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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25 章

    双子大厦的星光洒在路因希亚耀眼的金发上, 睫毛也在轻颤着,呼吸里带着酒气。叶悄不知道他还有任性的一面,尝试着用新生出来的触角去碰他的脸, 希望能唤起他的理智。

    路因希亚睁开眼, 看见叶悄摇晃着的粉红色触角, 眸子微微睁大,脸颊两团坨红, “你的……触角是粉红色的。”

    他突然看了看四周,视线掠过树枝时,眉头微皱, 低声:“这里不好,有脏东西, 我不喜欢。”

    叶悄猜他是看出来异样了,但和醉酒的虫没道理可言, 路因希亚没有再多说话,拉着叶悄的手,穿过走廊,进入外部环绕观景隧道。

    雌虫和雄虫们在三三两两聚集, 有的在相拥亲吻, 他们没有注意到叶悄, 一直到隧道的路口,外面豁然开朗,北部最繁华城邦新佩兰汀拥有虫族数量最密集的城市群,灯火通明, 整座城就在脚下。月光把路因希亚的影子拉长, 投在冰冷的阳台上,手腕珍珠熠熠生辉, 他背对着叶悄,用精神力铸就一张屏障,让这一小地方狭窄而温暖。

    叶悄没有来过新佩兰汀,事实上,他的生活枯燥乏味,成为王之前,他的生活中只有军校和家,“不被发现”比“活得有品质”更重要,努力学习尽心工作就够了,至于旅游,想都没想过。

    路因希亚轻声说:“新佩兰汀是座新城,有很多中心城区移居过来的。王室对拉斐尔小殿下过度的疼爱使许多虫如履薄冰,有一部分虫移民去了外星球,更多的虫不惜花费大量星币,也要把自家雌子变形成雄子,哪怕他们精神力低下,没有军队愿意招收这类变性虫,虫族的大家长们也甘愿冒险。”

    “圣者发明了无痛变性术,记载在新纪元年的星际奖项评选里,他是个天才。”

    路因希亚缓缓地说:“圣者是我的老师,我很敬重他,但是不能否认,他做过许多骇虫听闻的实验。许多年前,我就接受过他的改造,从一只胡蜂,被改造成蝴蝶。”

    叶悄下意识看向他的后背。

    “王,你不会见到这世界上有第二只长出六支翅膀的蝴蝶,所以,在你眼前的我,并不是真正的我。”

    “但就算这样,我也不知道我到底是谁。”

    资料上写,中央军校的天才雄虫路因希亚没有姓氏。虫族的尾姓跟随雌父,中姓跟雄父。

    叶悄很怀疑他醉还是没醉,路因希亚思路清晰,说话也不咬舌头。叶悄绕到他身前,路因希亚微微低头,眸中带着点笑意,“怎么了,王?”

    【不论你是谁,在那之前,你都只是你自己,不要为此而苦恼。】

    路因希亚神情动容:“王……”

    叶悄很认真:【这就是你说,中央军校没有虫愿意和你在一起的原因?】

    “我不在乎。”路因希亚低声说,“但原因不是这个。努比斯·洛加利塔曾去过第一军校,开幕仪式上,我和他的精神力有过一次同频共调,当时维克多在场,他很生气,和我打了一架,因为精神力共调只存在于有血缘关系的亲属之间,我和洛加利塔家族有关系,但信息也仅限于此。”

    叶悄只关心一件事:【你赢了吗?】

    路因希亚失笑,“是啊,赢了。如果我那次输了,我就不会在第一军校遇见你。”

    叶悄点点头,【我也很高兴能认识你。】

    路因希亚看着夜空,若有所思,说:“我给王讲个故事好不好?没有原型,是我随便想的,今晚很无趣,我们来打发时间。”

    叶悄很配合他,【你说。】

    路因希亚用讲故事的语气说:“从前有一只雄虫,他生下来就是孤儿,时常梦见自己是条斗兽场里的小虫,起初他觉得这样很好,睡醒就打架,赢了就有饭吃,日子过得还不错,除了每天都一身是伤,痛也不觉得痛。

    后来他觉得斗兽场里很无聊,怎么也跑不出去,而且他年纪大了,再也打不动年轻的雄虫。有一天,他看见一只雌虫,给了他很多钱,赎他离开斗兽场,雌虫不漂亮,但那是他一生里,第一次产生想要爱谁的冲动。

    可是雌虫位高权重,他连人家的脚面都碰不到,只有一个办法,就是做雄奴,用最上不了台面的办法靠近他,用一生的自由换取这份感激,以为这是在报答恩情,雌虫也勉为其难答应了。”

    叶悄忍不住动动手指,【后来呢?雌虫给他自由了吗?】

    路因希亚说:“没有,雄奴就是雄奴,一旦打上奴籍就再也没别虫要了。最后,他被雌虫玩死了,原来雌虫有许多雄奴,他只是其中之一。”

    叶悄抿了下嘴唇。

    路因希亚顿了顿,微微笑着说:“开个玩笑,当然不是。雌虫洁身自好,虫生唯一的污点是有个卑劣的雄夫。雄虫这才知道,雌虫被强.暴未婚先孕,雄夫是个渣虫,那个夜里,雄夫正在家暴雌虫,雄虫打死了雄夫,生吃了他。王,后来的故事,你猜是什么样的?”

    叶悄想了想,【雌虫感谢他,以身相许,他们幸福的生活在一起。抱歉,我想象力比较匮乏,而且我喜欢好结局。】

    路因希亚笑着说:“那倒是个好结局,毕竟雄虫一生都是为了雌虫而活,他满脑子只有报恩,不敢爱雌虫。

    可惜,那个夜里就是雌虫产卵的时间,意外发生,雌虫急需营养补充,如果不吃了雄虫,他就会身亡。面前就是两只雄虫,一死一活,雌虫犹豫再三,还是决定放过他们。

    雄虫抱着他的尸体痛不欲生,可惜雌虫再也不会醒来,他后知后觉,原来他的感情从来不是报恩,而是爱。这之后,雄虫悲痛欲绝,带着雌虫留下的幼虫,独自去远方流浪,从此再无音讯,斗兽场依旧红火,他们只知道曾有个雄虫存在过,但名字是什么已经没虫再记得了。”

    叶悄等了一会,质疑,【……这就,完了?】

    “嗯,完了。”路因希亚说,“雄虫余下的一生都在思考,原来他一直爱着雌虫,但他不知道雌虫有没有爱过他?毕竟他只是他的雄奴,而非他的雄夫。王,你觉得呢?”

