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我失眠了…
边牧在医院留观了一晚。
关野觉得自己都快要抑郁了。
边牧一直冷着脸,不太理他……好像也不是完全不理,话也说,但就是很冷淡,和在家里时,目光时时刻刻都黏在自己身上,完全不一样。
关野知道自己理亏,也知道他的身体很不舒服,所以也不敢惹他,憋着一肚子话不敢说。
晚上睡觉的时候,边牧也没有像往常一样,等着他过来,而是直接闭上眼睛,背对着他。
关野看着那冷淡的背影,趴在床边暗暗叹气。
他是第一次遇到边牧生气,根本不知道怎么才能把他哄好,也不知道该问谁?
程峰一直没有回来,和边牧比较熟的,好像也就剩下安磊了。
他一想起安磊的嘴脸……算了!
再看看吧!
一夜到天亮……
关野居然也破天荒地失眠了,盯着边牧的背影直到天亮,他发现边牧整夜都保持一个姿势,完全没有动弹,这么不想看到他吗……
病房外面渐渐有了动静,护士们开始工作了。
边牧感觉浑身都僵硬了,慢慢地转身过来,刚好和关野大眼瞪小眼。
他看着关野青黑的熊猫眼,愣了愣,“你没睡?”
关野眼巴巴看着他,“我失眠了……”
“你失眠?”边牧不可置信地皱眉,这家伙天天没心没肺,每晚都呼呼大睡的……怎么就失眠了?
“你都不理我!”关野憋了一晚上的委屈倾泻而出,“一整晚了……你别不理我好不好?我不喜欢那种感觉……”
“……”边牧张了张嘴,硬是没说出话来。
关野苦着个脸,“老师……”
边牧滞了好一会儿,才问道,“你失眠,就因为我没理你?”
“你不理我还不够啊!?”关野瞪大了眼睛。
“……”
边牧没想到自己对关野能有那么大影响。
他昨天是生气了,但也没生这么久的气,说完关野也就过了。
他也不是不理关野,他只是胃疼,而且太多事混在一起,他感觉很累,不想说话而已。
“我只是气了一下,后来没有生气了……”
“这还叫气一下?!”关野愤怒地申诉,“那你为什么昨晚不要我抱?”
“不是……”边牧顿了顿,“我没有不要……我只是胃疼,侧着躺舒服些,后来发现你没动静,就以为你已经睡了。”
“……”关野嘴角一抽,合着他一夜白失眠啦!边牧根本就没生气!
边牧无奈地摸了摸他的手,“以后有什么就直接和我说,别自己憋着乱想。”
关野欲哭无泪,这也不是他乱想,边牧冷脸的时候,实在看着太可怕了啊,不敢惹……
他想了想,还是先把昨天的事说明白了,“老师,我要正式向你道个歉,我昨天太鲁莽了,弄伤了你,对不起!”
边牧看着他,“我昨天不是气你伤了我,是气你太冲动了,以后有什么事先和我说,好不好?”
关野赶紧点头,“好!我以后什么都先和你说!”
“嗯。”边牧伸手摸了摸他的黑眼圈,“你回家再补个觉吧!等会我去复检完,要是没什么事,就办出院手续。”
“啊?!”关野讶异道,“你要出院?还不行吧!你胃里面的伤口还流血,而且你现在还吊止痛针呢!”
“没关系,回去养着也一样,止痛药也可以口服的,我不想住院了,过两天就要回去上课,我还得准备东西……”
关野陡然提高了声音,“你还想去上课?你现在这样……”
边牧摇头,用手按了按胃部,现在有止痛药镇压着,他感觉还行,“老师帮我在学校只请了一个月假,我已经休息很长时间了,不能再往后拖了。”
关野皱眉,“你和他说一声就行啦,江教授那么疼你,肯定会同意的!”
边牧看着他理直气壮的样子,有些无奈,“关野,他是对我好,可以帮我顶住学校的压力,但我也有自己的本分和责任,不能给他带来麻烦。”
“可你现在这样。”关野担忧地看着他,苍白又虚弱,“我怕你上课会晕倒……”
边牧道,“不会的,不是还能休息两天吗?两天后差不多了,我也会随身带着止痛药的。”
“可这是何苦啊?在家卧床休息多好!”
边牧摇头,“我已经决定了,不用劝我。”
关野皱着眉没说话。
“别担心,不是还有你嘛?我如果有不舒服,找你就行了。”边牧笑了笑。
关野听这话,可算是心情好了一点,蹭了过来,“老师,那我可要贴身跟着你,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边牧微笑,“我在办公室,你在我旁边坐着?”
关野想想那情景,周围都是些严肃刻板的老教授……他忍不住抖了抖,“算了算了,我就在办公室外跟着你就行了。”
“外面也得注意点距离,别被其它人看出来了。”边牧道。
关野一愣,“什么意思?你不愿意公开和我的关系吗?”
边牧也愣了,看着他没说话。
他停了一下,渐渐神色严肃起来,“我不想公开,这是很私人的事情,我不希望私人感情成为别人的谈资……”
关野不以为然,“艺术讲究的是独立特行,这种事虽然在普通人中算是离经叛道,但在美院并不算什么啊,我们同学相互之间都是知道的,老师,你怎么这么保守?”
边牧沉着脸,没有说话,他不知道该怎么说……
公开关系对关野来说,可能不算什么,但对他自己来说,可能就是灭顶之灾了……
关野看他脸色不好,啧了一声,“好!好……我不说就是了,听你的,行了吧!”
边牧皱眉,“关野,这事很严重的,你别不当回事儿……”
“行了,我知道了,都说了听你的……”关野俯身下来,直接凑上去接吻,把边牧的长篇大论堵在嘴里。
“唔……”边牧皱着眉推他,还想着要把事说清楚,但这个姿势,他怎么推也推不动关野。
“别动!”关野突然咬住他的唇,低声警告,马上又封住了他的嘴……
……
“咳咳……”门口突然传来咳嗽声。
边牧浑身一震,关野也马上抬起身,挡住了边牧。
是程峰来了。
“靠!还以为是谁!”关野松了口气。
程峰站在门口停了一下,才若无其事地走进来,“等会要做检查了。”
边牧面红耳赤,应了一声。
程峰走到床边,“昨晚胃还疼吗?”
“没事,有止痛药呢。”边牧看了他一眼,突然发现程峰还是穿着昨天的衣服,神色看起来有点疲惫,他不由皱了皱眉。
“关野,你去找医生开一下检查单吧,就说我要出院。”边牧突然说道。
关野一愣,这事一般要是程峰在,都是他去弄的,但关野还是应了下来,“好,我现在去。”
他出去了。
程峰顿了顿,也知道边牧有话想说,走近道,“我扶你起来吧。”
“嗯,谢谢。”
程峰弯下腰扶着他起来。
边牧下意识地看他脖颈,衣领微斜,露出了锁骨上斑驳的红痕……
边牧坐起来,沉默了半晌,才道,“程哥,你昨晚……和他在一起了?”
程峰动作一顿,没有说话。
边牧实在忍不住了,“程哥,他放弃过你!而且,他已经结婚了……”
“我自愿的。”程峰闭了闭眼,“他没要求我,我是自愿的……是我忍不住了。”
“……”边牧心里狠狠一抽,没说话。
程峰从口袋拿出烟盒,点燃一根,“我等了那么久,他也不回头,你让我怎么办?我整天想的都是他,熬不下去了……”
“可他已经结婚了!”
程峰默了默,“我是个男人,又不需要什么名分,只要在他身边就行……”
边牧气急,“你疯了,你不是这样的人!为什么要去趟这浑水?”
“我控制不住……”程峰狠狠地吸了一口烟,“你知道我日日夜夜守着清风烧烤是什么感觉吗?就在一个无形的牢笼里面,没人能救我……”
边牧无话可说了。
这种感觉他很清楚,无论去哪里,干什么,都是全然窒息和无望,明明没任何人给他压力,他却觉得自己生活在一个密闭的鱼缸里,最后无望变成绝望……
终究一潭死水……
他突然有种怪怪的感觉在心里一掠而过,他没吃药,或者控制不住情绪时才会有这些感觉,程峰怎么也会有……
他还没来得及问,程峰又说,“你别劝我了,要是觉得我干的不是人事,那我以后就不来了……”
“程哥,我不是这个意思。”边牧赶紧道,“我是担心你,我不想……我们几个最后都把路给走绝了……”
程峰顿了顿,“我没事的,在他身边就好了。”
“……”边牧揉揉眉心,“你还得留点心,别被赵家发现了,他家族那么复杂,你得保护好自己。”
程峰抽了口烟,“我有分寸……”
边牧听着他敷衍的语气,无奈道,“程哥,我是说认真的,你别满门心思都放他身上,留一点心给自己吧……”
程峰苦笑,“小牧,从喜欢上他的那一刻起,我早就什么都没了……”
……
62 我吃醋了
关野从医生那回来,就发现边牧和程峰之间的气氛不太对,但他看边牧的脸色不好,也没敢多问。
待了没多久,程峰居然又先走了。
他忍不住了,“老师,你和程哥怎么了?吵架啦?”
“没有。”边牧道。
关野皱眉,握了握拳头,“有事你得告诉我,要是他欺负你,我下回也不放过他!”
“……”边牧无奈地叹气,“你又来了,别老想着动拳头!我们没事,只是他听不进我的话,我有些担心……”
关野无语了,“老师,你还是顾着你自己吧!你都这样了,还有心思担心别人?”
“他是我的朋友……”边牧不想和他说太多,免得又扯出什么事,就拍了拍他,“行了,不说他了,去找医生怎么说?”
关野从裤兜掏出一大沓单子,“检查呗!都没问题你才能回家!”
“……”边牧看着厚厚的检查单,眼睛都发直了。
……
他从早上就开始做检查,一直折腾到中午,才时隔一个月时间,他又做了一次全身里里外外的检查。
他怀疑赵清风又去医生那里打过招呼,医生才会突然给他开了这么多检查……
直到下午,检查结果才陆陆续续出来。
所幸最后确定了胃部流血的现象并没有加重,除了长期胃部问题导致了贫血,其它检查都没什么。
医生终于放他回家了。
……
边牧一回到家就躺在沙发上不动了,累得说话都没力气。
关野倒是兴致勃勃,还自己跑去超市买了菜,说是要学做艇仔粥,又买了一堆花生要放进去,说给边牧补血。
边牧的胃隐隐作痛,也没精力管他,躺在沙发上闭目养神……
那种感觉也不错,厨房里的人在忙活着,时不时传来切菜和洗碗的声音,像是……有了家的模样。
他有点恍惚,类似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
“笃笃笃……”
窗棂透出暖色的夕阳,他那时候还小,规规矩矩地坐在桌子旁边,厨房里一片烟火气息,还夹杂着柔声细语和玩闹声……
……那些记忆,已经很远很远了。
“老师!”关野的声音从厨房传来,打断了他的思绪,“今晚要晚点吃饭啊,你要是饿了,可以冲点芝麻糊,我刚在超市买了。”
“不用,我还不饿。”边牧道。
艇仔粥的材料众多,关野做的时间确实比平时长了,渐渐地,鲜美的香味不断从厨房满溢了出来。
边牧昨天早上喝了粥,后来就在医院吊营养针,一天都没吃东西了,现在闻着香味,慢慢就饿了……
“煮好了!”
关野带着防烫的棉布手套,穿着粉格子围裙,端着个瓦煲走出来了,一身装扮十分专业。
边牧盯着那粉色围裙一愣,“这围裙……你这怎么也有?”
关野放下瓦煲,“我上回买的时候,买了好几条备着,各式各样的都有,随手拿到就穿了,怎么?你喜欢?”
边牧赶紧摇头,“不不!你穿吧。”
他就是觉得,关野穿这粉色围裙挺违和的,但又有种诡异的和谐感,让他看了就想笑。
“本来就是我穿,你也不会做饭啊!”关野笑着打开瓦煲,芳香鲜美的气味马上充满了整个客厅。
上面堆满了鱼片,瘦肉,蛋丝,浮皮,葱丝……看起来色香味俱佳,粥滑软绵,令人食欲大开。
边牧却无奈道“关野,医生说了我不能吃菜,只能喝粥,你放这么多……”
“我知道你不能吃,但放多了菜,粥里面也会有鲜味和营养,你吃了有好处啊,而且我在里面放了很多花生,能补血的。”
他拿了个小碗,仔细地把菜撇开,盛出来细滑软绵的粥,吹了好一会儿,才递给边牧,“尝尝。”
边牧用瓷羹轻轻舀起,米粥挂羹,又绵又滑,香甜软糯的粥穿过舌头,滑到了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舒畅……
他胃口大开,虽然还是吃得慢吞吞的,但吃完又还盛了一碗,竟然慢慢也喝下了两碗粥。
关野都惊了,边牧的胃口很小,没受伤前就只能吃一碗,现在居然能吃两碗?
他坐在对面,一边啃着花生,一边看着边牧发愁,“老师,你会不会吃多了?我怕你撑得胃疼……”
边牧一顿,有些不好意思地放下勺子,“嗯,不吃了,这个……真的很好喝。”
关野嘿嘿一笑,“喜欢我就常做!”
“不用了,这太费时间……”
“不会,今天是我第一次做,步骤不熟才会慢了点,以后熟练了就很快的!”
关野撑着下巴,笑眯眯看着他,“老师,我发现能把你喂饱,真的好有成就感啊,就跟我小时候喂小猫似的……”
边牧眯眼,“你把我当猫?”
“嗯……”关野反应过来赶紧摆手,“不不不!不是猫,猫太冷了,小狗更好,多热情啊,哎不是……我不是骂你啊!我挺喜欢狗的……”
“……”边牧站起来走了,“你还是闭嘴吧!”
关野坐在后面郁闷,“彩虹屁真难拍……”
边牧拿出烟点燃,勾起了嘴角……
***
休息了两天,边牧准备回学校上课了。
他还是胃疼,口服止痛药没有医院吊的止痛针水效果好,但他还是坚持要回校,关野怎么劝都没用,后来也只好放弃了。
幸好安磊在学校那边提前做了准备,把上课需要用的东西都帮边牧弄好了,也不用他再去学校跑。
关野听了这事,还在旁边哼哼唧唧的,“你让我去弄不就行了,干嘛让他去?”
边牧有些莫名其妙,“他在附中混了四年,学校那一套他很熟悉,过去也是他在弄啊!”
关野凑过来,用双臂圈住他,“过去是过去,以后我帮你弄,不会的我去学。”
边牧这才慢慢觉得味道不对,“你吃醋了?”
“他还不值得我吃醋!”关野哼了一声,但满脸都是酸溜溜的表情,还是特别酸的那种。
边牧失笑,“安磊也不是外人,我把他当自己弟弟看,你和他别像过去那样了,好好相处,别让我难做。”
关野心里直翻白眼,你把他当弟弟,可人家不把自己当弟弟啊!
他从认识安磊开始,就知道这玩意儿喜欢边牧,藏都藏不住!
他印象最深刻的,就是安磊帮边牧扭开果汁的瓶盖,那表情狗腿得……就差没帮边牧喝下去了!
那时候他就安磊看不顺眼,更不用说现在边牧已经是他的男朋友了,他更要把所有可能消灭在萌芽中……
……
边牧回校的当天,安磊一大早就过来了,猜着边牧早起可能没时间吃早餐,就直接买了早餐送上来。
关野开了门,两人直接就在门口大眼瞪小眼。
边牧正在收拾自己的药盒,抬头一看,“都在门口干什么?进来!”
两人怒视半晌,才在边牧的催促下一起进来了。
安磊打了声招呼,放下早餐,“边哥,你吃早餐没?我在楼下粥店买了粥。”
“以后不用送了。”关野可算逮着机会刺激他了,得意地指指桌上的瓦煲,“我在家里早就做好了,从昨晚就开始炖的。”
安磊冲他狠狠翻个白眼。
关野直接竖起了中指。
边牧无奈道,“行了,别闹!”
他已经吃过早餐了,但还是拿过安磊买的粥,盛了一些出来喝,“不过以后真的不用送早餐了,关野自己挺喜欢做饭,他做就行了。”
“嗯……”安磊看了他一眼,没吭声了。
关野也坐下来吃早餐,心情终于舒畅了,吭哧吭哧地大口喝粥。
安磊自己也没吃,拿出早餐也吃了起来。
边牧看了他一眼,从关野的砂锅粥那里盛了一碗出来,推给安磊,“喝点这个。”
安磊一愣,看了看关野。
边牧道,“别看他,我给你你就喝,这粥挺好喝的!”
安磊高兴了,从他手里接了过来,美美地喝了起来。
“???”关野憋屈地看着边牧,眼神里满是谴责。
边牧转过脸,用嘴型对他说:弟弟!
“……”关野哼了一声,终于安静地埋头吃早餐了。
安磊吃着突然想起来,问道,“边哥,程哥的店怎么没开门啊?我本来还想去他店里买粥,好像我上两天过来的时候,他也没开门。”
边牧一顿,“可能有事吧。”
他皱了皱眉,那天出院后,程峰就没有联系过他了,他也怕赵清风在旁边,也没有打电话过去,看来还是得联系一下……
“喂!回神回神!”关野看他又皱着眉走神了,直接伸手在他面前张牙舞爪,“吃你的东西,想什么啊!要迟到啦!”
边牧回过神,“嗯,对,吃完就早点走,我走得慢……”
“唔……不用不用。”安磊喝着粥含糊道,“昨天江教授叫我去他家了,把你的车开过来了。”
“你有车?”关野看了边牧一眼,“怎么没见你开过。”
边牧喝完剩下的粥,开始收拾东西,“我研二买的,也很久没开了,之前身体不太好,就一直放在老师那里。”
“哦……”
安磊把钥匙拿出来,问边牧,“车停在楼下,昨天我开去保养好了,老师,你看是我开还是……”
他瞪了一眼关野。
关野心道这还算识趣,直接接过了车钥匙,“我有驾照,我开吧,每天管接管送。”
安磊翻了个大白眼,但还是默认了。
边牧低头收拾着碗筷,没说话。
关野看了看边牧,沉默了片刻,又冲着安磊不情不愿地补了一句,“要是我临时有事,就叫你。”
“……”安磊有些意外,但还是高兴地应了下来。
边牧见他们会协调了,微微一笑,终于松了口气……
63 混账东西!
吃过早餐,三人下了楼。
关野一看楼下的车就大呼小叫,他没想到边牧的车居然是一辆银灰色的牧马人。
“老师,这可是我最喜欢的车型之一!”他明显就是爱车一族,冲上去,把车子里里外外摸了个遍。
“哇!这轮毂,这车灯……太酷了吧!!真霸气!还有这个……”
“……”边牧无奈,“你再看我们就全都迟到了。”
“啊,走走,马上走。”关野激动地上了车,又在中控台折腾了一通。
边牧叹气,这就是一个大男孩看到了玩具嘛……
“老师,先上车吧!”安磊开了车门。
越野车的底盘太高,安磊扶着边牧上了后座,自己也坐到后座。
关野还是第一次开这车,激动得人都飘了,车速有点快,正好南村的路也不平,坑坑洼洼的,弄得车身摇摇晃晃……
安磊赶紧扶住边牧,怒吼了一声,“关野,你开稳点!”
“哦哦!”关野马上放慢了速度,“抱歉抱歉,我一下忘了!”
安磊骂了声,“靠!会不会开车,再乱来就换我开!”
关野没理他,赶紧从后视镜看边牧,“老师,你感觉怎么样?颠着了吗?”
边牧捂了捂腹部,看着前面连头发丝都透着兴奋的年轻人,摇头道,“没事,认真开车。”
关野的车速放慢了许多,但话头还是停不住,“老师,这车你自己买的吗?”
“嗯。”边牧摸了摸熟悉的座椅,一年前他买这车的时候,很多事都还好好的……
“厉害啊!”关野忍不住道,“你那时还在读研究生吧,就这么能赚钱啊!”
安磊一听直翻白眼,“这算什么,你都不知道边哥的画卖多少钱……”
关野居然从里面听出来一点优越感,他的好胜心又上来了,嗤笑一声,“也是,我男朋友真厉害!”
安磊,“……”妈的,不用你提醒!
***
南村去美院很近,不够五分钟就到了。
边牧的脸色有点差,在车上歇了一会儿,“安磊,你帮我把东西先拿上去办公室吧,我等会再上去。”
“好。”安磊接过东西,忧心忡忡,“边哥,要真撑不住,就回家休息,江教授会理解的……”
边牧摆摆手,“知道了,去吧!”
安磊抱着东西先走了。
关野也下了车,坐到后座上,“老师,给你这个!”
他变魔法似的从口袋里掏出来一个小小的东西,塞到边牧手里。
边牧拿起来一看,是个毛茸茸的粉色小猪,扁平的,只有巴掌大小,肥嘟嘟的猪头趴在上面,背后还蜷缩着一条小小的卷尾巴。
“???”他不解地抬起头。
“是热水袋啊!”关野无奈地拿过来,把小猪的屁股扒开,露出一个插电口,“家里那个加热水不方便,我就买了个USB充电的,小小的带着也方便。”
边牧拿过来捏了捏,这才发现小猪真是暖呼呼的,就是这粉色……怎么又是粉色?
他看了一下关野,“你挑的?”
“嗯……”关野突然瞥见边牧狐疑的目光,赶紧道,“我不是故意买这个款式的,这不急着用嘛……网店没货了,只剩下这一款。”
“没事。”边牧笑了笑,眼角微微漾着柔光,“我很喜欢,谢谢……”
他把热水袋放在腹部,暖意缓缓透过布料渗透过来,他舒服地往后仰了仰,靠在靠背上。
歇了几分钟,他感觉好些了,“行了,我们走吧!”
“好。”关野把小粉猪拿过来,收到自己口袋,“你要用的时候,我再加热给你。”
上学的人陆陆续续来了,路上偶尔有骑自行车的学生,关野跟在边牧旁边,小心地护着他不要被撞到。
边牧看着他紧张的模样,有点想笑,但更多是感动,这小子,还没长大,也有了照顾人的样子了。
……
时间还算早,办公室里空荡荡的,只有一个人站在边牧的位置旁边收拾文件。
那人长得不高,矮矮墩墩还有点胖,看见边牧,就拿着文件走了过来,“边老师,好久不见啊。”
关野皱眉,这人年纪感觉和边牧差不多,再不熟也一般会喊全名,这么喊老师……有点少见啊!怎么感觉阴阳怪气的。
边牧停下脚步,倒是没有太大反应,平和地喊了一声,“师兄。”
杨闻涛笑了笑,“不敢不敢,怎么能让你喊我师兄呢?你可是教授们抢着要的天才,你这不是折煞我了吗?!”
