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天文学 > 其他小说 > 勾栏女儿奋斗记 > 30-40
    第31章 玉娘

    几人商量好后,李妈妈这才叫出玉娘福娘两人,交代她们道:“最近宋家的五福身上不大好,她们那边缺人手,特意过来请了,说是客人来让我们这里也帮忙照顾下,撑撑场面,赏钱她们一概不要,另外每人出门的时候额外再给二钱轿马钱。”

    “我想着前段时间才过了节,如今天气炎热,怕是要有段子的空闲了,不至于像前些天那样东家请西家催的,既然是多年的邻居,这忙帮就帮了,那二钱就当是给你们的补贴。”

    这话一出,玉娘脸上才有了些喜意,早说嘛,她便点头应了下来。

    倒是福娘,只乖顺着低着头,看不出什么神情,直到回了房,她才轻舒一口气,有些紧张道:“也不知道下回去是不是还是陶老爷的宴席。”

    “应该是吧,”玉娘猜想着,屈指算了起来,“宋家现在就五福和六巧两个花娘,前阵子我听小七说,她家的五福姐和外头客人吵了一架,闹得正厉害呢,这几天只推说身上不好也不出门,在房门里头生闷气,谁来了也不出去。把宋妈妈气得半死,偏又拿她无可奈何,干脆把人挪到后头绣楼底下去了,只当看不见她图个眼前清静。”

    “既然五福这里没了客人,那就只剩下六巧了,六巧之前做过的那个客人有阵子没看见在县城活动了,也不知还续不续回不回,六巧如今只做着姓陶的一门生意,除此外可能零零碎碎有人叫着出门唱曲的,但是能上宋家门来的应该只有他。”

    这个论断一出,福娘就抿上了嘴,拧着手帕子,也不知在想什么。

    玉娘看她这副模样,和平日里头不太一样,心里就犯起了嘀咕,该不会是才见上一面就对那呆木头三老爷动了心吧。

    她先把这怀疑藏在心里,只等着下次宴席上好好观察观察。

    若论起那天的印象,玉娘记忆里对这位三老爷和他哥陶老爷倒并没有多深刻,反而是宴席上爱听笑话的花老爷格外有记忆点,觉得这位倒很有趣,是个酒席上烘托气氛的好手。

    回到了宋家,六巧就先叮嘱了宋妈妈,让她别把已经去了李家的事给漏下口风,只说家里有事,请陶老爷过来相帮。

    自己则挑了几样珍贵首饰,丢在了地上,卸下头发,将床铺弄得乱糟糟,又对着镜子看了看,用手将眼圈那一块揉个通红。

    听见院门口喊陶老爷来了,六巧这才将凉膏往眼睛处凑去,熏得两眼直掉下泪来,一边把凉膏塞进匣子里,一边捂着帕子开始抽泣。

    陶仲宾才一进门,就看见六巧侧对着自己伏在梳妆台前流泪,屋里早已不成样子,他便先吃了一惊,“哎呀,这是怎么回事?”

    “你还敢说!”六巧听见了他的声音,也不做平日的娇娘,这会子愤恨不平走上前去,揪住了陶仲宾就要理论,“我是哪里得罪了你?你要这样欺负我!陶二郎,陶老爷,我们虽不是夫妻,可也有百日恩吧。不说什么往来交际,单只我在你身上缝的针线,做的女工,那一样不是我熬到半夜赶制出来的心血。”

    “我纵是个花娘,可也不曾做过别人,自从认识了你,便一心一意的跟你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别人叫去也不答应,为此还被妈妈骂过,可你呢!好,好个负心汉,好,好个狠心人。你走,你从此就别再踏入宋家大门,只当我们恩断义绝。”

    说到此处,六巧悲戚一声,弃了陶仲宾便往床铺上趴去,泪珠儿滚落下来,把个绣花枕头洇湿了大半,柳枝的身体颤颤巍巍,怎不叫人怜惜?

    这样一个弱柳扶风,才诉说了真情的女子,便是陶仲宾这个做惯了生意场的男人,也不禁软下心肠来,上前几步坐在床边安慰起人:“这是哪里的话?六巧,我何曾对你负心过,只怕这又是哪里传的谣言,你不要听信。”

    “你还骗我,”六巧偏过脸去,看也不看他,硬邦邦道:“我那好妈妈都和我实说了,说你已经看上了李家的玉娘,现在又在面前抵赖扯谎,还想瞒我不成?”

    陶仲宾听到她说这话,就有些不自在起来,私底下埋怨道,这个宋婆子怎么嘴巴这样大,不知道什么该说不该说的么,这样机密的话也能和自家女儿说起。

    他清了清嗓子,试图圆过去,“宋妈妈听差了嘛,我是说托她去请李家的福娘和我小弟凑个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看她是听成玉娘了。”

    “这个老糊涂蛋,一定是年纪大了,耳朵都不中用了,你看你看,因为她还害得你哭成这样,都只是个误会,我哪里舍得下你,快别哭了。”陶仲宾温言细语和六巧解释。

    六巧并不听,冷笑道:“陶老爷这话骗别人还好,骗我?我妈她年纪虽大,身子却好得很,每年去庙里烧香拜佛也不用人搀扶,怎么就听个名字,就能听岔了,玉娘,福娘,这两个名字可不挨着。”

    她直起身来冷面相对,“你既然有了好的,又来找我们捉弄我们娘俩做什么,不如现在把话说清楚,结了账,我们也不纠缠,自放了你去找李家去。难不成你还想让我们给你搭桥拉线么。”

    陶仲宾看着六巧一双红肿的眼睛,哭得通红的鼻尖,脸颊上满是泪痕,大为不忍道:“何至于此,六巧,你把我想的也太心狠了,我真说的是福娘,要不然就把宋妈妈叫来,我和她对质去,真的是福娘,不是福娘我就烂个舌头,叫人把我这一干家私全骗了去。”

    见他再三赌咒发誓,六巧这才半信半疑道:“难道真的是妈妈听错了。”

    “可不是,你别看她身子好,这个年纪的哪有不出差错的,”陶仲宾挪着身子,紧挨到六巧身边,“你瞧瞧,头上的首饰都气得摔破了,我这就叫顺子把这些送首饰铺里给你好好补一补炸一炸,另外再挑几件好的给你换上。”

    “这都是为了我小弟嘛,你也知道他年纪小,没有我这个做哥哥的带着,怎么好和人说话。那天你也看了,哎哟,就跟个石头一样闷声闷气的,哪有个姑娘倒要和他聊天去,所以才拜托宋妈和你,帮帮忙,请了她们来不过只是陪着我小弟,等他们成了我还有谢礼。”

    “哼,若不是往日的情意,你就是拿金山放我面前,我也懒得看去,还图你什么谢礼吗。”六巧将身子一扭,倚靠在他怀里,声音也轻柔起来,“二郎,你可莫要忘了我啊。”

    陶仲宾这里红颜满怀,又听她似是同意,此刻便潇洒大方,又允诺着再给六巧几匹好绸缎料子做衣裳,又在桃花源酒楼订了两桌酒席,明日让人送来。一桌他们兄弟俩吃,另外一桌给六巧摆着,为她压惊——

    第二日中午,宋妈妈便照例到李家请了玉娘福娘两人过来,才进到门里,玉娘就见这一次和上回不大一样,只一张小方桌摆在屋里,旁边也没有钱老爷和花老爷这几个客人,只有陶家兄弟俩端坐着,两人身边都空着位子。

    六巧站在门口,拉着两人就往里走,先是推了福娘,让她坐在陶叔谦的边上,接着又把着玉娘的手,让她在陶仲宾边上落座。

    这……

    玉娘犹疑的看着她,没有顺着意思坐下,反而停下了脚步,大有你不说清楚我就不走了的意思。

    “嗐,想来是我们妈妈没把话说清楚,”六巧笑着凑近了轻声解释,“我今天身上来了不大舒服,所以才麻烦你替我一替,实在是对不住。”

    玉娘盯着她看了好几眼,知道这话是糊弄鬼的,只是现下人已经来了,又添着福娘的故事,总不能回去,就勉强跟着坐下,见六巧出了房门,鲁婶和金盏两人都在屋里,玉娘才放下些心,只收住了口不说话。

    一时间屋里倒有了三个哑巴。

    陶仲宾见气氛尴尬,小弟又傻愣愣的,他便先起身,请玉娘到左边屋里走走,好腾出地方来,毕竟有外人在场,总是不好说话的。

    六巧住的屋子有三间房,中间是摆客吃饭的堂屋,右边是她睡觉的地儿,左边则收拾出个静室来,摆着乐器书案,斯斯文文;焚着香炉,供着瓜果,清清幽幽。

    陶仲宾饶有兴致的打量着往日看也不看的山水图,端详片刻后,才开始和玉娘搭话,询问起她来,“我只听六巧说,你是李家的五姑娘,究竟不知道你年纪多大,也不知道名姓属字。”

    玉娘起先只是跟在后头装自己是个背景,这会子见陶仲宾突然问起话来,便提高了警惕,不动声色往书案边上移动,边老实回答道:“不错,我妈有六个女儿,我排第五,以前不过只是乡下土名,现在的名字是我妈起的,叫做玉娘。”

    “哦,不知道是哪个玉啊?”陶仲宾大为好奇,调笑一句,“香玉,红玉,还是软玉。”

    “就是金玉的玉。”玉娘像是没听出他话里的意思,只平常道。

    “噢,那你今年几岁了?”

    “十四。”

    “生辰呢?十四岁也算是个大日子了,不如我和你妈说说,在你家摆一桌庆祝庆祝如何。”

    “已经过了。”

    “喔,那你是怎么投到李妈妈院里的?”

    “我爹娘活不下去,就把我给卖到这来了。”

    “可怜呀,可怜。”陶仲宾叹息一声,只觉面前这个花娘身世凄惨,“怎么落到了此处。”

    他原以为这话能勾起玉娘心事,好滴下几滴泪来,却不想玉娘并没有触动,反而摇头说,“这有什么可怜,吃不饱肚子才可怜,陶老爷怕是没有挨过饿,不知道饿了几天几夜的滋味吧。”

    “肚子里头火辣辣的疼,嘴巴干得像是吞了炭火,脚像踩在棉花上似的软绵绵走不动路,眼前看见了什么东西都想往嘴巴里塞,好让整个人能停在地上,啃树皮吃泥土,连能吃的东西都没有,那才叫可怜。”

    见陶仲宾诧异得看着自己,玉娘手上已经悄摸摸到了书案上的一方砚台,心里安心多,她也不再拖延,只点明主题道:“陶老爷,我是个受过苦的穷人哩,现在想着只是多挣些银钱好吃饱饭,满脑子的铜臭味,您要是谈情,可莫要找错了人。”

    陶仲宾看着玉娘那冷静的神情,一时间哑口无言。

    玉娘也不想这样和客人直说,极度容易吵架翻脸,可这位陶老爷的行径实在可疑,若只是为了热闹大可不必如此行事,今天六巧和他两个鬼鬼祟祟的,谁知道他们算计自己什么。

    玉娘从始至终的目标都很明确,挣钱,赎身,养老。

    为了这一步一步的阶段性目标,她可以忍耐打骂,可以挨饿受苦,可以做个人形弹奏器,可以被人呼来喝去,但这一切都是为了能达成目的而已,如果没有希望,那她为什么不干脆一根腰带了结自己,那样说不准还有万分之一的希望可以再穿回去。

    她这几年从周边打听已经了解过了,寻常花娘赎身都是按年龄算钱的,十来岁正当红的最值钱,要是自赎就得像出嫁那样抵钱,没个五六百两怕是出不来,若是给自家妈妈赚了几年,那应当能便宜些,三四百两左右。

    若是年纪再大一些,二十几岁,给家里也挣够了,年纪也大了,这时候和自家妈妈说说软话,自赎花个一百两差不多,约等于五十个小豆芽玉娘的身价。

    要不是有这么大的赚头,那些鸨母们何必到处买人,顶天了花上几年饭钱,衣裳首饰都能折卖,一进一出就是几十两上百两的利润。玉娘清楚,如果不是看在她值钱的份上,李妈妈决计不会像养女儿似的待她,她们两可没血缘关系。

    因此,玉娘的目标就是奔着攒钱去的,幸运点能在点蜡烛前攒够,不幸运的就努力处个几年再赎,横竖挣钱才是要紧,在勾栏里谈恋爱,怕不是疯了。

    而这位陶老爷,就隐隐有些往玉娘前进道路上的拦路石上发展的意思了,钱不多,可想的倒挺多,怎么着,和六巧你侬我侬不过瘾,还想着享齐人之福,亦或是兄弟配姐妹,好成两对?

    我呸!

    玉娘握紧了砚台做足准备,要是不行,她就让玉皇老爷在宋家再一次显灵。

    陶仲宾自以为是个风月场里的情手,轻轻巧巧摆平了枕边人,正待和新人来上一段情/爱,却不想被玉娘这一桶冷水泼到了脸上,便自觉起没趣来了。

    他不是王侯公子,打小被人捧着长大,稍有不如意处就雷霆大怒,陶仲宾也是与人陪笑商议买卖出来的,知道生意讲究的就是你情我愿,既然人家都已经亮出了底牌,强扭的瓜不甜,更别说他也没那个资本强扭去。

    陶仲宾往后退了几步,才苦笑道:“五姑娘这是说的什么话啊,咱们不就是聊聊天吗。我自己也是个小商人,哪里有瞧不起穷人的话说,真说起来,我也满身铜臭味道。只是我刚刚见里屋人多,她们两个小年轻的不好说话才请了你出来,既然有误会,那还是去叫六巧回来吧。”

    见他退让,玉娘便有了数,知道是不会闹起来了,她就转换神情,笑意重新又回到了脸上,“那也不用麻烦她,陶老爷大人有大量,我这个小姑娘才出来么想的就多了,您千万不要计较。我们已经应邀过来了,自然是该卖力气唱的,陶老爷请回去坐坐,我这里还有时新的两首曲子,不如唱给陶老爷听听如何。”

    “好……好,好。”陶仲宾对她竖起个拇指来,“五姑娘要是能一直这样做派,只怕别说清平县,大半个河东府都能扬名了。”

    能进能退,卖得了乖、翻得了脸,陶仲宾此刻才发现外人对玉娘的评价没说错,果然是个能撑门顶户的女子,小小年纪手段还真了不得——

    待这边两人整理好情绪出来,堂屋里福娘同陶叔谦依旧只是坐在席上,两个人都低着头,只是似乎有了些交流,最起码守门口的鲁婶脸上没露出上回的愁容,反而有些轻松。

    回到家里,趁着没人,福娘就有些羞赧的冲玉娘道:“原来三老爷读过书,还正经去考过试呢。”

    “他和你说的。”玉娘好奇道。

    福娘点点头,只觉得自己面颊,身上,甚至于手脚都烫得不像话,“三老爷还说下回帮我带几本书哩。”

    啧啧啧,玉娘啧声,“看着呆,还蛮会的嘛,我们就出去一会,他就和你说上话了,连下次都约好了呀。”

    “不是的,不是的啦,”福娘连忙急声解释,“是我先问他,我想着我是花娘嘛,总不好老是不说话的,总得学着搭话,我就开口问他,三老爷是第二次来这里么。”

    “他说是的呀,我就又问,三老爷名字叫什么,他说叫陶叔谦;我就问这个谦是阡陌的阡、谦虚的谦还是佥望的佥,三老爷一听就诧异了,说我认识的字还蛮多的。我说我也读过书的嘛,然后才聊起来的。”

    福娘抿嘴笑道:“他倒是有意思的很,还夸我上次做的诗好咧,比他写得都有韵味。”

    这可夸到福娘心坎处了,难怪这傻妞人回来了,心还留在宋院里,要不是还有点少女羞涩,只怕都想直接问下回见面的日期了都。

    玉娘没拦着她,只点了她一句,“你可别陷进去了,三老爷再好也只是三老爷,上边有长辈的,做客人嘛不要紧,不要想到嫁人上头去了,这事成不了,就是陶家答应,妈妈也不会答应的。”

    福娘知道玉娘是好心,她拉着玉娘的手保证道,“不会的,我有分寸的嘛,只是难得遇到一个肯和我谈诗的,我太高兴了,你放心,我自己晓得的。”

    这样就好,玉娘也不想在人少女怀春的时候做这个恶人,只是两场宴席下来,陶叔谦明显是家里管教得很严,看着规矩,上下尊卑刻进骨子里了,对他哥陶仲宾也颇尊敬,他们家又有钱,就是陶叔谦真爱上了福娘,想娶她做正头娘子恐怕也不是那么容易,与其日后痛苦,不如先把情况说清。

    福娘戳了戳玉娘,兴趣道:“你呢,我看陶老爷还特意带你过去聊天呢,他怎么样。”

    玉娘摊开手,耸肩道:“没戏啦,陶老爷做客人嘛蛮好的,会说话又出手阔绰,长得也还可以,只是他要是想和我谈感情,恐怕就搭不下去了。我嘛你也清楚的,能拖一阵是一阵,你看陶老爷像是会等我几年的样子吗,过不了一两个月就想和妈提点蜡烛的事情了。”

    福娘听了沉默不语,好半响才幽幽一声叹息,道:“玉娘,你还是没放弃啊。”

    “我妈常说家里几个女儿,就属你最乖最听话了,她老人家也看走眼了哩,依着我,你才是家里最有主意的,就连她,也比不过你。”福娘没说人名,可玉娘知道,她说的是四姐荣娘。

    四姐的脾气是姐妹里最差的,性子也叛逆,三天两头为一点子小事就能闹得天翻地覆,时常被李妈妈拿着藤把子教训,还胆大包天的跳槽到了郑家去。

    可在福娘心里,全家上下最叛逆的,不是荣娘而是玉娘,进了勾栏行当里,还想着全须全尾的出去,自己赎身自己生活,不嫁人也不成亲的,这样的想法要是传了出去,怕是全县城都要嘲笑她不自量力了,乌鸦还想做凤凰么。

    可玉娘偏偏,愣是在李家住了五年了也没改过主意,福娘还以为她已经想通了想明白了呢,看她今天这番话,福娘才知道玉娘还想着当初的事,只是藏得更深了些。

    事实上,玉娘也没想瞒她,也确实瞒不过她。

    她们两人一张床上睡的,一间屋里起住,哪有什么秘密可言。

    要不是福娘上回帮忙隐瞒,只怕自己成人的消息早就被李妈妈知道了,经过这事,玉娘对福娘还是有几分信任的。

    更何况她这个想法就是漏了出去也不过被人笑话几句,能有什么,小花娘的白日做梦而已,李妈妈难不成还能为了这个要她的命?