    叶悄认为,【雌虫爱过他,或者是一直爱着,只是他也没有问出那句话。不过,如果我是雌虫,我会在临死前告诉他我的心意。】

    路因希亚听见这话后,很是明显地迟疑着,体会了一下个中含义,然后他轻声说:“如果我是这个雄虫,杀死雄夫后,我会砍断自己,亲手把虫肢喂进雌虫嘴里。”

    叶悄为这答案震撼一瞬,路因希亚的眼神像破碎的星光,细碎的金发吹拂挺拔的鼻梁,他轻声说:“我要让他用一生铭记我,而不是我用一生去失去他。”

    “记忆是会缓慢消失的,直到最后,你会怀疑真实发生过的,是否只是一场幻觉。”

    “这个过程,就叫失去。”

    叶悄回答他,【只要够刻骨铭心,就永远不会忘记。】

    “是吧。”路因希亚凝望着他,眼神闪烁着微弱的光芒,“我也这样想。”

    叶悄忍了忍,又比划着:【真的没有反转吗?你忍心写这种结局?】

    路因希亚笑了,“真的没有啊。王,这只是个故事,就算有遗憾,也不是我们的命运,很抱歉让你伤心,为了补偿,我决定像那只雄虫一样,把我身体的一部分送给你吃。”

    叶悄一悚,回身就往相反的方向走,身后路因希亚慢悠悠地跟上来,说:“确实有个反转,王再想想?”

    叶悄脚步站定,仔细回想,失败了,【我忘记了。】

    这似乎在路因希亚预料之中,缓缓道:“这只是雄虫的一个梦啊,其实什么都没有发生,他还是那个什么都没有的孤儿。”

    叶悄突发奇想,就像路因希亚一样,虽然有洛加利塔王室的血脉,却仍然是个没虫要的孤儿?

    看他那副安静的样子,叶悄不能让他这么堕落下去,虫族走上犯罪道路的原因无外乎是吃不饱饭、没有钱赚、恶意兴起,其他虫作恶都不算恐怖,路因希亚这类S级不行,他们能把星球炸开一个洞。

    叶悄很认真的比划着,【你不是没虫要。】

    路因希亚温声说:“王要我?”

    叶悄暗自叹气,觉得他没看懂,可是思想一时半刻是扭转不过来的,并不急于一时。

    叶悄比划着:【你的伤是怎么回事?】

    “什么?”路因希亚回想了一下,好像是醉酒之后再想事情会迟钝,“哦,王想知道的话,我给你看就是了。”

    他伸手解扣子,手指优雅,一颗一颗,皮肤露出一小片,背后肩胛骨的地方衣服裂开两条裂口,这是用精神力可控制的蝶族特质制服,想用翅膀时,自动打开。

    路因希亚是蝶族的闪蝶类,翅面月光白点缀珍珠,华丽震撼,而且他有六支翅膀,每根翅膀都丝绒是质地,柔软厚重,一支翅膀别过来,轻拂过叶悄的手,对蝶族来说,每一支翅膀都可以单独控制。

    碰到叶悄的刹那,路因希亚微微眯了下眼睛。

    蝶族的翅膀敏感脆弱,在发育期会充血,骨骼才能发育强壮。

    路因希亚的骨骼白里透血丝,蝶翼面积比平时更大,后背能看出肌肉拉丝,像菌菇的絮丝一样纤细结实,据《蝶族百科》上介绍,触摸这种地方,会给蝶族造成“被占有”的认知,雄虫都会抗拒,实在是比雄虫的尾钩还要隐私。

    “蝴蝶破茧而出时,就会长出这对翅膀,白色里肌层和骨骼会逐渐强大,但是褶皱肌肉的沟道很容易感染,所以医院的产科接生破壳的幼雌蝴蝶时,经常要用无菌布包裹着幼蝶的背部,缠满绷带,比如这样。”

    路因希亚把扣子解到胸腔下,隐约能看见一点腹肌的形状,但他的身体被绷带缠绕了无数层,从锁骨下方一直到腹肌上方,刚好把胸部缠绕住。

    叶悄被这些绷带震惊住了,他绕到身后,伸手碰触蝶翼的根部,短细的绒毛沾染一些白磷粉,叶悄特意避开他的白丝肌肉群,不想细菌把他弄感染。

    “王,我是在发育期,”路因希亚轻声说,“每只虫的发育期都有差异,我的不太好看。以后我可以带你去看别的虫,但他们不一定就很好看。”

    叶悄:【不是你想的那样。】

    路因希亚温驯地等他说,“什么?”

    叶悄在观察,他能感到路因希亚的不安,也许是肩胛骨那里太像艺术品,他的呼吸贴上去,肌肉的力量慢慢收缩、扩张,不停运动着。

    肌肉纤维里有组织液渗出来,骨骼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粗壮一厘米,那里的绷带也又湿又软。

    “别再注视我了,王,”路因希亚似乎在咬着嘴唇,“很难看,我知道,你不用告诉我。”

    可是叶悄的手却轻轻放在他翅膀上,慢慢抚摸在他狰狞的组织上,叶悄的手臂从他胳膊底下伸出去,手语慢吞吞地比划:【会很疼吗?如果疼的话,我能为你做什么?】

    路因希亚呼吸变重。

    叶悄感觉到翅膀骨骼深处在颤动,血管也在不停颤抖着,一阵奇异的信息素味道,让叶悄手指也发麻。

    肯定是疼的,否则路因希亚不会喝那么多酒,而他的眼神,也在诉说这种难言的隐痛。

    “摸摸我。”

    路因希亚低声说,“随便哪里都好。”

    叶悄的手缓缓向后,随意落在什么地方,也许是那道伤疤的位置,路因希亚微微战栗着,喉咙里发出很低一声叹息。

    叶悄如触电般收回手。

    路因希亚缓缓把衣服穿好,蝶翼收起,衣服自然合并,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但他捉住叶悄的手,看着叶悄的眼睛,目光又落在叶悄的腺体上。

    豆娘的腺体在喉骨。

    一口咬下去,位置不对的话,可能会咬穿喉咙。

    “王,你的种族数量稀少,除了产蜜以外,也许还有另一个原因。”

    路因希亚低着头,一只手揽着叶悄的腰,右手曲起,轻刮叶悄的喉咙骨,用只有他们俩才能听见的声音说:“雄虫标记雌虫的办法是把信息素注入到腺体里,蝴蝶的腺体在后颈,豆娘的在喉骨,是很危险的地方。”

    叶悄感到一阵惊恐,只因路因希亚做出的简单动作,他的喉骨凉意弥漫。

    然而很快就变得温暖起来。

    路因希亚温柔的唇瓣轻轻贴上叶悄的喉骨,只是单纯的亲一下,并没有咬,那只手搂着他不让他跑,同时另一只手抬起来,从自己的脖子上摸索禁锢精神力的颈环,把叶悄的指纹录入系统。

    “滴——更改解码虫身份成功。”

    叶悄微微仰着头,后退撤开一步,喉骨湿漉漉的,不疼,还很痒。

    叶悄差点以为他要一口咬下来。

    路因希亚很绅士地放开他,低声说:“你不是说要给我自由吗?好,我收下了,现在我把这份自由转送给你,你有支配我的一切权力,这条精神力束缚器,我其实不喜欢,因为像你说的,它并不自由。但现在不一样,我把这个选择交给你,你想给我戴就给我戴,不想戴,我也永远不会伤害你。”

    叶悄尝试理解:【我的指纹,是你的钥匙?】

    “你拥有操控我的能力。”

    路因希亚笑微微的:“这算是我们建立新关系的第一步?”