“……”关野愣了愣,一下没明白过来。
边牧只当做没听见,依旧不卑不亢,“师兄,谢谢你这段时间帮我代课,辛苦了。”
杨闻涛撇撇嘴,“不辛苦,谁不想进油画系啊,哪怕我这代课老师也是油画系的老师啊,说出去多有面子!不像边老师,说请假就请假,说不来就不来了……不过也是,有江教授罩着你,这油画系还不是随便你玩?”
“你怎么说话的……”关野总算是听明白这家伙的言下之意了,但话刚出口就被边牧打断了。
“师兄,我请假是有医院假条的,走得是正规的请假流程。”
杨闻涛冷笑,“谁知道是真是假……”
关野被他那阴阳怪气弄了一肚子火,“你到底什么意思?”
“哟!又来一个帮手啊?”杨闻涛啧啧了两声,“之前不是安博的儿子总跟着你吗?怎么又换人了?以你拉拢学生的能力,想必这位也来头不小吧?”
关野忍不住艹了一声,直接就要冲上去,被边牧拦住了。
边牧也沉了脸,语气严肃起来,“杨老师,你慎言!不要牵涉我的学生!”
“学生!?”杨闻涛盯了盯关野,似乎没看出个所以然来,这才转回视线,“呵,是不是学生你自己清楚,你身边的男学生就从来没断过……而且听说你这次也是和一个男模特有冲突才受伤的。”
他停了一下,上下打量着边牧,“你也注意一点啊,为人师表的,别仗着有副好皮囊,就到处勾引人……”
边牧一顿,抿着嘴没说话。
“艹你妈!”关野实在憋不住了,推开边牧的手,直接撸袖子,“你满嘴喷什么粪,别他妈以为你是老师我就不敢打你……”
“关野!”边牧赶紧喊了一声,拉住了他的衣服,“你先去画室!”
关野气得跺脚,又不敢用力挣脱,怕扯到他伤口,僵在那里咬牙切齿,“老师!这玩意儿是什么东西……”
“闭嘴,出去!”边牧的脸色很沉。
关野恶狠狠地瞪着杨闻涛,瞪了好一会儿,才气冲冲地扭头出了办公室。
边牧站着没动,他也气,气得胃都疼了,但表面上还是没带什么情绪,“谢谢师兄提醒,我会注意的,这段时间麻烦师兄了。”
“不麻烦。”杨闻涛冷笑一声,错身往外走。
走到门口,他突然又停下来,回头道,“边老师,听学生说,你现在不怎么改画了啊,怎么,是低谷了?还是手受伤了?”
边牧猛地一顿,脸色有些发白了。
杨闻涛盯着边牧,渐渐笑了,“嗐,紧张什么?我是关心你啊,你不会真的有什么问题吧?”
边牧的语气有点僵硬,“我没事。”
杨闻涛饶有兴趣地看着他,“现在有事没事只有你自己知道,不过,很快大家也会知道了……”
他笑了笑,“我给你留了份大礼,好好享用吧……”
杨闻涛说完,扬长而去。
边牧突然伸手扶住桌子,手微微发抖。
停了一会儿,他才慢吞吞走到沙发坐下,拿出止痛药,咽了下去……
他是很迟才知道,来帮他代课的老师是杨闻涛。
因为事出突然,系里面也找不到合适的老师,只能去附中借调老师过来,想不到正好是他……
“老师,我看到那个混账走了……”
关野从外面走了进来,一看到边牧就吓了一跳,“怎么了?脸都白了?他动你了?!”
边牧胃疼得难受,不太想说话,只摆了摆手。
关野匆匆把热水袋拿了出来,还是热着的,他递给边牧捂住腹部,又倒了热水过来,让他喝了点……
缓了有五分钟,边牧才渐渐缓过劲来,“我没事了,刚刚是突然有点疼。”
“你这叫有点疼啊?脸都煞白煞白的!”关野拉了张椅子也坐了下来,看他精神好点了,就问道,“刚刚那混蛋是什么来头?和你有仇?”
边牧低着头,手里摩挲着小粉猪,有点心不在焉,“他是我的一个师兄,过去有点矛盾……”
关野没说话,看着他低头用手指一直揉捏那只猪。
边牧也没说话,过了一会儿,看他没有丝毫要离开的迹象,开始赶人了,“你去准备画画的东西啊,杵这里干嘛?”
关野跟一扇墙似的,一动不动看着他,“你说呢?”
“……”边牧无奈,想了想,才才道,“我要是和你说了,你别去找人家麻烦啊!”
“嗯嗯,我保证不冲动!”关野赶紧道。
边牧叹了口气,“他是比我高一届的师兄,第一年他考研成绩没过,第二年他也报了江教授的研究生,专业成绩是过了,但和我撞上了,那一届江教授只招一个研究生,最后招了我,他只能调剂去别的导师那里……所以他看我不太顺眼。”
关野睁大眼睛,“靠!!你考研那都三年前的事了吧!他还这么阴阳怪气的!”
“后来还有点事,我毕业后留校任教,他没能留下来,被分到了附中,后来我休了一年病假,他以为可以顶我的位置,谁知道老师硬是把位置给我留了一年……”
“对!”关野咬牙切齿,“就不给那混账东西!”
64 老师身边的男学生
边牧勉强笑了笑,“其实这事……也是凑巧了,他针对我也是可以理解的。”
“理解个屁!”关野想起那家伙的嘴脸就咬牙,“他自己没能力还能怪谁?难道还怪你太优秀吗?那都什么玩意儿啊?”
边牧拍拍他,“行了,别气了,那都是别人的事情,哪里气得了这么多?”
关野啧了一声,“老师,可他欺负到你头上来了啊!你也不能太善良了!”
边牧无奈,“这算什么欺负,又不是小孩子!没事的,我和他平时也没什么交集,以后估计也不会遇上了,你别惹事!知道吗?”
“哼……”关野皱着眉,依旧不服不忿。
边牧推了推他,“你可答应了我啊,不会惹麻烦的!”
“哎呀,知道了。”关野烦躁地揉了头发,人就像个点了引线的炸弹,还是燥得很。
边牧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关野正烦躁着,突然又想起什么,“那个……老师,你之前说有什么事都问你的,我能问你个事吗?”
“问。”边牧道。
关野犹豫了一下,“就……那混账货刚说你周围一直有背景不错的男学生,那是污蔑你的吧?”
边牧顿了顿,“你觉得我是那种人吗?”
关野连忙摆手,“不是不是,当然不是……我就问问,以后有机会我才能反驳他!”
边牧看了他一眼,才慢悠悠转过视线,从口袋拿了烟盒和打火机出来,“他说的这事是真的,从研一开始,我身边就一直有人跟着,都是有后台的男学生。”
关野愣了愣,转而笑道,“老师,你别逗我哈!”
“我说的是实话。”
边牧拿了支烟,咬在嘴里,垂着眼,一边点烟一边轻描淡写道,“比如安磊,他爸是我们学院的美术学博士,还有好几个,都是画家或者学院领导家的孩子,有很长一顿时间,他们都是轮流跟在我身边的。”
关野沉默地看了他半晌,人坐在沙发上,手僵硬地放在膝盖上,根本没有想到他会这么说。
安磊他知道情况的也就算了,但其它还有好几个……他连问都不知道该如何问起,一时不知所措。
边牧叼着根半燃的烟,看着他,突然笑了笑,看来这小子刚刚的愤怒都忘得差不多了,玩笑也该够了。
他拍拍关野的肩膀,“你应该听说过我在研究生期间被借调去附中吧?”
关野下意识就点头,这还是刚开学的时候,听凌河他哥说的。
“那时候附中那边出了点事,有一批学生画画很不错,但有点目中无人,不听管教,还整天打架,后来闹到要劝退了。”
关野这才反应过来,顿时松了口气,“嗐!就是他们啊!”
那可不就是一下好几个吗?边牧那时候收服了一堆人呢!
边牧道,“对,就是他们,他们家里都是学院背景,父母不是教授,就是画院的画家,或者学校领导。”
“那次我把他们安抚下来之后,还是担心他们管不住自己,曾经对他们试过一对一的辅导,每个人带两周,所以很长一段时间时间,总是有不同的男生跟着我。”
关野啧了一声,“就这点事儿……老师,你有话好好说嘛,逗我干什么?”
边牧抽了口烟,微微一笑,没说话。
关野想了想,又凑过来,“说起来,我一直好奇你那时怎么收服他们的?那伙人据说当时都是小混混,不容易弄啊……”
他停了一下,倏然想起刚认识的时候,边牧打架还挺厉害的,猛地睁大了眼睛,“老师,你不会是靠打架打赢他们的吧?”
“……”边牧无奈,“你以为我是你啊?”
“我那时也没有干什么,他们都出生在书画世家,眼高于手,我也没办法说服他们,只能带着他们画画。他们其实不是那种真正的小混混,只是在特殊环境长大,看不上周围的同龄人,又缺乏引导才会这样。”
“后来可能他们觉得我画得还好,而且也不像其它老师那么严厉,就慢慢接受我了,他们年纪都小,人也单纯,一旦接受了我,我说什么他们也就放在心里了。”
关野点头,他知道边牧现在说得轻松,但安磊那伙人一看是刺头,边牧要收服他们,怕是还花了不少精力,并没有说得这么简单。
但他担心边牧说得太累了,也没有细问下去,就开始吹彩虹屁,“我就说老师最厉害了!”
边牧忍不住笑笑,“行了,故事听够了,去准备上课吧,我等会儿也过去。”
“好。”关野站了起来,伸手又把小猪拿走了,“我拿去充电啊,你在办公室充不太好看……”
边牧笑道,“你在画室充电就很好看吗?”
“不怕,我找个好位置就行了。”
关野挥挥手,出了办公室。
边牧看着他出去,脸上的笑容渐渐淡了下来。
他走到自己的办公座位上,坐下来,盯着桌上的一支铅笔发愣……
过了没多久,教授们也陆陆续续来了,一看到边牧都惊讶了一下,过来打招呼。
“小牧来了啊!”
“伤怎么样了?怎么这么快就回学校啊?”
“你这脸色还不太好啊,别硬撑啊!不行就再休息几天……”
边牧连忙站起来,向教授们致谢,“谢谢关心,我没事了,可以上课的。”
江教授也来了,他一看边牧就是一愣,“你的脸色怎么这么差?”
“没事,可能是刚走上来有些急了。”边牧笑了笑,“休息一下就好了。”
江教授眉心紧皱,直接上前摸了摸他的额头,冰的。
“你这样还来学校干什么,不是添乱吗?回家躺着去!”
“!!!”边牧摸了摸自己的脸,不至于吧,他现在已经比刚才好了很多了。
“老师,我真没事,休息一下就好了,真撑不住我也不敢过来的。”
江教授皱着眉,盯了他一会儿,见他精神还是不错,还能笑嘻嘻的模样,这才勉强松了口,“那你就在办公室坐着,帮我整理一下电脑上的文件,今天先别去画室。”
边牧,“……”
江教授道,“我上午还要去研究生部开会,顾不上你了,你听话点,中午就叫关野或者安磊送你回去……”
“嗯嗯,我知道了。”边牧赶紧道。
江教授还是不放心,走了几步又回过头警告他,“你别知道知道,背后又不听我的,别让我发现你阳奉阴违,小心我把你押回家交给你师母!”
边牧僵了,“……”
江教授看着他被雷劈了似的表情,终于满意地走了。
……
边牧确实是想阳奉阴违。
今天虽然不是周一,不需要老师安排静物或模特,但画室的学生都知道他回来了,不去也说不过去。
至于江教授那里,实在不行,到时候求一下,也能混过去的……
边牧去到画室,学生都已经差不多到齐了,吵吵嚷嚷地收拾画具。
有学生眼尖,看到边牧进来了,“边哥回来了……”
周围的学生纷纷兴奋地聚拢过来。
“边哥好……”
“老师,身体好点没有?”
边牧笑着一一回应,他的余光看见了关野,那家伙坐在一个角落里,估计是要霸占角落的电插头,才故意选的位置。
他和凌河说着话,眼睛却不住地往自己身上瞟。
边牧抿嘴,弯了下嘴角。
很快模特也换好衣服,坐好了,画室也渐渐安静下来,大家都开始画画了。
离开一个月,课程进度已经到了油画半身像。
边牧闻着熟悉的油画颜料和松节油的味道,放松了一些。
他走了一圈,想看看学生的整体水平。
但一轮看过去,除了几个附中的学生,水平在他的预料之内,其它学生的画面……都不太对劲,明显能看得出来被大幅改动过,和整幅画面的水平完全不同。
而且这改动的痕迹,技法十分娴熟,颜色却很沉闷单一,跟单色素描似的……和杨闻涛平时画画的风格如出一辙。
他皱了皱眉,少幅度的修改是可以的,但这么大面积地修改,这油画还算不算学生画的了?
杨闻涛这是干什么?
他看了一圈回来,找了个椅子坐下来,用手压着腹部,感觉又有点疼了。
刚休息没多久,有个学生站起来,“老师,能过来一下吗?”
远处的关野一直留意着这边,皱起了眉头,怎么那么多事啊?还让不让人休息了?
边牧倒没有推辞,起身走了过去,“怎么了?”
说话的是个女孩子,“老师,我这里不太会画,暗部怎么能画出那种透气的感觉啊?我怎么调颜色都不对……”
边牧没动,看了一下她的调色盘。
从熟褐,生赭过渡到橙红和黄色系,他突然看到了一个奇怪的颜色,“肉色?你怎么会用这个颜色?”
女生道,“啊!这个是杨老师叫我们买的,说是用着方便,不用自己这么麻烦调肤色,我们现在都在用呢。”
边牧皱了皱眉,“一般画人像或人体都不会用现成的肉色,这样的颜色画出来是死的,就算你加其它颜色进去,也会很闷,肯定没有自己调出来的肉色变化那么丰富……”
“啊这……”女生有点无措。
边牧顿了顿,意识到学生的处境也很无奈,就往回兜了一下,“不过各人有各人的方法,你可以自己选择,但我的建议还是自己调比较好。”
女生赶紧点头。
边牧看着面前被杨闻涛改得跟单色素描似的画,沉默了片刻,才道,“同一张脸的颜色,也是会有冷暖关系的,你要画出暗部透气的效果,就不要全部用暖色系去画,可以试着用点冷色,加点群青或者钴蓝进去……”
女生睁大了眼睛,“冷色?人脸是暖色的,上面出现冷色,那不会很突兀吗?”
边牧有点无奈了,这不是基本常识吗?是个东西都有冷暖,如今他们是被杨闻涛彻底给带偏了。
“不会的,你试试看。”
女生试了一下,她调肤色很不熟练,调得太红,再加上群青,颜色就更不对了。
边牧摇摇头,“肤色上的冷暖是很微妙的,一点点倾向就能达到效果,颜色不用太多了,你再试一下……”
女生却没有什么耐心,调了几次还是不行,直接就把油画笔递了过来,“老师,你来帮我画吧!”
边牧的脸色倏然一白……
65 老师的手
边牧顿了一下,还是接过了油画笔,“我帮你调色。”
他的左手不太经意地,微微托住了自己的右手手肘,弯腰在调色板上调色。
调了几种肤色,他就把油画笔递给女生,“可以了,你试一下。”
“谢谢老师。”女生微怔,还是接过油画笔,开始上色,但她对冷暖的认知十分薄弱,技法也不太娴熟,始终画不出效果。
“老师,这……你还是帮我画一下吧!”女生道。
边牧没说话。
女生迟疑了一下,“杨老师经常给我们改画,他说好画都是改出来的,老师,你也帮我改改吧!”
“……”边牧直接哑了,好画确实是改出来的,但不是别人改啊!是自己改……而且就算改画也绝不是杨闻涛这种改法。
旁边的同学听到了,也纷纷走过来附和,“对啊,杨老师一直在帮我们改画,我们都学到了很多技巧……”
“他还说边哥你的技法更厉害,叫我们记得要请教你……”
“边哥,你也帮我们改一下吧!”
“对啊……”
边牧的右手紧攥着,手指轻微搓了一下,没有说话。
这就是杨闻涛所谓的礼物吗?
花一个月时间养成学生依赖老师的习惯,怂恿学生叫他改画……
但他……他现在根本就画不了……
安磊去了趟洗手间回来,刚进门就看到一堆人围着边牧,他也不知道什么情况,就怕有人撞到边牧,赶紧跑了过来,“喂!上课呢!聚一堆干什么?
“没啥,杨老师不是总给我们改画吗?我们想让边哥也给我们改改……”
“改画?”安磊快速地瞥了一眼边牧,见他没什么异样,就对其它人说道,“杨闻涛喜欢改画那是他的事,每个老师的教学方法不一样,没有规定就一定要改画啊!”
旁边同学说道,“画一下也没什么嘛,杨老师都说边哥画画超厉害的,你们附中的都看过,我们还没看过呢……”
“对啊对啊,边哥还得过全国美展银奖!太厉害了,给我们露一手吧!”
“对!露一手……”
起哄的学生越来越多。
油画系的画室很大,关野为了占用插头,这次是坐在对面的角落里,刚好有隔板挡着视线。
他之前根本没发现这边的动静,后来起哄的声音渐渐大了,他才觉得不对劲,走了过来。
“怎么了?”他扯了扯早就过来凑热闹的凌河。
“他们想让边哥改画呢!”
关野莫名其妙,“为什么要改画?以前也不改的啊!”
凌河摇头,“你这个月没来,不知道,杨老师整个月都在帮我们改画呢,我上周的整幅画都给他改了,他可勤快了……”
“杨闻涛?”关野皱起了眉头,“为什么要改整幅画?”
“他喜欢吧!我们也喜欢,改了以后整个画面都不一样了!”凌河道。
关野感觉不对劲,他以前经常跟着他爸去画室混日子,他爸也改画,但都是点到则止,这全改是怎么回事?
关野皱着眉,往里面挤。
最里面的安磊见劝不动他们,已经发火了,“行了行了,这是你们自己的画啊!又不是老师的!我早就叫你们不要让杨闻涛全改,你们非不听!现在还要拖边哥下水……”
外围的一个男生闻言,嘀咕道,“不就是改一下画嘛!杨老师每天都改,怎么边哥就这么磨磨唧唧的,是不是不会画了……”
关野正好经过,一听就火了,停下来直接抓住了那男生的衣领,“你放什么狗屁!老师得奖的时候,你他妈还在喝奶吧!”
那男生个子不高,直接被拎起来了,吓了一大跳,“诶诶!我就说说而已,这么紧张干什么……”
关野气笑了,“说说而已?这话能随便说的吗?还有杨闻涛那都什么玩意儿?你拿来跟老师比!”
男生挣扎,“我说得不对你也不能动手啊……”
“这叫动手?我让你看看什么叫动手!”
关野直接举起拳头……
周围的同学顿时乱了起来,劝架的吵嚷声响成一片。
边牧被围在最里面,被几个高个子挡住视线,看不到外面,但他听到了关野的声音,一下就急了,想要挤过去。
安磊赶紧挡住他,“老师,人太多,你别过去!我去。”
他几步就挤了过去,看到关野要打人,急忙冲上去抓住关野的手,压低了声音道,“关野,别惹事!快放手!”
关野狠狠地推开他,“放个屁,你听到他说什么了!他说老师不会画画!我艹!有这么污蔑人的吗?”
“!!!”安磊气急,“你……”
那男生被关野掐着动不了,哭丧着脸,“我就随口说说,话赶话了,真没这意思啊!谁不知道边哥画画厉害啊……”
“道歉!”关野不放手。
男生赶紧道,“我道歉我道歉……”
关野直接拖着他走了进去,一直拽到了边牧面前,旁边的同学纷纷让路。
边牧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人却明显有些恍惚,不在状态。
关野顾着摁人,根本就没看见。
那男生被掐着后脖颈,急匆匆道,“边哥对不起,我就是……这个月被改画改习惯了,随口说了不该说的话,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啊边哥……”
边牧被喊得反应了过来,“关野,放手!”
关野这才松了手,还在一旁哼哼唧唧,“妈的,画画不行也就算了,连话都不会说!老师画张画要多少钱?你说改画就改画啊?”
他想起边牧那鬼斧神工的用色,又补了一句,“等老师自己想画了,自然会露两手给你们看看,说不定还能来一副创作!对吧,老师!”
边牧:“……”
安磊:“……”
这话一说出来,所有学生都是一顿,满脸期待地看着边牧。
虽然很多学生没见过边牧画画,但不少都见过他获奖的油画创作,创作和写生可不一样,写生学的是技法,创作那可是能真正学到好东西的,如果能看到创作步骤和思路,那会受益匪浅……
边牧站着一动不动,明明没什么表情,但就是感觉整个人都在散发冷意。
安磊一看心都寒了,赶紧出来打圆场,“那个……以后再说吧,边哥才销了病假回来,身体还跟不上,以后再说……”
边牧没说话,直接转身就走了。
众人,“……”
关野也一愣,边牧为人挺圆的,事事周到妥帖,从来不会这么啥都不管就走了……
他看着边牧略显匆忙的身影消失在门外,皱起了眉头。
安磊开始赶人,“散了散了,都回去画画……”
大家都回座位了。
关野站着没动,之前他正在发火,也没留意边牧怎么样,但刚刚,他知道边牧是真生气了。
这又是气什么啊?
他突然想起来,对!边牧说过不许他打架的,刚刚虽然没打成,但他还是动手了……
糟了!他顾不得还在上课,直接追了出去。
边牧这次是走得真快,关野追出去就已经不见人影了,他转了好多地方,连洗手间都一间一间看过去,还是没找到人。
最后他才想起来打电话,循着微弱的铃声找到了楼梯间里。
楼梯间烟雾缭绕,清瘦的身影靠在窗户边上。
边牧听到声音,抬起了头,眉目在烟雾中显得有些冷淡,烟夹在修长冷白的指间,看来已经停了一会儿,积了老长一截灰。
“老师,你怎么了?”关野走上前,扶了一下他的手臂。
边牧没动,看了他一眼,夹着烟的右手微微一颤,长长的烟灰瞬间塌落了下去,“没事,抽根烟就回去了。”
关野抿嘴,“老师我错了,我不该动手……”
边牧没说话,把烟咬在嘴里,任它慢慢燃烧,有一下没一下地抽着。
这次关野理亏在前,看了看边牧的脸色,就倚着楼梯扶手不动了,一声不吭地看着他。
一根烟抽完,边牧把烟头摁灭,“好了,走吧。”
他侧身就想走。
关野拦住他,“老师,我错了,你原谅我好不好,别生气了。”
“我没生气。”边牧错开目光。
关野盯着他,“你生气了,我都说了,你骗不了我的!”