    玉娘反手握住福娘的手,神情坚定,“只要我想办法,总会成的!”

    她不认命!

    玉娘还以为自己这一番谈话之后,陶仲宾怕是下次不会再叫上她了,却没想过了两日,宋家来请人,依旧请的是她与福娘两个,玉娘便大感奇怪。

    她却不知道,陶仲宾是个生意人,圆滑是他的座右铭,向来不会把事做绝,这次既然知道了玉娘不同于寻常花娘浅薄,便不想交恶于她,大家彼此保持一段关系,说不准等将来玉娘攀结上贵人了,还能给他介绍几笔生意呢。

    这一次宴席就不同于上回的兄弟二人,而是请了钱适亮,花德多,谷博三位好友,摆在宋家堂屋两张酒席,其余人也各自叫了花娘过来,六巧坐在陶仲宾边上,见玉娘来,努嘴往左边示意,在陶仲宾左边给她留了个空位置。

    花德多倒是先急了,“哎呀,陶老爷不是有六巧了吗,干脆让玉娘坐我们两个中间好了。”

    六巧就佯装生气道:“哦哟,花老爷这个话说的,敢是觉得我在这里碍事了,撵我走呢,好嘛,那我就走,珍珍啊,你同我一起走好了,我们两个丑八婆了,给新来的漂亮姑娘腾地方。”

    钱老爷插嘴道:“六巧,他们几个嫌弃你了,我是不嫌弃的,我这里地方大,你要不来我这里坐好吧,我也享享齐人之福。”

    玉娘眼尖,便见坐在钱老爷身边的那个叫白香的花娘当即就翻了一个白眼,也不和其他人一样趁势在里面说笑,反而招呼后面的帮佣递过来一把凤尾琵琶,自己默默调了声音,准备开始弹奏起来。

    真是有趣,钱老爷嘴巴毒,爱打趣嘲笑别人,偏生做了一个瞧不起他的花娘来,两个人相处起来,倒不像是客人和花娘的关系,反而有些像一起工作的同事。

    六巧和珍珍两人说笑一阵,还是六巧起身换了个位置,让出右边来与玉娘坐下,她自己则挪到左边去了。

    不管六巧心里想的是什么主意,但玉娘还是有些谢她的,因为右手边紧挨着钱适亮,坐在那还不知道要听多少恶臭话,她可不保证自己能不能压得住性子,与其这样倒不如和花老爷挨着坐,两人说说笑笑,这场酒席也就过去了。

    陶叔谦仍旧坐在下手,与福娘两个人坐在一处,他们俩已经吃过两次酒了,关系也比之前亲近许多,这会子玉娘望去,已经开始说起话来,瞧福娘抿着嘴悄声在笑,玉娘便不去管她,只等着白香弹了两曲,她就来接手,让白香也喝两口酒。

    这段时间许是练习练得勤快,玉娘月琴弹起来比之前纯熟了许多,指间拨动弹奏了一首雁儿落,引得花老爷鼓掌赞叹道:“好,弹得真好。”

    珍珍嗑着瓜子刮脸笑他道:“我往日唱破了喉咙也听不到花老爷一句夸咧,今天夸玉娘倒是勤快,怕不是花老爷肚子饿,又想求玉娘说些石生的家事来了吧。”

    “哎呀,还是珍珍了解我,”花老爷并不为珍珍打趣他着脑,笑眯眯的和个弥勒佛的样子,拍拍肚子道:“也不知道怎么的,我这几日老是寻不着新鲜笑话,唉呀,吃肉都没滋味了。你瞧瞧我看着是不是瘦了。”

    玉娘就道:“这有什么,花老爷喝杯酒,我说一个笑话,我一肚子的笑话,倒不怕说完,只怕今天要让花老爷醉着回去了。”

    “好大的口气,哼哼,我的笑话也多得很,你要是比不过我怎么办。”花老爷也回了一句。

    那姓谷的客人见势就提议道:“干巴巴喝着没趣,不如我来摆个庄,大家赌一赌,玉娘说一个,花老爷喝一杯,看是花老爷喝的酒多还是玉娘喝的酒多。

    “唉呀,这可不成,”玉娘摆摆手,“我的酒量才那么点,要跟花老爷对着喝,只怕就要醉死过去了。”

    “不打紧,陶兄请你来的嘛,自然是你们俩合庄。”谷博像是硬要玩这一盘,便合力推举玉娘陶仲宾和六巧是一边,花德多和珍珍是一边,其余人也可跟着下注,谁输了便跟着也陪一杯。

    这倒有意思了,福娘自然是跟着玉娘的,陶叔谦也选了他哥,钱适亮和谷博压了花德多,白香倒是出乎意料,竟然也跳着选了玉娘这边。

    这可就是四对六了,若不是怕立flag,玉娘都想说一句——优势在我!

    她便抢先说了三个,闹得在场众人吨吨吨就连喝三杯,宋妈妈心疼自家的酒,这样喝能品出什么味,忍不住过来劝道:“酒喝得太快容易醉,老爷们吃点菜。还是买的从河边新鲜钓上来的鱼呢。”

    可菜一上,众人都笑了,花老爷拿筷子指着那条鱼,“要不是装在这个小盘子里,我还以为鱼在哪里呢?”

    原来是宋妈妈没舍得花大价钱买条个头大的,她便故意换了小盘子盛菜,露出鱼头鱼尾巴来,好显得这鱼分量十足。

    陶仲宾笑道:“这个老婆子哦,抠门是抠到家了,过几天我请大家去码头边那个酒楼里吃鱼,真的从河里现捞现吃,最新鲜了。”

    “这感情好。”钱适亮先拍手应承了下来,他是习惯性占便宜的,也不管陶仲宾是不是开玩笑,把请客做实了再说。

    谷博和花德多也接着点头答应,他们几个也是在县城里头做生意的,码头那边船来船往,对他们而言,倒是个能探听消息的好地方。

    谷博便试探问道:“陶老爷是不是已经和人约好了?”

    “还没有,今年大船还没到呢,现在来的都是小船,没什么大货,就随便找船家谈谈好了。”陶仲宾摇头道,等到真的大商船过来,他们几个也就没现在的闲暇时光了,还在宋家摆席吃酒。

    几乎要住在码头边了,在那才好打听最新消息,追涨买跌、砍价收购,从中赚取利润。

    六巧有些心动,撒娇道:“几个大男人谈什么嘛,干巴巴的有啥子好聊的,要不然就带我们也过去,订了包间大家一起坐着谈岂不有意思,码头边的酒楼里有什么好花娘哦,唱得也俗,见到了你们嘛就巴上去撕不下来,嘴巴也管不紧。”

    “那就去,我也没说不带你嘛。”陶仲宾顺势就答应了下来,“只是码头那边离县城还有几十里,你不要嫌路途遥远就行。”

    “这有什么,不是我们几个都去么,到时候我叫一辆马车,来回也不费什么气力。”六巧脑子转的飞快,当即就想出个解决方法来。

    白香和珍珍是和这几人做了两年的,关系亲近,自然敢答应下来,玉娘和福娘倒还要回家去问问李妈妈,她们可不敢擅自做主。

    李妈妈像是也知道其中的生意经,没有阻拦,点着头就答应了此事,还和玉娘感慨起六巧这个人来,点评道:“她的脑子倒是蛮灵光的,逮到了空子就赶紧钻进去,我听别人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的会打洞,怎么她不却像是宋老鼠养出来的女儿,胆子没有那么小?”

    “妈,这话也不准的,要是真这么灵验,爹妈什么样子儿女就跟着是什么样,那我们还学什么手艺?认个亲不就都会了。”玉娘是不信这一套的,要真按这套血统论来说,福娘就该是小号李妈妈,怎么她倒不如亲妈那样心眼多呢。

    就像宋妈妈,平日里那么胆小谨慎,可养出来的五福脾气火爆敢和客人对骂,养出来的六巧心思机巧,一转眼珠十万八千个主意来,就是真亲生的小女儿也风风火火,没见哪里谨慎了。

    真真是一口米养出来百样人。

    玉娘是听说过清平县大码头的,毕竟半个县城都靠这个码头养活吃喝呢,之所以清平县与河东其他县城不同,经济繁荣全托了能有这个大运河,夏秋两季人来客往,船行舟过,这就是客流量啊。

    码头离县城不远,根据河流有两个地方,大码头距离远,小码头只三十里路,是为了当初给皇庄送东西特意通的河道,那些小船也过得来,走水路一径到酒楼边休整谈生意,可比苦哈哈在运河边等候方便。

    只是那路虽然是官道,李妈妈还是有些不大放心,从未带几人去过那么远的地方,更何况她亲女儿也去哩,这一次得知六巧说带她们挤马车,李妈妈便拍准道,“我们家出四个人,自己雇辆车坐,不用和别家去挤。”

    这次路途遥远,李妈妈就把金盏撇了,派上安全感十足的刘妈和鲁婶两人跟车。

    一瞧见刘妈,玉娘心里就安稳了,不是她说句不好听的,刘妈那身子骨,一个人能单挑打赢陶老爷一伙人。

    只是防护工作要做足,不能只指靠别人。

    这次玉娘干脆做了两个红布荷包,略小些的系在福娘腰里,叮嘱她道:“要是那个陶叔谦对你动手动脚,你就只管拿这个砸他,万事有妈呢。”

    “我可不敢,”福娘捧着这个荷包直笑,“我怕把玉皇老爷再给招来。”

    “我这是做好事,玉皇老爷在天上也得谢我呢,你瞧瞧,帮他招了多少信徒。”玉娘扬起下巴丝毫不心虚,转而又道,“你可别把我这事儿往外传啊。”

    “为什么?我听小七说温举人待他这个孙女可好了,你帮了他们大忙,保准是会送一份大礼的,你不是急缺钱么。”福娘疑惑道,“像这样有身份的读书人家,自然知道报恩的道理,谢礼肯定能有好些,只怕几十两上百两都有可能,那可是差点救了一条命啊。”

    “百两银子,亏你也想敢想,哪就能拿出这么多来,你也说了,是差点。”玉娘可没这么大的期望,武松打虎能救多少人,那也才五十两呢,还是商户们集体凑的。

    她之所以不愿意承认,主要是怕人报复,那个逃走的温举人家仆温忠,可至今还没被抓到,要是他得知是自己坏了事,谁能赌他会不会回来报复。

    “这也是,”福娘憋着气恨恨,“亏得县衙里这些老爷们个个拿着俸禄吃着皇粮,结果呢,抓个人都三四个月过去了也不见踪影,就是那拐子也还关在县衙大牢里,说是要等到秋天才问斩,白让她多活了那几个月去。”

    抓人哪有这么容易,玉娘也无可奈何,这年头又没有摄像头,衙门里只请了一个画师过来描像,那画师技艺平平,素日只是画山水花鸟的,这会子强画人,且只靠别人口述来画,与真人相差不知远到哪里去了,拿着这么个东西抓捕,还是去外县,真就跟大海里捞针似的难。

    索性玉娘当初救人也不是为了银钱来的,她就当那玉皇庙老道说的,给自己积德得了,现在没了报酬也不心疼,自己晚上睡的香就成。

    只是这回吸取了点经验教训,给自己做的石头荷包布料没用太好,这玩意丢出去了难捡回来,一次性用品,用太好的布料,玉娘有些舍不得。

    好吧,在这里,玉娘承认了李妈妈的说法有些道理,她的抠门一定是遗传李妈妈的,这是李家家传,绝对不是她的本性,绝对。

    第32章 生意

    过几日,陶老爷便差遣手底下的小厮过来送了消息,定下了具体时日,李妈妈便亲自去十街外雇了一辆蓝布马车,指着那赶车的老车夫对几人介绍道:“这是老牛,你们只管这样叫他,我是信得过他的,要是遇到什么事,你们只管招呼一声。”

    听李妈妈这话里的意思,之前像是和他有过几年交情,不然也不敢这么交付。

    福娘却对此人没有印象,她小时候不是跟着李妈妈就是跟着大姐,再不然就是关在房里,没怎么见过外人,对幼时的记忆也不多。

    没有详细信息,但至少有个熟人跟着,玉娘便安心了许多。能过李妈妈这双眼睛的,就跟盖了个安全猪肉检查章一样,是值得李家人信赖产品。

    马车同轿子不同,轿子是人力,马车是马力,人抬着轿子不过一会儿就要歇着,因此走不了多远。马车却大不相同,坐上去能一直往前走个把时辰,一直等到了目的地也不带停的。

    外头官道又不像县城里边那样齐整,虽说是按着官律有人看管,半年一修,可谁能这么遵纪守法,白白的出力不讨好。

    因此自建好后就荒废了许多年,有些地方已经坑洼不平,马车一路晃晃悠悠,又没个减震功能,把玉娘和福娘两人坐的晃晃悠悠,浑身难受。

    听见到了地方,忙不迭下车来,玉娘站定了脚抬眼一望,果然见一间好宽阔大气的酒楼。

    比起之前在县城里紧巴巴的可着土地建造的那些酒楼,这一间占地极大,建的也高,足有五层,上书春风楼三个大字,牌匾上还挂着彩旗灯笼,显然主家颇有实力。

    宋家的徐婶站在外面迎接,显然六巧他们已经到了,也用不着伙计在前带路,一楼里人太多怕有人故意挤着好来占便宜,徐婶和鲁婶护着几人就往楼上走去。

    一直走了三层,徐婶才在楼梯口停下脚步,朝玉娘福娘先介绍了一句,“陶老爷还请了四五个生面孔,不是在咱们县城里做的生意,五姑娘六姑娘留心些。”

    她这一说,玉娘心里就有了底,看来今天叫的不是会友局,是商务局。

    果然,进到包间内,就看见一张大圆桌子,极具存在感的占据了厅内大半个地方,边上还有两个小厮在上菜,桌上已经坐了不少人,边上跟着也有一些花娘,只是玉娘熟悉的只有白香珍珍六巧三个,剩下的面容不大相识,穿着的衣服也有好坏。

    乌泱泱一群人,还好天气渐热,窗户全都打开透着气,总算不憋闷,那花娘们像是各自有着地盘,并不怎么主动搭腔,相熟的只和相熟的聚在一起。

    六巧这次没有让出陶仲宾身边的位置了,看来是想学些生意经,紧跟着人不离左右,玉娘也乐的如此,干脆跟着福娘坐到了陶叔谦那一边,反正出场费是一定要给的,坐不坐人身边倒无所谓。

    玉娘见六巧这样更好了,自己这边连代酒都不用,只在席上蹭吃蹭喝就行,钱照拿,事不管,很好。

    像这种客人们相互交流信息的场地,最容易听到新鲜八卦。憋在小县城里好几年,玉娘都快不知道外头的世界是什么样了,这会儿听见别人在那说些外地民生,不自觉就竖起耳朵细听起来。

    谷博谷老爷也是做的绸缎生意,只不过他的本钱比陶仲宾要少些,陶仲宾盯着秋季的大头,他却此刻就已经预备着今年的花销了,同边上两个小船主交流道:“今年进的东西怎么比往年差了那么多啊,我看你们料子也不大好,花样也老气。”