    你心口的伤,还要告诉我吗?这样的话似乎不用再问了。路因希亚三番两次转移话题,叶悄知道这是他不愿意吐露心事了,也不强求,现在不是时机。

    叶悄要回宴会厅,路因希亚欣然同意,然后他们俩一起离开。

    宴会厅里乱糟糟的,雄虫的信息素能呛死虫,正中央,维克多摸着拉斐尔的额头,看见叶悄,他开门见山地说:“王,为什么要虐待我的弟弟?”

    叶悄看着眼前的一切,路因希亚从他身后走出来,不偏不倚,站在他并肩。菲拉古不在,哥哥们也不在,这里只有媒体,和无数镜头。

    维克多要毁了叶悄。

    维克多用那种眼神看着叶悄,叶悄突然想起初次被带进王宫那一天,维克多放火时就是这类眼神,隔了这么多年,那里面蕴藏的恨似乎从未变过。

    维克多想,没有烧死叶悄,留下后患,就是对拉斐尔的最大隐患。他曾经还为雄父的宠爱妒忌过弟弟,现在一想当时的自己有多么幼稚,这世界上还有两只虫与自己血脉相连,心不向着他又能向着谁?叶悄吗?哈!

    维克多把拉斐尔挡在身后,皱眉头,“王,恕我直说,我弟弟他就算得罪过你,也没有对你表达过不尊重,你把他关在迷你氧气仓里,那就是个关低等级畜生的笼子!他现在发烧了,很严重,王,你不能仗着权势就欺负虫,我要王给他道歉。”

    看着坐在沙发里拉斐尔苍白的脸色,头上的绷带,叶悄自然想到一件事,他没有殴打拉斐尔,那些伤是哪来的?

    拉斐尔拉着维克多,虚弱的不像是假的,“大哥,算了。”

    “你别管!我不护着你,谁来护着你?你身体这么不好,一点不知道心疼自己,叶悄能活这么久,足以说明他比你耐受得多!”

    维克多乱了心神,只关心拉斐尔的伤,他起身,靠近叶悄,靠在他耳边说:“我一点也不后悔放火烧你,如果我有机会,我甚至会放第二次,我最后悔的就是没有真的烧死你,我弟弟所受的痛苦,我会一点一点报复在你身上,你记住,叶悄。”

    叶悄看着他,仇恨似乎烧坏了他的理智,叶悄没有生气,用奥斯汀给他的高科技,把想说的话转化为文字,浮在蓝屏上,这对他一只F级来说很吃力,但也就用这一会儿也没关系。

    “仗势欺虫?大公阁下,说话要讲道理。”

    路因希亚喟叹着说:“我们的王,难道还没有这个权利吗?”

    第 26 章

    维克多闭口不言, 他看着路因希亚,眼神明显是忌惮的。之前路因希亚的攻击让他错过了欢庆日的舰队表演,他现在不是很想惹路因希亚。

    但这口气堵在心里, 让维克多的褐色眼珠愈发深沉。

    路因希亚又不是他的弟弟, 为什么要容忍他的放肆?

    维克多眸中轻蔑转瞬即逝, “王,你不懂得我们身处一个怎样的社会里, 它不是你每天生活的乌托邦象牙塔,而是真实存在着的,弱肉强食的世界。”

    “蝴蝶和胡蜂一样, 充满野心和欲望,也喜爱掌控他虫的命运。”

    叶悄在医务室算是优等生, 从患者的角度上看,已经看透了维克多的本质, 他是虫族很典型的雄性当权者,有钱,有权,有貌, 这样的雄虫生下来就享尽好处, 披着一张政治立场正确的皮, 做原本的利己主义者。

    维克多暴躁易怒,无法接受反对,他笑着的时候就在想怎样蛰你一口,高高在上的眼神看谁都像在看垃圾。

    身为前王室重点培养的大殿下, 维克多高智商、高眼光、认知顽固, 认为自己永远是对的,他要为拉斐尔抱不平, 就不在乎他在和谁说话。

    这不怪他,娇生惯养的高等级雄虫都这样,有很坏的脾气。

    路因希亚就很不一样,他是全场唯一一个没有身份背景的雄虫,一头金发纤长流水般垂在腰际,蓝眼薄唇,剪裁得体的制服完美保留了蝶族的优雅魅力,额前刘海遮挡不住修长的触角,耳尖因为发育期的缘故悄悄变成尖锐的精灵耳形状。

    他很漂亮。

    叶悄看得出他的心高气傲,也懂得他有些隐晦的故事深藏心底。

    路因希亚不喜欢和其他虫闲聊,但又很有礼貌,他对自身有很高标准,对细节、秩序、道德、流程、责任过于专注,就算没有身份地位证明他是谁,今天到场的雄虫们也纷纷慧眼识珠,向他伸出橄榄枝。

    路因希亚选择性接了一些。叶悄就知道,他有自己的目的,如果不是为了生存,就是要做什么事。

    不在自己面前的时候,路因希亚像是个完全独立自主的虫,锋利,尖锐,锋芒毕露。

    叶悄看多了他私下里的体贴柔情和百依百顺的温柔,对他铜墙铁壁般的外表充满好奇心。

    叶悄看着路因希亚朝自己走过来。

    “王,”他低声说,“翅膀很疼,好像感染了,可能要解开绷带看一看根部,但是这里不太方便,而且我自己解不开。”

    刚才捏到他的胸膛,柔软坚韧,手感很好……

    但这不是重点!

    叶悄大惊,把他拉到角落里,路因希亚根本就不反抗,随着他拽,叶悄还没等看,就听见一声怪异的声响。

    维克多终于捉到痛处,拍了拍手,语气嘲讽的意思明显:“我以为西顿家族冒领抚养王的恩惠已经是不要脸的极限了,没想到路因希亚,你的心也在向着这冒牌货?我对你很失望,如果你不能代表洛加利塔家族争光,那就别总是出头。”

    “冒牌货?”路因希亚站住脚步,嗓音嘶哑,“你说谁是冒牌货?”

    “谁偷了我弟弟的王位,谁就是冒牌货。”维克多嘶嘶说,脸色在黑黄两种颜色里转换,紧咬着牙关,额头青筋暴起,站在原地,胸膛不停起伏着。

    “谁说路因希亚是你们胡蜂族的?你问过我的意见吗?”

    莱因戈里·维从大厅门外走进来。

    虫族四个声名显赫的家族里,胡蜂,蚁族,蛾族,还有蝶族,英雄辈出,这一代新秀就不少,蚁族的卡默斯首当其冲,一枝独秀,一虫挑起整个家族的荣誉大梁,其次就是蝶族的莱因戈里·维,现任虫族特种作战军,首席军团长。

    他曾率领军团击退帝国边境三条防线外的异族星兽,作战风格鲜明刚烈,脾气也是一等一的暴躁。

    “圣者已经将路因希亚还给了我们,他雌父是蝶族的前政党领袖,优秀的S级谁都不嫌多,但不是谁看见了都能揣兜里冒充自己族群的虫,维克多阁下,别太无耻。”

    莱因戈里直言不讳,他是雄虫,军部出身不讲究太多礼节。

    虫族里,蝶族永远最受欢迎,血统里自带高傲,莱因戈里作为蝶族炙手可热的军权者,长相也很特殊,眼珠一红一蓝,罕见的异瞳,为他的脸增添诡谲绚烂的色彩。

    他看上去很强硬,触角和头发一起向后梳,落叶黄披风,漆皮黑色长筒靴,黑色枪支带绑在大腿裤缝上,抬眸看着维克多时,眼里的笑冰冷刺骨。

    他朝着叶悄的方向,半跪下来,左手按在右胸口,恭顺地说:“王,请原谅我没能在正确的时间恭贺你,但我想现在也不算太晚。”

    他顿了顿,“路因希亚总是特立独行,他没有惹你生气吧?”