边牧抿了下嘴,非常不走心地说了一句,“好吧,我是有点气,但已经气完了。”
“……”关野无奈,“老师,你这也太敷衍了吧,你这可不像没事的样子。”
边牧叹了口气,“真没事,我时不时就会有些莫名其妙的情绪,自己消化了就好,你不用管我的。”
关野狐疑地盯着他的表情。
“走吧走吧!”边牧直接推着他出去了。
……
关野真的猜不透边牧在想什么,他整个上午都有些不对劲,有人问他东西,他个个都会回答,但没人问的时候,他就自己坐着发呆。
但关野一看他那熟悉的发呆模样,就知道自己铁定是捅了马蜂窝,事情绝对小不了,边牧根本就没有说实话。
他直接去找了安磊,把人强行拉到了楼梯间里。
“老师是怎么了?早上还挺好的,怎么突然就不高兴了?”
安磊看了他就来火,语气很冲,“我怎么知道!你自己不会问啊!”
“……”关野莫名其妙,“你干嘛,吃火药啦!”
安磊本来就憋了一肚子气,猛地一推他胸口,“你丫不叫边哥画画就什么事都没有,别人起哄就算了,你他妈还来添乱!”
关野措不及防被推得撞到了后面的墙上,正要发火,突然反应过来安磊在说什么,他一愣,“画画?老师生气是因为这个?”
安磊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关野皱着眉,突然想起来,边牧好像从来没在他面前画过画,他过去还奇怪来着……
不会是……
他心里一紧,“老师的手受伤了?”
安磊火冒三丈,“伤你丫个头!”
关野急得汗都出来了,“那到底是怎么了……”
66 一无是处
关野最终还是没能从安磊口中得知真相。
两人后来说着说着,话不投机,差点就打了起来,幸好在最后一刻都顾忌着边牧,及时刹住了车,不欢而散。
关野狠狠地锤了一下自己的脑袋。
要是边牧真的没法画画,那他刚刚都干的什么事啊?这不是往伤口撒盐吗?
他当时怎么就没及时留意一下边牧的反应呢?
冲动了。
又冲动了!
他回到画室,还在上课时间,边牧却破天荒地走出去了,靠在阳台边上的后门抽烟。
人微微佝偻着,消瘦的身影在逆光中,几乎成了一条细细的黑线,像是要慢慢湮没在光芒里。
关野的心都揪起来了。
他看过边牧的画,能感觉到他对绘画的狂热态度。
一般人可能是喜欢画画或者把画画当成职业,比如他自己,就是纯粹喜欢而已,但边牧明显不一样,他画画似乎更多是在宣泄情绪。
他就仿佛困兽一般,把无处可去的情感全都隐藏在他的画里,在虚假的表象背后,释放自己最真实的躁动和恐惧,挣扎和无助……
把别人拽进去,也把自己放出来……
然而现在,宣泄的口子没有了。
他不知道边牧当时无法画画,曾经承受怎样的压力,在他看来,这不亚于掐断了边牧的命脉吧……
……
中午下课,关野开车送边牧回家。
边牧的表现还算自然,有事没事说几句不痛不痒的话,但关野一眼就能看出他在强颜欢笑。
他不想边牧装得那么艰难,干脆就不说话。
很快,边牧也安静下来,垂着眼,靠在座椅背后不动了,看着自己的手发呆……
回到家,关野简单地做了个生鲜粥,端了出来。
边牧还是老样子,点了根烟坐在沙发上,垂着眼,没什么精神,似乎又和之前一样了。
关野心里暗暗叹气,他这段时间明明心情好了很多,现在又倒回去了……都怪那个混账杨闻涛,没事改什么画?当然,也怪他自己,次次都栽在冲动上面,哎!
“老师,吃饭了。”
边牧应了声,慢吞吞地站了起来。
两人安静地吃饭。
关野一直想着怎么问他这事,但又怕一问这事,边牧连吃饭都吃不好了,考虑来考虑去,最后也没问成,一顿饭吃得是七上八下的。
吃完饭,两人在沙发坐下。
关野这才凑过去抱他,“老师……”
“嗯?”边牧咬着烟,正拿起打火机点火,点燃后深深吸了一口,夹在指间看着他,“怎么了?”
关野安抚地摸了摸他的脊背,“老师,安磊和我说了你画画的事……”
边牧整个人一顿,自然垂落的手微微抽了一下,指间的橙红也跟着颤了颤。
他转过头,看着关野没动。
关野也看着他,说得小心翼翼,“上午是我的错,我不该和他们一块起哄……我不知道你的情况,不该乱讲话的。”
边牧没说话。
关野看着他垂下的手,迟疑了一下,“老师,你的手……到底是怎回事啊?”
“安磊没说?”边牧动了一下,终于把烟放进嘴里吸了一口。
“没说,他叫我问你……”
边牧沉默了好一会儿,突然问了一句,“你下午有大课吧?”
“啊……是啊。”关野下意识回了句。
“今天是刘院长的大课,你别缺席了。”
“!!!”关野睁大了眼睛,刘院长是他爸的老朋友,人也古板得很,他病假一个月,要是第一天上学还缺勤……怕是得闹到他爸那里去。
他低头看时间,还有半个小时。
可是……
关野看着边牧那烟雾缭绕中的五官,还是不放心,“我还是不去了,下午陪你……”
边牧推他,“你去吧,画画的事晚上再说,我都多大人了,没事的。”
关野不动。
边牧笑了笑,“真没事,我这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有一年多了,不差这么点时间。”
他靠过来,轻轻贴了一下关野的嘴唇,哄道,“去上课吧,乖点。”
“……”关野终于松口了,“老师,那有什么等我下午回来再说,你别乱想,好不好?”
“嗯。”
“我下课马上回来!你在家等我。”
“好,快去吧!”边牧起身,把他拉了起来。
关野终于听话地出门了……
***
门关上了。
边牧在门口站了片刻,才回到沙发坐下,定定地看着自己手,呆愣了好一会儿。
说没事是假的,更不用说今天这么尴尬,直接被学生怀疑,还当众说了出来,以后的日子,怕是不好过了。
连笔都拿不了的人,还做什么老师啊?
边牧突然捂住了自己的脸……
一年多了,他都没有办法画画。
在医院里那段时间,他因为病情过重,接受过无数次的电休克治疗,那种号称安全的治疗方法,却让他恐惧至极……
除了电击时被人围观,最终惹上了孙宇杭那种人,他对这种治疗还有十分剧烈的反应。
电击时倒没什么意识,但醒来之后,他总是全身发抖,说话也说不出来,意识混乱,记忆更是完全断片,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想不起来自己是谁……
那个时候开始,他的手就有问题了,不停地抖,连筷子都拿不起来。
医生说,那是电休克治疗正常的副作用,很快会过去的。
一年后,他出院了。
那些后遗症都渐渐好转了,唯有手还是老样子,只要做精细一点的事,就会控制不住地颤抖。
写字,画画……他都做不到。
后来再去看医生,医生说,电击的后遗症不会遗留这么久,更大的可能是心理因素。
他就尝试各种办法,看心理医生,停了自己吃的药,甚至往自己的右手上狠狠割了几下,期待伤口愈合后能有奇迹发生……
可最后,全都失败了。
他这辈子,也没什么能拿的出手的东西,也就区区一个画画而已。
那次意外不但剥夺了他身边的一切,最后,连他自身拥有的最后一点东西也剥夺殆尽……
他最终,一无是处。
消沉了很长一段时间,他情绪很差,每天都在疯魔一般尝试画画,画不了就砸东西……然后又捡起来继续画……
江教授就是那时候把他带回家的,看他的状态太差,怕他想不开。
江教授安慰他不要着急,既然是心理原因,总会有过去的一天。
可他觉得,正是因为心理原因他才无所适从,伤病的话,还能有一句准话,行或不行。
但这个……他只能怪自己没用,明明手没有废掉,却形同虚设……
老两口见劝慰没用,就开始一天24小时,轮流盯着他。
不让他画画,收掉他的画具,不停地和他谈心,唠家长里短,让他没有时间想别的东西。
知道他失眠,老两口晚上也轮流陪着他,连上厕所也守在外面,限制着时间……
边牧那时候感觉脑袋都是嗡嗡的,整个人都傻了。
他知道他们是好意,可他真的适应不了这种毫无间歇的照顾……
最后,他还是放弃了。
他不忍心江教授和师母再操心,陪着他熬夜,他终于安安分分地,把画笔丢到了一边,放弃了画画……
……
当然,他也有一时放不下的时候。
开学的前一夜,他的焦虑到达了顶峰,顶着老师的头衔,他却没办法画画,也不知道开学后,会不会有人叫他改画,需不需要他做示范……
他实在受不了压力,于是又不死心地尝试着停了药,最后还是以失败告终,停药没能让他的手不抖,却让他彻底陷入狂躁……
碰巧这时候,关野第一次上门。
这才有了两人一见面就打架……
……
边牧走出阳台,楼下行人匆匆。
城中村低矮的破烂居民楼建得随意,东一茬西一茬的,错落有致。
卖水果的小摊贩推着三轮车停在路边,吆喝着叫卖红橙橙的柿子,路口还有个买玩具的地摊,上面摆了各式各样的小玩意儿,几个小孩子眼馋得走不动步,拖着奶奶要买玩具……
他过去很喜欢画写生的。
和创作不一样,创作的时候他喜欢宣泄不良的情绪,而写生的时候,他更喜欢构造美好。
他自小就孤僻,无法融入人群,他就把期待的热闹都画进写生里,仿佛自己也在里面一样……
可现在……
人间的繁华落在眼里,融进脑中,他却再也画不出来,就像心里缺了一大块,不论是期待还是绝望,都像是……没有了归处。
他低头看看自己的手,白皙修长,骨节分明,似是没有温度的寒白玉一般,青蓝的血管凸起,宛如深埋其中的玉脉,泛着微微的冷意。
看着还不错,却毫无用处。
他有些烦。
过去有段时间,他一直很想把自己的整个右手用刀切下来,让它永远消失,这样他就不会日复一日地,在期待和绝望中痛苦徘徊……
他甚至希望更彻底一点,想让自己整个都消失,他不想再要这个多灾多难的身体了……
寒凉的触感沁入肌肤,艳丽的血珠顺着刀刃渗透出来,汇成一条细细的血流,沿着白皙的肌肤滑落……
他的手一抖,一阵刺痛唤醒了他的神志。
“当啷”一声。
边牧猛地后退了一步。
不知所措地看着掉在地上的水果刀,还有自己手腕上殷红淌血的伤口……
67 你不麻烦
关野一整下午都心不在焉,他总想起那个笼罩在烟雾缭绕中的身影……也不知道边牧在家里怎么样了。
下了第一节课,他匆匆跑去下一个课室里签到,就赶紧跑回家了。
回到家一进门,就看见客厅一片凌乱,地板上到处都是零零散散的碎纸、纸团和铅笔。
边牧不见踪迹。
他心里一慌,把手上的书包往旁边地上一扔,喊了声,“老师?”
没有人应。
关野的腿突然有点发软,走进去四处张望,这才看见人在阳台外。
那个消瘦的身影迎着风,孤零零地站在阳台最边上,仿佛就要跳下去了……
“老师!”关野吓得心跳都快停了,猛地冲了上去,抱住他怒吼,“你干什么?!”
边牧僵硬了一下,回过头疑惑地看他,“回来了!这么早。”
关野一愣,看着他没说话。
边牧的眼神有些散乱,停了片刻,才聚拢目光,伸手摸了摸关野的脸,“这么紧张干什么?以为我要跳下去?”
“……”关野被他这么猝不及防地一问,反而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刚才看到边牧的那一瞬间,他还真是这么想的,到现在心脏还在紧张地抽疼着。
边牧看着他紧绷的模样,突然笑了笑,“你傻啊!这里才二楼!哪个想不开的会跳二楼?”
“……”
关野可算是彻底回过神来了,见他还会开玩笑,心里松了松,觉得自己应该是想多了,边牧确实是情绪容易波动,但好像并没有想不开的倾向……
他还是认真看了看面前的人,边牧的脸色很苍白,神色有些疲倦,身上有一阵浓重的烟味,似乎是怕冷,他还换了一件长袖衣。
关野皱眉,摸了摸他的手,冰凉的,“进去吧,别在这吹风。”
边牧不动声色地把手抽了出来,“嗯,这就进去。”
他边走还边问道,“你怎么这么早回来了?”
关野跟着进去,“嗯,我第二课去签到了,没上。”
边牧脚步一顿,回头看了他一眼,“你还记得我是老师吗?在我眼皮子底下逃课?”
“……”关野委屈地看着他,“今天饶了我吧,我不放心你……”
边牧也没揪着他不放,“这次就算了,没有下次。”
“哦,好……”关野看了看满地的纸张,“你下午画画了?”
“嗯,有点乱,我这就收拾。”
“我来收拾吧,你坐着。”关野去拿了个垃圾桶过来。
边牧坐下来沙发上,慢吞吞地摸出烟盒,又问了句,“下午的大课怎么样?”
“还行,和刘院长打了声招呼,这么久没见,他还是那么凶。”
边牧正咬着根烟点燃,含糊道,“他是看着严厉,其实人很好的。”
关野一心盯着地上的纸,有点心不在焉地答道,“他就是和我爸太熟了,三句离不开我爸,总是训我,我下回见了他得躲着点……”
他一边说着,一边背对着边牧,弯腰把地上揉得乱七八糟的纸捡起来展开,快速地瞥了几眼。
纸上看不出画的是什么,似乎只是纯粹地在画线条,但明显能看出力度时轻时重,不受控制。
他皱起了眉,线条都画不了……边牧的手伤得这么严重吗?
不过他也没说什么,收好垃圾,就在边牧身边坐了下来,“老师,下午画了感觉怎么样?”
边牧夹着烟,抽了一口,“不太行。”
“没事,慢慢来。”关野凑过去想抱他。
边牧侧身躲了躲,扬了扬手里的烟,“等我抽完这根,你不是不喜欢烟味吗?”
“没事,我都习惯了。”关野把他搂过来。
边牧笑笑,很顺从地靠过来,把头挨在他肩膀上,安静地抽着烟……
关野低头看他,轻轻摩挲他的头发,边牧的头发很柔软,摸起来手感很好,跟他自己的刺头完全不一样。
揉了好一会儿,关野才问道,“老师?你的手是怎么回事?能和我说说吗?”
边牧的声音有点沙哑,“就是画不了,不是受伤,我之前看过医生了,说是心理原因。”
“心理原因?”关野皱眉,倏然反应起来,“也是因为那件事吗?”
“嗯。”边牧靠着他肩膀,轻轻地呼了口烟,飘渺的烟雾仿佛把两个人都笼在了里面。
“那件事后,我崩溃了很长一段时间,后来,很多事都不太对了……我开始情绪失控,噩梦,失眠,手也出问题……”
关野心里发抽,紧了紧搂着他的手臂,“那医生怎么说的?”
边牧略显沉闷的声音传来,“医生也说不准,可能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突然好了,也可能一直好不了。”
他停了片刻,像在安慰自己,又像在安慰关野,“没关系,我也习惯了……”
关野静静地听着,一点点心疼得发紧,恨不得把他塞到自己心里去护起来,明明那么好的人……老天为什么总是不让他好过?
他低头吻了一下边牧的头顶,却看见他眉心紧皱着,一手夹烟,一手不自觉地微微拽着自己的衣角,像是隐忍着渐渐冒头的情绪。
关野怕他又会像上回那样情绪失控,赶紧抚了抚他的后背,“老师,别说了,我知道这些就够了。”
边牧顿了顿,感激地笑笑,他确实不太想再回忆一次,一个下午已经把他折腾得够呛了。
他把情绪压了压,吸了口烟,烟雾慢慢从他唇间,鼻间溢散出来,他突然又有点忍不住,问道,“关野,我是不是很麻烦?”
“你不麻烦。”关野看着他道。
边牧抿嘴,“其实我也觉得自己很麻……”
关野二话不说,俯身过去吻住他。
青天白日,楼下叫卖的嘈杂人声,摩托车轰轰的加油声……清晰地传了上来,客厅里却是一片旖旎。
两人呼吸间都是彼此的气息,带着烟草香气,千回百转,热烈,湿漉。
边牧半个字都说不出来了,被吻得眼睛微红,映着灼灼的火……
……
关野一回来,他就觉得整个人都放松下来了,仿佛有了主心骨,不像下午那样,难受快要疯了……
看到水果刀的那一刻,他就知道自己发病了。
他拼命告诉自己,只是发病了而已,吃药就没事了,但那种……或许一刀下去,就可以结束一切痛苦的诱惑,真的让他欲罢不能。
他不想吃药,也不想再去学校面对那些质疑的声音,他几乎能想象事情一旦败露,人人都会对他口诛笔伐,曾经的天才连笔都拿不了,居然还靠关系留在美院当老师……
他深知谣言的可怕,这会连累很多对他好的人,江教授、师母、安磊和关野,甚至当年那些他帮助过的附中学生……所有人都会因为对他的质疑,蒙上不堪入目的名声……
无形的力量在拖着他慢慢沉下深渊,他真的想放弃一切……
可也就是在那一刻,他看到了挂在厨房里的那条小围裙,粉色的格子围裙随风飘扬,带着轻盈的小女生色彩,却总是穿在高大的关野身上,违和又融洽……
那个身影总是穿梭在厨房里,伴随着氤氲的烟火气和诱人的香气,让他再次有了家的感觉……
他不再是一个人了。
关野那小子虽然不让他省心,但也在磕磕绊绊地试着喜欢他,照顾他……
他自己沉溺于深渊也就算了,但绝不能把关野拖下水……他要是出事,关野该怎么办?
他还那么年轻,又那么冲动……
最后,边牧默默地收好水果刀,撑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去吃了药,又把手腕的伤口也一板一眼地消毒,上药,包扎,全部都处理好。
最后,他还换了件长袖,把伤口藏在袖子里面……
他还是第一次,这么冷静地逃离了自己的情绪……
……
“老师,想什么呢?”关野从他唇边退开了一些,还蕴含着湿意的声音非常不满,“接吻也走神?老师,是不是我的吻技退步了?”
“……”边牧回过神,张嘴正要解释,对面的人突然伸手掐住他后脖颈,不由分说地啃了过来……
“!!!”边牧就像刚被打捞上来的,拼命扑腾的鱼,不停地拍打着关野的前胸,用力推他……这一顿嚣张跋扈的深吻,差点没让他憋死。
……
他最后断断续续地憋出一句,“够了……不走神了……”
“哼……”关野这才满意地松开了他。
眼前的人,脸上带着微微的红晕,神情有些慌乱,呼呼地大喘气,嘴唇被自己啃得又红又肿,可算是没有刚才那半死不活的样子了。
关野也呼了口气,把自己满腔的欲火压了压,一本正经地开始劝说大业,“老师,我知道你压力大,但你不是一个人,你还有我,我会帮你的,知道吗?”
边牧还喘着气,没说话。
关野将茶几上的速写本和铅笔拿了过来,把铅笔递给他,“拿着。”
边牧犹豫了一下,没接。
“老师,别太担心,既然是心理因素,那我们就一步一步克服,好不好?我带你画……”
关野把笔塞到他手里,从后面环抱住他,胸膛紧紧地贴着他的后背,伸手握住了他拿笔的手。
边牧抿了抿嘴,他其实不太想在关野面前画画,不想让他看到自己那一塌糊涂的状态,但他不忍破坏气氛,还是由着关野握住自己的手,在速写本上画了下去……
可惜从拿起笔的那一刻起,他的手已经开始抖了,手背上青筋喷张,落笔之后,手更是忽然不正常地抽搐起来。
关野没想到他会突然抖得这么厉害,一时没握紧他的手,笔下的线条顿时剧烈颤动,呲啦一下,画出了纸外……
他的心猛地一沉……
68 娇软在怀
关野的心沉了沉。
他突然想起了边牧以前做噩梦时的反应,和这有点类似,根本就不是正常的发抖,而是像魔怔了似的,不受控制地抽搐……
“不行……”边牧急促地喘着气,身体也紧绷着,额头都微微冒汗了,“我一拿笔就这样,根本控制不住……”
“没关系。”关野手上加了点力度,“老师,你放松,我来画。”
但边牧根本没有办法放松,铅笔仿佛带电了一般,他的手一碰就止不住颤抖……
他不敢回头看关野的表情,咬了咬牙,“算了。”
说着,他就要站起来,他很清楚自己的反应不正常,甚至可以说得上是怪异……
虽然自己是个无可辩驳的神经病人,但他实在不想关野看到自己这副神经兮兮的样子……
关野二话不说,直接把他给捞了回来,摁在自己腿上坐着,“老师别跑!我又不笑话你,你做噩梦那次我也在啊!都看过了,你怕什么!”
边牧被他摁住走不了,闭了闭眼,“算了,我试过很久,真的不行……”
关野温柔却坚定地圈住他,“你不行,不代表和我一起不行啊,以前不是没有我嘛……”
“……”边牧竟然无言以对。
关野摸了摸他的手,“老师,别小瞧我的能耐,说不定我们一起能成功呢?总要试一试吧……”
边牧想说什么,但还是垂下眼眸,没说话了。
“老师,和我试试好吗?”关野轻轻捏着他的下颌,把他的脸抬起来,“给我个机会。”
边牧看着他真诚的面孔,终于松动了一点,“我很难恢复的,几乎没什么机会……我怕你嫌烦。”
关野笑,故意把他整个人都圈进怀里,像公主抱一样,“娇软在怀,我怎么可能烦?求之不得好吧!”
边牧愣了片刻,才明白他说什么,恼火地敲他的脑袋,“什么娇软,难听死了!”
“不敢了,不敢了!”关野嘻嘻哈哈地躲着他的手,“那就美人……哎哟!疼!还是不行啊?那美男,美男总行吧?!”
边牧没好气地僵在他怀里,走又走不了,被他这么一打乱,刚刚伤春悲秋的情绪全都没了。
关野收敛了笑意,一本正经道,“老师,我是说认真的,虽然我脾气不好,又冲动,但我对你还是有耐心的。”
他看了一眼边牧,又补了一句,“要是我真的烦了,那我就告诉你,然后你自己画,我就玩游戏陪你,行吗?”
边牧拗不过,想想也只能答应他。
但关野心急,见他还是没说话,一手扶着他的腰,一手扣着他的后脑勺,直接吻了上去,低声哄着,“相信我,好不好?”
边牧怕他又来深吻,赶紧推他,“行了行了!”
关野倏然笑起来,“真听话,你要是画得有进步,我就奖亲亲。”
边牧被他逗笑了,“我不要,你自己对镜子亲吧!”
“……”关野无语,但看到他终于笑了,也松了口气。
“来!开工!”关野把铅笔拿过来,握住了边牧的手,“画什么呢?要不我画一个,你来猜吧!”