    “唉呀,就是去年出的那个事情吗,江南死了多少人哦,好些商行都关门啦,东西哪里去买,我这里还有些是去年的旧料子,为了凑数才都送过来的。”那船主见他一问,就唉声叹气起来。

    “长安出的事情,江南死的什么人啊,隔着那么老远呢。”谷博疑惑道。

    “你看,你看不懂了吧,”那船主便叹气道,“长安里面打个喷嚏,到外头都是滔天巨浪哩,你也不想想,连礼部侍郎那么大的官都没了,这能是打喷嚏的小事吗,锦衣卫到处抓人,谁知道抓的有没有江南人,闹得长安人心惶惶咧。”

    “不是说已经抓到了吗?”钱适亮探过头来,他去年去过一趟长安,好险被困在那里,后来听说是已经抓住了真凶,才放开城门,他便赶紧溜回县城,今年还预备着再去一回,怎么又抓人了。

    那船主便得意道:“你们正好问对人了,这事儿我是知道的,我才从长安回来,之前嘛说是一个读书人搞的鬼,把他抓了全家都杀头了,后来呢才查出来说是他弟弟诬告的。贪图他家的钱再加上有些旧恨,才扯了谎话害他哥哥。”

    “啧啧啧,”谷博咋舌,“为了点钱把自己家亲哥哥害成这样啊,啧啧啧,死也要拔舌下油锅哦。”

    “我也是这么说的,万幸啊,他家还留了一个后呢,听说是当时去外地了,被他哥交好的一个太监瞒下来的,现在锦衣卫抓错了人,估计补偿要补偿到他头上去。”

    “这倒是蛮好的嘛,”钱适亮摇头晃脑,“还能拿个官做,真是好命哦。”

    这下子不用钱适亮边上跟着的白香翻白眼,玉娘都想翻白眼了,全家的性命换了顶官帽,还说别人的命好,天晓得人家愿不愿意。

    那船主左右瞟瞟,降低了声音小声道:“依我看,老爷要不定下个人来,只怕此事还有的闹,怎么可能是个书生去印宫廷内事,他哪来的消息。”

    “哦哟,你的胆子真大,不要瞎讲嘛。”钱适亮被他这个猜测唬了一跳,忙转了一圈看没人在意,才放下心来。

    “老钱你这个人怕什么,”谷博嘲笑道,“天高皇帝远哦,我们在这里说几句闲话,难道也要被抄家呀?老爷子糊涂吗,都这么大年纪了还在那里搞,闹得我们生意也不好了。”

    说到这里,玉娘便知,他们说的是老爷是指当今皇帝了,果然胆子大,连皇帝家的家事都敢言谈。

    不过也多亏了此,玉娘穿过来五六年了,连县太爷的名姓都是最近才听闻的,更别说远在长安的皇帝了。

    姓甚名谁,年纪性格全都不知,在鲁婶和刘妈眼中,还以为每年唱戏时那戏台上胡子一大把的就是皇帝呢。

    这会听几个胆大包天的在这闲谈,玉娘不禁不怕事,反而听得津津有味,哪怕是小道消息也是消息不是,有她在这里殷勤倒酒,再加上边上有人凑过来,那船主真就不理钱适亮,继续分享起来。

    男人嘛,到了年纪最喜欢的就是饭桌政治,口头治国,远到番邦近到县城,有什么不敢说。

    见那边人群越聚越多,越说越不像话,陶仲宾拍拍桌子,制止道:“我们挣钱就好了,乱扯什么话。要我说,清平县离长安远倒蛮好,平平安安的,挣点小钱过日子。”

    “我听说因为这个事,多半怕是要定下来了。要不然怎么好料子没了这么多,我就不信因为抓人能把绸缎都抓没了?多半是有人提前买料子囤货等着到时好大赚一笔。”另外有个小船主不服气道:

    “你们别不信,我从江南那边过来,听万永商行说的,他家跟长安那边不是有关系么,老爷们早就知道了,拿着钱囤货呢,就宰我们这些小商人。”

    他这话一出,席上就有几个人心动起来,陶仲宾也有意,只是他为人谨慎,想着再等一等托人去打听一二。

    谷博却有些性急,起身坐到了那人边上,和他一起商量着此事是真,要不要一起去江南那里好收料子。

    虽然这几位都是商人,可商人里也分大小,像陶仲宾和花德多两人出门都带小厮的,明显就是大商人,家里有些银钱,所以养得起闲人好充场面。

    像钱适亮和谷博两个,就节俭得多,衣裳也总是簇新的料子两三件来回穿,并不敢像前头两人那样随意穿着半新不旧的衣裳,显然是底气不足,四五人小团体隐隐落在下首,就连时常吃酒,也是陶仲宾出钱得多。

    他们那里说的热闹,连带着那钱适亮也按捺不住,掺了两层的股,三人口头先约定好租下这条船来,去江南那边找当地绣娘搜罗绸缎,等着到了手压上一会儿再卖就能大赚一笔,他们就不信,这样简单的手段还能亏?

    一场酒席下来,玉娘听了个肚饱,好几人谈成了买卖,就是陶仲宾也有收获,买下了半仓的缎子丝线,预备着通过自家商行散着零卖,他也不嫌少,细水长流的卖,总有赚头。

    陶仲宾便想着这样的席面倒也不错,和众人商议好了不如下次也带几个朋友过来一叙,不说做生意,交交朋友也是好的。

    陶叔谦落在最后,见众人要散场,他便着急拉住陶仲宾,“二哥,我看天气越来越热了,要不要过段时间,我们去广福寺里走走,寺庙在山上,又高又凉快。”

    陶仲宾瞥了他一眼,就猜到了陶叔谦的用意,也不难为他,开口道:“既然你想,那就过几天吧,正好你钱大哥也要出门,就当是给他摆席好了。”

    看见陶叔谦难掩欣喜的背影,陶仲宾似笑非笑,六巧就依着他笑道:“我看叔谦是已经相中福娘了,再这么下去怕是要点蜡烛,做成一对了。”

    “那不是蛮好的。”陶仲宾淡淡道。

    “哎呀,你小弟不是还没有成亲吗,现在就闹出来,你就不怕他婚事受影响哦。”也不知六桥是拱火还是担心。

    陶仲宾却没有恼怒,反而嬉笑道:“我就是故意要他跌一跤,不现在吃吃苦头,等到以后还怎么当家立事。我大伯又死得早,没亲爹管教教道理,也就我这个做哥哥的现在教教他了么。”

    “对了,”陶仲宾交代六巧道,“我看这个福娘怕是不成,她姐姐厉害,有她在里面掺和恐怕闹不出什么事情来,你再帮我去找找,教训就要吃个狠的,一辈子都记得牢。”

    六巧眉眼一挑,嗔怪他道:“说的倒轻巧,哪有那么好的,又聪明又能唱曲的清倌人哦,玉娘和福娘两个那都是千挑万选出来的……”

    才说着话,六巧陪陶仲宾下到一楼,就看中心大堂那里坐着几个散众的花娘,不禁计上心头,有了个人选。

    第33章 告状

    夏季炎热,才过了夏至,玉娘就觉着天气渐渐燥热起来,连后边儿小花园的蝉鸣声也越发惹人吵闹。

    大中午的才吃下饭,谁都不乐意动弹,将院门关了,李妈妈回屋歇息去,金盏也犯着困,靠在墙边,半闭着眼睛打盹。

    这样热的天气,就是客人们也不会在这个时间约人的,大都挪到了下午或是晚上,好避开午后的大太阳。

    因此玉娘和福娘这会子也有了空闲,两姐妹窝在厢房之中不出门。

    福娘还在拈着毛笔思索诗句,一个字一个字的推敲,玉娘在此事是帮不了她的,看着无聊便自去做了会针线,低着头好一会儿觉得酸疼,静极生动,干脆又去取了根箫,拿了谱子,打算自己吹上几曲,也算是消暑了,毕竟箫曲多悲音嘛。

    正要吹时,看见金盏在旁,玉娘便问她道:“这阵子没怎么听你练习,你还学么?不如和我合奏一曲,咱俩水平差不多。”

    金盏右手捂着嘴打了长长一个哈欠,摇头道:“不学了,我婶娘那天把我教训了好一顿,她说的也对,这玩意儿是不该我学的。”

    听玉娘还要再说,她便干脆撂下一句“我去前边看看,有什么要帮忙的”就跑了,着急忙慌生怕被玉娘叫住似的。

    玉娘心里倒为她可惜,之前金盏只是站着偷听,没正经的教就能囫囵吹个曲子,可见在这上面还是有些天赋的,却没想半途而废的这么快。

    福娘搁下毛笔冷笑道:“我必料到如此,像这丫头三心二意的能成什么事?你还和我说既然她想学顺手教了也不碍事,你瞧瞧,她最近又犯懒了不是,推三阻四,游手好闲,可见不学好。本性如此,再教也不中用的,依我看,你也别在催她,由着她这样吧,过几年大了嫁出去,还管她一辈子么。”

    玉娘从不与福娘在这些事上争辩,这是现代人与古代人三观上的不同,不是光靠几句争吵就能改变的过来的,若真有用,玉娘早试过了。

    她便干脆换了话题,让福娘听着自己吹得可有错处,《平沙落雁》这首曲子她练了也有好几回,可每次都不能顺畅的一曲吹到底。

    待她这一曲吹完,福娘就指点道:“我听出来了,玉娘你是太急了,这曲子闲中有动,急缓不一,偏生你总是在换段的时候紧赶着吹,吹得急不说,手上也没按紧孔洞,可不就吹不上了,别着急。急又什么用,你现在呀太着急了,得慢下来。”

    说着福娘就自己示范了一遍给玉娘听,果然比玉娘更能把握节奏,指间按音也从容不迫,见玉娘似乎有些领悟,福娘不禁有些得意,难得她也可以指教玉娘一回呢,又吹了一曲《凤求凰》。

    只是还没过半,就见金盏走进来道:“外头有个什么陶老爷送帖子来了。”

    福娘当即便弃下箫管往外走去,也不顾外头大太阳晒着,也不顾前头亲娘在着,玉娘看着可乐,忍不住感慨了一句,“少女怀春总是诗啊。”

    “五姐你还笑哩,”金盏像是有些恨其不争,“您怎么也不着急,眼看着六姐已经相中了人,要点蜡烛了,五姐你这个做姐姐的还混着呢。”

    这倒不是金盏和玉娘的关系有多亲密,而是相较于玉娘,金盏更不喜欢福娘,总是理所当然的使唤她,态度冷冰冰的,也不过是花娘,还真把自己当千金小姐啦。

    金盏可不想看见福娘神气十足的,要是有谁能压她一下就好了。

    玉娘听她话里不对劲,收起笑容严肃道:“她相她的,我急什么?这话你往后别再说了,若是传到福娘耳朵里,以后她当家可没你的好果子吃。”

    金盏一听这话就急了,“未必是她当家,李妈妈都已经说了,今后要让六姐嫁人的。”

    “你从哪儿听说的?李妈妈亲口说的?”玉娘有些不信,这院里有眼睛的都能看见李妈妈有多疼爱福娘这个闺女,要是让福娘嫁出去到了别家,李妈妈以后还依靠谁,她能舍得自家闺女受这个苦楚?

    金盏走到门口往外探头查看了一番,见确实没人才小心走到屋里轻声道:“我是听我婶娘说的,前段时间李妈妈不是一直托人去打听吗,还写了信寄给二姐呢,我婶娘瞧着那信纸上写着,说是要找个好的把六姐给嫁出去,留五姐你在家里呢。”

    “要不前段时间怎么家里钥匙和账簿都交给您了,”金盏拍着胸脯表忠心,“五姐放心,我是跟您的,咱们家要是交给六姐指不定哪天就败了,我婶娘也说,真论起管家来,十个六姐也比不过您。”

    她在这里给玉娘打着气,就听外头刘妈在喊人,“金盏,你这丫头死哪里去了,福娘刚刚出去也没帮忙打个伞,快,快去街头甜水铺里买壶蜜煎梅子汤来。”

    金盏撇撇嘴,答应着就往外走,只留下玉娘一个人待在屋里陷入沉思,这个不知道真假的消息,确实一下就打乱了玉娘的计划。

    原本她的设想是攒钱赎身,买地养老,或靠本事,或靠手艺,有县城的姐妹们撑着,横竖是饿不死的。

    可若是李妈妈不肯放她,要留着她养老呢?——

    过了好半晌,才见福娘走进屋里来,心情极好,即便没见着金盏也不说她懒,自己拿了张印着莲蓬的彩笺帖子笑得比蜜还甜,“玉娘,三老爷说要请我们去广福寺避暑去。”

    “广福寺?“玉娘听着有些耳生。

    “就是十里亭边上那个山,山下边就是管皇庄的孙太监他家的庄子,你忘了,他们家每年夏秋都还卖瓜果呢,供菩萨的桃子比别家的都甜。”

    噢,你要一说十里亭的瓜果,玉娘就记起来了,那里确实是个避暑的好地方,有山有溪,离得也近,夏季时常有人往那地方跑,就是女眷,借着参佛的名义也能过去逛逛。

    她们如今跟着出去的次数也多,李妈妈自然不会不答应,只是往日县城里头的席面,让金盏和鲁婶跟着,县城外头的就额外带了刘妈去,出远门只叫老牛的马车。

    坐不到一个时辰就到了地方,广福寺的山门建在山脚处,看样子这寺庙的和尚还挺阔绰,竟然占据了整座山来。

    边上不远处还有个里亭,那里就是距离县城十里外的亭子,城里城外都呼做十里亭,书生们又叫柳亭,为此还有呆头取笑过,书生们就是会扯,那亭子并没有柳树,怎么就取了个带柳的名字,古里古怪。

    且不论呆头笑人呆头呆不呆,书生们叫的再多也只是少数,在大部分人眼中,亭子的署名还是十里亭,改是改不成的,毕竟识字的上等人终是少数,不认字的土疙瘩才是大众。

    进得山门,先拜双手合十的韦陀菩萨,然后是护法四大天王,再往上走,依次是各路罗汉菩萨,知客僧并不为他们这群来拜佛的人里有女眷而诧异,态度恭谨在前引着路,可见这广福寺以旅游发家,确实是个妙寺,足以和玉娘认知里的玉皇庙比肩了。

    寺庙边上廊墙处,还时有人在此提诗,笔迹大如草蟒,小如细柳,将黄墙霸占了十之五六。

    知客僧见玉娘在瞧,引以为傲道:“居士有所不知,我们这里素来就有名士留诗的佳话,那长亭还是以此为名的呢,别说当地名士,就是崔探花当年进京科考时留宿,也曾留下过墨宝的。”

    这话一说,福娘就拉着陶叔谦的袖子,两人故意放慢脚步,挪到队伍后头仔细观摩那些诗句去了,玉娘见福娘腰间还系着石头荷包,也不去管她,跟着珍珍结伴同行。

    珍珍就是花老爷做的花娘,大家吃过几回酒,玉娘又常挨着花老爷坐,因此也渐渐相熟了。

    玉娘从她口中得知,原来她是不住在十街上的,怪不得玉娘起初并不认识。

    十街虽然不如县衙那条街繁华热闹,可也算是条金街了,寻常人家是不往这边凑的,地价贵,实在买不起。

    在县后街那有条后堂巷,那地方也有几家小小屋院,是花娘们从自家赎身之后结伴住的地方,地方不大,价钱便宜,或租或买的有了居所,她们便也学着当初妈妈们,也买人干起老行当。

    尽管不像十街上那样前屋后院、呼奴唤婢的阔绰,也够不着有几份本钱的产业商人那么大生意,可这样也就能不负担起那么多的人,成本大大减少,只需一个帮佣,再买一个女儿就成。

    有时候帮佣还可以两家共同去雇,这就更省了。

    自家做花娘总比在酒楼里要好,没个自家的住所好招待客人,挣的钱比她们多些。

    别看身上衣服首饰不如玉娘福娘的昂贵,但要是真论起手上的银钱嘛,估计玉娘现在是远远不及的。

    毕竟她们几家是结伴互帮,当妈妈的太过恶毒苛待女儿坏了名声,旁家也不敢和她一起了,能平安无事住到现在,可见彼此的性情还算是宽厚,对手底下姑娘们或许能宽松些。

    珍珍就是从马家出来的,从小被马三娘抚养,相当于是她女儿了,性子养的活泼。

    她与花老爷的结交也有趣,花老爷好歹有些本钱,这样的商人按理不该去那地方,可谁想后堂巷口有一家食杂铺,专卖些鸡鸭兔的杂碎,不是正经吃食,可耐不住店主手艺好,卤的杂碎丝毫没有内脏腥味,反而又辣又香,实在下口。