    叶悄只在军校的墙上见过这位传奇军官,和卡默斯摆在一起,被称为第一军校出身的绝对领袖,各自是南北半球的军虫之王。

    叶悄摇摇头,但是他发现,路因希亚没有表现出和莱因戈里很亲近的情况,只是说:“舅舅。”

    那就是说,路因希亚的雌父是蝶族,雄父是胡蜂族王室的某个纨绔雄虫。

    胡蜂的信息素霸道,他就分化成胡蜂,后来他做了圣者的学生,圣者把他改造成蝴蝶,是改变了幼年路因希亚的种族认知?

    叶悄觉得很神奇,但雄父如果精通心理学也不足为奇,他的温情脉脉让叶悄总是很舒服,又有点难过。

    难过没有早些回到他身边,是菲拉古让他知道,原来有父母的虫是这种感受。

    永远有虫会无条件疼爱你。

    维克多抱起双臂,上下打量着莱因戈里,说:“我从来没见你对谁下跪过,你对拉斐尔阁下也从来没有这样尊敬,告诉我是什么改变了你,高贵的军团长?难道是蝶族后代凋零,你们军雄的精子质量低,又嫌雌虫的卵贵,只用工资买不起太多,所以贪图S级?”

    莱因戈里目不斜视,“虫母冕下值得尊敬,王是他的孩子,就是虫族的宝藏。”

    维克多嗤笑一声,“哦,蝶族已经沦落到这个程度了吗?”

    他走到莱因戈里面前,轻声说:“虫母冕下也会生出来王这样低等级的雌虫,王貌似是没有生育能力的,他和我弟弟搞在一起的时候,我连根蛋毛都没看见。可见虫族的宝藏对你来说是多么廉价。”

    莱因戈里冷哼,站起身,走到叶悄身后,叶悄觉得他精神力很不稳定,和其他虫保持不亲密的距离,浑身上下有种具有攻击力的孤立感。

    叶悄试着去问:【军团长,他和你说什么了?】

    莱因戈里只是弯了下唇,“没什么,王。”

    他用看孩子的眼神看叶悄,“王是豆娘吧?刚刚化形,要该蜕皮了,走,我带王去吃有营养的蜜露。”

    幼年豆娘的头壳和表皮不能随着身体的长大而无限制地扩张,需要通过蜕皮长大,每蜕一次皮,增加一个龄期,4龄或5龄后,幼虫形态就会变化,蜕皮柔软而富含营养,但坚硬的头壳不能吃。

    叶悄表示:【谢谢,我喜欢蜜露。】

    蝶族士兵包围过来,但是被维克多拦住。

    维克多拍拍手,从宴会厅的各个角落里出现盛装打扮的雌虫。雌虫们表情犹如机械,他们来到雄虫脚边站稳,蹲下,抬起他们的脸,温顺柔和。

    双子大厦的负责虫解释道:“这是维克多阁下送给各位的宴会伴手礼,雌奴,请各位尽情享用。”

    其他雌虫们都皱着眉头转身离开,叶悄淡淡地看着眼前这一切,他闻不到雌奴们身上的信息素味道——这说明,他们都是被摘除孕育腔导致无法生育的雌奴。

    虫族相当重视繁衍,失去繁衍能力的雌虫连最基本的尊重都得不到。

    但总得有雌虫做泄欲的雌奴。

    为了繁衍,虫们可以不思考,只跟随根深蒂固的观念,在兽心和理性之间摇摆。

    虫族对性的开放意识超前,这在生活的每个细节都有所体现,星际所有幻想种中,唯独虫族的智慧与野蛮一直并存,在雄雌极端主义下,两性地位绝对不平等。

    如果叶悄不是王,那么就很容易沦为生育机器,或者奴隶玩物之类的雌虫、实验品。

    但那是以前。

    每个变革都伴随着哭喊和愤怒,新时代的建立需要旧观念的祭奠,改革从来不是一蹴而就,而是大刀阔斧,步步为营。

    叶悄能看得出所有虫对现状的挣扎。

    在王面前的拘禁克制,和在旧王室威严下的顺从不反抗,都只是一种力求自保的社会现象,叶悄理解他们在两股势力里的纠结,因为很明显,他们脸上都写满了左右为难,不知所措。

    究其原因是极富戏剧性的王位传承。

    王位传给了雌虫,而不是雄虫,这似乎过于挑战虫族固有的观念了。

    雄虫们虽然没站出来痛骂维克多不守规矩,但也没有拒绝雌奴们的口舌伺候。

    双子大厦的首席代表也不敢阻拦维克多阁下,前任王室成员一手建立的帝国竟然传到其他雌虫手里,能服气的雄虫很少。

    【这是公众场合。】

    叶悄用光幕说明,【阁下,不要太过分。】

    其他虫都慌慌张张站起来,把不管在干什么的雌奴推到一边。

    只有维克多懒洋洋地挽起袖子,摸了摸一只蛾类雌虫软绵绵的头,说:“我在教训我自己的雌奴,怎么算过分?哦,对不起,我忘了,王已经化形,可以正大光明拥有雄奴了,可这里都是雌虫。”

    他说话的语气阴阳怪气的,“王是不是忘了,当时你是怎么百般讨好我弟弟的?真是白眼狼,如今你成为万虫之王,把他狠狠踩在脚下的感觉爽吗?你这个恶毒的雌虫!”

    其他虫堵着耳朵,涉及王室秘辛,不敢听。

    叶悄不能急于辩解,而是心平气和地用光幕打字:【如果我说,拉斐尔阁下是自己钻进笼子里的呢?】

    维克多“哈?”了一声。

    叶悄:【是他希望我不要再生他的气,是他求我,让他钻进笼子里。】

    【是他自己要哄我开心,我没有想要他哄我高兴。】

    “……”

    长久的沉默。

    拉斐尔闭着眼睛,似乎因为身体虚弱,已经失去意识了。

    权柄外移,维克多不得不在黑市购买没有姓名的雌虫,但最好就只有B级,他们的身体髓液远远不如叶悄的好,所以拉斐尔时常体虚昏迷。

    也不知道为什么,一只F级,怎么有这么高质量的髓液?

