。况且数据是不能外泄的。”
“我知道。”孟雪说，“我办事你不放心的呀？好啦，收拾收拾，我们去吃饭啦。”
几个师弟师妹感叹了一番数据曲线的漂亮，过来帮忙收拾实验室。
程意把台面理干净，把电脑往里收时，听到孟雪贼兮兮地凑过来，小声问她：“跟明师兄说了，今天不和他一起吃饭吗？这几天你们天天一块儿。”
“他知道。”提起明淮序，程意眼里就忍不住带上了笑，“他今天也有饭局的。”
“他吃什么饭。”孟雪说，“行程跟你报备这么清楚的？”
“研究所部门聚餐吧。”程意想了想，说，“他说晚上吃完饭我给他发消息，他送我回去。”
“那不是言清秋也在吗？”孟雪嘀咕了一声，“她之前不是说要来看咱的实验效果吗？昨天师弟在楼下碰见她，跟她说实验目前的效果挺好的，她就拐了个弯，不上来了。”
程意想起言清秋来，有一种说不出的违和和奇怪感。她摇了摇头，说：“在就在吧，没关系的。这次的数据很好，等着周末有空，我请大家吃顿饭好了。”
“也是。”孟雪高高兴兴地挽着程意的手，“我们数据做出来了，她反正也闹不出什么幺蛾子来。走吧，我们去吃饭，狠狠宰陈遇一顿。”
程意笑了笑，和孟雪一起下了楼，陈遇的车就停在楼下。
隔壁实验组开了两辆车，选的是市郊一家老牌的饭馆，招牌是蟹黄焖饭，卖了很多年了。
车辆在饭店外的停车场停稳，走下去就能看见木制的栅栏与雕花的庭院门。程意下了车，被领着往里走。这家饭馆她没来过，听说是私厨，人均消费也是市内偏高的。
旁边的孟雪戳了戳她，笑着说：“陈遇虽然是裕城富哥，这次也是下血本啦，一会儿吃垮他！”
程意笑了笑，正要开口说话，就听见后面传来一声：“那可不是，sci一区呢，请孟姐好好吃一顿算什么。”
两人回头，看见陈遇正站在身后，笑眯眯地说：“托孟姐的福，这几天整个学院都知道我要发sci了。到时候要是出了什么意外，你就把这顿饭给我吐出来。”
程意觉得他有些咬牙切齿，看了眼身边的搭档，忍住了没笑。
“干嘛，这不是从你们组先传出去的吗？”孟雪可不怕他，说，“喜事还不让人知道啦？”
陈遇凉飕飕地看了一眼身后的组员，大嘴巴们一个个都缩成了鹌鹑。他看着这群怂成一团的人，最终也气不起来了：“这段时间大家都辛苦了，实验结束是好事，大家今天多吃一点。”
几人进了二楼的包厢，轮流点了喜欢吃的菜。
陈遇的组平时感情就挺好，这会儿菜陆续上来了，吃饭的氛围很轻松。大家都在庆祝实验的结束，说说笑笑间聊着琐碎的事情和八卦。
程意由衷地为他们感到开心，在饭桌上没太插话，一边听大家聊天一边吃饭。她夹了一筷子鱼，胳膊却被孟雪戳了两下：“要喝点酒吗？意宝，都是陈遇家藏的。”
程意抬头，正好看见酒瓶中倒出来深红色的剔透液体，琥珀色灯光下显得漂亮又诱人。
她眨了眨眼睛，有些心动：“你倒一杯，我尝一点你的。”
“行吧。”孟雪起身，半顷间便把装载酒液的玻璃杯放到了程意面前，“你看看好不好喝。”
程意闻了闻味道，小尝了一口，醇苦厚重的味道在唇齿间蔓延。她不太品酒，下意识皱了皱眉，但回过味来之后，又觉得挺好喝的。
“要不要再喝一点？”旁边的孟雪怂恿她，“好喝的吧。”
程意犹豫的手指在玻璃杯上划了两下，孟雪见状，直接把自己的杯子推给了她：“哎呀，喝点酒怎么啦。你还会没人来接的吗？”
孟雪说是这么说，程意偶尔跟着她去了几次酒吧，醉还是不太会醉的。
但她没想到陈遇今天拿来的酒度数这么高，程意又喜欢喝，两杯下去人就不太行了，看着孟雪乐呵呵地傻笑。
孟雪无奈，把程意手上的杯子一把拿了下来：“别喝啦，意宝。”