    花老爷当时便是特意去的,在那店里吃的多了,又喝了好些酒,被风一吹有些头晕,竟径直摔在了巷子口,多亏珍珍听见了动静,好心出门扶了一把,这才结识下人来。

    一来二去就做了快两年,靠着花老爷和他介绍的几位客人,她替马三娘也攒下了好些银钱,听说还打算过段时间就将原先屋子给买下来。

    也正为此,对于花老爷在酒席上常和玉娘说笑,冷落了自己一事,珍珍也不生气,反而也爱听玉娘笑话,有时花老爷催得急了,她还来救场呢。

    这样厚道的脾气,怪不得玉娘与她没长久相处,也有了几分交情,谁能不爱温柔爱笑的大姐姐。

    这会子见福娘喜新厌旧弃了自己而去,玉娘便携上珍珍的手往前走去。

    还没去拜过佛祖菩萨呢,来寺庙正经大事都忘了,真是色令智昏。

    既然到了这里,不拜正主可不礼貌。

    三月里拜了玉皇,那是道家的;现在再拜拜佛祖菩萨,这样一来,佛道两家自己也算是拜过山头了,见面三分情,总该照顾照顾自己吧。

    至于外头那个,先不算,地域在西边呢,恐怕管不到东边的自己,等什么时候过去了再敬香。

    到大雄宝殿时,那知客僧便拦住了众人,合十笑道:“诸位施主居士,若是想礼佛,就请在此,若是居士们还想再拜拜菩萨,请随小僧往后头去,那里是女客们参拜之处。”

    原来广福寺和玉皇庙那里一样,专门留了个供女客拜佛磕头的地方,这样划分开来,有人守着,倒也替堵了那些个老学究们的嘴。

    寻常人家不在意,可有了几个钱的,就总爱在这上面做文章,好显得自家也是个什么豪门大户人家,殊不知真正的大户反倒更不在意,规矩都是人家定的,哪能管起自家来,便是皇家宫廷,乱的也多哩。

    六巧没离开陶仲宾,其他两个花娘又不大熟悉,玉娘便拉着珍珍两人一起去拜,那殿中正有一户人家在内,她们便在外头等了一等,及至人走后方才进入。

    谁料那跟在后头的丫头疑惑地看了玉娘几眼,待玉娘察觉抬起眼时,那丫头却已转身离开了,也辨不清是谁。

    若是玉娘能拉住人细看,只怕就能认出,那是张衙内家大娘子赵六月的丫头,叫兰香的,之前她为了四姐的事特意跑到张家大姐屋里问情况,就是这丫头过来叫的人。

    兰香想来也是认出了玉娘,兴冲冲跑上前去,就和赵六月邀功道:“奶奶,您猜咱们后头是谁?”

    “兰香,你好不晓事的,不知道大娘子刚刚在佛祖前磕了那么些头,早就累了,还拦路什么,快退下。”芍药扶着自家奶奶行走,这会儿正担忧她身体,见着兰香拦路就训斥道。

    赵六月原是为了子嗣的事情,听人说广福寺内新请来了一尊千手观音,求子最是有效,她这才顾不得自己身子,亲自来此拜求,见丫头兰香在那叫嚷,赵六月摆摆手止住芍药,“是谁?”

    “就是咱们姨奶奶的那个妹妹,节前来过咱们家送礼的那个人,您还见过她呢?”

    “原来是她。”赵六月一下便记了起来,当初她还想借着这丫头好好整治一番李娇娘的,和张承志闹上一闹,没想到后来自己身子发热,病了一病,就把这事抛到脑后头去了。

    这样算来,这丫头已经十四了吧。

    张承志素日吹嘘他是清平县里第一寻香访蝶浪荡客,没想到在自家人身上倒是打了眼。

    瞧瞧他千疼万爱娶回家的二房吧,人家防他可严实啦,妹妹有了客人都出门了都瞒得的仔细,要不是兰香提醒,只怕自己还真以为这丫头没出门呢。

    赵六月微微一笑,转头就和芍药交代道:“兰香这丫头倒是机灵,等回去了你就让她进屋里来,帮着你做点事儿。”

    这话听得兰香眉开眼笑,忙得磕头捣蒜似的答谢大娘子。芍药却看着她眼里流露出可怜来。

    这丫头说她蠢,她还知道通风报信,可是若说她聪明,大娘子出门跟着这些人,她在大庭广众之下把姨奶奶给得罪了个彻底,就不怕姨奶奶事后知道了收拾她么,家里的事情可是姨奶奶管着的。

    回到张家,赵六月就让人传话给娇娘,说今晚上她要摆席请客,在自己正房里摆上一桌酒,让娇娘也一起过来。

    为着时间赶的缘故,整治宴席也需要功夫,娇娘便忙活了好一会儿,到天黑坐上席面也没和前头的人对上话来。

    张承志外出回到家中,见妻妾二人都在正房等他,不觉还有些意外,“不年不节的怎么突然吃上了酒,你身子可好些了?”

    赵六月嘴角含着笑,轻柔福身道:“拜了佛祖,我这身上也像是轻松了许多,比往日精神,所以才设下席面,等老爷回来一起吃,大家庆祝庆祝。”

    这倒是难得,张承志许久没见自己这位贤妻放软了姿态,欢喜之下就眯着眼坐到了二人当中,娇妻美妾在怀,举杯痛饮起来。

    酒席过半,才见赵六月叹着气,皱着眉,发愁凄苦道:“咱们家空有这许多妻妾仆妇,可也听不到小孩哭笑啊。”

    张承志那张笑脸顿时就僵住了,搁下酒杯烦闷道:“好好的你提这事做甚?”

    就为了自己膝下没有儿女,那老宅子里的贼婆娘怕是要高兴死,恨不得老头那一干家私全给她儿子。

    赵六月倒不管他,只扭头看着娇娘,“妹妹你也知道,我不是个不容人的,当初老爷娶你时,我也不曾拦着,欢欢喜喜就把这事给办了把你接了进来,为什么。还不是因为我也知道自己的身子病弱,怕是不能给张家生个一儿半女。只是,我的好妹妹,你进了咱们家这几年,也没病没灾的,怎么你也没个喜讯。”

    娇娘咬着嘴唇,手里揪着帕子,低头不言不语,这叫她怎么说,难道她还能回嘴说是张承志不行。

    赵六月走至她边上,拍着娇娘肩膀道:“我这不是怪你,而是想着咱们姐妹情意深重,将来要是别人生了孩子,我是他母亲自然没什么,可你怎么相处。我是为你着想,才听说你家两个妹妹都已经出门了,既然是亲戚,怎么也不告诉我们一声。”

    张承志本来又羞又恼,正要发作掀了桌子,忽听得赵六月提及新娇娘了,一下就来了兴趣,重新举起酒杯问娇娘道:“真的假的?你那妈妈倒是厉害,跑了一个又推出俩来,亏得她倒养了这多人。”

    见张承志问,娇娘自然不好再瞒,她忙解释道:“她们俩也只不过才往外头去唱,究竟年纪还小,能有什么出息,我妈说还早着嘞。”

    “不小啦,听别人说好的那叫一个了不得。”

    赵六月轻描淡写一句话,张承志第二天就上了李家门。

    第34章 姐夫

    李妈妈对于张承志的上门是极其意外的,听闻得鲁婶喘着粗气过来禀报,忙不迭的就出门迎接。

    见张承志兴冲冲骑马而来,一进院就指名道姓要她新出门的两个女儿过来陪酒,李妈妈就明白了这位来者不善。

    “哎哟哟,姐夫说的哪里话?哪有什么新出门的,我这几个闺女都还小,这喝的酒。倒是姐夫,怎么也不派人打声招呼就来我这里,瞧,我这也没准备什么好酒好菜,岂不是招待不周了。”李妈妈捧起一张笑脸,倒不敢硬拦。

    毕竟张承志是清平县主簿张严的儿子,算是县城里顶尖的衙内二代,他动动一根手指头就能让李家开不了门。要不是为的这权势,她也不会将娇娘嫁过去不是。

    这位小爷的脾气可不算好,总是想起什么就要什么,若是不依着不顺了他的心,那可就惹起火了,性子上来砸了桌椅板凳都还是小事,就怕回去把气撒到娇娘身上,那可就成了麻烦。

    这样又横又二的无赖,便是李妈妈这个久经沙场的也颇觉麻烦辣手。

    张承志持着马鞭,也不搭理李妈妈的客套话,一路径直闯进了东厢房,见里边空无一人,才随手甩下鞭子,坐在了椅上,嬉皮笑脸道:“妈妈这是哪里话,我这不,前段时间有事出去了一趟,也许久没过来问候你,倒是你老人家小气,两个闺女儿出门这么大的事也不和我说上一说,我也不是外人,自然该来照顾照顾的呀。”

    李妈妈眉眼微微抽动,照顾?

    要由着你照顾,只怕就要照顾到床上去了,我这女儿还有前景吗。

    李妈妈压根就没打算让玉娘和福娘做张承志这个客人,毕竟娇娘已经嫁过去了,将人笼络住,明面上县城人皆知李院已然靠上了张家,再嫁过去,岂不是浪费资源。

    她便赔笑道:“嗐,姐夫您事多人忙,哪里能为这点子小事去打搅你的,两个小的都还是毛丫头,笨手笨脚的,现在只不过是为着家里的生计临时推出来,挣个米面油钱,哪里是好的?要真论起好来,娇娘才是我养的这些女儿里最得意的,姐夫连娇娘都娶了,难道还在乎其他歪瓜裂枣不成?”

    张承志翘着二郎腿有些不耐烦道:“我说李妈妈,你糊弄那外头的,怎么连我也糊弄起来了,别在这里东拉西扯的,不中用!今天我是必要见到人的。要不然,哼哼,我就拆了你的房,砸了你的窗,小爷我这条鞭子,那可不光是只抽马的!”

    他这样赤裸裸的威胁,李妈妈就是再想拖延也无可奈何了,咬着牙齿招呼金盏上茶,“姐夫,莫生气,好好好,我这就叫人。”

    一边说着,让刘妈去厨房里整治一桌酒菜,不够的就去杂食巷里买上几碟烧鸡烧鸭猪肘肥鹅,又特意去酒水铺里买了一壶上好的南烧酒,度数比寻常的米酒要高。

    又叫了鲁婶通知玉娘换上衣裳打扮起来,她大姐夫来家里了。

    啪——

    张承志猛拍了一下桌子,龇牙道:“怎么就一个?不是两个闺女么,还想糊弄我。”

    “是是是,”李妈妈指甲快攥进了肉里,撑着笑脸解释道:“我没说清楚,是叫玉娘和福娘两个人出来。”

    鲁婶是跟惯了人出门的,眼力劲儿自然有,见到张承志同李妈妈这一番对话,她就知道了是麻烦,疾步来到西厢房,慌张道:“五姐六姐,家里头来恶客了,你们可要小心。”

    “是谁?”玉娘看着鲁婶惊慌的模样,慎重问着话。

    “是大姐夫,指名道姓让你们两个陪喝酒哩。”鲁婶也不想她们俩出去,毕竟眼看着玉娘和福娘还要做好几年的生意,这要是突然传出已经被张承志霸占了的言语,身家岂不就一落千丈。

    家里现在就剩两个花娘,要是全没了,往后的生意可怎么办?她可不想从李家走,换到别家哪还有这样好的待遇。

    玉娘同这个大姐夫没见过几次面,毕竟他平日里头也不怎么在家,不是去东家寻花,就是去西家问柳,时而还去府城游玩,标准的浪荡子弟生活。

    如今一看鲁婶的表现,就知道其人的性格恐怕也不大好。

    自己还好应付,为难的是福娘。

    玉娘见着福娘和陶老爷的弟弟陶叔谦彼此相互有着情谊,也算是谈上恋爱了,眼看就要做上相好的,这时候被横插一档,可叫福娘如何是好?

    玉娘便边穿衣服边抓紧时间询问鲁婶道,“婶子可知他素日最讨厌什么?”

    这……

    鲁婶犯了难,张衙内讨厌的多了去了,东西不好吃,发火;侍奉不小心,发火;便是街上骑马看见有人挡了道,他还要拿鞭子抽人呢。

    为着他老子是县里主簿,清平县除了县令老爷和县丞之外的第三人,谁敢招惹他,以至于养出个无法无天的脾气来。

    “不用挑大的,就只说他平日里头最不与什么人来往。”

    这一问,鲁婶立刻就反应了过来,“这衙内平日里头最厌恶的便是读书人,小时候家里就逼着他念书科举,连着气跑了好几个先生,究竟也没读出个模样来。后来他老子娘病死,主簿老爷又娶了个章典吏家的姑娘,他便更恨了,连带着自己家里娶的大娘子,平日里头若是翻些什么诗书,还要被他撕扯呢。”

    “这都是听春华说的。”鲁婶拍着胸脯表示消息的可靠性,春兰之前是李家的丫头,后来跟着大姐娇娘陪嫁到了张家,与鲁婶还有几年交情,有时候鲁婶去张家送东西,还能站住与她说些八卦。

    “真是个窝囊东西,读书的招他惹他了,自己没本事,连带着还恨起屋里人。”福娘正在梳头,听着就生气道。

    “哎呀,你别管他,首饰也别带了,快把衣服穿上。别穿那大红大黄的,我记得前些天不是有件暗云纹茶色的短衫子吗,妈妈做了给你平日穿着,免得写字画画墨迹沾到衣服上,你嫌太老气了收起来的那件,就换上它,再配个松花绿的裙子。”

    “这多丑啊。”福娘皱着眉头有些嫌弃,茶配绿,岂不是把人弄得灰土土。

    “呵,你要是还想着你的三哥哥,你就听我的吧。”玉娘开了箱柜没好气道,要的就是土气,傻妞。

    真打扮成个天仙的模样,还想和陶叔谦你侬我侬么。

    见福娘乖乖听话换好了衣服,玉娘就拉着福娘耳朵再三嘱咐她,“等会儿上了席,就拿出你文绉绉的模样来,记得之前乔家宴席上那位吴夫人吗,你就照着她的样子去搭话,听我的,别的我来应付。”

    等上了桌,张承志果然对福娘不大感兴趣,他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读书人,以为自己念了几页书就多了不起似的,张口闭口子曰,也不想想孔子都是个死人了,曰个什么,还不如日得劲呢。

    所以他一见着福娘这样就倒胃口,干脆只让她坐后边吹箫弹琴,招招手只让玉娘坐在了自己边上。

    玉娘轻瞟一眼,见李妈妈也坐在席面上,不像是平常接客退到别的地方,她就知道这个所谓的大姐夫不好招惹。便故意笑嘻嘻提了酒壶,倒上满杯酒递与张承志道:“姐夫上半年跑哪里去了,也不回家,我姐偷偷哭了好几回,想您又不好直说,只在我们面前流泪。”

    张承志接过酒杯随口敷衍道:“能跑哪里去,我也想你姐想的紧嘞,偏生老头子看我不耐烦,打发了我去府城给人送东西去。做个跑腿到处瞎忙活,还说是为了我,哼。我看他是嫌我在家碍事,干脆打发了我远远的,他好一家团圆安生。”

    见他说着说着来了火气,提及此事大为不满,玉娘和李妈妈就对了个眼神。

    李妈妈便叹起气来,温声劝说道:“倒也不至于如此,主簿老爷也是用心良苦啊,那府城里头贵人多,不需哪个见着姐夫您办事妥贴,为人正直,结下了关系到日后岂不方便。就是不靠科举,别的法封个什么官儿来,将来也好在仕途上提拔您不是。”

    “仕途?”张承志猛灌了一杯酒,心里无名火起,“要真有什么仕途,他也只会给那个小的去,生下来才几岁呀,又是请先生,又是送学里读书,什么张家的指望全在他身上,把我撇在一边,也不想想当初我娘在的时候,他敢在外头生个小的?只怕当场就能摔死那/杂/种/来。”

    玉娘见着酒杯空了,急忙继续倒酒。

    张承志忽的一扯嘴角,嘲笑道:“我看他也是着急了,县里头突然降了个什么黄县丞,正好压在他上头,管东管西的抢权,县令老爷又不大插手,老头子麻烦事多着呢。”

    李妈妈见他勾起话头,继续顺着话题劝道:“姐夫这话差了,倒不是我拉偏架,说句公道话,您小时候不也是请了好几个先生来教的,亲家爷爷要是不看重您,何至于此呢?就是现在略管教管教小的,也是好将来打虎亲兄弟,为的是帮衬您。俗话说得好,一家子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县丞老爷压制住了亲家爷爷,连带着不也压制住了您吗?”