    维克多面色阴沉苍白,语气阴测测道:“是吗?那太遗憾了,这件事我会问他。不过,我们打断骨头连着筋,不劳陛下操心,您还是多操心下自己吧,乡下星来的垃圾——”

    副官拉着维克多往后退,雌奴们全都站起来,护卫队开路,圣者回到主场地,挽起袖子,修长的手抚摸着叶悄的头发,轻声细语,不失威严:“西奥多,发生了什么事?”

    叶悄摇了摇头,菲拉古扫视一圈,虫们吓得跪了一地。

    他们看见叶悄时都没有这样尊敬。

    菲拉古微微蹙眉,很担心他,把自己身上的披风摘下,盖在他后背上,“宝贝,你脸色很不好,要不我们先回去吧?”

    跪倒的虫们把头磕在地上,不敢抬起来。

    只能看见圣者洁净的杏黄长袍尾拖过红毯,不见王的脚步。

    王是被抱起来的。虫们噤若寒蝉,圣者对王的珍爱,似乎远远超过了溺爱的范畴。

    维克多脸色更差了。

    叶悄跟着菲拉古离开双子大厦,一回到王庭,菲拉古就皱紧了眉头,把叶悄抱在床上,拿出温度传感器,放在叶悄的嘴巴里。

    叶悄张开嘴。菲拉古温声说:“来,慢一点含住,你可能要蜕皮了,是不是今晚的虫数量太多,你感觉很难受?”

    叶悄抿着嘴唇,看着菲拉古,点点头。菲拉古的眼神突然很心碎,他擦掉叶悄眼尾的眼泪,知道他接下来的一周都会很难受,低头在他锁骨那里闻了闻。

    豆娘的翅脉中室是四边形,类似人形的肋骨,叶悄身体消瘦,肋骨单薄,菲拉古闻到他中室内部散发出的诡异香味,轻声问:“宝宝,你是不是喝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叶悄只喝过一杯黄油蜂蜜,味道是有点苦。

    医生们夜诊,确认叶悄的蜕皮期提前了,就是那杯饮料惹的祸。

    豆娘的前后翅形状相似,翅翼生有翅柄,是体型很娇小的虫族,经受不起化形期和蜕皮期双重风险,很容易引起蜕皮热,浑身起疹子,甚至皮肤血管破裂,每年死于蜕皮热的豆娘数量很多。

    菲拉古扶着额角,眼眶疲倦而乌青,俊美的脸乌云密布,不耐道:“去查,查出来是谁,我绝不轻饶。”

    护卫队离去时,轻轻合上门。

    叶悄依偎在菲拉古怀里,菲拉古拿着一本童话书,叶悄闭着眼睛,没有睡着,他只是在安静地听。菲拉古比卡默斯会讲故事,语调起伏,情节跌宕,但是叶悄还是很想哥哥。

    但他不会说,因为雄父会伤心。

    菲拉古很心疼叶悄,他的孩子刚成年,不像兰偌那样勇敢活泼,脾气火辣。他很安静,不会说话所以很依赖双手,用那双黑眼睛看着你的时候,菲拉古忍不住就要抱抱他,或者亲亲他。

    菲拉古吻了吻他的额头,“乖乖,那杯饮料是谁给你的,还能记得吗?”

    叶悄摇头,只知道是个侍者。

    菲拉古叹气,把他抱进怀里,慢悠悠地哄着,叶悄渐渐闭上了眼睛,半梦半醒间,他听见菲拉古给他唱遥远星系的歌谣,明明叶悄没听过,但他就是睡熟了。

    第二天,菲拉古把他带到自己的学堂里,新学派吸纳了具有领导潜力的年轻虫族,全班都是S级,只有叶悄是F级,他们的课程叶悄根本跟不上,而菲拉古似乎并不指望他能听懂课程,而是给他找个机会,开始着手学习虫族内政。

    叶悄从前只想过自己会在第一军校的医务室里过完这一生,没有想过,他会成为虫族的王,会开启一段新虫生。

    同学们都无比喜欢他,蛾族的小雄虫把收集来的花瓣小心翼翼盛满一瓶,递给他。

    “王,叶片嚼一嚼是甜的,你尝尝?”

    叶悄接过来,答应了,还没等尝,一个荷叶包裹的饭团又递过来。

    螳螂族的雄虫复眼乱转,但是镰刀准确无误地割开莲叶,香味四溢,“王,我雌父做的饭包很好吃,你喜欢的话,我明天再给你带,我雌父也会很高兴的!”

    礼物数不胜数,叶悄接受了同学们的好意。课开始后,老师给他们做了测试,机器人批改,不出意外,叶悄是全班最后一名。

    但是没有虫说他笨,等级低,而是把光脑送给他,那里有课程重点笔记,“王,你回去复印一份就好了!”

    叶悄不好意思。因为他在拖累课堂进度。

    菲拉古路过时,发现他的无精打采,把他叫出来,了解情况后,微微笑着说:“我的悄悄只要快乐就好,不会也没关系的,雄父让拉斐尔帮你复习。”

    菲拉古并不知道之前发生过的事情。

    他只看见叶悄抿着嘴唇,摇摇头,抓着他的手,很小心地比划着:【不要拉斐尔。】

    菲拉古不太明白,但叶悄说不要,他就不强迫,想了想,说:“那我让路因希亚给你补习吧,他虽然没有拉斐尔刻苦好学,但天资聪慧,脑子也更灵活。”

    上午,教室里空着的两个座位,一个是拉斐尔,一个是路因希亚。

    下午,叶悄上课,仍然听不懂,角落里,拉斐尔已经出现了,路因希亚没有,据说他经常缺课,但是只考满分。

    老师讲课很慢,叶悄忍不住要打瞌睡,这些知识对他而言太难理解,虫族史论很长,虫族地理细碎,虫族社科复杂,他只会治疗精神力疾病,不懂这些。

    而且,蜕皮期很难熬,他的注意力很难集中,如果这是在第一军校,老师已经把他喊起来去外面罚站了,但是在圣者的新学派学堂,老师只是放轻了声音讲课。

    叶悄醒来后觉得抱歉,恰好外面下起了雨,叶悄浑身难忍,皮肤过于湿润,总是有组织液分泌出来,他只好离开学堂,去另一栋观景台上看着雨落下。

    雨珠打在春树上,雪白的花瓣缤纷落下,叶悄杵着下巴,百无聊赖,到处都寂静,只有连绵的雨声。

    一阵脚步声从楼梯传来,叶悄没有回头,他闻到路因希亚的信息素,潮湿的水汽把他的气味送来,熟悉而安逸。

    叶悄蜷缩着身体,头靠在窗棂上,慢慢闭上了眼睛。

    他最近很嗜睡。路因希亚坐到他身边,用衣服罩住他的上半身,替他遮着零落的雨。

    他动作很轻,但叶悄还是睁开眼睛,衣服盖住他下颌,只留下一张蜕皮期微红憔悴的脸。

    “王,怎么不睡了?”路因希亚声音温柔,“别有压力,老师的课太快,你第一天入学,学不会很正常。”

    从新佩兰汀城回来后,他神情有几分疲倦,像是一夜没睡,但眼睛又很明亮。

    昨夜的酒让他们有点儿失了分寸,路因希亚闭口不提,但眼波流转,俯身去看他手臂蜕皮的情况,“有点红,但不太严重,我有药膏给你擦上,会愈合皮肤的皲裂。”