程意搞不懂搭档为什么无语地看着她，指尖无意识往上一摆，“唰”地一下，打翻了孟雪刚夺过的高脚杯。
孟雪：“……”
玻璃杯应声碎在地上，红酒渍染在了程意的领口处。动静不大，但傻愣愣的程意显然被吓到了，几个原本在聊天的男孩子听见声音，也朝这边看来。
“怎么了？”陈遇问，“杯子碎了吗，人受伤了没有？”
“没事。”孟雪起身抽了两张纸巾，帮着程意擦去红酒渍。酒是她哄着程意喝的，这会儿搭档一脸无辜地看着自己，她故意捏了捏程意的脸，应声说：“刚刚不小心打翻了酒杯，我和小意去趟卫生间。”
程意刚才有些愣愣的，玻璃一碎，她回神了不少。她脑袋有些晕乎乎的，看着自己湿红的领口，乖乖把外套穿好，跟着孟雪出去。
“你呀，”孟雪推开包厢的门，数落着自己的搭档，说，“就是又菜又爱……”
她话还没说完，一出门就瞪大双眼，跟撞见了鬼似的，伸手一把想拦住身后的程意。
“你怎么不走啦？”程意毫无知觉，推了推孟雪朝前看，一下也愣住了。
包厢出去，是不远不近的走廊尽头。身着白色毛衣的人身形颀长，手臂上搭着一件深黑色的外套。他侧身背对着她们，黑发下露出一点温润而熟悉的轮廓。
他旁边站着一个散披着黑色长发的女人，微抬着下巴，眼脸带笑。她身上的米色大衣，与程意初见她时一模一样。
两个人好像离得很近。
程意目光停滞，整个人站在原地。她像是被猛然泼了盆冷水，酒意在瞬间都消退半刻。
“意宝。”孟雪比她先一步反应过来，抬手就下意识想把程意推回包厢里去。她随即意识到自己不应该心虚，骂了一句：“什么情况啊？”
程意微冷的指尖握住搭档的手，僵在门口没动。
她心脏都在打颤，看见走廊深处言清秋笑着的眼眸，一下子有些无法思考。
师兄今天也在这边吗？他们单独出来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谈？
“我靠。”孟雪拳头硬了，“没想到他是这样的人，今天给我撞见了！明淮序那个狗东西要是敢一边吊着你，一边跟白莲花同事搞暧昧。我今天当场打爆他的狗头，让明天他连南大的门都进不了！”
程意胃里有些难受，头也隐约因为酒意有些发沉。她摇了摇头，扯住孟雪的衣袖，让她不要冲动。
对面言清秋好像也喝了点酒，走出来几步，身形摇摇晃晃的，就要往明淮序的身上倒。
程意眼眸抬起，却看到对面的白色身影迅速一晃，往后准确避开了摇摇欲坠的言清秋。言清秋没稳住重心，直挺挺就朝地板上摔了下去。
程意：“……”
孟雪：“……”
她有些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不远处的明淮序似有所察，回头往后看了一眼，正好与躲在门口的两个人对上。
程意呼吸未平，下意识地往孟雪身后躲了躲。
言清秋有些吃痛，眼眸流露出受伤的神色，微扶着胳膊从地上站起来。
明淮序却看也没再看她，转身站定，眸光直直朝着程意的方向。他开口说话时疏离冷淡，声线不大不小，正好能让不远处的两人听清。
“言小姐，我不知道他们今天是为你组建的饭局，更不知道你要对我说出这样的话，不然我根本不会过来。”
“我有很喜欢的人，不会接受你的任何心意。”
程意一愣。反应过来时，那点原先的酸涩感猛地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心脏清晰的跳动声。
明淮序在说什么？
是她……是她以为的那个意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