“嗯。”边牧的手都还是抖得厉害,只能尽量让自己放松一些。
关野的力气也加大了,紧紧握住了他的手,两只手终于磕磕绊绊地画出来一个奇形怪状的东西。
顶上是个歪歪扭扭的圆球,上面布着蚯蚓般的线条,弯弯曲曲,一塌糊涂,也不知道是什么,下面勉强能看出四根须须,长在一个水桶似的东西周围……
边牧看着那怪物似的东西,问道,“你画的是什么?”
“看不出来?”关野不可置信,“这是你啊!看!这是头,鼻子和眼睛在这,这是手和脚……”
“……”边牧无语地指着那个水桶一样的东西,“我的腰这么粗?”
关野失笑,“真是你,你看这上面有颗痣啊……”
“……”边牧愣了愣,突然反应过来,“你怎么知道?”
“!!!”关野陡然一个激灵。
靠!
暴露了!
他赶紧道,“就……偶尔不小心看到的……”
边牧没说话,看着他。
关野反应极快,“打架!打架那一晚!还记得吗?我踢了你一脚,就是这,那时候看到了!”
边牧冷笑,“编吧!”
“……”关野的脸瞬间垮了,“我错了老师,我趁你睡觉,偷偷看过……”
“……流氓!”
毫无意外的,秀气白皙的小拳拳砸到了他的脸上,一点也不疼……
***
第二天,边牧的状态还是不太好。
昨晚睡觉时他醒了好几次,要很长时间才能再睡着,早上起来的时候,脸色都有点白得发青。
关野看着他忧心忡忡,虽然昨天的事被自己给打岔了,最后嬉闹收场……但他知道边牧心里始终压着事,根本放松不下来。
吃早餐的时候,边牧喝了两口粥,就放下了。
“吃腻了?”关野在瓦煲里搅了一下花生。
“不是,胃不太顺服,我去吃点止痛药。”边牧站了起来,有点直不起腰。
关野赶紧扶了他一下,“老师,你能行吗?不然今天别去学校了!”
“没事,吃点药就好了。”边牧慢慢走到沙发坐下,拿了药放进嘴里,“你也别老盯着我,累不累啊,该干嘛干嘛去。”
关野咬了咬唇,默不作声地去收拾东西,帮他装了两个面包带去学校,把小猪热水袋也拿走……
……
今天他们出发得比较早,关野开车开得特别慢。
边牧的头仰着靠在椅背上,看着在窗外发呆,一路也没有说话。
他心里也没底,昨天事情闹成那样,没人留意还好,要是有人存心针对他……这事恐怕就没那么容易过去了。
只能……混一天是一天吧!
下车的时候,关野突然抱了他一下,“有事就找我,别硬撑。”
边牧笑笑,“知道了,走吧!”
关野想是想得好,但他刚到画室,就被刘院长派人过来叫了,说是去给刘院长的讲座帮忙,实际就是想把他提在身边教育。
他哭丧着脸去办公室找边牧,“老师,我上午要出去,刘院长叫我过去。”
“研究生部的讲座?”边牧立刻反应过来。
“对,估计中午吃过饭才能回来。”关野气得牙痒痒,“要不中午叫安磊先送你回去?”
“嗯行,你去了好好听,研究生部的讲座一向干货很多,多听听有好处。”
关野没说话,看着边牧有些发愁,他真是不放心啊!
他现在总莫名其妙地有种感觉,自己一走边牧就会出点什么事,老师也太不让人省心了,真想把他塞到裤兜里带走……
边牧看着他老父亲似的眼神,失笑,“你这什么眼神?行了,快走吧!别让刘院长等,等会儿你又得挨骂了。”
“嗯。”关野叹了口气,从兜里掏出一大堆东西,面包,小猪热水袋,充电线……一股脑塞到边牧怀里。
“记得吃早餐啊,还有热水袋也要用……”
边牧把东西全部放进抽屉,推他走,“行了知道了,快去吧!”
关野恋恋不舍地走了。
……
边牧坐在空荡荡的办公室发了会儿呆,实在没胃口吃早餐,干脆去了画室。
美院的老师一般来得比较晚,但学生都到得比较早,这时候已经来了一半多的人了。
画室里和往日一样熙熙攘攘,学生们一堆一堆的,聚集在一起讨论着什么。
边牧走进画室的一瞬间,所有人突然莫名其妙地安静了一瞬。
“……”边牧没说话。
学生们反应过来,纷纷打招呼。
“边哥早啊……”
“边哥这么早啊!”
边牧点点头,没有像往日那样一个个回应过去,因为他看到了大家的眼神都不太对,看着自己的目光躲躲闪闪……
刚刚他们在讨论什么?
边牧照常准备上课的东西,收拾好了,就走到大门外抽烟。
安磊今天姗姗来迟,赶在最后一分钟冲出电梯,跟着的还有附中那几个学生,一个个哈欠连天。
边牧知道他们附中那边昨晚有活动,看来是结束太晚,都睡过头了。
安磊看见在大门口抽烟的边牧就是一愣,“边哥,你怎么在这?”
那几个也走过来打招呼,“边哥早!”
“早,快进去吧!要上课了。”边牧笑着应了,又指指安磊,“你过来一下。”
大家打打闹闹地进去了。
安磊紧张道,“怎么了?老师你不舒服吗?脸色有点差啊!”
“没事。”边牧低声道,“你等会进去打听打听,他们在说什么?”
安磊一愣,陡然皱起了眉头,“怎么?他们惹你了?”
边牧道,“没有,也可能是我多想吧,你先去探一下,有什么就回来和我说,别冲动!”
“嗯,好。”安磊转身急匆匆地走了进去。
边牧抽着烟,依旧靠在大门外面等着。
大概过了十来分钟,里面断断续续传来嘈杂的声音。
“你丫有毛病啊!说什么呢……”
“这也不是我们说的啊……”
“他说的你们也不能传!早他妈叫你们别和他混……那家伙根本就不是什么好人,除了嘴炮还有什么能耐,操……”
“对啊,他不就是嫉妒边哥嘛!自己画不好,就造谣生事……”
“背后说人算什么?有种就让他过来这里说啊!”
“可是……要不是他说的那样,边哥为什么不肯改画啊?”
“你他妈还说!有病是不是……”
“谁不知道你们附中的人都向着他,可你们也不能不让人说话啊……”
“操!昨天关野没打够你们是吧!是不是要我来……”
边牧心一紧,赶紧走进去。
画室里的人都挤在一堆,安磊和附中那几个学生,都是撸胳膊挽袖子,剑拔弩张地想干架……
69 够高了吧!
边牧一看,气得头都疼了,怎么一个两个都这样!
“干什么?!都住手!”他一声怒喝。
所有人一看到他,顿时都不说话了。
安磊也垂下手,不吭声了。
边牧忍了忍,“全都回去画画,安磊,你出来!”
他说完就转身出去了。
安磊恶狠狠地瞪了一眼那几个刚刚说得最欢的人,跟出去了。
大门外的阳台,边牧双手撑在围栏上,有点压不住火,“我叫你去打听消息,你学关野打架?一个两个怎么都不让我省心啊!”
“……”安磊刚还跟斗鸡似的,在边牧面前就直接蔫巴了,“我错了,一下没克制住……”
“你是班长!这像什么样子?!”边牧忍不住大声了一点。
安磊低着头嗫嚅道,“他们在说你,太气人了……”
“再气也不能打架啊!”边牧毫不客气地打断他。
安磊没说话了,垂头丧气的。
边牧揉了揉眉心,停下来点了根烟,连续抽了好几口,感觉情绪压下来一点了,才问道,“怎么回事?说说!”
安磊这时却有点欲言又止,他抬头看了看边牧,有些迟疑。
“怎么?不说?”边牧转过头看着他,“我进去把他们几个也喊出来?”
“不不!不用了,我说……”
安磊闭了闭眼,咬牙道,“昨天晚上,杨闻涛请了画室的几个人去吃宵夜,就是经常找他改画的那几个傻/逼,他们聊到了昨天上午叫你改画的事……”
边牧的手微微颤了下,烟灰扑簌扑簌地往下掉,他顿了片刻,“继续说。”
“后来杨闻涛和他们说,你的手可能受伤了,根本就不能画画……”安磊恨恨道,“那些傻/逼!这段时间都被杨闻涛给洗脑了,现在都是人家说什么就信什么,居然还在画室乱传……简直就他妈的没脑子!”
边牧低着头倚在栏杆上,一直不停地抽烟,看不出什么表情。
安磊有些不安,边牧比他想象中的反应要冷静很多,“边哥,你没事吧?”
边牧摇摇头,没说话,低头盯着地板。
安磊小心翼翼道,“边哥……你别管他们,你能不能画不是他们说了算的,他们怎么扯也没用,就算是杨闻涛也不能怎么样,不然他也不会只是偷偷摸摸地搞小动作。”
边牧嗯了一声,终于慢吞吞地开口,“行了,知道了,但这是我的事,你就别乱掺和了,也别去和他们争,免得惹祸上身!”
“别掺和?”安磊一顿,没明白他的意思,“边哥,我肯定得站你这边啊!不可能由着他们这么污蔑你……”
边牧盯着地板看了好一会儿,滚着喉结,低声道,“我知道,但这件事,你还是别帮我了,我不想拖你下水,毕竟……”
他低头掸了一下烟灰,薄薄的眼皮耷拉着,嘴角微微一扯,“毕竟这事也不算污蔑……”
安磊急了,“边哥,你的手没事啊!只是一时画不了而已……”
边牧摇摇头,“不行就是不行,我自己知道,反正你别再和他们争了,不然到时候真的出了事,你们……都会被我连累的。”
安磊咬牙道,“我不管!我就站你这边!他们爱怎么样就怎么样!而且也不一定会有事啊!”
边牧没说话,杨闻涛抓住他这么一个大把柄,这几年积累的怨气,怕是会一下爆发出来,找学生传谣言,这恐怕只是第一步吧……后面也不知道还有什么在等着他。
他闭了闭眼,感觉自己的状态不太好,连呼吸有些控制不住,不想再说下去了,“你回去上课吧,和附中的那几个也说一声,谁也不许在这事上发表意见,别听,别看,别吵。”
安磊攥紧了拳头,“边哥!”
“听我的话!”边牧道,“你先去上课。”
安磊不甘心,也不放心,但他习惯了听边牧的,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犹豫了一下,“边哥,那你等会儿要去哪?”
边牧抽了口烟,“我还能去哪?去趟办公室,等会儿就回来。”
安磊有些迟疑不决,想了想,还是先进去了。
……
边牧抽完烟,感觉脑子还是乱成一团麻,整个人都有些发飘了,得吃点药了……
他摸了摸裤兜,空的。
药盒呢?
早上出门他还检查过的,不知道是落在办公室,还是落在车上了。
他用力揉了揉眉心,转身去办公室。
刚拐进走廊,迎面就碰上了刚从电梯出来的系主任。
“是边牧啊,来这么早?”系主任走笑着了过来。
他赶紧打招呼,“主任,早上好。”
系主任笑了笑,“说起来,平时我也很少能碰见你,今天难得遇到,聊两句?”
边牧顿了一下,系主任平时很忙,哪有时间这么闲聊,应该是有事了,他努力克制了一下情绪,“好啊。”
两人走到走廊的会客区坐了下来。
系主任上下打量了一下他,“你的气色还是不太好啊,江教授也和我说了,你的身体得多休养,怎么这么快就回校了?”
边牧笑笑,“我已经没事了,之前请了太久假,不敢再给系里添麻烦,就马上回来了。”
“嗯,好好。”系主任的语气突然有点踌躇,“但你确定都康复了吗?还有没有别的地方不舒服?”
边牧一愣,摇了摇头,“没有,都已经好了。”
系主任拍拍他的肩膀,“年轻人嘛,路还长着呢,也不要讳疾忌医啊,有什么就治好,别太担心,我们会支持你的。”
边牧一时没反应过来他的意思,茫然地点了点头。
系主任又道,“我们系里呢,一直是很看好你的,不过你也要知道,能留在油画系的研究生,都是我们寄予厚望的,我们还想靠着你拿大奖回来,给油画系争光呢,你要再接再励啊!”
边牧终于听出点不对味了,他沉默了一会儿,勉强笑了笑,“主任,我明白的。”
系主任舒了一口气,“明白就好,努力啊!”
他站了起来。
边牧也站起来,又说了几句客套话,系主任先走了。
他看见系主任临走的时候,目光不经意地落在了自己的右手上……
原来……
已经传开了啊!
连系主任都知道了,恐怕教师群里也已经传来了吧……
系主任的措辞很委婉,但他听懂了言下之意,留他在油画系是要他争光的,如果不能画,达不到他们的要求,那就该自行离开了……
他整个人都有点恍惚,脑子都嗡嗡作响。
这个事一直就像个炸弹一样,埋在他的身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爆炸,让他粉身碎骨……现在,已经到时候了吗?
他揉了揉眉心,感觉人已经不太清醒了,下意识又摸了摸口袋,空的,药盒到底在哪里?
真想不起来了……
他混混沌沌地穿过走廊,隐隐约约似乎遇到了不少人,都在和他打招呼,他也不知道自己应了没有。
等他缓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回到了画室外的阳台上,在朝气蓬勃的朝阳中,看向楼下。
油画系在七楼,专业画室是一层半的高度,起码是普通大楼十层楼的高度。
够高了吧?
他扯起嘴角笑了笑……
……
安磊一直在画室坐立不安,他想了半天,总觉得不放心,还是得告诉江教授,杨闻涛真要发疯闹起来,唯一能保住边牧的,只有江教授了。
他也不敢打电话,担心别人听见,就发了个短信给江教授,把事情简短地说了一下。
“滴滴滴~”
江教授的消息很快就回来了,同样简短,“你守着他,我很快就到。”
安磊一看,赶紧出去找边牧,可是画室外空荡荡的,一个人影都没有,他又想起之前边牧说要去办公室,就跑去办公室找,还是不见人……
打边牧的电话,没人接,提示不在服务区……
这是,关机了?
安磊这下慌了,围着整层楼跑了一圈,把油画系的每个工作室都去看了一遍,转回来的时候,刚好看见江教授从电梯里冲出来。
他喊了一声,“江教授!”
江教授也跑得气喘吁吁,“他人呢?”
安磊急得满头大汗,“还没找到他,打电话也没人接。”
“哎!继续找!洗手间那边找了没?”
“还没有……”
“走走,一块去看看。”江教授跑了起来,嘴里还忍不住埋怨,“你也真是,昨天那么大的事怎么不要告诉我!”
安磊无言以对,边牧警告过他,不到万不得已,不准打小报告……
而且他觉得,关野一直陪着边牧,边牧的情绪要是控制不住,最多把关野打一顿就是了,也没什么……
洗手间也没有。
江教授急了,“你去叫班上的同学一块找!每一层都找找!”
安磊一愣,“那不是大家都会知道边哥的情绪问题……”
江教授一跺脚,“知道就知道,怕什么!小牧之前有重度抑郁,性命要紧啊!”
“什么?”安磊一霎那脸色都白了,“他、他不是狂躁症吗……”
江教授狠狠一推他,“哎!都有!以后再说,赶快找人吧……”
……
70 我怕他嫌弃我
安磊整个人都是懵的,脑子一团乱麻,跟着江教授就开始跑了起来。
他们路过电梯的时候,电梯门突然打开了。
边牧从里面慢吞吞走了出来,一抬头,迎面对上了满脸惊愕的江教授和安磊。
“……”他嘴里还咬着烟,脚步一顿,含糊不清道,“怎么了?”
“你这家伙!”江教授直接冲上去,狠狠抱了他一下,“想吓死人啊!跑去哪了?也不接电话!”
边牧呆了一下,赶紧把嘴里的烟拿下来,“我把药落在车上了,刚去地下车库拿,下面可能没有信号吧。”
江教授松了口气,“好好,没事就好,你……你的脸色怎么这么差,哪不舒服吗?”
“没事,我……”边牧话还没说完,身体突然晃了晃。
安磊一直盯着他,看着不太对就赶紧扶了他一下,“边哥!”
江教授也托住他的手肘,“你刚是去吃药了?”
“嗯……”边牧闭着眼缓了一下,人还有点不在状态,看东西有点恍惚,“没事,那个药刚吃是会这样,过一会儿就好了。”
江教授眉心紧皱,“安磊,扶着他,跟我来。”
“诶!好!”安磊赶紧把边牧的手臂放到自己肩膀上,架着他往前走。
江教授带他们去了一间小型阶梯教室,一般用来开小讲座,现在空着没人用。
安磊扶着边牧坐下,“边哥,你先休息,我去拿点水过来!”
“对,拿点温水过来。”江教授补充道。
边牧刚想说不用,安磊已经急匆匆地走了。
“小牧,你这天天吃药,怎么反应还是这么大?”江教授忧心忡忡地看着他,“先休息一下吧!”
“嗯。”边牧也是精力不济,闭着眼趴在桌面上,压着那股晕乎乎又恶心的劲儿。
过了一会儿,他感觉好一点,直起了身子,“老师,我没事了。”
“刚刚为什么去吃药?”江教授皱着眉看着他,“你是情绪太激动还是……”
边牧赶紧道,“我没有想不开!就是突然有点着急,我怕控制不住,先去吃了颗药。”
江教授表情很严肃,审视着边牧,似乎在判断他是否在骗人,“小牧啊,如果你察觉自己有抑郁倾向,一定要和我说,这个太危险了,知道吗?”
边牧没有特别的反应,只是桌子底下的手指微微蜷起,“嗯,我知道。”
江教授看着他苍白的脸色,最后还是把很多话都憋了下来,只说了一句,“你也知道自己之前的情况,有什么苗头要及时处理,才不会重蹈覆辙。”
“嗯……”
安磊回来了,把保温杯递了过来,“边哥,喝点温水。”
“谢谢。”边牧喝了一口,感觉胃也舒服了一些。
江教授这才讲到正题,“小牧,这画画的事……”
边牧动作一顿,这才知道江教授急着找他的原因,可杨闻涛胆子再大,也不敢把这事往江教授这里传,看来又是安磊打的小报告。
他转过头,刚想用眼神警告一下安磊,却发现对方眼睛通红,一副要哭的样子。
“……”边牧一愣,“你怎么了?”
不问还好,这一问,安磊的眼泪立刻就啪嗒啪嗒不停地往下掉。
“!!!”边牧手一抖,拿着的水杯差点掉了,“你干什么?”
江教授看着他叹了口气,“小牧,我刚刚急了点,嘴快把你的事说出来了。”
边牧没明白,“什么?”
“你的病……”江教授指了指安磊,“他知道了。”
安磊使劲揉了揉眼睛,哑声道,“边哥,对不起,我之前只知道你有狂躁症,不知道你还抑郁……”
边牧倏然一顿,没有说话。
他其实非常不愿意让人知道他有抑郁症,总会让人看他的眼光带上或鄙夷或同情的色彩,他最不需要的就是怜悯和特殊对待……
他停了一下,才说道,“我是躁郁症,两种都会有一点,但你没必要这样,我这是天生的,控制得还可以,你不也一直没看出来嘛?”
安磊死咬着嘴唇没说话,满心的懊恼溢于言表。
江教授拍了拍安磊,“行了,现在知道也一样,以后就多看着点你老师。”
安磊赶紧点头,“好,我会看着的。”一定死死地看着。
江教授笑,“小牧,你看关心你的人这么多,你可要照顾好自己,别让我们担心。”
边牧勉强笑了笑,“我知道……”
毕竟待他好的人也没几个,他比谁都珍惜这些人……
真要迫不得已,他受不了了,也会找个不会打扰所有人的地方,安安静静地走,不会死了还要麻烦别人……
这个想法也让他之前站在阳台的那一刻,停住了脚步。
“在想什么?”江教授敲了敲桌子。
“没什么。”边牧回过神,连忙摇头。
“好了,说回画画,这事你别担心,有我在这里没人能动你,没事的,你安心上你的课就行了。”
江教授突然皱了皱眉,像是想起了什么,“倒是杨闻涛这个人,没想到品行这么差,当初系里调人过来的时候,我正好不在,后来也没太留意,想不到就这么让他钻了空子。”
边牧道,“老师,这和您没关系,我和他之前就有矛盾……”
“嗯,我也听说过你们的事,不过啊,就算他那一年没和你碰上,我也不会招他进来做我的研究生,这人专业不怎么样,胜负心又太强,为人也不行……我还看不上这种人!”
江教授道,“反正你不用管他,照常上课就行了,你别多想,知道吗?”
边牧沉默了一下,“老师,系主任也知道了。”
“已经找你了?”江教授皱眉,“没关系,他过去还在我下面待过一段时间,也是喊着我老师过来的,还是会卖我点面子,应该不会做得太过,他怎么和你说的?”
边牧抿嘴,“他没说太明显,就是叫我努力。”
“那就行了,他那你不用管,我会处理。”
“老师。”边牧想了想,还是把心里话说了出来,“要不我还是走吧,我也不一定要做老师的……”
“这是什么话!”江教授有些生气,“好端端的前途为什么不要?就怕他一个杨闻涛,你放心,他在我这翻不起浪的!”
边牧忍了忍,情绪突然有点压不住,“不是这样的,老师!您……您就没想过吗?我现在是真画不了,他们一旦发现了,会连累到您的……”
他身体紧绷着,声音微微颤抖。
江教授赶紧拍了拍他的背,“哎呀!小牧你别急,这些我都知道,画不了就画不了,又没人能逼你动手画画,你不用管他们,慢慢来,总会好的……”
“那万一永远都好不了呢?”
江教授叹了口气,“小牧,我不是早就和你说过吗?好不了就算了,油画系也不差你这么一个能画画的人啊!你就做个普通老师就行了,你对画画的理解也没几个人赶得上啊,安安稳稳给他们讲理论不好吗?”
边牧没说话了,垂头不语,阴影掩住了五官。
以江教授的资历,确实能帮他压下来,系主任,甚至院长们都不敢说什么,但这是以江教授多年积累的声誉做代价,把他护在羽翼之下,他不想这样……
江教授看着他垂头丧气的模样,叹气道,“小牧,你别这样……你这样我会心疼的啊!你也知道,要不是顾忌你过去的经历,我早就收你做干儿子了,你不要怕麻烦或者拖累我,我一定会站在你身边的。”
边牧还是低着头,没说话。
江教授朝安磊使了个眼色。
安磊收到,轻轻用手扯了扯他的袖子,“边哥,你别这样……”
边牧动了动,抬起头,情绪已经压下来不少了,只是声音还有点沙,“我没事,我明白的。”
江教授松了口气,“那就好,我等会儿先去问问情况,看看杨闻涛做到了什么程度,我会去压下来的,你就当没这回事,安心上课,给他们讲讲画就行了,好好做你的老师,知道吗?”