    他双手撑开,俯身在叶悄脑袋上方,这个姿势太近了,叶悄正好看见他的背,忍不住伸手去碰他翅膀根部的绷带,绷带是新的,他挑开一点,仿佛白丝线般的肌肉露出来。

    路因希亚浑身一震,声音更低,“王,手拿过来擦药。”

    叶悄闭着眼睛,抿紧嘴唇。

    他也看出叶悄怕疼,不是第一次了,叶悄忍不住别开眼睛,慢慢看向窗外,手臂任他摆弄,动作渐缓,像是痛意上来。

    没多久,叶悄感觉到路因希亚的手带着袖口抚上他的脸,仔细帮他擦鬓角渗出的细汗,叶悄让他擦了两下,就不习惯地扭开脸。

    叶悄想说可以了,疼也习惯了。

    可是手指没力气,也抬不起来,药膏有刺激性,他的皮肤微微疼,还得缓一缓。

    路因希亚收回手,给叶悄的手臂吹风,耳边的雨打花树声不断,难得没虫打扰,叶悄的手指因为神经抽动,略微蜷缩了下,半晌,他转眸看向路因希亚。

    路因希亚本就是一直盯着叶悄看,见叶悄望过来,眸蓝深了些,随后他慢慢俯过身来。

    雄虫的信息素拢住叶悄,雨势渐急,他的吻先落在叶悄的鬓边,随后是脸颊,要吻到唇角的时候,叶悄的心跳让他猛然回神,挣扎起来,桌子上的书本和光子笔都砸落在地,但因为疼痛加精神本身虚的缘故,挣扎的力度绵而无力。

    叶悄注意到一道很重的呼吸声,很远。

    路因希亚的信息素很懂得如何取悦雌虫,叶悄看着他的眼,有种要迷失在蓝色海洋里的错觉。

    叶悄徒劳地张着唇,无声地呼吸着。

    “王,我除了胸,其他的地方也很软,要不要试试?”

    路因希亚动情地询问着,叶悄怔怔看着他,看他又一次要吻上他的唇。

    楼梯上,拉斐尔的身体立即僵住。

    第 27 章

    天边的云层不正常的厚重, 雨越下越大,叶悄意识到这是精神力导致的天气异常。

    是拉斐尔的精神力让这场雨越来越大。

    空气凝结成肉眼可见的雾水,路因希亚抬眸看着天, 瞳孔缩成一条细线, 一阵阵轻微的波浪在空气里荡开, 两股精神力碰撞,挂着的风铃作响, 叶悄能感知到角落里机械设备的螺丝钉在震颤,向外拔出,在钢铁的框架里乱晃。

    与之而来的就是颅骨里闷钝的疼痛。

    头很疼。熟悉的痛感, 最近越来越频繁了。

    叶悄闭上了眼睛。

    两股精神力对撞,但想象中的雷暴并没有到来。相反, 雨势渐缓,残余的雨水沿着屋檐珠子般飞泻而下, 很快,雨过天晴,阳光哗啦啦洒在身上。

    叶悄睁开眼,视线越过他和路因希亚身体间的空隙, 看见浅蓝色头发的雄虫悄无声息地离开。

    拉斐尔和路因希亚的精神力互相交错, 但是并没有共调?!

    路因希亚没有躲开, 收回精神力,还压在他身上胡闹。叶悄的心脏砰砰乱跳,别过头,却被轻捏着下巴转回来。

    “王, 吓到你了吗?”路因希亚轻声问, “我没想到他会来。”

    叶悄闭了闭眼,舔了下嘴唇, 不自然地红着耳朵,他都能感觉到身体温度的上升。路因希亚的视线如有实质,在他脸上留下灼热的重量。

    “他走了,”路因希亚轻声说,“总是有虫来打扰我……”他顿了顿,“打扰王来享用我。”

    他的呼吸暧昧地喷到叶悄的侧颈上,喉骨的腺体战栗着,叶悄抿了下唇,敲敲他的肩膀,手势示意他:【先不要转移话题,我有话要问你。】

    路因希亚对刚才的口误浑水摸鱼过去了,很听话,撤开到一边坐下,顺手收拾桌下面散乱的课程书。

    叶悄在他眼前挥挥手,【看我啊】,叶悄阐述事实,【你和拉斐尔的精神力不能共调。】

    路因希亚收拾东西的动作顿了一下,“是,我也没想到。”

    叶悄虽然不会说话,但是指出问题一针见血。他很少见到路因希亚失态的样子,所以他耐心的等待回答。

    他感觉到路因希亚的肩膀在颤抖,叶悄轻轻抚摸他的肩膀,用安抚的力量去治疗他的精神力,但是没有奏效。

    他在生气吗?

    路因希亚的颤抖好像是从心里散发出来的,刚才笑盈盈的眼睛失去笑意。叶悄担忧地摸摸他的额头,用手语说:【路因,你没事吧?】

    路因希亚似乎轻叹一声,捉住他的手,握在手心里,“我没事,就是刚刚才意识到,一个很难接受的事实。”

    叶悄手指瑟缩了一下,奈何被他抓得紧,又被他的手指勾住躲不开,只好顺从他的力气,握住他的手,等着他说。

    路因希亚看了一眼他的手,又看了一眼他的唇,顿了顿,轻声说,“王,你知道的,只有拥有血缘关系的虫才能进行精神力共调,我和努比斯·洛加利塔共调过,但是却不能和拉斐尔共调,这说明什么?”

    路因希亚的蓝眼眸清澈温润,拉着叶悄的手指慢慢摩挲着,似乎有意哄着他。

    叶悄不习惯他这种低柔的语气,好像自己是备受珍视的珠宝。

    每每说到“问题”时,他总是用哄小孩的语气和叶悄说话,好像叶悄是三岁小虫崽,生怕说快一点叶悄就会听不懂。

    叶悄虽然自认不聪明,但也不笨,想对路因希亚纠正,但是他语气太温柔了,叶悄再生气也忍了下来。

    他想,他明白路因希亚要表达什么意思。

    【拉斐尔不是努比斯·洛加利塔的孩子。】

    “悄悄好聪明啊,”路因希亚微微笑着,好像这个消息没给他造成太大的晴天霹雳,但是他对叶悄的称呼暴露了一点。

    自从叶悄封王后,他就没再叫过“悄悄”,叶悄觉得,他其实没有看上去那么淡定。

    叶悄脸一红,听他继续用温柔地能溺死虫的声音说,“这件事你不要牵涉,我有打算,我说过不让他再伤害你,从前的账我会替你一笔一笔清算,你什么都不用干,只要坐在王位上,等着我。”

    叶悄心里想,虽然路因希亚也不是洛加利塔国王的亲生雄子,但拉斐尔鸠占鹊巢就是不对的,他不能坐视不理。

    要告诉雄父吗?