    “再者说了,不提外敌,就单论现在家里头,小的是典史家的外孙,您这边儿外家虽然之前做着卫指挥使编事,可几年前不是没了人么,就连官职也没留下,现在老婆子说句不中听的,就是白板一个。”

    “别吹了——”张承志听得心烦,喝住了福娘。

    李妈妈赶紧趁势骂道:“蠢东西,曲子都被吹乱了,惹了你姐夫还不赶紧滚。”见福娘逃了出去,才使了个眼色给玉娘。

    玉娘忙捧了酒杯,上赶着送过去,“姐夫且再喝杯酒,别生气。”

    张承志看了她一眼,有心迁怒叫她也走,可若是把玉娘也叫出去,就只剩下自己同李妈妈两人,和这个胖头鹊待在一屋有什么意思,看着都烦。

    他便接过酒杯,喝了一碗,玉娘伶俐,提着酒壶又给他手里满上。

    张承志发着牢骚,“我能有什么办法?为着当初西北那边打仗,我舅舅也不知道发的什么昏,竟然也调了过去想立功,他死了不算,把个家传的官职也丢了。消息传回来,我外祖父外祖母两人当场就跟着走了,我老子娘气得大病一场也没挨过去,现如今干干净净,倒是全家都给朝廷尽忠了。”

    真是昏了头了,打仗要你过去么,那些个大头兵庄稼汉没死完,你去拼个什么劲,朝廷还能因为那点子草头穷鬼造反叛乱就完蛋了。

    “这不就是了,”李妈妈拍着手心道:“姐夫你要不再上点心,只怕这一干家私连同你娘的嫁妆,岂不全都白送给别人。”

    “说的好,上点心,我从哪上心?我又没个兄弟姐妹帮持。和老头子也不是闹过一回两回的,可你瞧现如今呢,我倒是另搬出去住了。”张承志说着憋气,又灌了一杯。

    李妈妈拿手指着边上为他倒酒的玉娘笑道,“姐夫且瞧瞧,这不就是亲戚吗?娇娘嫁给了您,她底下的妹妹不也是姐夫的妹妹,论起来,这门亲戚可比那府里的近。”

    “想来姐夫也知道,我这女儿年纪还小,还是个清倌人哩。”李妈妈说到此处,玉娘恼羞一声,捂着脸就往外跑,“妈妈怎么突然提这个,羞死人了。”

    不待张承志阻拦,就一溜烟儿跑回了厢房,成功脱身。

    张承志酒喝得有些醉,手脚缓慢,刚想叫住人,李妈妈就坐了过来,接着酒壶给他倒上,“且不管那小娘皮,姐夫听我细说,这才是正经大事呢。您看这丫头长得如何?行事还算伶俐吧。”

    张承志点了点头,饶是他呆遍了粉阵花丛的,也实是眼前一亮,目含秋水,眉锁青山,貌若梨花白俏,身如杨柳扶风,更有股少女/春/情/,“就是和之前的荣娘比,也不差多少。”

    李妈妈悄悄翻了个白眼,哪壶不开提哪壶,掂量着酒壶快要见底了才憋着气挤出个笑脸来,“姐夫说的正是呢,我精心调教出来的丫头,不但曲子唱的好,针织下棋女工斗草都擅长,还颇有些眼力见。我这几年好吃好喝养着她,比起亲女儿也不差几分了,不瞒姐夫说,就是姐夫不上门,我也想到宅门去拜托您。”

    “拜托什么?”张承志有些听不清。

    “为我这女儿找个如意郎君呀。”李妈妈嗔道。

    张承志嗤笑一声,“怎么?您老人家还有寻不到的人选。”

    “唉,县城里自然是能找到,可要是再往上攀攀呢?”李妈妈笑眯眯地倒着酒,“若是当初荣娘不走,现如今您可就是黄县丞的亲戚,拉拉关系不就靠上了,有他撑着腰,就是主簿老爷再想偏心也不成不是。荣娘是翅膀硬了被郑老鸨一勾就走,可您细想想,有她这个姐姐比着,玉娘将来能攀上谁,不也说不准么。”

    “姐夫若是能寻上个好的,不但我女儿能巴结上贵人,姐夫您背后不也有人撑腰吗,这可比收玉娘进房门划算,现成的亲戚不用,当个小妾?岂不是浪费。”

    许是那一壶烧刀子酒厉害,又许是李妈妈的话语确实勾人,张承志竟然有些心动。

    他哼哼道:“你老人家轻飘飘的一句话,倒让我去跑腿找人,想的也忒好了,为了那几十年后的家当,我至于吗?”

    “不光只是那点东西,我可听人说了,黄县丞也有儿有女的,等他在这里站稳了脚跟接了儿子过来,这县城里头您说到时候,听谁的呢。”

    这话说的果然有理,张承志能纵横县城,可不就靠他老子的身份。

    主簿正九品,县丞是正八品,若是真的黄县丞儿子来了,恐怕底下人就该巴结他去了,将自己撇开丢到一边。

    张承志嚣张了那么多年,脖子硬了,不想随便给什么人都低头。“行,那就说定了,到时候我要是招了人来,没成事,哼哼,你可别怪我撒气。”

    “哪里的事。”李妈妈眉开眼笑,又劝了好几杯酒,将整整一壶都塞到张承志的肚子里,直到见着他醉眼醺醺出去,走路都打晃,才放下了心招呼老牛赶车,牵着马把人送到张宅去,自己关门落锁,啐了一口。

    总算把这憨头给糊弄走了。

    这样的对话,自然是瞒不过玉娘她们的。

    除此外,玉娘还从鲁婶口里得知,另有几个县城里好色浪荡子弟,从旁人口里得知了消息,知晓李院有对会唱曲儿的姐妹花,长相娇媚,性格讨人,特意想赶早抢个先,借着还是清倌人想来开宝呢。

    只是被李妈妈瞒了下来,没和玉娘同福娘透露,显然是看不上他们几个。

    公子哥里也分等级,做着官的是达官显贵,读着书的是乡绅士子,经着商的是巨贾富商,至于这几个吗,没地位没前途没银子的,能有什么用处,还不如回绝的好。

    虽然这显示了李妈妈的一番态度,证明她确实是在仔细挑拣人选,可玉娘总不能把希望寄托于李妈妈的眼光之上吧。

    张家,宋家,槐家,眼瞧着又托付了一家,李妈妈找的人选怎么就这么多,亏也不嫌人情欠下的多,玉娘强装镇定,摆出万事只交于妈妈做主的模样。

    勉强挨了半月,这日唱罢坐轿归家,一落地忽就听见里头欢声笑语,玉娘心中不禁就是一咯噔,怕是坏了!

    第35章 知县

    玉娘担惊受怕,提了半天胆子磨磨蹭蹭走进屋,可一进门时就松下了一口气,好险,却来人并不是她大姐夫张承志,而是自己那远嫁他乡的二姐丽娘。

    丽娘只带着陪嫁丫头秋实,两人钗荆裙布的坐在堂屋里头和李妈妈说笑,脚下还放着一个蓝粗布的包袱,行李简单,衣裳也不像二姐往日回来的风格,若不是那爽快的笑声,玉娘只当是街面上的普通妇人。

    “哟,这个美人,是玉娘吧。”

    丽娘抬眼就看门口进来了个人,俏丽的眉眼间依稀还能认出当时的模样,不由得啧啧称赞一声,不见外的上前就拉着手打着招呼。

    福娘习惯性跟在玉娘身后,见丽娘上前,右手偷偷就滑到了身后,紧随其后也跟着玉娘叫了声二姐姐,然后缩着身子沉默下来装着哑巴。

    “之前看妈妈信里头写,我还不信,现在这一看,两个妹妹果然出落的跟花朵似的,娇娇怯怯美骨朵,怪不得妈妈着急,连催我给她们找个好女婿呢,这样的姿色要是让那些商贩们得了,岂不是白糟蹋了。”丽娘也习惯了福娘的沉默模样,小的时候就蔫吧,长大了还是怎么着,就只拉着玉娘到了椅子边坐下笑道。

    “看着好,其实到底不如你在的时候,你那会才是咱们清平县里的大美人,谁不想着见一见,她们和你一比呀,就成山野猴子了。”李妈妈佯装嫌弃,脸上却泛着笑容,满是自豪。

    客套了几回,她见丽娘也不主动说明来意,便问道:“姐夫怎么不来?只让你们主仆二人过来,这身打扮,好可怜见的。”

    不是有名的大商人么,怎么沦落到让家里人穿粗布衣裳了。

    “呵,我管他呢。”丽娘不耐烦道,“提他做甚么,每回来待不了两天就急着说有生意要走,与其这样,还不如我自己回来,大家乐呵呵住个一月半月的。妈妈别看我这身衣服丑,多亏了它我们才从外府一路平平安安的过来,要是照往日打扮,出不了十里路就该被人抢喽。”

    说着话,丽娘便从怀里取出一个缀珠满花绣的精致荷包,往外倒出三五枚锞子,也有金的也有银的,约莫有二两重,递给李妈妈道:“这些钱全当是我们俩在这儿的嚼用,妈妈且先用着。”

    “使不得使不得,”李妈妈摇着头推搡着手坚决不肯接,“这里就是你的娘家,亲女儿回娘家只消人过来就成,怎么还要你出银子钱的。”

    玉娘就看着他们这么三推四让,你递我辞的,到底最后丽娘更胜一筹,以一句妈妈还当我是亲女儿么成功将钱塞到了李妈妈的手中。

    李妈妈强推不过,满意的露出微笑道:“既然你都这样说了,行,我就先替你收着。等你走了我再给你,到那时你可别不拿,诶,金盏,快去把东厢房收拾收拾,让你二姐好住的。”

    “怎么,那屋子现在没让她俩住,”丽娘谦让着,“我如今是客,怎么好住那里。”

    “这有什么,她们俩还小呢。你也知道那娘皮跑了。她跑了之后我这边就一直空着,正好之前你也住过,该是你的地儿,就当是旧地重游,你那床帐子我都还留着呢,过几天浆洗了再给你挂上,仍旧是你的屋。”李妈妈拍着手,一时有些伤怀,倒是让丽娘也跟着同仇敌忾,骂了几句荣娘。

    “之前也没见她这样黑心,许是那会儿还在我们面前装憨,眼见着自己攀上高枝,她就抖起来露出真面目了。妈妈也别太难过,像这样眼睛浅,看不到后头事的人且有她的苦头吃,难不成那县丞老爷还要娶她,也不看看自己穿的什么皮。”

    丽娘骂了一通,末了又安慰了一句李妈妈,“倒是像妈妈这样给我们安排个婚事的,才是真心实意为我们着想呢。”

    李妈妈被丽娘一番话哄得脸皮也舒展了,眉眼也乐弯了,神清气爽道:“可不是,我是真心为你们以后打算,瞧瞧你大姐,张家大娘子又时常病着,谁知道能活哪年哪月,你大姐再生个儿子,岂不就是衙内夫人了,又体面又尊贵的,将来好日子长着呢。再看看你,虽说只是个外室,可他大娘子在别处,那店铺宅院不都由你做主,说过来也就来了。”

    这话说的丽娘有些不自在,随即就跟着话头笑道:“是,这都是妈妈替我们筹算的好。妈妈,要我说,那东厢房还是给她们姐妹两住着吧,都已经是出门的姑娘了,还住在里边不合适,倒是让我和秋实住西厢房方便。”

    “这趟回来既然说了是亲女儿回门,妈妈就依了我的吧,别大张旗鼓的吵嚷着人都知道了,倒说咱们家姑娘娇气,嫁出去了还三五不时的回门。”丽娘轻柔柔劝说道,满腔满血的为李妈妈着想。

    福娘不乐意看她们在这母女情深,换屋子就换屋子,东厢房地方还大一些呢,她便偷偷在边上用指头戳了玉娘,朝她点点头。

    玉娘会意,便笑道:“既然二姐都这样说,妈妈不如依了二姐,东厢房到底好几个月没住过人了,不如我们屋里收拾得干净,先让二姐住进去休息休息,换件衣裳,总是这样穿着,万一等会儿来人了,看着也不像样不是。”

    “我们和刘妈妈去搬东西,妈妈去准备桌酒菜来为二姐接风洗尘,我们两趁着这会换了地方先去赴宴,腾出时间好给金盏搬东西。”

    丽娘大喜,“果然还是玉娘痛快,妈妈也别推来推去了,忒磨蹭,这事就这么说定了。对了,你们赴的是谁的宴。”

    “就是在老街那开缎子铺的陶老爷,这事凑巧,他本来在隔壁老宋那里做着,为着没人老宋才请了她们姐俩过去唱,陶老爷呢,又巧有个弟弟,年纪才十六,性格嘛也好,他和福娘两个倒是看对了眼,这几天常请她们两过去。”李妈妈对此没表现什么态度,只平淡道。

    “那玉娘呢?“丽娘看了看安安静静规规矩矩的福娘,又看了看活泼俏丽的玉娘,有些不解,“这个小老爷脑子昏头了哦,怎么在外头寻小姐做派的花娘,还想找个大娘子娶呀。”

    “二姐别这样说,福娘比我强,我倒不及她,两个人呆在一起吟诗作对的,三老爷要我过去干什么,谈算盘还是提生意,他倒嫌烦了。”玉娘笑道,“个人有个人的爱好哩,要是我找个三老爷这样酸皱皱扭捏捏的,只怕我先要跑。”

    “快别说,这丫头眼光高着呢,要不我能求到你那里去。”李妈妈心里门清,玉娘心气高着呢。

    “也好也好,就是要有这样的性子,才算是当红的花娘嘞。”丽娘夸了她一句,“你要是能做上县令老爷,我保管妈妈能乐死。”

    “可不敢这样想,”李妈妈摆着手,嘴巴却快咧到耳朵角,不禁有些畅想起能压过荣娘和郑老鸨的场面,若真有这么一天,她每日三顿茶饭供养菩萨去,茶选最好的龙井,饭用最香的青米。

    您们两还真敢说,玉娘心内暗自吐槽,如今县令老爷五十多岁,她才十四岁,好家伙,这年龄差都够当自己爷爷了。

    更何况知县老爷正七品,他们这些小老百姓,连见一面的资格都没有,更别提攀谈上去了,要真这么容易,县令何必被称作百里侯,那可是清平县的真——青天老天爷。

    自己做上七品官,啧啧,亏得两人敢这样想,白日里就做起梦来。

    第36章 喜事

    闲谈几句,见时候也不早了,玉娘就和福娘先回了屋子换衣裳收东西,福娘总算伸展开自己紧攥着的右手,露出一枚金镶红蓝宝石的戒指来,松口气道:“好险没被二姐看见。”

    “她又不知道这是谁的,玉娘看了看,那戒指上的宝石又纯又大,显然价格不会低,“这是陶叔谦送你的?”

    “嗯,”福娘点点头,握紧了戒指含笑道:“他说这是他娘给他的,他现在给了我,还让我给他回个礼呢。”

    “那倒确实珍贵。”玉娘让福娘把东西放好,这可算是他们家的传家宝了,留给新嫁娘的戒指都能送给福娘,看来这位三少爷对福娘,不是手段异常高超,就是确实情根深重。

    “哎呀,”福娘拉开自己的首饰盒左挑右捡,总觉得里头的东西普通,都比不上那枚戒指价值的一半,耳坠子、钗环那都是外头金银首饰铺里买的;手帕、汗巾子虽然是自己加工,可也太过平常。

    不由得就陷入了苦恼之中,求助玉娘道:“我该送他什么好?”