“好,谢谢老师。”
江教授无奈,“谢什么谢?你呀……”
“哦,还有个事啊!”江教授看了他一眼,虽然边牧不承认抑郁,但他总觉得有点不太明显的苗头,始终还是不太放心,“你以后别像这次这样独自行动了,省得我们又找不到你,让安磊跟着你吧。”
安磊在旁边猛地点头,又不太敢说话,眼巴巴看着边牧。
“不用了吧!”边牧皱眉,“关野跟着我就行了。”
江教授摇头,“关野今天不就有事忙吗?要不这样,他不在的时候,就让安磊跟着。”
边牧犹豫了一下,没办法,只好答应,“行吧。”
安磊总算是松了口气,边牧在江教授面前答应了,以后就没法推脱了。
“好,那你再休息会儿,我先去办事了!”江教授站了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去办公室了。
边牧见江教授出去了,转过身道,“安磊。”
“嗯?”
“我的病,你别和关野说……”
安磊睁大了眼睛,惊讶道,“他也不知道吗?”
“嗯,我控制得不错,估计他也没看出来,我不想他把我当病人,所以你也别说。”
安磊皱眉,“边哥,可你这情况,要是他不知道,不小心惹你生气了……”
边牧摇头道,“他很好,不会惹我的,而且我……我不确定他会不会嫌弃我这个病,还是不说吧,反正现在控制得还行。”
安磊抿嘴,深深地看了边牧一眼。
他想说,爱一个人永远都不会嫌弃对方的病,就像他自己一样……
可最后,他看着边牧疲惫的面孔,只说出来一个字,“行。”
……
71 醋精
整个上午,画室里都没人敢在边牧面前说话,坐满了人的画室异常安静,连模特都有些不自在,看了边牧好几眼。
边牧一直没怎么说话,也没有像往常一样讲画。
寂静的画室……就像一个无形的牢笼,逼得他有些喘不过气来,他感觉自己的情绪不太稳定,干脆坐在椅子上发呆。
安磊一直盯着他,怕他烦,也没敢靠得太近,拿了本速写本坐在他附近,装模作样地画速写……
***
临近中午,还没到下课时间,关野回来了。
他还是不太放心边牧,就没有跟院长他们去吃午饭,自己坐地铁回来了。
他本以为边牧见了他会高兴,但边牧看见他,也只是微微笑了笑,就恢复了淡淡的表情,继续坐在靠墙的椅子上发呆。
关野觉得不太对劲,他的脸色很差,神情也十分疲惫,比早上的状态还差点,他皱着眉走了过去。
安磊一看他过来,就起身默默地走开了。
“老师,怎么了?”关野走过来低声问道,他在画室也不好做太亲昵的动作,轻轻用手背碰了一下边牧的手。
边牧反应有点慢,过了一会儿才低声道,“没事,回去再说。”
关野只好作罢,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抬头一看,边牧又开始发呆了。
连画室里的人也很奇怪。
这时候已经临近终于下课,平时大家都挺兴奋的,开始收拾画具,准备抢着去饭堂了,可今天特别安静,每个人都在规规矩矩地画画,就像校领导来视察似的。
“……”关野简直莫名其妙,转头就扯了凌河出去。
“今天他们怎么回事啊?一个个都吃错药啦?”
凌河一副吃瓜群众的样子,“哎,你错过热闹了,你都不知道,今天上午画室里差点又打起来了……”
“嗯?!”关野直觉这事应该和边牧有关系,“快说!怎么回事儿?”
凌河详细地把上午的事说了一遍,杨闻涛怎么请画室的人吃饭,还有那些人又怎么传是非,气得附中那帮人差点打起来……
关野顿时眉毛都立起来,用力拍了一下栏杆,咬牙切齿,“杨!闻!涛!妈的,这丫死定了!”
凌河一愣,“诶!野儿,他可是老师,你别去找他麻烦啊!你要帮边牧,意思一下也就行了……”
关野怒道,“谁说我要意思一下,针对他的人我一个也不会放过!还有画室里传谣言的是哪几个人?你说!我后面一个个收拾他们!”
“……”凌河彻底懵了,“野儿,你啥意思啊?昨天我就想问你来着,你这么帮边牧是不是有点过了啊?你不是说和他假恋爱吗?”
“……”关野一愣,这才想起还有这么回事儿。
那次绑架之后,为了不让人知道边牧的病情,他直接叫凌河别过来探病,后来就一直没有联系了,都忘了和他说清楚。
“没假恋爱,是真谈!”
凌河直接瞳孔地震,“操,你不是要报复吗?咋又真了啊?”
关野理直气壮道,“对啊,我现在喜欢上他了,他也喜欢我,我们好着呢,你别在提以前的事啊,不要来挑拨离间!”
凌河瞪着他,三观崩裂,“我挑拨离间?!你他妈之前可不是这么说的!”
“人是会变的嘛!我哪知道他那么……”关野突然想不到一个确切的词来形容边牧,卡那了。
凌河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看着他傻不拉几的思春样,忍不住恶心了一下,“得瑟吧!得瑟吧!那你可有得烦了,现在杨闻涛可是到处在大肆宣传,边牧……”
“叫老师!”关野眼睛一瞪。
“……”凌河恶狠狠地呲牙,“好,老师,老师!他要是手没事也就算了,真要手有问题,恐怕就难熬了,听说杨闻涛在老师私下的群里都发了,整个美院的老师都知道了……”
“操!王八蛋!”关野骂了一声。
凌河想了想,突然凑上来,“野儿,你现在和关系他这么近,他的手到底有没问题啊?昨天都逼到那份上了,他还是不松口改画,我是觉得有点够呛啊……”
关野皱眉,毫不客气地一巴掌呼过去,“滚滚滚!什么够呛,老师好好的呢!你别听他们瞎扯蛋!”
“靠!这么用力,你重色轻友啊……”凌河抱着头嚎叫。
“我就重色轻友!怎么了?没见过啊!”
“……”
***
下课了。
关野收拾好东西,跟着边牧后面出来了。
安磊也跟了过来,破天荒没有和关野吵架,低声和他说,“边哥心情不太好,你让着点。”
“就是因为杨闻涛的事?”关野也压低了声音。
“嗯,系主任也知道了,还找边哥谈话了,边哥很大压力,你别去惹他。”
关野咬了咬牙,“操……”
……
边牧一路上也没怎么说话,在车上闭目养神。
关野也没说话,但一直不停地从后视镜看他。
回到家,关野想着边牧早上没吃什么,搂着他亲吻了一下,就赶紧去做午饭了。
等他做好饭,刚出来就看见边牧坐在沙发上,有些茫然地看着阳台外面。
他的手自然垂落在沙发上,指间夹着的烟可能许久没抽了,积了长长的一截烟灰,眼看就要烧到手指了。
关野赶紧上去,把他手里的烟抽掉。
边牧缓慢地转过头来,“怎么了?”
关野把烟掐灭了,坐下来,捏了捏他的脸,“老师,想什么呢?”
“没什么。”边牧随口问了句,“今天跟着院长怎么样?有收获吗?”
“还行吧。”关野看了他一眼,“老师,你别管我了,你就没什么想和我说的吗?”
边牧顿了顿,“我看见你拉凌河出去了,你应该都知道了吧。”
关野笑了,把他圈进怀里亲了一下,“我以为你坐在那里发呆呢,合着你一直盯着我啊?”
“我没发呆,就是有点累了。”边牧干脆整个人都躺进关野怀里,“让我躺会儿。”
关野捏了捏他的耳垂,“不饿吗?先去喝点粥吧,你早上也没吃多少。”
边牧摇摇头,也不说话,把头挨在他肚子上,把脸也埋了进去。
隔了半晌,才含糊不清道,“好累,想睡觉……”
关野知道他昨晚睡得不好,就让他睡了。
边牧这一睡还挺沉,安安静静,像个乖巧的小猫似的蜷缩着,弄得关野也有点犯困了。
中途江教授还打了个电话过来,问边牧的情况,一听说他睡了就松了口气,还叮嘱关野好好看着他,要是有事出去,就叫安磊过去替他。
关野觉得有点不对,问了几句。
江教授只说边牧情绪不太稳定,需要人陪着。
他想了想也是,边牧的情绪一激动,就跟着了魔似的,喊都喊不动,是挺可怕的,也就没多想了……
边牧这一觉睡到了下午,起来的时候,人都有点懵了,看着阳台外的天光,不知时日……
他揉了揉眼睛,才发现自己躺在关野腿上,关野则大大咧咧地瘫在沙发上,也歪着脑袋睡着了。
他看了一下时间,快两点了,赶紧喊了声,“关野,关野……”
关野没动,睡得昏天黑地。
边牧撑起身子想坐起来,这才微微一动,关野立马睁开了眼睛,双手抱住了他,“老师你干嘛?”
“两点啦!你还不去上课!”
关野也迷茫了半天,才找回神志,“今天周五啊,下午没课!”
“……”边牧愣了愣,“哦,对……你也没吃饭?怎么不叫醒我?”
关野打了个打哈欠,“看你睡觉,我也困了,就跟着睡着了呗,哎呀,我的脖子……”
他突然歪着头,捂住了脖子。
“落枕啦?”边牧皱眉,上前用手摸了摸。
计谋得逞的关野低低一笑,又把他圈进怀里,“老师,你给我老实交代。”
“交代什么?”边牧被他圈着挣不出来,干脆就躺他胳膊弯里不动了。
关野低着头,亲了一下他的额头,“老师,你怎么有事都不和我说呢?我不想从别人口中了解你的经历和心情,明明我才是你最亲近的人……”
“你在吃醋?”
“没有!”关野斩钉截铁地表示他不是会吃醋的人。
边牧笑了笑,用脸挨着他的胸口,闻了闻熟悉的味道,“我是有点不高兴,但他们……反应过度了,我没那么脆弱,调整一下就好了。”
关野忿忿地咬了一下他的嘴唇,心里不认,嘴里却说着最酸最醋的话,“虽然多些人护着你我也高兴,但你是我一个人的宝贝,我必须特殊一点,比他们知道得早一点,知道得多一点……懂吗?”
宝贝?
边牧迟缓地反应过来,直接体会了一番什么叫做心跳漏了一拍,酸酸软软的情绪渐渐像温水一样漫上来,把他整个人都泡住了,有点上头……
他从小就是野草,扔在路边,死了都没人会看一眼的那种。
他从来不敢奢望自己能成为谁的宝贝,能得到偶尔的关注就很开心了……
“怎么?老师听不懂?”关野见他不说话,又鸡啄米似的亲了几下他额头。
“懂了。”边牧笑了笑,仰起俊美清隽的脸,主动讨要亲吻,修长白皙的脖颈毫无保留地弯曲袒露着,清瘦的喉结微微滚动,“还要亲……”
“!!!”关野下腹骤然热了起来,他最受不得这么冷冷淡淡的、平时像小懒猫一样不爱动弹的人,突然这么主动一下,真是要人命了……
他弓了弓身子,感觉理智很快就要崩了,赶紧道,“老师我饿了,先吃饭!先吃饭!”
边牧被他推着直接坐了起来,看着那个落荒而逃的身影,忍不住弯起了嘴角,他突然觉得……活着还挺有意思的。
哪怕什么都不干,每天逗逗关野,好像也不错……
72 贴心小混蛋
周末,一夜秋雨,直到早上才放晴。
边牧破天荒地比关野醒得还晚。
他晚上还是睡得不好,醒了好几回,临早上的时候,才刚刚又睡下了。
关野想了想,就没有吵醒他,让他继续睡,把遮光窗帘也拉了起来,房间顿时陷入一片黑暗。
他轻手轻脚地出去做早餐了。
等他做好了早餐,把碗筷也摆好了,才又进来叫边牧起床。
边牧不知道怎么的,整个人都蒙在被子里面,连脑袋一起蒙着,脚也缩了进去,巨大一团被子跟个山包似的,看着格外圆润。
关野觉得好笑,喊了声,“老师?起来吃早餐啦!”
那一团没动静。
关野坐了下来,揉了揉那团软软的大山包,“老师?”
还是没反应。
关野突然发现不太对,那大包似乎在微微动着。
他心一紧,赶紧掀开了被子。
边牧在里面蜷缩成一团,瑟瑟发抖,整个人好像从水里捞出来似的,全身都湿透了。
“老师!怎么了?做噩梦了吗?”关野紧张道,摸了摸他的手,并没有太僵硬。
边牧一接触到关野的身体,突然不管不顾地紧紧搂住他,浑身颤抖着,含糊不清地呢喃着,“你怎么走了……”
关野一瞬间心疼得揪了起来,他以为这么久了,边牧应该自己睡觉也没问题了,想不到还是离开他就不行。
他赶紧拍了拍边牧的后背,“老师,我没走!我去做早餐了,就在外面……”
边牧仿佛听不到似的,像是怕他又跑了,紧紧箍着他的腰,嘴里一直在嘟囔着,“怎么走了?别走……”
关野皱眉,人怎么又跟魇住了似的?
他也解释不过来,干脆把他横抱起来,放到自己腿上坐着,整个儿都抱进怀里了,在黑暗中摸索着亲吻上去……
交缠的亲吻声在静谧的黑暗中清晰响起,边牧闷闷的喘息时不时漏出几声,终于渐渐安静了下来……
关野见差多了,才松开了他的嘴,“怎么样?好点了吗?”
“嗯。”边牧闷闷地应了一声,还是蜷缩着不动。
关野松了口气,亲昵地用脸蹭了蹭他的额头,“以后我不走了,等你醒了我再走,好吗?”
边牧已经完全清醒了,想起自己刚刚说的话,脸都红了,他睡觉的时候,总是特别脆弱,平时掩饰得很好的情绪,恐惧,不安和惊慌,都会无所遁形,实在太丢脸了……
“现在出去吗?”关野亲了一下他的额头,“早餐已经做好了。”
“嗯。”
“要不要我抱你出去?”关野紧了紧搂着他的手臂,就想抱着他起来。
“……不用。”边牧赶紧自己起来了,匆忙中还踢了两次床脚,疼得他低声痛呼。
关野忍不住笑了,“你别急,我又没说一定要抱你!”
边牧憋着不说话,直接往外走。
“先去洗个澡,衣服都湿了,别感冒了!”关野在后面补了一句。
“哦。”边牧匆匆回头又扯了件床边的衣服,走了。
关野无奈,这都亲亲抱抱多少次了,老师怎么还是害羞呢?
……
边牧洗过澡,又出来喝了点热粥,脸色稍微好了点。
“今天画吗?”关野问了一句。
“嗯。”边牧低着头收拾餐具。
“我来收拾,你别动。”关野抢过碗筷,一边收拾一边道,“等会儿还是我带你画?”
边牧摇摇头,“不用,我自己来吧!”
“行。”关野心里微微叹气,其实这事要是放他自己身上,也挺难受的,更不用说边牧这样的性子,也不知道要怎么开解才有用?
边牧拿了速写本和笔,走到阳台去了。
关野知道他压力很大,就没跟出去了,自己拿了个小本子,坐在沙发上,远远地画边牧。
边牧今天穿了一件浅黄色的长袖家居服,有些偏大,显得人更瘦了,衣服在微冷的秋风中瑟瑟抖着,显得可怜兮兮的。
关野一边画着,一边想着中午给他弄点什么粥喝比较好,这几天他吃得越来越少了……
等关野画完了一张速写,就看见边牧已经扔了好几个纸团在地上。
他画是画,但似乎坚持不了太久,就烦躁地把纸扔了,扔完又开始发呆……
在他扔了第二十个纸团之后,关野忍不住了,走到阳台。
边牧没有发现他过来,视线还直直地看着外面。
这时候已近深秋,路边的树很应季,叶子全部变成了金黄色。
昨夜一场秋雨,叶子已经掉了不少,剩下的挂在树梢上颤巍巍的,在阳台边上冒着头。
关野看得出来,边牧似乎想画那些树,但依旧控住不住手的力度,线条生硬扭曲,柔和的树叶被他画得棱角分明……
他俯身看了看,这倒是有点眼熟的风格,“埃贡席勒?”
边牧迟缓地抬头看了他一眼,勉强笑笑,“他是刻意为之,我是迫不得已,不一样……”
他仰着脸,嘴唇可能在阳台吹风久了,很干,而且苍白,没什么血色。
关野没忍住,低头在他唇上亲了亲,低声道,“我知道不一样,你是你,独一无二。”
边牧没说话,嘴角的弧度却明显大了些。
关野干脆去拖了张椅子过来,坐在旁边,“老师,你别急,江教授昨天打过电话给我,他说你恢复不了也不要紧,你已经有一个银奖,足够你在油画系站住脚了。”
“嗯。”边牧用手摸了摸空白的画纸,那里还有深深浅浅的笔触印迹。
“现在油画系里,江教授的资历最深,有他在你就别担心了,相信他,好不好?”
边牧低低嗯了一声,拿了根烟出来咬在嘴里,摸出了打火机。
关野看着他沉闷的样子,克制许久的情绪实在有点憋不住,“再不行,我去找一下那王八蛋,其实哪用这么麻烦?把他打一顿就听话了,一顿不行就打两顿,让他跪下跟你道歉都行……”
边牧一愣,手里的打火机“啪嗒”一下,灭了。
他转头看着关野,没说话。
关野烦躁地挠头,“老师,我知道你不想我动手,但我不想看到你这样啊!而且他那种人,就是欠教育,不教训一顿,他怎么知道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
“不是这样的。”边牧收回目光,看着茫茫的天空,“他只是燎原的火星,火已经烧起来了,这个火星怎么样,也无关紧要了。”
“嗯?”关野一下没反应过来。
“我这事,可大可小,但在我一个人身上就够了。”边牧突然握住了关野的手,“关野,你能答应我吗?别去找杨闻涛麻烦,也别为我出头,我不想把事情弄得越来越大……”
“可你这样……”
“我相信江教授会处理好的,我不着急了,好不好?”
“真的?”关野怀疑地看着他。
边牧低着头,揉他的掌心,“嗯,反正着急也没用……”
关野一拍椅子,“这就对了嘛!管他呢!”
边牧抿嘴,“不过,要是事情真到了压不住的地步,我可能会自己辞职……”
关野理所当然道,“没关系,那你就做我一个人的老师,我养你!”
“……”边牧的心骤然发紧,刚刚低落的情绪都忘了不少,“真的?”
“当然是真的。”关野把他搂过来,手掌抚着他的后脖颈,轻轻吮住他的唇,细细密密地啄吻着,“我之前在北京经常接壁画,按平方算,还挺赚钱的,养得起你,放心……”
边牧被他吻得脸颊和耳朵全都红了,他自己积蓄不少,当然不需要关野养他,但关野的愿意,比什么都重要……
“唔……别在这,进去……”
“??”关野愣了愣,扭头看看外面,他这房子的结构和边牧那边不一样,是内封的阳台,下面的人是看不到里面。
“没关系,下面看不到的……”他继续亲吻上来,一手撑在椅子的靠背上,一手按住边牧的后脖颈,把人抵在椅背上动弹不得。
楼下小孩的嘻笑打闹声,摩托车轰轰开过的引擎声,还有隔壁打电话的声音,连说的内容都一清二楚……
边牧仿佛有种在大庭广众下接吻的感觉……
“不行!”他有些惊慌地推关野,“别在这……”
“老师……你这就欺负我了,又不让我公开和你的关系,连这么亲吻都不行吗?”
关野委屈的声音传来,“就一次……”
“……”边牧说着不愿意,身体却对关野太熟悉了,早已经实诚地放松了下来。
关野顺着他的耳垂一路细细地亲吻下去……
边牧自暴自弃地闭上眼,强迫自己不去看阳台外面的天空,不去听吵嚷着的人声和摩托车的,咬着嘴唇,半晌憋出一句,“就一次……”
关野埋在他脖颈里闷笑出声,“嗯,这里就一次,下回换个更刺激的地方……”
“你……”边牧咬牙,抬手掐他胳膊上的肌肉,“混蛋!”
“嗯……老师的贴心小混蛋……”
“滚……”
“老师不能讲粗口,会教坏学生的……”
“唔……你轻点!教不坏,你早就坏透了……”
“嗯对……认识你的第一天,我就彻底学坏了……”
73 保护
周一上课。
边牧出了电梯门,突然站着没动了。
画室在左边,办公室在右边,他一时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似乎没有一个他能安心待着的地方。
“你先走吧。”他对关野道,“我去楼梯间抽根烟。”
“我也去。”
“你抽烟吗?”
关野一顿,“不抽不能去啊!”
边牧看了他一眼,“我和江教授约好了的,我抽一会儿就走了,你也跟着我一块去?”
关野面色一僵,江教授也是见面就训他的那种人……还是算了吧!
“那我先去画室,你聊完就早点过来啊!”
“嗯。”边牧微微碰了一下他的手,“别担心。”
关野朝他挤了挤眼睛,去画室了。
边牧看着他走远,才慢吞吞地进了楼梯间。
他今天到得很早,现在才七点刚过,江教授一般是近八点才来的,他支开关野,就想自己发发呆。
这两天被关野时刻不停地骚扰着,他很多事都来不及想……
谁知他一根烟还没抽完,电话就响了,是江教授的语音信息:小牧,到校没?到了来一下小阶梯教室。
他赶紧灭了烟头,赶了过去。
江教授已经坐在那里了,微微佝偻着背,背影显得十分疲惫。
边牧抿了抿嘴,他知道江教授这两天,怕是费了很多精力去压他的事。
虽然应该没人敢当面对他发难,但油画系的人向来以桀骜著称,愤青比比皆是,背地里怎么讲就不好说了,江教授的压力肯定也很大。
“老师……”边牧的声音有些沙哑。
江教授转过头来,“小牧来啦,过来坐,哎呀,你这两天也没休息好吧,这眼圈黑的……”
边牧低下头,眼眶发红,“我没事,我就在家里待了两天,都是您在帮我跑……老师,对不起……”
江教授赶紧道,“没事没事!这对我没那么困难,哎,你这孩子,你也是老师了,还动不动就这样,眼泪给我收起来,被学生看了像什么样子……”
边牧不好意思地揉了一下眼睛,没说话了。
等他缓了缓,江教授才道,“我已经问清楚了,杨闻涛在教师群里确实发了很多猜测的言论,我也找过他了,他这人挺圆滑的,当面就认错了。”
边牧一愣,“他对我的怨气很深,应该不会这么轻易服软的……”
“对,我也感觉出来了。”江教授皱了皱眉,“所以昨天我也约了他的领导吃饭,应该会再给他点压力,你别担心了。”
“嗯……”边牧低着头应了一声。
江教授说得轻描淡写,但他知道附中的校长资历和江教授差不多,而且并不是一个好说话的人,哪怕是江教授去恐怕也得吃点钉子……
江教授道,“小牧,我还是那句话,你什么都别管,这种事起得快,散得也快,很快就过去了,你别当回事儿就行了。”
“他再怎么闹腾,你只要是在油画系里面,我就能说了算,至于油画系以外,那就不用管了,外人再怎么样,也插手不到我们内部来。”
边牧听话地点头,“好,我知道了……”
江教授拍拍他的肩膀,“好了,去上课吧,放宽心!”