    叶悄犹豫,看出来雄父和拉斐尔的关系远比想象中亲近,拉斐尔应该是他最钟爱的学生,否则,雄父不会提出让拉斐尔教导他功课。

    拉斐尔生日那天,圣者亲自到典礼上送祝福,而自己被菲林绑住,扔在废弃器材室里,还忍不住尿意,在路因希亚的虫肢帮助下……就这么过了狼狈的一个生日。

    圣者和拉斐尔的这份爱,一定比和自己的还要坚固,他们师生之间漫长的信任和陪伴,远远胜过自己和菲拉古的血缘关系。

    叶悄无法不低估他和菲拉古之间摇摇欲坠的爱意。

    叶悄想,应该找机会告诉卡默斯上将,他终于找到了证据证明拉斐尔不是前王室成员,哥哥会无条件信任他。

    毕竟从小到大,只要牵扯到拉斐尔,所有虫都会无条件站在他那一边,哪怕维克多已经知道路因希亚是洛加利塔家族的血脉,也一心维护弟弟拉斐尔,骂路因希亚是野种,是哪只不知廉耻的雌蝴蝶勾引了努比斯生下来的。

    维克多似乎忘记了,路因希亚的雌父在政坛的影响力,不出意外的话,那股力量会一直延续给路因希亚,家族制度的好处就体现于此。

    叶悄只是这样猜测,并没有证据。

    路因希亚不说,他就不问。

    叶悄的手还被路因希亚握在手里,还被他不轻不重地又捏又揉,放在他唇畔,被他一根一根吻着手指。叶悄要抽手,他不让,然后手就被他温热的舌头含住,从指根到指尖,一点一点舔舐过去。

    书上说,所有记录在册的种族里,蝶族对另一半最温柔体贴,虫族喜欢蝴蝶,也是喜欢他们的柔情。

    叶悄脸颊绯红,十分难堪,想告诉他别再继续了,然而一低头,却正对上他动情的碧蓝双眼。

    “悄悄,”他低声说,“就在这里,让我亲近你一次。”

    他语气也不强硬,叶悄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愣住了,紧接着路因希亚侧过头,眼珠盯着他。这眼神很陌生,像凝望深渊时,深渊反馈回来的吞噬,叶悄深深留下了印象。

    手腕湿润了,手臂,锁骨,肩膀……叶悄浑身肌肉不断地紧绷,随后慢吞吞地泻了力气。

    金色长发轻柔盖在身上,叶悄看见路因希亚后背的蝶翼竖起,柔软地遮挡着窗户和射进来的阳光,然后他就被蒙上了眼睛。

    风铃轻摇晃,花树的花瓣落在叶悄微陷的肚皮上。

    叶悄浑身都被他舔的没有力气了,手指虚弱地蜷缩着。

    他和路因希亚的关系似乎发生了奇妙的变化,路因希亚臣服于他,又不那么温顺,总有藏不住的攻击性。

    鼻腔里是甜蜜的蜜糖香味,是叶悄蜕皮期激发出的更热烈的信息素,被雄虫有意勾引,懵懂无辜地飘散在空气里。

    蝶族真的很喜欢豆娘所产的蜜。

    “悄悄,这里有虫纹。”路因希亚的手指轻划过的地方,叶悄轻轻颤栗着,眼前布料除掉,叶悄垂眸去看,发现是腹部有金色虫纹,古老神秘,和红宝石选中他时,额头出现的那枚一模一样。

    这是S级雌虫蜕皮期才能出现的第二枚虫纹?

    “好奇怪,F级雌虫,怎么会有虫纹?”路因希亚喃喃自语,“除非你是S级……”

    他几乎下意识往叶悄的腿中间看了一眼。

    “没有虫母的虫纹。”路因希亚似乎松了一口气,“如果悄悄真的是虫母……”话音刚落,他笑着摇摇头,“不会的,没这种可能性。”

    叶悄没有注意到路因希亚眸中猩红暗色,那是一种极其狰狞的感觉,生性喜好和平的蝴蝶不会有这种眼神。

    偏偏叶悄回过头时,他又表现得那样自然,就像怕吓到他的王一样。

    叶悄蜕皮期难受,被路因希亚伺候着穿好衣服,浑身就没了力气,好不容易清醒了一点,翻身想走,被路因希亚握着手腕,挽留在原地,慢条斯理地说:“王,我还没有给你补习功课。”

    叶悄含着眼泪,摇摇头表示今天不学了。

    他太欺负虫了。

    “不行,我要对圣者负责,也要对王负责。”温柔的声音犹如蜜糖里藏着的玻璃渣,“我们翻开课本第一页,很简单的,王要对自己有信心,因为我对王很有信心。”

    可是叶悄对自己没信心。

    路因希亚拉着他硬生生学了两个小时,逐字逐句讲解,堪比金牌讲解员,虫族历史博物馆的工作虫都没他这么敬业。他优雅自如,有条理又清晰地把全书知识点梳理了一遍,根本看都没看书,还徒手画机甲,犹如设计图。

    叶悄忍着泪水翻书,发现他讲的一点不错,哀伤地抱着膝盖,无精打采地听课。

    叶悄承认他确实是个天才,恐怕圣者之后,路因希亚可以继承他的圣殿,成为新的圣者。

    最后,叶悄趴在桌子上,用手指头求饶:【路因希亚,你行行好,我真的很想睡觉。】

    路因希亚看着他湿漉漉的眼睛,真诚的眼神,温柔说:“悄悄,你都学会了吗?”

    他真的很严格。叶悄吐了口气,没说会或者不会,拽着他的手指,在他手心里慢腾腾地写:真的不学了好不好?

    “好。”没想到路因希亚答应的这么干脆,合上书,还用那种眼神看着叶悄,好像看一只嗷呜嗷呜叫的舔毛小兽。

    叶悄高兴起来,眼睛弯弯的,握着路因希亚的肩膀,晃了晃。

    【你真好!】

    路因希亚摸摸他的头,手指插进他的发丝里,一句话都没再说,就是冲他宠溺地笑。

    叶悄这才觉得自己是不是太幼稚了?再和路因希亚待下去就彻底变傻子了!

    这时,弥安上楼梯,奉命来找叶悄,跪下,说:“王,加文·西顿请求见您,您要见吗?”

    【见。】

    叶悄松了口气,正好让路因希亚离开。雄虫信息素太狡猾了,暂时麻痹了他的头疼,尤其是蝶族吸食虫蜜的口器,细长卷翘,叶悄皮肤上凝结的蜜珠都被他扫荡一空了。

    路因希亚脸色丰润,修长纤细的手在桌子下紧紧握住叶悄的手,捏了捏,说:“那我先走了,王。”

    【再见!】

    弥安给路因希亚让路,回头看着叶悄。叶悄抱着自己,拽着衣领,看起来可怜巴巴的,衣领有点乱,脸色潮红,脚趾在长裤底下露出来一小截,不自然地蜷曲着。

    “……王?”弥安小心翼翼地问,“您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看起来很委屈?”