    “你怎么问我?”玉娘反问她,“我可和三老爷没谈过,怎么知道他喜欢什么,要我说,瞧他迷你迷得那个样,你就是送个瓜子壳给他,他也能捧在手上。诶别闹,好吧,我正经点……要不然,你就在手帕上写首情诗,又文雅又浪漫。”

    一方罗帕寄心知,在帕上写诗,既是思也是诗,他读过书,想来该知道这个典故。

    “这个好!”福娘拍掌欢喜,急忙忙就取出自己的手帕匣子,从里翻找,可又愁苦起来,“不好不好,这些都不好,还是该去买几条新的。”

    玉娘看她这样,都有些想笑了,手指扣着桌板打着拍子,唱道:“冤家小情郎,凭你一身俊俏模样,倒叫奴儿左右慌张,喜相迎,太过放荡,要拒口,又怕离伤,真真是苦煞奴心肠,白付了这冤家许多,身消瘦,情难当。”

    “好啊你——”福娘被她这样凑曲取笑,弃了东西就张牙舞爪冲上前来,两人打闹一会儿,最后还是在鲁婶催促下,才急忙又换了身衣服往外头去赴今日第二场筵席。

    下午头一场,是在后堂巷马珍珍家里摆的,为她老娘做寿请了尼姑宣卷,她那里地方狭小,乌泱泱一大群人过去便有些偏转不开身子,大家只在那里略坐坐,喝过茶就商量着去宋家,由陶老爷做主再摆一桌酒席,那边将窗户开了,在堂屋里吃喝,地方又大又凉快。

    玉娘和福娘已经轻车熟路,去了宋院,谁知道却没见着钱老爷和谷老爷两人,连带着两人身边的花娘也没看见。

    见她们疑惑,珍珍就道:“你们不知道,才刚从我家要走时,就有人来请钱老爷和谷老爷,说是那边什么船主请他们过去,南边的货物有消息了,他们一听这事连等也不等,只托我来告诉你们,说这半个月怕是有事,眼睛哪还有我们哦,看情况怕是现在已经坐船上了。”

    “做生意嘛,他们几个眼看着就要挣钱了,哪里肯耽搁时间。”花德多为两人分辩道,他自己虽然没做绸缎生意,可在本地经营着米面生意,也算是有不少身家,所以倒并不像钱适亮和谷博那样急迫。

    陶仲宾也点着头赞同,“我估计也是这样,看来不少挣,瞧老钱急成那个样子,我倒纳闷,他也不缺钱用吧,怎么这次不多打听打听就入伙了。”

    “你还不知道钱老爷,他还忙着挣钱给自己捐个官呢,当官哟,想想也知道要花多大一大笔,倒是谷老爷,他又不为做官,有啥子好急?”珍珍纳闷道。

    “我听说,谷老爷欠了钱嘞。”宋妈妈神神秘秘道。

    “这事是真的假的?”陶仲宾也好奇了,这个婆子不得了嘛,什么消息都听得到。

    “哎呀,这事你们俩都不知道啊?”宋妈妈干脆坐了下来,仔细分享,“我是听北门那边的胡屠夫讲的呀,他家肉便宜嘛,我跟他多少年的生意了哦,他不是也经常去赌坊,说最近常看见谷老爷在赌坊玩,输的老多了,估计他现在想找点生意好挣上一笔嘛。”

    “还算聪明,没有把身家都输进去。”陶仲宾摇摇头,他是不爱赌博的,当初他自己出来闯时就见过那些赌红了眼的人的下场,一上牌桌,就是亲娘、老婆、儿子都能往上压,做的人不人鬼不鬼,便是他起家时有些东西还是从赌鬼手里低价买的呢。

    难道他们就不知道自己手里东西的价值如何,无非是为了快些转手好拿银子再去赌,所以连这也不管了。

    想到这里,他便警告起陶叔谦来,“你要敢是赌,我要告诉大伯母的,把你带回家里打死。”

    “我不会的。”陶叔谦听陶仲宾这样说,忙站起来,“大哥我肯定不会赌的。”

    说到这里,他垂下头望了一眼福娘,向她保证道,“我和他们不一样的!”

    这不明不白的一句话,倒叫陶仲宾尴尬一声,“我只是提个醒,这么老大反应的,快坐下坐下。”

    看到陶书谦坐下又和福娘挨在一起,陶仲宾忽然想起来,问玉娘道:“刚刚老三派人去你们那边,跟你妈妈说,想过几日约着你们两一起去广福寺庙,怎么你妈妈管的严啦,竟然不答应。”

    玉娘心知肚明,那是因为前阵子张承志的缘故,可当着陶家兄弟两人,自然不能说实话,她便拉了丽娘做借口,“哪里的话,倒不是管的严,是我家里二姐突然回来了,陶老爷也知道嘛,我二姐嫁人了的,多年不见,姐妹们要好好相聚,所以现在怕是没时间出门。”

    原来是这样,陶仲宾道了一句蛮好,看向六巧,六巧舒的就抱怨道:“妈妈成日家做的这几样菜,吃都要吃烦了,不如咱们去酒楼续下一场,桃花源酒楼那边新出了好几样菜品,大家不如去尝尝。”

    桃花园酒楼离得近,见六巧提议,陶仲宾出钱,众人自然无可无不可,就是宋妈妈也不拦着,横竖酒菜钱已经记账,他们不吃自己吃去。

    坐着轿子过去时,玉娘正好瞧见一楼大堂里那陪坐在她姐姐边上的楚楚,她与福娘上前笑道:“真是巧,咱们可有些日子没看见你了。”

    楚楚下意识就想偏过脸去,见她们来到了面前,才小声道:“现在天气热,我姐姐怕我出去唱中暑热,所以都推了,我听说你们两都已经有相熟的客人叫了?是不是不用再去外头唱了呀。”

    “哪有的事儿,外边叫我们当然是要去唱的,这是瞧得起我们呢,花娘可不就靠弹琴唱曲么,这是咱们的本钱。”玉娘右手虚空弹了几个弦,歪着福娘笑吟吟道。

    她们几人在这里说话,却把个在前头传菜的伙计小武给看呆住了。

    小武原本就对玉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意,只是后来再也未见,这次见她来了酒楼,不由得就站定了脚步,看着玉娘一颦一笑都分外可爱。

    后头人见他停住脚步,再顺着视线看过去,就故意推人道:“别看啦,人家现在攀上了高枝,早有主了。我早和你说过,十街上的女人哪里是咱们能想的,又没钱又没身份,那起/表/子/养/的,哪里能看上我们,还不如去找路边上松快松快,还便宜,我和你说,只要二十个大钱就成。”

    “你少胡言乱语。”小武瞪了他一眼,碍着在酒楼没动手,“酒楼里都是贵客,你喷粪别被他们听见,吵闹出去,看掌柜的不收拾你。”

    “得得得,我一番好心全喂了狗,你就看去吧,上回跑到寺庙人家还特意躲开你呢,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贱/的/你。”那老韩啐了一口唾沫,故意恶心他道:“我前些天还看见她往人边上凑呢,那么胖那么丑亏得她下的去嘴,也是,挣钱嘛。”

    小武听他讥讽自己时还可以忍,听他编排起玉娘,哪还有多余的念头,攥紧了拳头就想动手。

    “干什么呢!”就见武掌柜忽的出现,黑着脸训斥两人道:“不干活还在这里磨磨蹭蹭耍嘴皮子,不知道前面客人都等急了吗?”

    “去,还不快去厨房催着上菜,再让我瞧见你们不干事只闲说话,我就结工钱。”一番话撵走了老韩,武掌柜才招手叫小武,“你先把事情交给他,别理这耷拉货,快,赶紧去下处请许大夫过来。”

    “谁出事了?”小武忙问,好端端的请什么大夫,还要跑那么远去请。

    武掌柜那见谁都笑的脸现如今苦出了汁,眉头紧皱,唉声叹气道:“还不是你婶娘,这几天就嚷嚷自己胸口闷,浑身难受,吃什么吐什么,才刚我让厨子炖了一锅乌鸡补草汤,谁知道一口没吃又吐了,我怕她是生了什么大病,不如请许大夫来瞧瞧,总比她随便吃丸药要强。”

    得知是婶娘闹病,小武忙紧了鞋子跑过去请人,他大伯和婶娘多少年了也没有孩子,把他当亲生儿子对待,将他从乡下带到县城养育,就冲这恩情,小武哪里会耽搁——

    陶仲宾被六巧在腰间戳着提醒,顺着方向才看见玉娘几人没有上楼,而是停留在一楼和个看不清模样的姑娘聊得热闹,背影看去确实苗苗条条,颇有身材,便指着她对伙计询问道:“这个是什么人啊?”

    “这也是我们酒楼里的花娘,叫做楚楚,弹的一手好琵琶,老爷要不叫她过去弹弹?”伙计极力推销着人,“她还有个姐姐呢,叫翩翩,也会弹,还会唱几首南曲。”

    哦豁,也是姐妹花啊。

    “有趣有趣,那就都叫上,人多热闹点。”陶仲宾听到她们也是一对唱曲的姐妹,甚至于更近一层,还是亲姐妹,就更有心趣了,摸着鼻子嘿嘿一笑,点了她们两去席面上听听成色。

    等到伙计将人领到包间里,陶家兄弟二人对坐,花老爷和玉娘打横,周围花娘只坐在侧边,楚楚四下看看,都无认识的人,就紧跟着玉娘坐到了她身后。

    见玉娘自自在在坐席面上说话吃酒,有些艳羡,这样的日子多好啊,轻轻松松银子就到手了,也不用弹到手疼,也不用唱到喉咙干哑。

    翩翩不像楚楚那样腼腆,相反,她十分殷勤的与六巧一左一右坐在陶仲宾身边,为他倒酒说话,时不时陪笑一二,希望能巴结上陶老爷,下次还来点她。

    看着自家姐姐这模样,再看看玉娘和福娘,楚楚便觉得面孔有些发热,手脚不大自在起来。

    许是见翩翩热情,六巧干脆舍了陶老爷,自己在边上倒酒看笑话,见楚楚垂着头怯生生的样子,六巧便悄悄叫了她过去,问她是哪里人。

    得知她村子里出来的就夸道:“实是看不出来,我还以为你是哪位妈妈精心培养出来的呢,这样好的容貌,这样好的气质,就和玉娘福娘都差不厘。”

    楚楚听她夸得说到了自己得意之处,虽然依旧低下头来,却难掩嘴角微笑。

    六巧还要再问,突然听见酒楼内一阵笑声,紧接着便是伙计推门,送上了一碟子花糕,笑嘻嘻道:“诸位老爷请了,我们家掌柜的大喜,掌柜娘子有喜了,这是我们掌柜特意请大家的。”

    “哦哟,不得了,”陶仲宾拱手贺道:“武掌柜有后了,真是大喜事。”

    第37章 选择

    凡是在清平县城里生活的人,谁不知道桃花源酒楼,这可是县城里有名气又实惠的大酒楼,价格公道不说,菜品还会时不时更新,比那些十几年不变动的酒楼有新意多了。

    酒楼有了名气,自然大家也就熟知了酒楼掌柜的其人,连带着他们夫妻两个膝下无儿女的事情也多有听说。

    若此事的主人公是别人,那便早就有人将其扯到类似于得罪老天爷、不积阴德、上辈子造孽等等谣言里了,可偏生是他夫妻俩,这就嚼不开舌根子了。

    他们夫妻两为人自然不必多说,做生意都正派的不得了,每年纳税交银从来不落,又怜贫惜弱,每年年关时都会舍些粥米,斋僧济道,佛道两家都没落下香火供奉。

    就是和他们再不对付的同行人,提起他们俩也得心情复杂的点评一句,是对烂好人。

    说起酒楼武掌柜,原本只是个乡下小子,后来到了清平县城里讨生活做了个小伙计,许是见他相貌端庄做事勤快,原先家里开小食杂铺的李小姐便一眼相中了他,夫妻两个男主外,女主内,一起研究菜谱经营生意,和和气气几十年,恩恩爱爱一万日,竟将一家小食铺经营得红红火火,成了县城内有名的大酒楼来。

    提起这段奋斗往事,又是靠自己双手打拼出来的,身为清平县人亲眼看着,谁能不说一句他们俩是个人物。

    以至于到了生育艰难一事,也使人不好再苛责了。

    毕竟这么一对话本式的奋斗主角,人生本就已经传奇,又怎么好因不生儿女这点小事来说是他们人生的污点呢。就连玉皇庙的老道也替他们解释,非是无福,而是福德深厚,所以没了儿女冤家讨债,一辈子享清福嘞。

    再加上那一碟免费的糕点,即到这时,酒楼里的人便纷纷拱手贺喜武掌柜,听得武掌柜欢喜非常,整个人乐乐呵呵如同庙里拍扇的弥勒佛爷。

    只有那伙计老韩似乎见不得好,故意在小武边上扯话,嘲笑他道,“哎呀呀,咱们武掌柜家有了后,小武你……怕是要回乡下挑大粪种田去了吧。”

    说罢还大笑几声,他似乎笃定了小武在这个大喜的时候不敢动手揍人。毕竟这事儿往小了说,只是店里伙计起口角私斗;可要是往大了说,会不会有人猜测起,这是武掌柜家的侄子不愿意自家大伯有了后,所以故意愤恨发泄打人呢。

    这事老韩想得到,小武自然也想得到,他胸口起伏不定,忍了半日压下火气,只死死盯着老韩几眼,转身离去,心里却已经记上了这个人,连同他方才那一番话,也深深记在了心里。

    他不是那种小人,不会见不得自己大伯的好。若是大伯母真生了堂弟,堂弟不介意,他就做伙计帮衬,堂弟若是介意,他就去别家做活,总有出路。

    大伯能和大伯母一起拼搏出酒楼来,难道他就不成?

    同样姓武,同样姓李,一样性子刚强会算账,做人响快又聪明,谁能说这不是上天注定,玉皇爷爷给他赐下的缘法。

    外面伙计们的不和谐,并没有影响到楼上包间里,槅门阻拦了争吵,同样也阻拦了心思。

    楚楚的姐姐翩翩许是为了争取陶仲宾这个大客户,发挥着浑身解数施展才艺。这不,以一首《玉芙蓉》引得在场众人纷纷鼓掌夸赞,实在是唱得好,声如裂帛,音如钟磬,可惜这样的好声音竟然只在酒楼里讨生活。

    花老爷感叹了几声,六巧便故意说道:“花老爷既然如此夸赞,不如就定了她,下次来宋院吃酒时也叫上,多听听岂不好。”

    “这个嘛,”花老爷看向珍珍,珍珍却垂下眼眸,她与花老爷之间只是因为当初自己扶了花老爷一把,为着感激之情才做了她,并没有太多男/女/情/爱/在里面,因此珍珍在这段生意里也只是顺从的角度,纵使心里不愿,可在大庭广众之下也不好跟花老爷发生言语口角。

    花老爷倒是出乎人意料,并没有就坡上驴,反而拍拍脑袋叹气道:“好嘛是唱的好,只可惜我这个人啊,从来上不了台面,只是听听笑话看看杂戏,听曲子一两首还好,听多了就该发困了,没有这个高雅的水平哦,白糟蹋了人家的好声音。”

    话说的翩翩有些失落,六巧又道:“花老爷不要,陶老爷要不要啊?”,听得翩翩重又萌生起期望之情,望向了陶仲宾。

    陶仲宾一脸的不自在,“胡说什么啊?我又不是见一个爱一个的,你倒是大方,也不怕吃醋。”

    “我吃不吃醋有什么用?腿长在你们自己身上,想要往哪去就往哪里去,我就是在房间里哭死也不得用了,还亏我妈妈出一副棺材钱。”六巧鼻子里冷哼一声,从陶仲宾身边站起,意有所指道。

    男人嘛,若是百依百顺的,他们就得了意了,自以为征服了眼前人,从此便只把她全然不放在心上,随意对待起来。

    六巧深知他们的劣根性,就得时不时甩个脸子刺上一刺,那客人才会将她记在心上,知道她的不好惹,最起码不会敷衍了事。

    只是这个度可得把握好了。不能像五福那样真吵急了眼,动起手来,连带着把自己的名声也给弄坏了,闹得县城里其他客人都不敢点她,生怕是只母老虎,闹出事情来丢脸。

    生意寥落,脾气又火爆,结果被宋妈妈撵到了后院一楼居住去,亏得五福还能忍耐得住,也不怄气生病,也不吵闹争辩,真就自顾自过起自己的小日子来了。好吃好睡的,若不是六巧计划着自己的鸨母梦,说不得还真有些羡慕她。

    六巧这样一闹,陶仲宾当然不好再和翩翩多说什么,笑眯眯拉过六巧来,用扇子点着她的鼻子道:“闻闻看,是哪家的醋坛子倒在六巧姑娘身上了,酸巴巴的,我还敢跑?我这胳膊上也不知被你拧过了多少次,哪还敢跑。”

    “我知道了,一定是这几天宋妈妈闹得你不痛快了是吧,我那缎子铺里多了好些时新的料子,我让人送宋院几匹,你拿去做几件新衣裳穿,再贴补宋妈妈一件,堵堵她的嘴,可好啊。”

    “我图你衣裳呀,衣裳么我多的是,花样也多的很,有什么好不好的,旧衣裳也是衣裳,穿的还舒服勒。”六巧啪的一下推开了陶仲宾的扇子,像开玩笑似的故意指着自己头上道:“你看我头上这几样,丢了丢,坏的坏,都配不成一套了。陶老爷要是真心想哄我开心,头面首饰不知道肯不肯花钱帮我配上一套啊。”

    “配配配,”陶仲宾点头干脆,一口就应承了下来,他看过了,反正就只三四样,满破几十两银子,当个媒婆钱还是划算的。

    在旁边的翩翩看得眼红,她之前为求一个银簪子、银手镯,都要磨客人好几天,兴许还推三阻四的不肯应承,这位陶老爷倒是阔绰,帮人凑一套头面首饰竟然这么轻松就答应了下来,实在是豪客。

    见六巧在陶仲宾那里唱念做打一台戏,而珍珍只坐在自己身边默默不说话,花老爷便主动提议道:“我看珍珍头上的首饰也有些旧了,不如过几天我们一起去金银铺子看看,要是有好的顺便也帮她带几样来,还有玉娘和福娘,一人也来一枚戒指,就当是我出的。”

    花老爷依旧周到,便是今日才点的翩翩和楚楚,他也令人给了一个荷包打赏。

    只是他生的相貌肥胖,体型壮硕,和一脸斯文的陶仲宾相比,面相确实有些差,饶是如此手笔,也没引得翩翩的过多关注,依旧坐在陶仲宾边上陪酒。

    玉娘看到这样场景,只觉得个人有个人的选择。

    陶老爷虽然相貌好,出手阔绰,可心思也花。才做了六巧不久,又盯上了别人,不是个能做长久的客人。倒是花老爷相貌肥胖不算好,待人却很和气,做了珍珍一二年也没听说叫过其他花娘。

    福娘却不赞同,“这也怪不得她,世上人都只看一张皮哩,就是我,要不是三老爷长得俊俏,那天宴席就该给他一榔头吃,唧唧磨磨,哪里还会和他搭话。”

    听她这话里的语气,像是陶叔谦哪里得罪了她。玉娘奇道:“三老爷那么软和的人,怎么惹着你了?”