………
画室这边,关野难得和安磊和平相处,两个人猫在后门外的角落里,交换情报。
关野说了这两天边牧画画,吃饭各个方面的情况,算不得太好,但也不至于太差。
安磊认真听着,暗中判断边牧有没抑郁的倾向。
当听说边牧经常发呆,他就有点警惕起来了,“经常发呆?是多经常?持续的?还是断断续续的?”
关野跟看神经病似的看着他,“都有吧……你问这个干嘛?”
安磊皱着眉没说话了。
“你什么毛病啊!”关野啧了一声,“你那怎么样?”
安磊回过神,“我去问了一下附中里的熟人,那王八蛋在附中里大肆宣扬,从老师到学生,几乎都知道这事了。”
关野猛地拍了一下栏杆,“靠!那王八蛋!”
安磊狠狠撞了他一手肘,“你丫小声点!江教授已经出面找那贱人的领导了,应该会有点作用。”
关野捂着胳膊,压低了声音,“有个屁用!你是没见那傻/逼是怎么跟老师说话的,妈的,阴阳怪气,酸得牙都倒了,我才不信他会停手!”
“关野,你别乱搞事,边哥已经够烦了,你别给他添乱!”
关野一怔,突然冷笑,“你之前不是也差点打起来吗?还好意思说我?”
安磊瞪他,“你惹的事能比我少?”
“……”
“上课了,怎么人还不齐……”画室里面突然传来边牧的声音。
两人一顿,赶紧打开门往画室里面钻。
……
边牧回到画室,明显感觉到了许多猜疑的目光。
他其实知道不能怪学生,他们很容易受谣言影响,特别是对于自己信任的长辈或老师……
他当初要是能花点精力和大家搞好关系,那也不至于他才离开一个月时间,就被杨闻涛弄到这个地步。
可他天生就不太合群,学了这么多年,也只能勉强学会和大部分人客套相处,却学不会怎么样笼络人心……
江教授也来了,十分罕见地整上午都待在画室里,维护边牧的意味十分明显,画室里的同学都不敢吭声了。
但江教授表面上还是十分和善的,时不时也改改画,告诉他们什么程度的改画才会对个人更有帮助,更是直接指名点姓,否决了杨闻涛那种大面积改画的做法。
江教授的资历摆在那,没人敢说什么,他还动不动就拿自己过去带的学生举例子,当初谁谁谁又是怎么学的……
在他口中那些傻了吧唧的二愣子,如今一个个可都是知名的大画家,大家都听得一愣一愣的,心服口服,连那几个和杨闻涛走得比较近的学生,也连连点头。
边牧站在不远的地方听着,但后来他就渐渐没太听江教授说什么了,只看着他的动作发呆。
江教授年纪大了,眼睛也不太好,近年来已经很少动笔画画了,可他现在却带着老花镜,费力地眯着眼画画……
边牧实在有点看不下去了,转身出了画室。
安磊看见,赶紧跟了出来,“老师,你去哪?”
边牧脚步一顿,“我抽根烟,你干嘛?”
安磊没好意思说盯着他,“我也抽烟,给我一根……”
边牧叹了口气,“都说小孩别抽烟。”
安磊顿了顿,忍不住道,“我不是小孩,我和关野一样大,你怎么不把他当小孩?”
“……”边牧卡了一下,“好,不是小孩,那也不能抽,关野都不抽。”
安磊顿时蔫了,悻悻道,“不抽就不抽,那我等你一起进去。”
边牧知道他的意思,没说话了,在一旁点了根烟,静静地看着阳台外面……
***
中午下课的时候,江教授喊住边牧。
“小牧,刚刚院里通知,今天下午有青年教师研讨会,你……要不请个假吧!”
边牧愣了愣,突然明白了过来,“杨闻涛也去?”
“嗯。”江教授看了他一眼,“你现在情绪不太稳定,没必要和他对上,我也去帮你说一声……”
边牧摇头,“老师我没事,还是去吧,这是院里面的研讨会,不去不太好。”
江教授皱眉看了他一眼,“我担心你控制不住情绪,小牧,你的压力已经够大了。”
“我带了药,不行我就多吃一颗,”边牧低声道,“老师,我不能总依靠你,哪怕你是我……精神上的父亲,我也总要自己长大的。”
江教授浑身一震,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刚说……”
父亲!
精神上的父亲,那也是父亲……
江教授的眼睛都红了,差点老泪横流。
他知道这话从边牧口中说出来,有多么不容易,边牧过去的经历十分坎坷,对父亲这个角色极其看重,却又痛恨至极……这导致他一直都没能把边牧收为养子。
可现在,边牧居然说出了这样的话。
“好,好……”江教授激动地拍了拍他的背,彻底没了原则,“你去也可以,但是带个人去,安磊或者关野都行,看他们下午谁有时间。”
边牧无奈,“好吧。”
***
边牧回到画室,和关野安磊说了这事,两人自然都想跟去。
可一对课程,才发现安磊选修的是雕塑,课早就讲完了,现在是自己做泥塑,要摸鱼很容易。
而关野的选修课是环艺,课程很紧凑,课堂作业也很多,根本就逃不掉……
关野气得咬牙切齿……
下午,边牧和安磊一起去了会议厅,那里已经人头涌涌,来了不少人,加上不少老师会带自己的得意门生过来,人就更多了。
他不想撞上杨闻涛,就打算晚点再进去,“我去下洗手间。”
安磊紧紧跟着他,“我在外面等你。”
“好。”
边牧其实只是想躲躲清净,进了隔间,刚点了根烟,外面突然进来几个人,夹杂着说话的声音。
“操他妈的!也不知道他给江教授下了什么迷/魂/药,让江教授这么维护他……”
边牧一愣,听出了那个声音。
杨闻涛。
74 污蔑
边牧没想到自己为了躲人,反而正好被杨闻涛堵在洗手间里面。
听起来外面的人还不少,大概都是从附中那边过来开会的。
杨闻涛的声音传来,“要我说,他和江教授的关系一定不简单,不然江教授怎么舍得下面子去找我们校长?谁不知道校长向来都不爱管这种杂事的!”
边牧皱了皱眉,掐灭烟,沉默不语。
他不想和杨闻涛正面冲突,那样只会让事情会更加复杂……
旁边有人问,“校长说你了?”
“说了啊!说我到底干的是什么事?让江教授豁了老脸去找他,妈的,这一顿可骂得我够呛!”
有人叹息道,“也不知道江教授在想什么?现在边牧只是被说了一下,还没怎么样呢,他就这么大动干戈地护着,这么德高望重的老教授了,还为这点事硬要搅进这混水里……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自己儿子出事了。”
杨闻涛冷哼,“儿子就肯定不是了,但别的嘛……你们也见过边牧那模样,长得细皮嫩肉,一副病怏怏的狐媚样……”
他顿了一下,压低了声音,“听说江教授之前还曾经把他带回家去,住了好几个月呢,说不定啊……是包/养关系!”
边牧一愣,站了起来。
旁边的人倒吸冷气,“杨哥,这可不能乱说,江教授都多大年纪了,怎么可能……”
杨闻涛口气带着轻蔑,“说不定老树开花呢?要不哪个教授会为自己学生做到这份上?他边牧能画就能画,不能画走人就是了,还用得着导师去那么费力亲自求人去压传言……”
这言论太过骇人,周围的人静默了一瞬,都不太敢接话。
……
边牧的手攥在门把手上,浑身微微发颤。
说他不要紧,是他自己画不了画,怨不得人……但为什么要给江教授身上泼脏水?
他想过自己的事可能会连累江教授,但怎么都想不到,杨闻涛竟然会把江教授扯进这种事情里面,说得这么不堪……
如此德高望重的一个老艺术家,就因为自己,被人在背后肆意污蔑着最难听的污名……
外面有人似乎也听不下去了,“杨老师,这话可不能乱说,江教授在美院都多少年了,声誉一向都很好的……”
杨闻涛的声音传来,“我乱说?你们自己想想,边牧要是能画也就算了,可我听说他到今天上午还是没有动过笔,这手是肯定有问题!”
“江教授明知他不能画画,还这么维护他,他们之间怎么可能没有猫腻?你们见过哪个教授敢这么包庇学生?”
周围的人都不说话了。
杨闻涛继续道,“哼,之前招研究生的时候,我们那一届过线的人不少,我可听说还没出成绩前,江教授已经内定了边牧,说不定那时候就已经看上他了!”
有人忍不住劝他,“你还是别乱猜了,收敛点吧!江教授的资历摆在那,尤其是在油画系,说一不二的,你得罪他可没什么好处……”
杨闻涛冷笑,“我怕什么?反正都已经得罪了,我也没指望再去油画系,我偏要和他斗到底!”
“唉,你这何必呢?你难道还想扳倒江教授啊……”
杨闻涛哼了一声,“为什么不行?他以为他可以一手遮天啊!我大不了去纪委办告他,他那么包庇自己学生,肯定有见不得光的事!我就不信纪委办还拿不住他一个快退休的教授,开玩笑!”
……
边牧牙关紧咬,心跳如雷,浑身控制不住地发抖,所有的怒火仿佛在一瞬间喷发了出来。
怎么会有这么卑鄙无耻的人……
这种事情向来就是大众的谈资,事实真相如何根本就不重要,只要惹上,就是一身骚。
要是闹到学校里……哪怕最后查出来根本没这回事,江教授的声誉也毁于一旦!
杨闻涛这样的人……
死不足惜……
边牧的脑子轰轰作响,暴虐的情绪一浪一浪地往上涌,他狠狠地压下门把手,想要冲出去,但忘了门早被他自己反锁了……
“啪”一下,把手被他硬生生掰断了。
与此同时,外面突然传来了一个巨大的声响。
“砰!”像是洗手间的大门被踹了。
隐隐约约中,他似乎听到了熟悉暴戾的怒吼声,“你他妈说什么呢!你有种去办公室再说一次……”
“我说我的,关你什么事……”杨闻涛的声音也带着火气。
边牧怔怔地看着自己手上断掉的把手,这才意识到自己发病了。
他已经开始看不清东西了,慌乱地扶住隔间的门板,额头抵在门板上,这一会儿的工夫,全身都是汗。
“……你他妈说谁有见不得光的事……”
“……是你啊!关野是吧,我上回就说了,边牧身边的人都不简单啊!现在又勾引上了关院长的儿子,都巴结到Y美去了!”
“操!你他妈欠揍……”
外面顿时一片混乱,打起来了,夹杂着骂人和劝架的声音……
边牧急促地喘着气,外面的争吵声和脑子里的声音乱成一团,此起彼伏。
“你这扫把星,去哪里都只会拖累别人……”
“你怎么不去死……”
边牧猛地捂住自己的耳朵,却根本挡不住那些尖锐嘈杂的声响,那些咒骂声就像是根植在他的脑海里,马蜂似的嗡嗡作响。
周围又凭空出现了很多虚晃的人影,在晃来晃去,不停地说着话,像是有无数个爪子在挠他的脑子……
边牧撑不住了。
他知道自己的状态已经不适合出去,勉强稳住身体坐了下来,艰难地拿出裤兜里的药盒,拿了颗药塞到自己嘴里。
“扫把星……你离我们远点,滚!”
“永远都不要踏进这里一步……”
……
他手肘撑在膝盖上,捂住了自己的脸……
一遍又一遍地跟自己说。
冷静,冷静……
在这里发病,只会给江教授带来更多的麻烦。
但是根本没用,外面似乎愈演愈烈,争执打架声越来越大……就像是助燃剂一样,仿佛点燃了他浑身的血液,不断沸腾着,时刻处在爆发的边缘……
不行!
药为什么没有用……
他死死咬着嘴唇,血腥味早已弥漫口里。
“你是要把你周围的人全都害死才开心吗?”
“你这害人精!我们家遇上你,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
不能再害人了……
够了……
他又哆哆嗦嗦地拿出了药盒,把小格子里所有药,全都塞进嘴里……
***
安磊原来一直守在洗手间门口,刚好碰上了之前附中的老师,老师拉着他去旁边聊了两句,也就几步路远而已。
但安磊刚好背对着洗手间,并没看见杨闻涛他们一群人走进去。
直到他听到一脚踢门的巨大响动,才匆匆跑了过来,走进去一看,洗手间里的人已经扭打成了一团,打得太过混乱,连谁跟谁都看不清了。
不过他记得边牧的衣服,迅速地扫了几眼,边牧不在里面,他这才稍微安心了一点。
但他突然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赶紧喊了一声,“关野!你他妈怎么又打架啊?住手!操……”
关野也愣了,手压着地上的人,转过头惊讶道,“你怎么在这里?老师呢?”
安磊这才看到了被关野压住的人是杨闻涛,关野这是和杨闻涛又干上了……
他顿了一下,突然脸色大变,冲了过来,用力拍隔间的门,“边哥!你在哪?边哥……”
关野一愣,“老师在这?”
他反应过来,也急了,这边打架这么久了,边牧居然没有任何动静!他顾不上管被压在地上的杨闻涛,赶紧跑过去另外一头拍门。
“老师!老师你……”
安磊突然喊了一声,“在这!这里锁住了!”
门推不开,他们也不敢撞门,怕撞伤边牧。
关野急得不行,直接跑到隔壁爬了上去,一探头,就看见了里面的边牧。
边牧坐在马桶盖上,身体歪斜着,靠在旁边的隔板上,头低垂着,两只手无力地垂落在身旁,药盒和断裂的门把手,都落在了脚边……
看样子已经昏迷了过去。
“老师!”关野吓得大吼了一声。
他几下攀上了隔间的顶部,从上面跳了下去。
“老师,你别吓我,怎么了……”
他扶住边牧的肩膀,轻轻拍了拍他的脸。
边牧似乎还有点意识,眼睛勉强能睁开,但瞳孔却无法聚焦,已经完全叫不应了。
“老师,你看看我……我是关野啊,听得见吗?”
关野摸了摸他的脸,皮肤上全是冷汗,冰凉一片。
他从来没见过边牧这个样子,根本摸不准他是什么情况……送医院去总不会错!
他捡起地上的药盒,就要去抱边牧,突然发现那一格应急的药丸……已经空了!
“操!你丫把门打开啊!”外面的安磊急得不行,踹了一脚门板。
关野急匆匆打开了门,拿着药盒问他,“这个药,原来有几颗?”
“老师不是每次都放一周的量吗?”安磊说着突然呆了一下,今天才星期一。
关野也愣住了。
“操!”
他突然横抱起边牧,转身就往外冲,“你去开车!在地下车库!快!”
75 男朋友,别害怕
洗手间外面挤满了老师和学生,连学校的保安都来了。
关野也顾不得那么多,抱着边牧就冲了出去。
众人一看这状况纷纷让道。
站在外面呲牙咧嘴的杨闻涛,一看边牧的样子也愣了,脸色难看了起来,这事怕是要闹大了。
旁边,有认识的人赶紧打电话通知了江教授……
……
边牧上了车后就彻底昏迷了,完全没有任何反应,身体又冷又湿,令人心惊胆颤。
关野坐在后座,一手把他搂在怀里,另一只手哆哆嗦嗦地用手机查资料。
边牧吃的药很多,他基本都没有见过原本的药瓶,也弄不清是什么药。
但这个应急的药他是知道的,这还是边牧上次住院的时候,医生给他加的,当时连着外包装一起拿了过来,嘱咐边牧如果药物失效,控制不住情绪就吃一颗……
关野输了药名进去,看着手机里的资料,手止不住发抖……
……治疗量和中毒量较接近,极易导致药物中毒。
……引起低血压和脑病综合征,意识模糊,共济失调,严重者可至昏迷休克,甚至危及生命……
一个个陌生而触目惊心的名词,从屏幕里面蹦了出来。
关野心跳都快停了。
边牧现在的状态,很明显就是药物中毒……
这种药治疗的剂量和中毒剂量本来就接近,更不用说边牧一下吃多了七倍……
“安磊,你再快一点……”关野哑着嗓子道。
安磊在环岛路上开到了八十的速度,已经在超速的边缘了。
他正想骂人,但从后视镜看到了关野刷白的脸,又把话吞了回去,“怎么了?边哥怎么样?”
关野没说话,把手机丢在一旁,握住了边牧的手。
他彻底乱了,也不敢再查,更不敢想象边牧接下来会怎么样……
那“危及生命”几个字,像重锤一样打在他心口……
到底怎么就突然变成了这样?
他知道,边牧突然吃这么多药,肯定和杨闻涛的话有关。
连他一个外人听到那种不堪入目的话,都忍不住要揍人,更何况是边牧,他那么敬重江教授,怎么受得了……
他应该是听了杨闻涛那些话,实在压不住火了,才会一下吃这么多药……
关野狠狠地揉了揉自己的脸。
他不该打架的,把精力都花在毫无意义的事情上面。
要是他没打架,肯定能听到里面的动静,毕竟边牧把门把手都掰断了,动静肯定不小。
要是他能早点发现边牧,就能好好安抚他,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
当他一心在外面打架帮边牧出气的时候,边牧却在里面苦苦挣扎……
多少次了。
边牧叫了他多少次不要打架,可他总是不听……
关野垂着头,把边牧整个人揽进怀里,低低地哭了起来。
“……”安磊发现不对劲,回头看了眼,一下就火了,“操,你他妈有病啊!边哥好好的,你哭个鸟!!”
“你管我!开你的车!”关野一边抹眼泪,一边吼他,“你他妈开快一点!会不会开车啊!”
“开个屁!你哭得我都乱了!你丫再哭我把你踢下车去!”
关野不哭了,把脸贴在边牧冰冷湿透的颈窝,很小声说道,“老师,你坚持住啊,我以后……我保证听你的话,我不打架了,你醒来好好盯着我。”
“我要是再犯,就跪键盘,不……跪榴莲,我跪榴莲壳,你吃榴莲,好不好?你爱吃榴莲吗……”
“老师,你好好的行不行啊?我真的害怕……”
……
到了离美院最近的市二院,急诊的医生一听边牧的情况,二话不说,直接把人推进了急救室。
没过多久,边牧之前的主诊医生也闻讯跑了过来,急匆匆地进了急救室。
关野站在门外,怔怔地盯着急救室大门上面的灯看了一会儿,才慢慢蹲了下来,双手抱住了自己的脑袋。
上次边牧抢救的时候,他还没醒。
这是他第一次经历这种无能为力的等待,根本不知道下一刻等着自己的是什么……
他实在没有任何办法了,只能学起了封建迷信,默默祷告,求满天神佛,保佑边牧一定要平安无事……
……
“安磊!”
走廊另外一头跑过来一个人,是江教授。
江教授满头大汗,跑得气喘吁吁,“小牧呢?怎么样了?”
安磊赶紧扶住他,“教授,您别急,边哥还在急救室,医生说可能是药物中毒……”
江教授激动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听说关野和杨闻涛打架了,怎么小牧会出事?”
安磊扶着他坐了下,“下午开会前,边哥去了趟洗手间,刚好撞上了杨闻涛,那王八蛋一直在外面污蔑您,还说要去纪委办告您,而且说了些话……十分难听。”
“大家当时都不知道边哥在隔间里面,他应该是受不了,一下控制不住情绪……”
江教授忍不住跺脚,“这孩子……怎么那么傻啊?随便来个人,随口说说就能告得倒我?那我这几十年岂不是白活了!”
“后来呢?怎么又弄成这样?他哪受伤了?”
安磊犹豫了一下,“边哥他……我猜他可能是想控制情绪,但没控制住,太心急了,就把一周的应急药都给吃了……”
“一周!?”江教授急了,“那个药很危险的!普通剂量都很容易中毒,他还吃那么多!”
蹲在地上的关野听到这话,缓缓转过头,看了他们一眼,又转回去了。
“……”江教授这才发现门边还蹲着个人,“关野?”
关野背对着他,高大的身躯此刻缩成一团,一动不动。
江教授皱眉,问安磊,“他又怎么了?”
安磊的表情很复杂,他实在不习惯这样的关野,“刚在车上哭了一场,现在还没缓过来吧。”
“……”江教授顿了顿,没说话了,看着关野的背影,若有所思。
安磊抿嘴,难得给关野讲了句好话,“老师,今天这事不能怪关野,要是我在场,我也忍不住,太气人了……其实这事都怪我,是我没有跟紧边哥……”
江教授打断他的话,“行了,我不怪你们,现在最重要的是小牧,其它以后再说吧。”
他抬头看了看急救室的灯,叹了口气,“这孩子,怎么就没点好日子过呢……”
……
急救灯灭了。
门“嘭”地一下打开,主诊医生从里面走了出来。
关野猛然站了起来,“医生……”
江教授和安磊也赶紧走过来,“他怎么样了?”
医生摆摆手,“没事,已经洗过胃了,不过他不久前才做了胃部手术,现在是伤上加伤,这以后可怎么养得好?再年轻也不能这么折腾啊!”
江教授眉心紧皱,走上前详细地问情况。
护士跟在后面,推着病床出来了。
关野顾不上听医生的话,赶紧跑了过去。
边牧还没醒,脸色更差了,苍白得几乎和白枕头融成一片,嘴唇一点血色都没有……
关野的眼睛红了,千言万语汇作一句哽咽,“老师,对不起……”
……
边牧一直没有醒。
江教授也没走,守到了半夜。
关野和安磊都怕他熬不住,坚持把他送回家去了,说好等边牧醒了再叫他。
剩下他们两个人,也睡不着,一夜相对无言。
直到第二天早上,边牧终于醒过来了。
他的手一动,关野立刻感觉到了,“老师……”
安磊也一个激灵,坐直了身体,凑了过来。
边牧迟缓地看了关野一眼,那眼神……很奇怪。
没有茫然,也没惊讶或者激动,任何情绪都没有,毫无波澜,就跟不认识关野似的。
“……”关野紧张地咽了咽喉咙,推了推安磊,“我昨天抱着他跑,没撞到他的头吧?他怎么这样了……”
安磊看着也着急,伸手在边牧面前挥了挥手,“边哥,你看看我,我是安磊啊!”
边牧慢慢转着眼珠子看过来,还是一样,没有什么情绪,人有些木木的,好像没有灵魂的空壳一样。
关野心都凉了,赶紧按铃,叫了医生过来。
医生来得很快,给边牧检查了一下,说这是药物过量的正常状态,虽然已经洗了胃,但毕竟血液里面还是吸收了一些,只能等药性慢慢过去了。
关野这才松了口气,可他看着呆呆的边牧,总觉得有些莫名的熟悉感。
过去的某一天,他似乎也曾经看过边牧这样……
那时边牧好像走开了一下,然后突然就变得十分呆滞,整个下午一句话不说,他还奇怪了很久,以为边牧生气了。
现在想想,那次边牧恐怕也是吃药过量了……
关野这一想起来,就心惊胆战。
在他不知道的时候,边牧到底是怎么折腾自己身体的?