    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这样的面馒头还能得罪人?

    福娘磨着牙齿恼怒,“还不是为了那回礼,我听你的打算写诗送他,他好笑,还问我银钱够不够使,要不要他去买一匣子手帕给我送来,真真是个呆头!”

    玉娘真心实意谢三老爷,正好自己的笑话库需要更新,现成的素材这不就来了,托三老爷的福,自己的石书生笑话都快变成一个长篇系列了,名传清平县,各大酒馆茶楼都有传播。

    “那三老爷要是变成二老爷那样能说会道,又像花老爷那样宽厚,又有那么一张脸,你高不高兴?”玉娘有些好奇,结合了三人长处,算是花娘心里的完美对象吗?

    福娘想也不想就摇起头来,“那就不是三老爷了呀,他就这样气死个人倒……倒蛮好的……”

    说到这里,福娘有些心虚,干脆转移目标询问起玉娘来,“那你呢,你喜欢陶老爷那样有钱有趣的,花老爷那样有钱温和的,还是三老爷这样有钱笨头的?”

    很好,三个选择都是以有钱作为前提,福娘你暴露了。

    玉娘仔细想了想,三个都不喜欢,“我么,简单的很啦,能和我说得上话的,我就喜欢。”

    福娘咋舌,继而气她不值钱的想法,“那完蛋了,满县城的人都能和你说得上话,你这么不挑的呀。哎呀,我看你比三老爷还呆头。”

    “那当然不一样。”玉娘只抿着笑,没把话和福娘往下说。

    第38章 病根

    等两人回到家中,刘妈和鲁婶已经把屋子收拾好了,连带着她们之前留在西厢房里的家具、衣裳和首饰,甚至连床帐子都拆了下来,照模照样的换到了东厢房里。

    只是让两人都有些意外的是,东厢房三间屋子,左边和右边竟然同时都摆了张架子床,且梳妆桌子也都挪到了两边屋子里。

    鲁婶见她两迷惑,便解释道:“妈妈说了,打从今天起,五姐和六姐就分开来睡,也不是小孩子了,还挤在一处的。左边屋给五姐,右边屋给六姐,中间堂上摆了桌子,以后吃饭好用,就只做会客的地方。金盏现在人在小院里住,要是觉着使唤不方便,就让她跟你们睡一屋去。”

    金盏撅着嘴巴站在鲁婶后面,满是不情愿,跟着五姐六姐睡,哪有自己一个人睡来的舒坦,她还想歇会呢。

    玉娘忙拒绝,“我就算了,婶子你也知道我向来拿金盏也当妹妹似的,哪里就要她真个成丫鬟使唤了,白日里她的活也多,还是让她好好睡去吧。”

    福娘也是如此,她自己的小秘密多着呢,直到现在自己和陶叔谦那点子事情也还瞒着亲妈。

    李妈妈只知道陶家兄弟常点玉娘和自己去赴宴,那些个什么书法啦,诗句啦都一概不知情,亏了玉娘嘴巴严实,还保守得住,要是换成金盏,怕是子时一过。她妈就该知道细情喽。

    “唉,既然如此,那就让金盏先在原来的地方住着。”鲁婶半推半就答应了下来,神情也轻松许多,想来之前这主意她也不大情愿,恐怕只是为着李妈妈的吩咐所以才询问一声。

    鲁婶这一走,金盏便轻松下来,笑嘻嘻端着盆水过来帮忙擦拭桌子,好展现自己也不是那么躲懒,还是很勤快的。

    福娘却坐在自己屋里唉声叹气,“好好的怎么就分开来睡了?这个屋子这么大,到了冬天怪冷的。”

    金盏嘿嘿一笑,“六姐怕什么,到时候有了客人还怕睡冷被窝?”

    “去,要你多嘴多舌。”福娘脸上挂不住,将她轰了出去,闭了房门。

    玉娘在自己屋里也听见了话声,原来将她们分隔开还有这个原因。也是,要是还同睡一张床,客人们来了哪里敢歇息,还真想的周到呵。

    只是分开了还是同属于一屋之下,李妈妈就不怕人听见什么声音?

    想想那场景,玉娘就觉得胸口发闷,怪恶心的。

    她还在自己屋里整理东西,就看金盏鬼鬼祟祟进了屋,拉着玉娘小声道:“五姐,我觉得二姐这回不对劲。”

    “怎么说的?”

    金盏挤鼻子皱眼睛道:“才刚你们出去时,妈妈叫我去小院收拾东西,正好秋实也在,我就想着和她聊会儿天,也谈谈外头的新鲜趣事么。可哪知这丫头这次回来嘴巴紧的很,什么话也不说,等到二姐去了屋子,就更奇怪,还把我给撵出来了,她们主仆两个呆在房里,叽叽咕咕,不知说些什么。”

    玉娘猜测着可能,“兴许是二姐管的严?你也知道她是做生意的,嘴巴不紧怎么成。”

    “不是不是,”金盏着急比划着手道:“秋实姐之前回来,不还在我面前左炫耀右炫耀,说她日子过得有多好,她哪像是守口如瓶的人,可这回来,别说炫耀了,连放个屁都要闷在衣服里哩。”

    这倒真的有点古怪,玉娘在心里暗自提高了警惕,结合前头的举止,总觉着二姐这回不明不白的回家,透露着大问题。

    只是李家到底不是两个小鬼当家,李妈妈身子高,有她在前撑着,便是天塌下也该砸着她老人家吧,白分了自己那么多钱,累一累也应该的。

    借着二姐丽娘回来,次日一大早,大姐娇娘难得坐了张家的轿子回了趟门。

    她与二姐从小相伴着长大,情义就像是玉娘同福娘一样,两个好姐妹天长地远的分隔开,许久未见,一见面便执手痛哭起来。

    眼泪就是拿了盆来也装不下,哭到最后红彤彤的两对兔子眼,让福娘也心有戚戚起来,她也舍不得玉娘嫁人,拉着玉娘悄声担忧道:“到时候你可别学二姐嫁远了,我比大姐还会哭哩,收不住万一哭瞎了眼睛可怎么办呀。”

    玉娘好气又好笑,“你就不能盼我一点好,我难道就不能在县城里自己撑门户。回屋子去吧,趁着现在眼睛好多看看字,将来哭瞎了眼睛还能作诗,了不得,奇女子哦。”

    福娘气得拧了玉娘一把,将守门的大任全推给了她,自己跑回东厢房去了。

    玉娘只坐在堂屋里,竖着耳朵细听动静,娇娘哭了一回,后又去了李妈妈的屋子,两个人掩了门关了窗,以防有人偷听,不知说些什么。

    玉娘眼见着李妈妈又生起病来,娇娘叫过鲁婶,只说妈妈的老毛病又犯了,快去请了许大夫过来瞧瞧等话,玉娘便猜着了内里。

    李妈妈刚还好好的呢,中气十足吆喝刘妈烧火煮饭,怎么回了趟屋就闹病了,多半看病的另有其人。

    上次大姐夫张承志过来之后,李妈妈就一直想查他是怎么知晓的消息,怕是这回跟大姐一对照,就找出那个人来。

    玉娘深知李妈妈这人记仇得很,就连被人撺掇闹事都记着要查证报复,天晓得四姐和郑婆子的那场仇她会记到什么时候,总会寻着机会报复的。

    这再次提醒玉娘,她的赎身必须得和李妈妈好好谈清楚,要不然就得下狠手把李妈妈按死,和人贩子那回一样,没抓齐了人就是留下了后患,总会不安全,猛不防什么时候窜出来就会咬人——

    鲁婶去了一盏茶,就看她领着许大夫进了十街,一边和人打招呼一边随口解释,“嗐,还不是李妈妈,见着了女儿高兴坏了,闹得头又疼起来,没事没事,老毛病了,大姐担心所以请许大夫过来看看……可不是,大姐多孝顺的人……”

    许大夫照旧带着他的孙子前来问诊,胡子花白的一个老头,内里聪明得紧,摸着健康的李妈妈脉搏,问也不问就开了两副平安药,及至李妈妈托他给娇娘看病时,许大夫也丝毫不意外,伸出手来搭在腕上。

    “许大夫,您看我这女儿身子可好,怎么嫁过去了五六年也不听信。”李妈妈有些着急。

    娇娘倒是有些不好意思,别过脸去,羞羞答答不肯说话。

    许大夫沉吟道:“并没有什么大毛病,只是听着脉象,小姐幼时怕是受过冻,身体阳气不足,阴阳失衡,脉象细弱无力,日子怕是也不常来,所以没有喜讯,待我开个方子补上多年亏空,只怕也就好了。”

    这话一说,李妈妈就有些触动,幼时受冻?当初来时,大姐跟着她寒冬腊月的到处跑,来了清平县也受了不少苦楚,想来就是那时了落下的毛病。

    李妈妈握着大姐的手宽慰道:“找着了病根就好,好孩子,你放心,只要能治,妈一定给想法子,等有了身子,张家还不就是你的屋子。”

    大姐低低的应了一声,眼眶泛红却依旧安慰着李妈妈,听着了许大夫的话倒不像方才和丽娘见面那会伤心,“这也是个人的缘法,若不是当初跟着妈妈,我哪有今日的好日子,妈妈别在意。”

    屋里面母女两个互诉衷肠,屋子外头玉娘百无聊赖站在门口数蚂蚁,没办法,她身边站着小许大夫,因为上头的尴尬事,玉娘宁愿站出去也不想和他待在屋里,气氛能憋死她。

    只是她出去了,许济之也跟着站了出去,总不好他独自留在堂屋,女子的哭声总让他想起往事。

    许济之是记得玉娘的,毕竟想做自己奶奶的花娘实在不多,当初那样一通狂言,让他对玉娘的记忆尤为深刻。

    这会儿见着玉娘,也不知道她清不清楚上回自家妈妈装病的事,既然遇见,许济之便想提醒一下,也算是积德行善了,“我爷爷上回和我说了,你家妈妈的病不碍事。”

    玉娘正数地上的蚂蚁,闻言不禁抬头看了看他,有些意外他竟然把实话告诉了自己,毕竟许大夫那可是分文没透露的。

    就冲小大夫这一副好心肠,玉娘轻声道:“多谢,我知道了。”

    借着这个话语,两人总算交谈起来,玉娘便好奇道:“许大夫的医术这么强,名师出高徒,想必你也学了不少吧。”

    许济之点点头,他一向视爷爷为自己的榜样,但随即又摇了摇头,“我还差得远呢,只是会看方子而已,到现在我爷爷也不许我给人看病。”

    “既然如此,那你知道有什么药能让人吃了不怀孕吗?”玉娘期望的看着他,大人不好忽悠,小孩子许是能泄露的。

    “当然。”许济之不假思索就说出了好几样,可看着玉娘认真听记的模样,他突然反应过来,一下就顿住了口,小脸板得板正,一脸严肃劝告着人:“这些药材毒性强大,只要入口就会伤身,你要是怕自己不死,你就吃!”

    这话说的,玉娘小声嘀咕,“要是生不如死,还不如死了好呢。”

    许济之年岁小,却态度郑重,诚恳道:“我和我爷爷给花娘们看病的多了,只要你节省些爱惜身子,别放弃了身子,活到五六十的也有不少,总有好日子的那天。花娘也是为了挣钱,和我们看病的给人挣钱没什么两样。”

    玉娘半蹲着看向许济之,忽然间发现小许大夫似乎长高了些许,像个男人了。

    第39章 后路

    二姐在家住了没几日,玉娘同福娘接了帖子去赴小码头春风楼的席面上,这是陶仲宾那日之后定下的习惯,每半月去一趟,和小船主们聊聊天谈谈新闻,也好从中打听消息。

    只是一进门,玉娘就发现了不对劲,众人皆神情凝重,面色昏沉,就连陶仲宾也没心思和六巧打趣,只把陶叔谦拉到窗户边上,兄弟俩不知说些什么,见着玉娘她们过来也只点了点头,依旧和人说着正事。

    玉娘就拦下了福娘,让她这会子别去找人,且先跟着自己看看局面。

    玉娘全场看了一圈,找上了坐在席边为人倒酒的珍珍,背后戳着她小声询问道:“可是出了什么大事么?”

    珍珍见花老爷在与旁人交谈,并没注意到她,她便放下酒壶带着玉娘走到边上道:“你们来的迟没听见,这一批南来的船主上都去了,听说长安急缺好面料,搜罗了几十船呢,可哪想才卖就发现,之前南边一季的绫罗绸缎全在都中商行手里。”

    “物以稀为贵,这样一窝蜂的出货,那价格可不就全跌下来了?”玉娘道了声不好,也是知道市场原理的,饶是丝绸再珍贵,可市面上一下子出现了过多,又是高档货色寻常百姓买不起,价格多少会被压下来些。

    “可不是,”珍珍示意玉娘往席上看看,“这里有些客人怕是咱们往后就见不着面了,白香多半以后也不会来,钱老爷和谷老爷不是也往江南那边凑份子做生意吗,还找了一个姓秦的小船主,只怕他们三个要亏惨了。”

    有些人把家里压箱底的钱都拿出来了,就指着这回挣个大的,没想到那前头的小道消息全是别人放的风,高价卖了他们不算,现在又把货物大批量放出压低了价格,只怕等物跌的狠了,他们还要低价收购了,一批货挣好几回。

    这样的消息,听得今日来参加宴席的人个个都没了精神,只勉强撑着和边上人商议这回要亏多少,打算及时补救,哪知外面忽然扑通一声,紧接着便是有人大喊:“不得了!何老爷跳河了!”

    屋里便一瞬间就安静了下来。

    不约而同的沉默更让人觉着可怕,寂静得倒把外头声音听得更清楚了,人群吵嚷,推桌倒椅,跑步呼喊,以及最后那呼天喊地的痛哭,听得众人后背发麻,冷汗浸浸。

    陶仲宾教着他堂弟,指着那条河道:“叔谦呐,看见了没有,这就是把本钱全压上的下场。我们是做生意,不要想着全赚,一杆子打完。你要晓得给自己留条后路,要不然,你瞧瞧,没了后路只剩下走死路喽。”

    老何虽然不是陶仲宾的好友,可也是县城里有铺子的商人,平日里陶叔谦在酒楼也见过面,记忆里是个很豪爽高声的红脸汉子,却不想再见面时,已经不出声了。

    陶叔谦也是头回见到死人的场景,苍白着脸勉强压住恶心,点了点头,并不敢再去看窗外,心神不定有些站不住脚。

    哪知他一转身,看见了福娘也在现场,陶叔谦便连什么话都抛在了脑后。

    急急忙忙就走过去,挡住了福娘的视线,连方才陶仲宾和他说的都忘记了,只顾弯腰安慰起福娘,“都怪我,忘了和人说一句,让你们今天别来,你不要怕,没什么事的,要不然……要不然就回去吧,我怕你要吓出病来。”

    福娘虽然慌张,可看边上的玉娘丝毫没有胆怯,她也就稳住了心神,同陶叔谦道:“我不怕,我看你站在窗户口那,我怕你害怕,没事的……死人有什么好怕的。”

    玉娘见他们小情侣互相安慰,便不想做横插在中间的灯泡,再者,那你来我往的幼稚话听多了也伤脑子。

    她方才听的耳真,何老爷也是个做绸缎生意的,接连几家都倒了台,说明这次的影响不可谓不大。

    那二姐呢?

    如果玉娘没记错,二姐当初嫁的,恐怕也是个绸缎商人吧。

    玉娘向来是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来揣测别人的,毕竟这年头真的会吃人。这样的猜想一出,玉娘就知道这回的事情必须得让李妈妈出面。

    等回到家中,玉娘就说要去向李妈妈取安神丸药,走到了正房屋子里,问李妈妈道:“妈妈,二姐这回来家要住几日?”