他到底还忽略了边牧多少东西?
……
下午的时候,边牧清醒了一些,眼睛会主动追随着来往的人看了。
关野激动得不行,趁着安磊去接江教授过来,一个人在病床旁边走来走去,一圈一圈地绕着跑,想引边牧多看看。
谁知边牧看了几次,似乎隐隐翻了个白眼,又闭上了眼睛。
“……”关野一僵,顿了顿,讪笑着坐了下来。
他摩挲着边牧的手,“老师,你是不是醒了啊?”
边牧没有睁眼。
“没事没事,你想闭着眼就闭着吧,我和你聊聊天好不好?”
关野想了想,把之前在车上的说过话挑着说了说,“老师,我要先和你道歉,我又打架了……但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我以后一定听你的话!”
“真的,老师你相信我,我吃够了教训,这次要是我不打架,结果未必会像现在这样……我再也不敢了,要是我再犯,我就跪……”
“我不喜欢榴莲……”边牧闭着眼,突然出声。
“……”关野直接卡住,“你、你之前听得见啊!”
“我听得见。”
边牧睁开了眼睛,用着最平淡无波的声音,说着最温柔的话,“男朋友,别害怕,我没事……”
……
76 我帮你
关野的眼睛一下就红了,俯下身抱住了他,声音微微颤抖,“老师……”
他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后悔,委屈,惊吓过度,在一瞬间全都爆发了出来。
他想问边牧为什么不理他?还总是吓唬他?
虽然答案他都清楚,但他还是忍不住委屈……
“没事了,别怕。”边牧的声音还是没什么变化,很淡,拍拍他的背。
关野在他颈边磨蹭着,缓了好一会儿才道,“老师,你还有哪里难受吗?要不要叫医生过来……”
边牧也不动,由着他蹭,没有接话。
“老师?”关野抬头看着他,发现他的目光又变得呆呆的,早就已经走神了。
“……”关野猜他可能还没完全恢复,也不敢再说什么,坐在床边握着他的手,安安静静地守着。
……
没过多久,安磊接了江教授过来。
江教授一看边牧,就知道他还不太对劲,走近了轻轻喊了一声,“小牧。”
边牧听到声音,睁开眼睛,动了动眼珠,“老师……”
关野让开位置,让江教授坐了下来。
江教授看着边牧,似乎一下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既不忍心说他,也不知道怎么劝慰才有用,更怕刺激到他,让他瞎想……
他思索了半晌才道,“小牧,你安心休养,别的事不用担心,学校那边,我都已经安排好了……”
“嗯……”边牧垂着眼应了一声,又闭上眼,似乎不太想说话。
江教授看着他,皱起了眉头,把拉了出去,“他一直这样吗?”
关野道,“对,问了医生,说可能残留的药性还没有过……”
“这都一天了,应该过了啊……”江教授忧心忡忡,带着安磊找医生去了,让关野留下看着。
关野只能留下来,想办法逗边牧开心。
可似乎也没什么作用,边牧没有太大反应,只是偶尔抬头看看他,表示自己听见了……
……
中午,程峰和赵清风也来了。
赵清风没进来,站在门外,远远地往里面看了几眼。
程峰进来和边牧谈了许多。
关野原以为程峰来了,边牧能放松一点,可他还是不愿意讲话,只听着程峰说话,偶尔应一下,就怏怏地闷着,仿佛把自己整个封闭起来了。
后来,程峰他们也去了医生那边,不知道谈什么,全部人一下消失了好几个小时。
他想跟去问问是不是有什么情况,但边牧身边没人,他不敢走,只能等着。
一直到将近傍晚,江教授和安磊才回来。
他追问情况,江教授只说医生交代,边牧身边不能离开人,得24小时守着他。
“为什么?病情有变化吗?”关野紧张道。
江教授含糊其辞,“现在还说不好,按医生说的做吧!但你和安磊不能再请假了,都回去上课,我叫你们师母白天过来看着他,你们晚上再来。”
关野直摇头,“不用这么麻烦,我一个人就行了,大不了我给模特拍照,把画带来这里画,不会耽误课的!”
江教授看了一眼病房里面,“你问问小牧吧,我觉得他不会想你留下的。”
……
过了一会,医生来了,边牧听了医生的建议,似乎也明白了什么,但还是一直没说话。
直到关野提议他来守着就行了,边牧终于动了,转头看着关野,直接拒绝了他的要求。
江教授也劝他不要添乱。
这怎么就添乱了呢?
关野总觉得不太对劲,感觉他们好像有什么事瞒着自己似的。
不过他下午陪边牧去做了全身检查,出来的结果不算太好,但也没有恶化的表现,他稍微放心了一些……
……
接着几天,关野只有在放学后才能见到边牧。
边牧的状态慢慢似乎好了一些,可能是白天没见的缘故,晚上睡觉时,他总是紧紧地拽着关野的衣服,像是怕他跑了。
关野的心里还是一直压着块石头,暗地里找了几次主诊医生问情况,可这破医院有赵清风镇着,医生半个字都不肯吐露。
关野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
几天后,医生终于放边牧出院了。
回到熟悉的家里,边牧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这几天他的心一直悬着,生怕治疗没有效果,江教授会送他去三院关起来……
他也没想到这次意外会导致这么严重的后果,不但让他狂躁发作,抑郁症状也接踵而来。
他这次连自己什么时候陷进去的都不知道。
真的好累……
手恢复不了,怎么努力都没有用。
由他而起的事情还变得越来越严重,朝着不可控制的方向迅速发展……
很多事,都不是他能控制的,他一想到这些,就觉得活着很无望……
没人能理解他。
每个人都说他当时不该吃那么多药,哪怕控制不住狂躁,也不能拿性命开玩笑。
却没人能明白,他是多么害怕拖累身边的人,他必须制止自己做出那些连累别人的事情。
在他的经验里,拖累别人的后果只有一个,就是会被人嫌弃,直至最终被放弃……他经历过不止一次了。
所以如今他身边的人,江教授,关野,安磊,程峰……
他一直都小心翼翼地维护着关系,不给别人带来太多麻烦,生怕重蹈覆辙。
越是珍惜,就越害怕失去……
他在没人留意的时候,打了一份辞职信,打算等销假的时候一起交上去。
这一切,总能停止了吧。
……
他出院这几天,关野很反常。
安磊来家里的次数越来越多,每天早中晚都买粥上来,反而关野经常不在,他白天上课,放学后也没回来,每天几乎都是七八点后才回家。
边牧也问过他去干什么了。
关野只说有事,也没说得太清楚。
边牧不是那种追根究底的人,就没再问了,但这似乎正好验证了他之前的想法,关野可能是烦了……厌烦了照顾自己。
短短几个月,他进了两次急救室,住院的时间就有一个多月。
一天天的,他的身体就一直没好过,睡觉还离不开人……
关野还年轻,怎么承受得了这样的惊吓和繁琐的照顾?
谁也不愿意自己的男朋友总是病怏怏的,事多又麻烦,还时不时犯病,在发疯和抑郁间徘徊……
所以,终究厌烦了吗?
边牧揉了揉眉心,他过去也想过,年轻人还没定性,或许见识变了,喜好也可能会变。
或许喜欢上更好的,更健康的人。
又或者有一天突然发现,自己更喜欢女生……
现在,还可以多加一条,不需要外因,只是烦了,也会放弃吧……
他没有再问关野,装作若无其事,沉默地看着每天步履匆匆的关野。
只有在睡觉时,把他抱得更紧了一点……
……
周五傍晚,关野终于在正常时间回来了。
“老师,你在做什么啊?”
边牧坐在沙发上,被他喊得回了神,低头看看自己的手。
他正紧紧地抓着笔,速写本上面却一片空白,一笔都没有画出来。
“没什么……”边牧合上本子,他已经不抱希望了,只是偶尔不自觉地拿起了笔发呆。
这时天已经快黑了。
关野走过来坐下,突然用手圈住他,“老师,这几天有没有想我?”
边牧一愣,想抽身出来,但关野用了点力,他没挣动。
边牧疑惑地扭过头,正好被关野一下吻住了嘴,“老师,我好想你,都快想疯了……”
“……”边牧整个人都懵了。
关野这几天早出晚归,回来就睡觉,他们几乎没有过什么互动,最多就亲吻一下额头,他还以为关野已经烦了,所以不想回家。
可看他现在的样子,似乎并没有这意思。
“你是怎么了……唔……”
关野按住他的后脖颈亲吻,肆无忌惮,完全没有往日的克制。
边牧有些招架不住了,压抑住狂乱的心跳,推了一下他,“你这几天……到底去干什么了?”
“我去学习了。”关野嘴上说着,动作并没停下,低下头,转而亲吻对方修长的脖颈。
“学……”边牧忍不住仰了仰头,露出更多雪白脆弱的脖颈,仿佛把命脉交给了对方,“学这个?”
关野一顿,在他的颈窝里闷笑了起来,“这个不用学,无师自通……”
“别笑,痒……”边牧受不了那滚烫的气息,瑟缩了一下。
“好,那我换别的地方……”关野的胆子莫名大了许多,手也不安分了……
边牧浑身一颤,惊愕地盯着关野,这家伙今天是怎么了?
关野没有停,甚至一点喘气的机会都没给他,嘴唇又重新覆了上来……
边牧整个人都瘫软在他怀里,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已经被关野横抱在腿上。
“你……你要吗?”边牧没有太抗拒这事,不过他没想关野会选在这时候。
关野在他耳边呢喃,“你想要?”
边牧摇头,他的身体太虚了,现在恐怕做不来,但是……
“你要的话,我可以帮你……”
77 我能画画了
关野听了这话,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突然把距离拉开了一些。
“……怎么了?”边牧看着他,不明白他想干什么,但他知道自己的感觉,极度的亲吻烧光了他的理智,驱散了他的顾虑。
他喜欢这种感觉。
哪怕关野想立刻要了他,他也愿意……
他用手勾住关野的脖子,追逐上去,吻对方的嘴,“要不……直接来吧!我可以的……”
关野惊愕地看着他,眼底顿时晦暗不明,十分复杂。
“怎么了?”边牧停了下来,摸了摸他的脸。
关野没说话,站了起来,走到他对面的小沙发旁边。
边牧一脸茫然。
只见关野开始缓缓地脱衣服,从上衣,再到裤子,可能是有体育课的缘故,他最后还剩下一条运动短裤,露出了强健年轻的男人躯体。
他的身材很好,肌肉分布均匀,犹如希腊的雕塑一般,轮廓分明,线条清晰,紧致结实,带着年轻人特有的蓬勃力量……
“!!!”边牧本来就被关野逗得受不了,还直面这样的冲击……他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确实非常喜欢关野的身材,但此时……大可不必,他们都还是第一次,挑逗太过的话,谁都克制不住,太容易过火受伤……
可他的眼睛却不受控制地瞥了过去。
平时抱在一起睡觉,他隔着衣服也能感觉到对方强健的肌肉,但远没有现在这么直接的视觉冲击力来得强烈。
和他自己纤瘦的身材相反,关野的体格非常健壮,标准的倒三角身材,散发着强烈的荷尔蒙气息……块状的肌肉形状明显,力量喷张,泛着迷人的哑光色泽。
人体课是美院的必修课,边牧自己都不知道看过多少裸模,但完全没有现在这样的感觉,悸动,心跳加速,强烈地想拥抱和抚摸……
关野看着边牧目瞪口呆的样子,笑着在对面的小沙发坐了下来,“我的身材还好吧?你不想画一下?”
“画?!”边牧一愣,没反应过来。
“对啊,刚看你对着速写本都半天了,我给你做模特啊。”
“……”边牧整张脸都红了,他想做点亲密的事情,结果关野弄了这么多事,居然只想着画画?!
关野看出来他的想法,啧了一声,“老师,你不能这样啊!我知道你是身材控,但你也不能满脑子只有黄色废料啊!干点正事行不行……”
边牧有点恼羞成怒,“那你刚刚是干什么?”
关野笑,“不干什么,那么多天没有亲热一下,想你了,亲一下不行啊?”
边牧气得没声了,脸臊得通红,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明明是他先百般逗弄的……
但他自己顶着个老师的头衔,不管怎么做怎么说,都像是不怀好意地欺负学生。
关野见他还是不动,不可置信道,“老师,你不会是看着我,就只想到那个吧?难道我对你来说就只剩下……”
“你闭嘴……”边牧咬牙,低头掩住自己绯红的脸,随手拿了支笔,抱着速写本瞎画了一通,掩饰自己的尴尬。
他原意是用画画证明自己脑中并非只有黄色废料,谁知道……
一分钟之后,他看着自己膝盖上的速写本彻底愣了。
他……画出来了!
关野一直装作若无其事地盯着他,见状赶紧站起来,跑过来的时候还被茶几绊了一下,整个人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扑了过来。
他一把夺过边牧手上的本子。
上面画的是他,寥寥数笔,看得出很不走心,但是……笔触力度都是正常的!
能画画了!!!
关野激动得语无伦次,“亲爱的,你……你再来几下,来,再画几下试试……”
边牧还有点懵,心脏砰砰直跳,拿着铅笔的手有点微微颤抖,不知道是激动的,还是又控制不住了。
关野看着他的手,紧张道,“别、别抖,保持刚才的感觉啊!”
他说着又跑到对面,把自己的运动短裤也给扒了,只剩下一条贴身内裤,形状轮廓清晰可见……
“……”边牧目瞪口呆地看着他,没动。
关野急得跳脚,“哎哟!我的祖宗,你快画啊,现在还发什么呆?你要能画出来,我天天给你摸!”
边牧这才反应过来,“你突然这样……是想吸引我的注意力,让我下意识地画出来?”
关野一愣,使劲点头,“对对对,你怎么那么聪明啊?这都知道……行了,别管你的手,看我看我,我的吸引力更大!再不行我全脱了……”
边牧的眼睛瞬间就红了,他低下头,开始画画,眼泪一滴一滴地落在纸上……
他当然知道,类似的话他听过无数次,也实验了无数次,可惜都失败了。
这是当时三院的精神科医生对他说的,要是他的心理问题无法正面解决,就只能别把注意力放在别的东西上面,最好能无意识地画出来……
他终于知道关野这段时间去哪里了,原来是去看心理医生了,还为了他绞尽脑汁想出了这样的治疗办法。
让他在强烈的外部刺激下,忘了自己手上的毛病,不自觉地画了出来……
关野在对面看得百爪挠心,边牧是一边画,一边掉眼泪,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他又不敢过去打扰,生怕打断了边牧的进度……
也不知道那些医生说的话到底可不可信……
边牧埋头画着,有了刚刚的成功经历,他的信心足了很多,手还是微微有点抖,但已经能控制了,无比熟悉的线条从纸张上跳跃出来。
硬朗的五官,宽阔的肩膀,结实流畅的腰腹线条,修长的双腿……
这是……他的男朋友,没有厌烦他,没有离开,还为了他默默地做了那么多事。
他这么一个在黑暗中摸爬滚打出来的人,何德何能?能遇上了这么好的人……有一点点心酸,更多的,是难以抑制的感动。
“老师,你别哭好不好……”关野看着揪心死了,他以为边牧又画不出来了,忍不住劝道,“画不出来就算了,没关系的,我都说了,你要是画不了,我也会养你一辈子的,你什么都不用担心。”
谁知这一番话说出来,边牧更加控制不住,哭得连肩膀都开始颤抖……
“!!!”关野自觉自己又闯祸了,什么都顾不上,赶紧跑过去抱着他,“老师,别怕,咱们身体好就行了,其他都是浮云,不行就算了啊,别哭别哭……”
他的眼角余光突然落在旁边的速写本上,那张速写画得更详细了,笔法已经逐渐老练起来,带着很明显的个人风格……
“?!”他睁大了眼睛……
……
边牧几乎没在外人面前这么哭过,实在忍不住的时候,他都是躲起来默默流泪,宣泄自己的痛苦和绝望。
他还是第一次因为高兴而失控大哭,就因为眼前这个年轻人……
缓了好一会儿,他才控制住情绪,主动拥住了关野,在对方的额头上轻轻地吻了吻,顺着眼睛一路往下,亲到鼻梁,最后才到红润的嘴唇。
“关野,我能画画了。”边牧的声音还有点沙哑,在他的嘴唇上咬了一下。
“嗯。”关野的心彻底放了下来,由着他咬,“老师,恭喜你,你成功了!”
边牧顿了顿,在他的唇上碾转片刻,“不,是你成功了,但三院不是你去的地方,以后别去了。”
“……”关野一愣,“你都知道了?”
“嗯。”边牧把脸靠在他裸/露的肩膀上,“那里……不好,别随便去那种地方……”
关野笑了笑,伸手把他抱到自己怀里坐着,“这有什么!为了你,我哪都能去。”
他低头亲吻上来,这次边牧也很主动,嘴唇微张……很快,低低的喘息声在客厅里响起。
边牧坐在关野身上,对他身体的反应十分清楚,哑声道,“你要吗?我怎么都可以……”
关野看着他,有点咬牙切齿的表情,却没有说话。
“怎么了?”边牧看看窗外,天已经完全黑了,“有点晚了,要不我帮你?”
“不用,你这手才刚恢复,不能乱用。”关野压住满腔的燥火,亲了他一下,“我来帮你……”
“……”陌生的触感让边牧顿时浑身僵硬,身体忍不住弓了起来。
没过多久,他蜷缩起身体,额头抵在关野的脖颈上,低低地闷哼了一声,再慢慢瘫软……
边牧去洗澡了。
关野也懒得做饭,叫了个外卖,等边牧出来吃。
他坐在沙发上,又拿起那本速写看。
这还是他第一次看边牧的手稿,他的速写和普通人画的很不一样,准确点说,更像是创作小稿。
虽然画的是写生,却明显带着创作思路在里面,能看出一些模糊的形状,但看不出具体是什么东西……
“看什么?”边牧擦着头走出来了,看起来神清气爽,一扫之前的颓靡,整个人都焕发着奕奕神采。
他还换了件立领的米色长袖衬衫,可能是想遮住脖颈上红痕,把领子扣到了最顶上,显得十分禁欲。
可关野一想到他刚刚在自己怀里红着眼,断续出声的模样,脸又热了起来,他突然很想把这撩人的妖精抱着扔到床上去……
“没什么。”关野把速写本迅速合上,盖在自己的某处上面,“外卖放在桌上,我给你点了生滚粥,趁热喝吧……”
边牧扫了他一眼,不动声色地走到门边,“啪嗒”一下把灯关了。
“干嘛呢?”关野在黑暗中睁大了眼睛。
“我的手是不太好用。”边牧的声音传来。
“嗯?”
“但我还有嘴……”
“!!!”
78 好爱你
周末两天。
边牧一直窝在家里,练习画画。
他的手虽然能控制了,但毕竟一年多没画画,也生疏了许多,还需要练习。
关野也待在家里没出去。
一夜销魂后,他心满意足,乖巧得像个傻大狗,除了做模特,就是忙前忙后地伺候边牧,端茶递水,连水果都是削成块状,递到嘴边……
边牧制止了他好几次都没用,见他还挺开心的,只好算了。
“老师,你打算怎么收拾杨闻涛他们啊?”关野一边用牙签插着水果块,一边问道。
“嗯?”边牧正坐在沙发上画速写,心不在焉道,“为什么要收拾?谣言破了就好了。”
关野不可置信地皱眉,“老师!你怎么这么好说话?他之前那么说你,还害你发病,难道你不想狠狠甩他耳光吗?还有那些帮着他的同学,你就应该一个个收拾他们……”
边牧的手停住了,抬头看了一下关野,“他们没有错,法不责众,根本原因在我不能画画,而不在别人……”
他顿了一下,“你也别惹事,你答应过我的。”
“我知道,我不会惹事的。”关野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就是下不去那口气啊!
边牧看他还是不服不服不忿的样子,有些无奈。
关野应该长在很幸福的家庭吧,被父母宠着长大,才可能有这种追求公平的勇气,凡事都想争口气……
像他自己这种……从小到大习惯了不公正的待遇,活下来就满足了,能在普通人群中立足,更是感激不尽,怎么还可能事事都去要求公平?
“行了。”他拍了拍关野的肩膀,“你别管这事了,都过去了。”
关野哼了声,喂了他一块香蕉,自己拿起个苹果,狠狠地咬了一口。
他突然想起了什么,诡异地笑了笑,“我不管也可以,反正江教授不会放过杨闻涛的……”
边牧抬头,“老师干什么了?”
“你昨晚不是打电话给江教授了吗?”
“对,我和他说的我能画画的事,报个平安……”
关野嘿嘿一笑,“今天校领导不是都要去学校开会吗?我在班级群里听说啊,江教授早上直接杀去了校长办公室,大发雷霆,连隔壁办公室都能听见,最后还是院长亲自送江教授出来的,我估计啊,杨闻涛这回要完了……”
“……”边牧没有想到江教授会这样,他一向行事温和,虽然资历很深,但绝不会以资历压人,这回居然闹到了院长那里……
美院的新任院长也是油画系出来的,边牧也是过去偶尔知道,按排辈,这院长还是江教授的师弟,他这么做……
关野笑道,“你也没想到吧,杨闻涛这次真是把江教授惹火了……其实就算你不能画画,江教授也不会放过他的,更不用说现在你都能画了,还占着理呢!”
边牧没说话,有些发愣。
“老师?怎么了?别走神啊!”
边牧怔然抬头,直接带进了一个炙热的怀抱里。
“老师,你别多想啊!”关野搂着他,熟练地亲了一下他的额头,“你不想追究是你的事,但江教授最近受的憋屈也够多了,让他发泄发泄,也不错啊……”
边牧没有说话,手轻轻地覆上关野的手掌,十指相扣。
关野一手轻轻按住他的后脖颈,亲吻上来,“老师,别皱眉,你只做你的事,其它就别管了,嗯?”
边牧想说,他并不是人太好才不追究,可是被关野吻得喘不上气,只好作罢,顺势躺倒在他怀里,专心地亲吻。
关野下腹一阵阵地发紧。
边牧现在总是十分听话,他要抱,边牧就凑过来,他要亲,这人就直接躺倒,予取予求……真是会要人命的!
他亲了一下,感觉实在受不了,正要抬起身。
边牧倏然仰起头,扯住他衣服,“还想亲……”
“……”关野有点想哭,“老师,你别逗我了,我现在还不能动你,你也不适合每天都……唉!你再这样,我怕我忍不住了……”
边牧不说话,似乎有些不高兴了。
关野看了他一眼,小心翼翼道,“等你养好身体再说?”