    “怎么,嫌东厢房住的小了?”李妈妈见素日里不爱在家事上吭声的玉娘突然提起这事,还以为她是还想回去住,就解释道:“你二姐她在外头一个人住着孤单,来家里住住散散心,难不成还会长年累月待在这里不成,迟早是要走的。只是我想着,就是她走了,那西厢房又偏又小,也不是你们这些花娘该住的地方。”

    “若是你嫌东厢房地方小,那就过几个月,等天气凉爽了,我去请工匠来将那院墙破开,到时候你和福娘一人住一边,地方又大又宽敞,如何?”

    自从玉娘和福娘出阁之后,两人陆陆续续这几个月也已挣了不少,况又是玉娘头一回张口,李妈妈便想着给她这个乖觉女儿一个体面。

    玉娘眨了眨眼,没想到还有意外惊喜,她便低头应下,并不反驳。

    只是任务还没完成,于是又道:“妈妈听说了么,今日春风楼上何老爷投了河了。”

    “怎么不知道,外头都传遍了,别说何老爷,就是咱们县城也有两三家或自尽或跑路的,哎哟哟,真是造孽。”李妈妈叹息一声,“你还记得常和陶老爷一处的钱适亮钱老爷么,讨债的找上他家门了,吓得他娘子在家里直哭嘞。倒是谷老爷有算计,早就把自家娘子送回乡下娘家去了,就是讨债的也没法跑那里搅和。”

    “哪里是他送的,我怎么听小七说,是他赌钱输了他娘子的首饰,他娘子自己气得跑回去的。”玉娘没忍住,反驳了一句。

    “唉呀,你嘛还真是小孩子,谷老爷送娘子回去,名声多好听啊。”李妈妈笑了一声,指着玉娘试图教她,“那娘子要是自己跑回去,乡下地方嘛,人多口杂的,要是胡说乱传,把名声搞坏她还怎么过日子?真真是个小孩子家,不晓得这里头的重要。”

    李妈妈哪里不知道古娘子跑路的底细,只是都是女人嘛,为了这位娘子的名声,这事最好还是传另一个版本,谷老爷也有面子,也就不会再去闹了。

    正头娘子可不像她们花娘这样没脸皮不要名声,人家还想着再嫁哩。

    玉娘果然真心实意夸了几句李妈妈想得周全体贴,夸得李妈妈眉眼舒展乐乐呵呵,才继续道:“这就是了,妈且想想咱们县里这几家出事的可不都是在做丝绸生意,就是陶老爷也损失了不少钱呢,咱们县城都这样,您说其他地方会不会也……”

    “你的意思是——”李妈妈察觉出味来了。

    玉娘点点头,用手指比了个二,“妈妈就没发现这回二姐回家,半点儿也不提二姐夫?二姐夫往年就是送二姐来家,可几日就带着去府城了,显然离不开人,怎么这回二姐来了好几日,也不见派人来问一声的。”

    “是了是了。”回想起来,丽娘这丫头的行为确实古怪。

    “唉,这丫头,就是男人死了有什么要紧的,怎么还瞒着我?难道我还叫她再做生意去不成。”李妈妈气得很,“好女百家求嘞,像你二姐这样的人品相貌,稍微放出风去想二嫁,别说妾了,就是正头娘子也有人抢破头,她防我做什么?”

    这就得问您自己了,玉娘不敢直说,只心里嘀咕。

    “不行,不行,我得找她好好聊聊。”李妈妈当即就有些坐不住,刚要出门去找丽娘,想到还在屋里的玉娘,犹豫片刻又把她也给叫上了,“好孩子,你的脑子活,比我更能察觉,到时候你也敲敲边鼓。我看她这阵子就有些木愣愣,可别真受了打击要守寡去,大好的年纪哪里好为个死人头守一辈子的。”

    去了西厢房,丽娘笑脸相迎,只一见着李妈妈面色凝重就有些不好,及至李妈妈提起她夫君槐庥,就嘴角往下丧起一张脸来,置气道:“妈妈既然知道了,还问我做什么?”

    “做什么?你还要给他守一辈子活寡不成,人都死了,还不等着赶紧去找下家哇。”李妈妈恨铁不成钢。

    才去外头端了茶水的秋实一进门就听到这话,吓得摔了茶壶,“什么?!!槐老爷死了?怎么是的!”

    “你这丫头,毛手毛脚的,还不快下去。”丽娘当即就道不好,假借着训斥想让秋实退下。

    “慢着——”李妈妈疑心上来,听秋实的话,又像是人还活着,那她们主仆跑回来是为什么。

    李妈妈且顾不上心疼自己那花了五百二十文买的白瓷细茶壶,一伸手就攥住了秋实的手腕,又让玉娘关起门来,将她甩到丽娘身边,对着两人就厉声恐吓道:“我告诉你吧,你就是再装哑巴也不中用,外头已经传遍了,绸缎行当亏得赔本的好些人哩,槐庥在不在里面。”

    丽娘扭过脸去,面朝着墙壁,一声不吭。

    “好哇,玉娘,你去拿藤把子来,去来厨房里烧红的炭火夹子来,丽娘不说话,她先放着,咱们奈何不得她,丫头总还是能处置的,让刘妈捆了绳子先打一盏茶,不说就再打,我看是她皮子硬,还是我的烙铁红。”

    李妈妈那样凶神恶煞,秋实被唬得忙跪倒在地求饶,“妈妈别打,二姐不说,我说。”

    这一路上她担惊受怕的,也实在是憋不住了,又是从小跟着丽娘在李院里长大的,知道李妈妈的性子和为人,若是再不实说,恐怕李妈妈还真就动起手来。

    秋实可不敢拿自己的嘴去试试李妈妈打人疼不疼。

    她也顾不得丽娘在那气得瞪着自己,跪在地上一脱口就把事情倒了个干净,原来丽娘真的是偷跑出来的,带上了自己两人改头换面一路从大同县跑到了此处。

    “偷跑?你怎么敢。”李妈妈都有些惊讶丽娘的胆子。

    “我为什么不敢!”丽娘见秋实都已经说了话,自己再瞒着也没什么意思,干脆站起身来骂道:“那黑心的/猪/狗/也配做我夫君?我呸!”

    “我嫁给他这几年,他在大同的绸缎铺还不是我帮衬着做起来的,采买散卖,询价制衣,又有哪一样不是我辛辛苦苦操持的,还要管家理事给那边的寄东西银钱,老家亲戚婚丧嫁娶也是我安排送礼,他呢,大老爷把手一摊,什么也不管。”

    “只不过每年夏秋南来北往的坐坐船,船上撑杆也有伙计,上有船篷遮雨挡风,下有软卧供茶供饭,哪里就累着他了,饶是这样,铺子里的利润还是他的,姓的槐家姓。”

    “我想着夫妻总是一体,就是挣了的,早晚也是要用在我们两人身上,可哪想,他真是畜生也不如,黑心的蛆虫王八蛋,竟然背着我将铺子全抵押了,换了一笔银钱全投到什么江南采买绸缎上去了,连说也不和我说上一句,私自就做了决定,呵,挣钱的生意人家这么轻轻巧巧就告诉你了?后来亏本了,倒是知道和我商量,那有什么用!”

    丽娘越说越气,咬牙切齿恨不能当着面亲手手撕了他,“要不是我手底下养着人,看在这几年的情分悄悄的传了消息给我,恐怕我还蒙在鼓里。妈妈你的好女婿,我的好夫君,要把我给卖了好去填生意上的亏空!多少钱。一百两,我就值这点钱?他连买家都找好了我为什么不跑!要是不跑,妈妈还想能再见着我?”

    这一番话说的李妈妈和玉娘都齐齐震惊住了,天爷菩萨,真是好一个丧良心无耻的男人!

    赔本了之后竟然想着把自己身边的娘子给卖了还钱,这么多年的情分竟连一百两都比不过,还是个人?连谷博和其相比,都算是有点良心了。

    不过……

    不同于有些物伤其类、为丽娘抱不平的玉娘,李妈妈到底经历得事情多,她的心肠也硬,起初时还有些同情,可随着丽娘的架势越发大,骂骂咧咧胡天喊地的做派模样,李妈妈反而冷静了下来。

    她只坐在椅上冷眼旁观起丽娘的唱念做打,不再发言搭腔,李妈妈就不信,自己这个会做生意,脑袋灵活的二女儿,遇到了这件事真就光溜溜跑回来了。

    她就没想着给自己留条后路?

    第40章 槐庥

    “二姐,我突然想起,你们这趟回来就带了一个蓝布包袱,也实在太可怜了,多半是你路途上随手捡的,快拿出来,我让玉娘去她屋子找块好缎子布,我替你重新换了包吧。”李妈妈说着就站起身,做势准备去找。

    看李妈妈已经撸起袖子扯开胳膊,打算亲自动手去翻找,丽娘翻了个白眼,知道今日无论如何也得露点东西了,瞒是瞒不过自己这位妈妈的。

    她便省下口舌功夫,干脆探出身子,从床铺最里边折起被子,使点劲取出了那个蓝布包袱。

    只是她手还压在包袱上,和李妈妈讲价道:“妈妈可要想清楚了,看了这个,您可就是我的同伙了,就是到了县衙门,我也这么说。”

    “呸!”李妈妈骂了一句,“小娘皮子,你当你回来之后,还有谁会觉得我不是你同伙。”

    李妈妈这可算是终日打雁,被雁子啄瞎了眼,愣是被手底下的女儿给算计了一场,要是丽娘不能给她一个交代,早晚得给她去接客。

    丽娘见李妈妈态度恶劣,可还是应承了下来,她便重新展颜笑着,亲亲热热服软道:“好妈妈,若不是我知道您的本事,何苦还要跑回来,咱们娘俩才是心连心的骨肉啊。”

    说着才动手拆开了包裹,第一层是粗布棉衣,上面还打着深色补丁。衣服拆开,里面又是一层用丝绸裹得严严实实的一团小布包。

    丽娘便将那布包取出放在桌上,自己将棉衣袄子收好了,拿蓝布裹了重新放回床上,见玉娘疑惑,她还解释了一句,“你姐这回吃了教训,往后可要过段苦日子的,还是勤俭些好。”

    李妈妈哪管什么袄子的,只让丽娘去拆那绸缎包,裹得紧紧巴巴,足有几十回,一点空隙也不留。好容易拆解开来,便瞧见了十几个用汗巾子串联的小荷包来,每个荷包都鼓鼓囊囊。

    又挨个倒出来瞧,直到此时才得见庐山真面目,却原来是大小不一的数十个纯金锞子,大的约有一二两重,小的也有四五钱,合在一起看上去足有四十两,哎哟哟,这可就是将近五百两银子啊。

    李妈妈再是见过钱的,可这么多的金灿灿明晃晃的金子堆在桌上,不由得也被闪得目眩神迷,眼睛里只剩下了这堆金山,嘴巴都不自惊张大了,“我的佛祖,你这丫头还真心狠。”

    说着没忍不住就想上手,丽娘眼疾手快就用手挡在了李妈妈前面,似笑非笑道:“妈妈,这可是我脱身的救命钱,您老人家怕不是忘了,当初嫁人时,我出过三百六十两银子哩。”

    “诶呦,我的儿,我的亲姑娘,妈妈我哪里会忘记,我是怕你和秋实两个人不老成,这么多钱放着容易出事,不如我先替你收着,等你嫁人我再当嫁妆给你赔过去。”李妈妈陪笑着,面容何止是慈祥,说话都温柔的像是能攥出水来。

    啧啧啧,这还是玉娘头回听李妈妈这样的语调,鸡皮疙瘩都快起来了。

    她不禁感叹起来,这金银果然是个好东西,就是李妈妈那样的人也被晃晕了,连这东西的带来的危险也全然抛之脑后,不管不顾了。

    丽娘收回手,一个一个的将金元宝重新塞回荷包里,不顾李妈妈心疼的眼神慢条斯理道:“说到这,我正要麻烦妈妈,还要托您帮我再去相看相看几家人家,我好到时候再嫁,只是这嫁妆么,既然已经换成了金子,随身携带实在方便,就不劳妈妈了,您放心,请妈妈先替我寻着,难不成我还能欠您老的银子不给?往后我落户在清平县,少不得还得妈妈帮衬。”

    一拍子买卖和细水长流的生意,丽娘不怕李妈妈想不明白。

    “怎么,二姐,你还要再嫁?”玉娘十分困惑,这头一婚就已经吃了教训,遇到个要卖她的夫君,怎么还不怕死,硬是要再闯一回地府。

    阎王老爷也不是你亲爹,就这么容易让你在这进进出出?

    “嗐,傻妹妹,上回我那是用人家的本钱做生意,所以他理直气壮,可这回我是自带本钱入股,又有多年开铺子的经验,便是找了个男人也是相帮,我怕他做甚,再不成还有妈妈在呢,妈妈能眼见着我的铺子给旁人贪了去。”丽娘抿着嘴角充满了自信。

    她那几年在大同县里开店,店里伙计营生全靠她支撑,虽然累,可那样手持权柄的滋味实在美妙,手底下有人使也确实威风。

    做惯了生意说一不二,这时候要让丽娘再缩回后宅贤良淑德,亦或是做花娘往来赔笑,她实在做不到。

    见她这样说,李妈妈又确确实实已经心动,玉娘就果断闭上了嘴,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随二姐去吧,说不准这回就遇上了个好姐夫呢,丽娘话里不确定因素再多,可有一句说的对,清平县有李妈妈在,多少有人照应。

    李妈妈和丽娘商议定媒人钱数之后,李妈妈便心满意足带着玉娘出了屋子,行几步又忽然停下,转身叮嘱玉娘道:“才刚你二姐说的那些事,你可千万别和外人说,就是福娘也瞒着她。”

    “妈妈,我们这边就是再隐瞒,二姐夫那迟早也会上门来的,二姐偷,不是,二姐拿了这些银子,二姐夫那里又欠着债又丢了人,您说他会不找上门来讨要,依我看,这事是瞒不过去的,还是早做准备的好,怕不是这么简单。”

    多半还是会爆雷,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槐庥之前来过清平县,也住过李家门,哪里不知道李院的居住地址。

    也不知李妈妈是怎么想的,许是金钱真的遮住了眼,又或许是她自有打算,李妈妈半点忧心也无,只和玉娘笑道:“车到山前必有路,你小孩子家家就别管了,一切我自有主张,你只管唱曲子迎客。”

    过了几日,李妈妈果然真的为丽娘寻找起人来,丽娘的人选可比给玉娘福娘找客人要简单得多。

    毕竟愿意和丽娘这个前花娘做生意的多半是那些商人,正好,因为南边的事县城里折了好几个,就是欠债的也不在少数,这时候李妈妈透露出几分自家女儿陪嫁妆要嫁人的消息,自然会有人心动。

    便是谷博这位谷老爷,也在席后偷偷摸摸拐着弯儿的和玉娘打听她二姐的身家。

    这位老爷损失了自己大半本钱,别说自己原本的铺子了,就是家里首饰摆设都卖了,还有老家的田地也卖了好些,勉勉强强总算是凑齐了债本还清了债务。

    只是他后来回乡下卖田地,他娘子的亲戚乌泱泱一群人围着他,硬是压着他拿剩余六亩地做了和离陪嫁,两边现如今是断得干干净净。

    这会儿遇到李妈妈放出了风声,只觉得是上天给他的一段缘分,又得个美人,又得些钱财,实在划算。

    钱老爷在这时候倒比谷博有些骨气,没有丢下妻子自己活命,他也欠了一大笔银钱,两人拖家靠友到处借钱,总算筹得一笔银子将此事了结。

    只是因为此事,现在出席都节俭多了,十次里倒有七八次没带花娘白香,只孤单单自己一人独坐,大没往日嘲笑戏谑的得意模样。

    他们都这样,可想而知县城里其他商人,得知了此事又会如何。

    却没想这热度才过了几日,李妈妈挑着眼花缭乱之时,就出事了。

    离着中秋节还有四五天光景,眼见着这一日槐庥怒气冲冲就踹上了李家门,扯胳膊撸袖子的在院中叫嚣,让丽娘滚出来。

    他那一身力量还比不得刘妈,刘妈闻声从厨房出来,才干了许多话计,围裙也没摘下,只一只胳膊伸出手去,轻轻松松就将二姐夫控制在了咯吱窝下,让他动弹不得。

    李妈妈笑眯眯走上前去,嗔怪着刘妈,“你这婆子,好不晓事的,怎么把咱们家正经姐夫给拦下了,快,快请姐夫屋里边坐。是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也不和我们提前说一声,我好准备酒菜迎接不是。”

    槐庥大怒,一用力,再用力,三用力,将脸憋的通红也拉不开刘妈的手,僵持片刻才愤恨罢手,输人不输阵道:“进就进,我还怕你们不成,就是刀山也吓不住我!”

    “我告诉你,今天的事可没这么好解决,就是你把我勒死也没用,我已经交代好了人。现在,要么给人,要么给钱,不然,”槐庥冷哼一声,“我们就公堂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