边牧道,“我不是要那个,就只是想亲一下,我喜欢这种感觉……”
“……”关野不说话了,这有区别吗?再这么下去,还不是得滚到床上去。
好吧,老师说有区别就有区别……
他毫无原则道,“嗯,那就亲亲抱抱,什么都不干……”
客厅静谧,两人密密接吻。
……
“够了吗?”
片刻后,关野抬起头问道。
边牧湿润殷红的嘴唇微张着,胸口剧烈起伏着,“不够……我们进房间吧。”
“……”关野崩溃大喊,“老师,你出尔反尔!你真不怕我吃了你!”
“吃就吃……”边牧把头埋进他的胸口,闷声道。
关野咬牙切齿,一把将他横抱起来……
……
边牧精疲力尽地瘫在床上。
他后悔了,不该克制不住自己的……
他现在浑身无力,整个下颌都是酸痛的,人也晕晕乎乎,被撞的……
“老师,你没事吧?”关野转过去搂着他。
边牧一点也不想说话,昨天关野还有点生涩克制,今天就跟个疯子似的,这小子也变了……
关野见他不说话,问道,“老师,你有哪里不舒服吗?”
边牧干脆闭上眼睛,当然不舒服,他现在哪哪都不舒服,从头到脚,到嘴……
关野奇怪地坐了起来,这才看到边牧脸色很苍白,嘴唇之前还有些红润,现在已经没有太多血色了,“老师!你真不舒服啊!去医院吧!”
他赶紧下了床,准备把边牧抱起来。
“没事……”边牧一说话,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沙哑得没法听了,“我休息一下就好。”
关野一顿,在床边蹲了下来,“老师,是不是我刚刚动作过了?对不起,我一看到你跪下……我、我就克制不住了,我真的要疯了……”
边牧也没说什么,拉着他起来,“陪我睡一会吧,好累……”
“哦,好!”关野赶紧躺了下来,抱住他,让他躺在自己的臂弯里。
边牧闭着眼,“关野。”
“嗯?”
“周一帮我搬个画框去画室。”
关野一愣,“你要干嘛?”
“你之前不是说过,我会在画室画创作吗?”
“……”关野现在想起之前说的蠢话,简直想回去把自己的嘴给堵上,“老师,你别管我说的,在画室画会很累的,你还是在家画吧!”
“没关系,我只是下午画,晚上不画,不会太累。”
关野犹豫了一下,感觉有自己盯着,应该也不会有大问题,“那你的画框要什么尺寸?我去储物间找找。”
“嗯……”边牧闭着眼,感觉快要睡着了,模模糊糊地说了个尺寸。
关野惊讶,“这么大?第一张别太贪心哦,很累的……”
“没事,我习惯了画大的。”边牧停了一下,又道,“关野,我忘了和你说件事……”
“什么?”
边牧微微睁开眼睛,“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我真的……好爱你。”
“……”关野被这句话堵得心跳都快停了,他突然觉得自己是这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为他去死都值得了……
“我也爱你,老师……”他虔诚地吻在边牧的额头上。
边牧没有反应,已经睡着了……
***
周一。
边牧照常去学校上课。
江教授今天在研究生部有讲座,上午没有过来。
边牧找了系主任销假,系主任这回对他是客客气气的,没有说别的,反而还安慰他别担心请假的事。
边牧不卑不亢地客气了几句,并表示会参加明年的全国美展,这才在系主任满意的目光中走了。
回到画室,他感觉气氛还是不太对。
同学们都知道他晕倒急救的事,都小心翼翼的。
尤其是那几个跟着杨闻涛闹事的学生,个个战战兢兢,他们知道江教授去院长那里的事情,害怕被算账,根本不敢在边牧面前说话。
气氛很压抑。
但边牧也不好把这些事放到明面上说,只能当做没事发生,和过去一样,平和地给学生讲讲画。
但他依旧没有改画,还是坚持自己的理念,改画并不是最好的方法,带着画才是……
中午,关野把家里最大的画框搬过来了。
画框的尺寸应该是边牧计算过的,刚刚好斜着能进画室大门,再多几厘米都会被卡住。
众人一看,顿时沸腾起来。
关野这段时间一直在帮边牧弄东西,他们立马反应过来这是边牧的画框。
“啊!这么大的框!边哥,你是要画创作吗?”
“边哥边哥,我们可以看吗?”
“边哥,求你了!让我们围观吧……”
边牧温和地笑笑,“可以,但是你们下午有课,该上课还是得上课,其他时间可以过来,我中午和下午都会在的。”
众人欢呼起来,上午沉闷的气氛一扫而空。
……
边牧回家吃过饭,就回到画室准备起稿了。
一进教室就吓了一跳。
他原以为会有几个人等着,进去才发现,满满的一个画室全是人,比上午的人还多……
不但有他们画室的学生,隔壁画室也来了不少。
他甚至还看到了一些其它系的学生……
79 我的天才
“……”边牧有些尴尬,在门口停了一下,才走进去,“人有点多啊……同学们,我可能没说清楚,我现在是自己创作,不是做示范,没有讲解的。”
“你们要是想听示范,我后面再安排,你们到时再来吧……”
众人纷纷道,“不不,边哥,我们就是想看你创作!”
“对啊,边哥,你的画我们早就看过,就想看看你怎么画出来的?早听附中的人说腻了,也不能只有他们看过啊……”
“边哥,你就让我们看看吧……”
边牧无奈,“那你们也应该听他们说过,我画画有自己创作习惯,也不喜欢讲话,不太能配合你们的学习……”
“没关系,边哥,你画你的,我们也不说话……”
“对,你当我们不存在就行了……”
“嗯,我们闭嘴,全都闭嘴,嘘……”
“……”边牧无奈,话都说出去了,也只好这样。
关野已经把画具都准备好了,但他看着边牧的反应有点担心。
边牧虽然画画是没问题了,但毕竟还是刚恢复,要在那么多人面前画画,怕是压力会很大,也不知道他受不受得了……
他走过来挤颜料的时候,在旁边低低问了边牧一句,“老师,人太多了,你要不还是别在这里画吧,当众画画压力太大了……”
边牧扭开松节水的盖子,正要倒出来,闻言一愣,“嗯?”
关野看着都心疼,这还没开始画呢,就回不过神了吗?
“老师,你别担心,你要是不想画,我来说,你不用管……”
边牧这才反应过来他在担心什么,摇头道,“不,我没什么压力,只是我画画的时候一般比较投入,我怕……我怕把他们给忘了。”
“……”关野嘴角抽了抽。
好吧,当他没说。
边牧收拾好颜料,就开始画画了。
关野这才知道边牧说的投入是什么意思。
他画画进入状态非常快,手里拿着木炭条,在诺大的画布上不停地画着……他画的是街景,就是在家里二楼向下看到的景色。
他不是那种勾线型的人,直接用黑白灰的色块铺开,有地方,甚至直接用碳精粉大面积地抹上去……
关野越看神色就越严肃。
边牧画的是油画稿子,最后是会被覆盖的,但黑白灰的搭配,点线面的应用,每个元素他都布置得十分考究和巧妙。
很普通的街景,在他的笔下绽放出不一样的魅力……
这稿子要是直接作为素描创作拿去参赛,也是完全可以的。
其它围观的同学显然也发现了这一点,纷纷拿出手机,拍边牧的素描草稿,还有些更夸张,直接掏出手机或相机开始录像。
“……”关野听到声音,不太高兴,拍照勉强还行,但录像就太过分了,很容易影响边牧。
他走上前去小声阻止了,同学们也很配合,都放下了摄影器材。
其实,惊扰边牧是不太可能的。
边牧自从拿起了画笔,就一直没有停下来过,他很投入,有时候甚至有点手舞足蹈,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他画画的速度很快,半小时后就开始上色了。
铺色的时候,他似乎根本不拘泥于整体铺开还是局部刻画,并没有一个很固定的手法,反正无论怎么画,他都能控制住……
最可怕的是,他落笔似乎根本不需要思考的时间,仿佛他画的不是风景,不是画面,而是在和自己情绪在作深入交融……
关野还没见过把感情和技法融合得这么好的人,简直就是……随心所欲!
这人啊……简直就不是正常人!
刚开始,很多学生还拿着笔记本在记东西,随着边牧作画的速度越来越快,他们都目不转睛地盯着,彻底忘了手里的笔记本……
关野刚开始还是坐着的,后来看得激动了,直接站起来了。
不少同学也都站了起来。
看边牧画画,整个人都感觉激情澎湃,他画画的状态太迷人了,仿佛就是为画画而生,拽着所有人游历画面之中,经历一场情绪的暴动和洗劫。
关野紧紧地盯着他的背影,在画画时,他看不见这人的狂躁和恐惧,也看不见他的沉寂和和焦虑。
取而代之的,是自信的光芒,他整个人都在发光,牢牢地吸引住了所有人的目光……
那是他的……男朋友!
他的天才……
………
“铃铃铃……”
第一节课的上课铃响了,边牧听到声音,停了下来。
他突然想起周围还有人,赶紧回头看了看,大家还是整整齐齐的,一个人都没走,或坐着,或站着,安安静静地看过来。
“……”
边牧赶紧道,“上课了,你们还在这里干什么?赶紧去上课啊!”
众人面面相觑,没人愿意动。
下午是文化课和选修课,怎么看也没有专业课重要……更何况边牧是公认的天才,如今一看确实是实至名归,谁都不想错过这个难得的观摩机会。
边牧见他们还是一动不动,无奈道,“文化课和选修课也是要上的,要是你们因为在这里看我画画而旷课,到时其它老师找上我,我就不能在这里画了,给我留条活路行不行?”
众人想想也是,都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
有人问道,“边哥,那我们下课了过来,你还会在吗?”
边牧下意识看了站在最前面的关野一眼。
关野直接黑着脸瞪他。
“……”边牧赶紧道,“不一定,我说了这不是示范,时间不定……”
“哦……”大家都有点失望。
只有关野抿着嘴偷偷露出了笑意。
边牧催促道,“好了,都快去上课吧!现在过去都迟到了……快点!”
“哦……那边哥再见!”
“再见,边哥……”
大家恋恋不舍地走了,只剩下关野。
他见画室里终于没人了,赶紧跑上来,抱了一下边牧,“老师,你好厉害!”
边牧笑了笑,“谢谢,你也快点去上课。”
“嗯,马上就去……”关野摸了摸他的肩膀,“你累不累,一直都没有停过。”
“不累。”边牧摇头,“我画画的时候,一般什么都感觉不到。”
“你还是休息下再画吧,你现在的身体还不行,别硬撑……”
“嗯我知道,快去吧!”
关野去上课了。
边牧稍微休息了一下,感觉体力没有什么问题,就又开始画画,这一画就是一整下午……
中途,他隐隐约约感觉好像有人过来,但他正画得起劲,不想断了自己的画画思路,就没有理会了。
后来,也不知道画了多久,他突然有些撑不住了,着看画面头晕眼花,出现了深深浅浅的斑纹,胃也开始疼了……
看来关野说得对,他的身体还不行,画大画有点吃力。
他放下画笔和刮刀,擦了擦手,慢吞吞地走到后门的阳台外,找了张凳子坐下,又吃了一颗胃药。
再次来到这里,他看着楼下拥挤的车流,已经没有上次站在这里,那种绝望无助的感觉了,都过去了……
他点了根烟,靠着墙抽着。
过了没多久,就听到关野的声音在画室里急匆匆地响起,“老师!你在哪?老师……”
边牧赶紧站了起来,可能起来得太急,一下头晕目眩,他赶紧扶着栏杆没动。
“老师!你怎么了?”关野刚好走出后门,一看吓得赶紧冲过来,扶住他。
“没事,是我起太急了。”边牧揉了揉眉心。
关野看他的脸色明显不太好,“老师,你别在画室画了,回家画吧,你这么撑着不行!”
边牧摇头,“这和在哪画没关系,我一画画就不太容易出得来,以后注意点就行了……”
“那就定时!”关野斩钉截铁,“每天画多少时间,休息多久都定好,我盯着你画,就这么说定了,等我安排好告诉你……”
“……”
边牧其实不太喜欢画画被中途打断,刚想再努力挣扎一下,又有人从后门出来了。
“小牧!画得不错啊!这么快就恢复到以前的水平啦!”
江教授走出来了,一见边牧就哈哈大笑。
边牧赶紧站了起来,“老师,你回来了。”
“嗯嗯,你都不知道,刚刚院长跟我夸你呢!说你的状态非常好,叫你把这张油画画完之后,记得申报参加今年的联展。”
“院长?”边牧一愣,“院长怎么知道我画得怎么样?”
这消息……也不至于传得这么快吧!
江教授无奈,“你啊,又画得入迷了是不是?院长说,他和几个领导都过来了,看你画了一个多小时啊,你一点都没发现?”
“……”边牧呆了呆,下午似乎断断续续是有人过来,他并没有留意是谁……
“这……我真的不知道啊!我要不要去道个歉?”
江教授大手一挥,“道什么歉?他们那堆老家伙现在高兴还来不及呢!说是明年的美展,我们学院可算是有指望了,我听他们的意思,应该会给你缩短助教年限,今年就让你转正式讲师!”
边牧愣了,“老师,我这上班才不到半个学期,而且我一直在请假……”
江教授笑着拍拍他的肩膀,“哎!你不懂,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你画得好,这段时间又受了这么多委屈,他们不怕你走啊?”
“你要是走了,对他们来说,那可是一大损失啊!所以才急着把你转正。”
他说着突然忍不住笑了起来,“那杨闻涛是歪打正着,不但把你的手给逼好了,还让你提前转正,哈哈哈……”
边牧也笑了,“老师,既然是这样,您也别找他麻烦了,都过去了。”
“我现在是不用找他麻烦了,反正有院长收拾他,这种扰乱美院风气的人,院长是容忍不了的。附中虽然是独立的学校,但还是归属于美院,院长发话,那边也不可能不听的。”
“那……院长打算怎么处理他?”
江教授冷道,“开除!永不录用!”
80 酒吧里的男人
关野对院长的处理非常满意,回家一路上都在很兴奋地说这事,开心得不行。
边牧却没说什么,似乎没有太大感觉。
回到家的时候,边牧很意外地看到了赵清风,他一身西装革履,靠在关野家门口,低着头抽烟。
关野一看到他就火了,“你来干什么?欠打吗?”
赵清风没理他,问跟在后面的边牧,“小牧,我……就想问一下,程峰有没和你联系?”
边牧一愣,“程哥不是一直和你一起吗?他现在烧烤店都关了!”
赵清风顿了一下,“啊对……但他现在不知道去哪了,我想着他也没别的朋友,可能会来找你……”
“他没来找我!”边牧有些激动,“你干什么了?为什么他会走?”
赵清风低着头没说话,把手上的烟头摁灭了。
边牧忍不住上前一步,“你说话啊!”
关野很少见边牧这么咄咄逼人,有点担心他的身体,拦了一下,“老师,我们进去吧,你别理他!”
边牧不肯走,盯着赵清风,“他什么都不要了,又跟了你一次,他心里只有你!要不是你做了什么事情,他是绝对不会走的,你干了什么?说啊!”
“我……”赵清风犹豫了一下,“沈娴怀孕了,我陪她去做产检……”
“……”边牧一瞬间心都堵了,差点喘不上气来,“你、你还和她有孩子了!?你当初和程哥怎么说的?你说你是被逼无奈,不会碰她的……”
赵清风满脸愧色,“我没控制住,喝多了……但我没骗程峰,他一直都知道我和沈娴发生过一次关系……”
“但他不知道你有了孩子吧!”边牧攥紧了双手。
赵清风没说话了。
边牧又急又气,程峰居然明知人家有了夫妻之实,还跟着赵清风……他真不敢想象,当程峰知道他们连孩子都有了,那一刻是多么绝望!
“你对我自私就算了,你凭什么对程哥那样?他为了你,和父母断绝了关系,什么前途都没有了,现在他不要名分和你在一起,你竟然还这么对他!你有没有心啊……”
边牧说得急了,身体都有些发晃。
关野赶紧扶着他,“老师,你别激动!”
边牧瞪着赵清风,咬牙道,“赵清风我告诉你,你赶紧把他找回来,他少一根汗毛我也不会放过你!你别以为可以像过去那样独善其身……”
关野见他越说越激动,连手也开始不住地发抖,干脆直接抱住他,“老师!你别说了……”
边牧这时已经感觉眼前一阵阵发黑,胃也疼得厉害,他把脸埋在关野的肩膀上狠狠地喘气,“我、我没发病,就是有点……我……”
他说不出来了。
关野的心都悬起来了,“行行行,你放松一点……”
赵清风也急了,“对不起小牧,我实在太心急了,对不起……”
“你还不滚!”关野怒吼道,“你要害他发病才高兴吗?”
赵清风顿了一下,看了边牧好几眼,最后还是转身走了。
关野捧住边牧的脸,“老师,看着我,深呼吸,我们马上吃药好不好?!”
边牧不停地喘着粗气,有点站不住了,勉强点了点头。
关野扶着他进了家门,赶紧喂他吃药……
但这药好像真不能立刻起作用,边牧的额角青筋都凸了起来,整个人紧绷得浑身颤抖……
关野看着他,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老师,发泄一些出来会不会好点?你难受就打我吧,我很扛打的……”
边牧摇摇头,没说话,在沙发里蜷缩成一团,努力克制着暴虐的情绪……
过了大概半个小时,他才渐渐安静了下来。
关野见他浑身衣服都湿透了,怕他感冒,又去拿了套衣服帮他换上。
边牧也不怎么动弹,人还是昏昏沉沉的,就像个提线木偶人似的,随关野摆弄他的身体……
关野知道这是药物的副作用,换好了衣服,就把他抱进自己怀里半躺着,让他自己慢慢缓过来。
边牧心里还装着事,感觉状态稍微好一点了,就撑着坐了起来,“我没事了。”
“?”关野皱眉,“老师,你别勉强啊!再休息一下吧。”
边牧摇头,“没事,我这病来得快,去得也快。”
他点了根烟,深深地吸了好几口,人也清醒了,“你去忙你的吧!我打个电话。”
“找程哥?”
“嗯。”边牧把烟咬在嘴里,拿出了手机,
“那我去做饭了,你有事叫我,记得别激动啊,有话好好说。”
“知道了,去吧!”边牧摸了摸他的手。
关野去了厨房。
边牧打电话给程峰,不出所料,对方关机了。
他想了想,翻出一个很久没有打过的号码,那是程峰为家里人留着的老号码,一直没有换过。
他拨打过去,果然通了。
“程哥,我是小牧,你在哪里?”
对面背景音很嘈杂,传来了程峰明显醉醺醺的声音,“嗯?小牧啊!我还以为是我爸妈呢,不过……他们怎么会打我电话……”
边牧心一紧,这么醉?
“程哥,你到底在哪里?我过去接你啊!”
程峰真是喝多了,含含糊糊道,“我在哪?我也不知道啊……”
边牧突然听到旁边似乎有人在说话,赶紧问,“程哥,你旁边有人吗?给电话给他!”
“程哥……”
“程哥你听得见吗?电话给旁边的人!”
对面突然传来一个很低沉的男声,“你好,这里是蓝风酒吧,你朋友在我们这喝醉了。”
边牧一顿,皱起了眉,蓝风酒吧他听过,是这边一个很有名气的gay酒吧,程峰怎么会跑去那种地方去?
他赶紧站了起来,“好的,我现在马上过去接他,你先帮我照看一下,可以吗?”
对方道,“没问题,你过来直接找我就行了,我叫杨皓。”
“好的,谢谢。”边牧挂了电话,把烟掐灭了,探头看了看厨房。
里面传来剁肉的声音,关野还在做饭。
他想了想,拿了车钥匙,轻手轻脚地开门偷偷出去了……
上车还不到五分钟,电话就响了,里面传来关野焦急的声音,“老师!你又跑哪去了?”
边牧拿着手机,换了蓝牙,“我去接程峰,很快回来。”
关野急了,“你去哪里接?为什么不叫我?你刚刚才吃了药,开车不安全的,你在哪里?我马上就过来……”
“没事,很近的,一个小时就能回来,我这信号不好,晚点联系啊……”
边牧匆匆挂了电话。
他不想关野过去,那种酒吧人员应该很复杂,关野又太冲动,去了反而容易惹事……
边牧到达蓝风酒吧的时候是七点多,但里面的人居然不少。
昏暗的灯光下,很多人在在舞池中间扭着跳舞,有的男人衣着打扮挺奇怪的,花枝招展,甚至比女生还要妖娆……
边牧从来没有来过这种地方,有种本能的恐惧。
刚进去,他就感觉许多人的视线停留在自己身上,就像是被黑暗中蛰伏的野兽盯上了一般。
他顿了一下,看了看吧台的位置,硬着头皮挤进了舞池中的人群。
人实在太多了,他被人前前后后撞了好几下,本来胃就不舒服,感觉连站都有点站不稳……
还没挤到一半,他突然感觉背后一空,一个男人低沉的声音响起,“跟着我来。”
他回头,就看见一个男人张开双臂,帮他挡开了后面拥挤的人群。
男人三十来岁,身材很高大,长得挺社会的,但衣着还算正常,和周围妖魔鬼怪似的人不一样……
男人看着他一副戒备的表情,笑了笑,“不用担心,我叫杨皓,和你通电话的那个人!”
边牧这才松了口气,也顾不上问对方是怎么认出自己的,急道,“我朋友现在在哪里?”
“我带你过去。”杨皓这次走在他前面,帮他开路。
酒吧面积还挺大,布局也复杂,边牧绕了好几圈,就有点记不住路了。
“在这里。”杨皓推开了一个包间的门。
边牧走过去一看,程峰躺在沙发上,烂醉如泥,桌上和地上都放着不少空的酒瓶子……
“程哥!”边牧赶紧跑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程峰已经彻底醉死了,一点反应都没有。
“他中午就来了,一直喝到现在。”杨皓道。
边牧皱眉,有点怕他酒精中毒,摸了摸他的额头,感觉还好,这才放心了一点。
“我帮他结账吧,多少钱?”
杨皓笑笑,“结过账了。”
“哦……”边牧也没多想,他急着赶回家,时间过去快一个小时了,关野该急了。
他弯下腰,想把程峰架起来,但程峰已经彻底醉死了,人很沉,他的胃一直疼着,根本使不上劲,一下没控制好重心,踉跄一下差点摔了下去。
杨皓赶紧扶了一下他的手,“你不舒服?”
边牧的手缩了回来,皱着眉,压了一下胃部,“谢谢,我没事,一下没站稳……”
杨皓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直接走过去,弯腰把程峰架在自己身上,“你开了车过来的吗?停在哪里?”
“……”边牧本来想说不用麻烦他,但考虑了一下自己现在的状况,还是转口道,“车在大门口,谢谢你啊!”
“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