    叶悄摇摇头,擦了把脸,【没有,谢谢你的关心。】

    弥安脸色一变,哐一声跪下。

    叶悄疑惑地看着他。弥安说:“王不要感谢我,我承受不起,我是王的奴仆,王指使我是应该的。”

    叶悄不明白,【王不能和臣民说谢谢吗?】

    弥安一愣,好像也不是不行。但是努比斯陛下在位时,从来不会对下属好言相待,他不苟言笑,总是板着脸,惩罚他们是眼皮都不眨一下。

    不像叶悄。

    温柔而温暖。

    “可以的。”弥安想了想说,“王想怎样就怎样,我任凭差遣。”

    弥安是沉默寡言的蝉科雄虫,A级,雄蝉腹基部有发声器,受到震动而发出声音,像蒙上了一层皮的鼓面,所以他常年穿着黑色,避免遇到刺客,刺伤他的发声器。

    弥安看了一眼四周,正色道:“王,我看见拉斐尔阁下离开了,没发生什么事吧?”

    叶悄安慰他,【没有。】

    不一会儿,加文来了,弥安离开。

    【哥哥!】

    加文升了六年级,为叶悄带来了五年级的新课本,从今天早上他就在期待见到叶悄这一刻。

    听说叶悄进了圣者的学堂,加文担心他听不懂,奥斯汀还说他小小年纪就太操心。加文对比书上的知识点一考叶悄,发现他居然都会。

    加文很惊喜,“悄悄,哥哥怎么不知道,你是这么聪明的小虫啊?”

    叶悄脸皮红一阵白一阵,不好意思说是路因希亚“强迫”他学习的。

    加文摸了摸他的头发,温声说:“圣者对你的期待很高,你别太有压力,你肯定跟不上课程,他让谁来帮你学呢?”

    叶悄比划着【拉斐尔】,后来又比划【路因希亚】。

    加文微微皱眉:“拉斐尔天赋很高,功课一直名列前茅,圣者很喜欢他,经常让他跟在身边教导,圣者会让他辅导你也情有可原。”

    “在你出现之前,圣者很宠爱他,他生日那天,圣者亲自给他戴过花冠。”

    “拉斐尔总是生病,但又聪明,圣者惜才,总是会对这样的虫多一些怜惜。大家都知道圣者喜爱他,也尽量避免在圣者面前说拉斐尔的坏话,在中央军校,对拉斐尔有利的言论是一边倒,他们从来不在王庭和圣殿里提对王室成员不利的讯息。”

    加文把带来的高级蚕蛹摆成一排,一颗一颗放进叶悄的手里,叶悄慢慢嚼着,加文细致地说:“蜕皮期要补充营养,慢点吃,你的蜕皮期受到内激素的调节,在你体内的内分泌器官分泌,对你的生长发育有很重要的调节作用,一定不要亏待自己。”

    叶悄点点头,比划着:【哥哥别担心,路因希亚教的很好。】

    加文赞许道:“圣者对路因希亚倒是很严厉,很有雕琢他的耐心,我觉得他的性格应该更适合你,很坚韧,又有担当,而且你们的关系一直不错。”

    加文走后,叶悄一直回味着这些话。

    如果对雄父来说,拉斐尔是难得的帝国栋梁,那么叶悄很难让雄父在帝国未来和骨肉情义中抉择。

    更何况,雄父久居王宫,并不知道他和拉斐尔之间发生过什么。

    叶悄心里轻松一点。这些难堪的过往,他当然不想让雄父知道。

    大概一周后的夜晚,叶悄坐在床头看书,菲拉古推门进来,叶悄连忙把书合上。最近他看书都看很晚,因为他不懂的知识太多了,学习起来很吃力,只能更用功。

    可惜无论他怎么用功,都是吊车尾的存在,老师倒是没强求他一定有好成绩,反而一直在安慰他,叶悄只好更用功。

    菲拉古看出他的苦恼,坐在床边,拿起他的课本翻看,虽然是简单的知识,不至于看这么久还学不会,但他仍然温声说:“宝宝,很晚了,你该睡觉了,别把自己逼得太紧,你躺下,把衣服撩起来,雄父看看你的虫形。”

    叶悄和他之间虽然还不亲近,但叶悄很听话,菲拉古知道任何关系的推进都需要时间,更何况叶悄是这么乖一个小虫崽,他第一次见到叶悄的时候就在想,如果他是自己的孩子有多好。

    好在事实成全了他的妄想。

    菲拉古身居高位许多年了,对星际里每天发生的事都不是很感兴趣,唯独对叶悄,他总是过于小心翼翼,想要了解叶悄这么大的小虫崽,又因为叶悄心里对他设防,他始终被阻挡在叶悄的心门之外。

    “宝宝,”他尽量放轻语气说,“放松一点,雄父只是看看你。”

    叶悄就很安静地躺在床上,菲拉古解开叶悄的衣服扣子,一寸寸查看下去,豆娘形态下,叶悄蜕皮的速度很缓慢,四个翅膀几乎一样大小,翅膀颜色是鲜艳的粉白过渡色。

    叶悄也长高了一点,在身体从旧表皮中出来后形成新的表皮,这个新的表皮会适应他此时的体型。

    菲拉古说:“虫族在生长过程中要保持足够的能量,如果外骨骼一旦硬化,就不能继续扩大,从而限制生长,悄悄要多睡觉,长很高——”

    他的目光专注在叶悄的小腹虫纹上。

    菲拉古轻皱眉头,抚摸着叶悄的额头,一枚雪金色的虫纹出现,这是红宝石赋予他的使命。

    “第二枚虫纹?”菲拉古眯了眯眼,意识到不对,轻声说,“我的悄悄,怎么会有S级的虫纹?”

    第 28 章

    叶悄慢吞吞地用豆娘的翅尖遮挡住那枚虫纹, 被菲拉古轻拨开,语气里已经带上了一点强势,“宝宝, 没事的, 雄父不会伤害你, 这么久雄父都没有好好看看你,虫纹不是小事, F级是不会长两枚虫纹的,宝贝乖,让雄父看看好不好?”

    菲拉古拿出浑身解数哄孩子。

    小虫崽们就是因为有旺盛的精神力才会催生第二枚虫纹, 叶悄额头是金色的虫纹,这个却是寡淡的白金色, 说明精神力莫名其妙缺失了。

    叶悄很少听到菲拉古用这种语气说话,菲拉古对他一向温柔, 可此时雄父的眼眶却像红了一样湿润,还有点可怕。

    叶悄安安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眼前的他的脸轻轻晃动,幔帐垂挂的流苏也晃出幻影, 喉咙发紧, 呼吸困难, 叶悄很缓慢地眨了下眼。

    菲拉古一愣,伸出手抚摸他的脸,低声说:“对不起,我是不是吓到你了?”

    叶悄沉默着。菲拉古温声说:“乖宝宝, 别遮着了, 就让雄父看一眼,我总得知道在你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菲拉古一定要看, 反手拉下幔帐的纱帘,遮挡住一方角落,叶悄仍然不习惯在别的虫眼下剥开自己,但他没办法,只好低着头,乖顺地将遮挡身体的翅膀张开,解开衣服的扣子。

    菲拉古把他的裤子往下拉一点,刚好能遮住雌虫细长的尾钩,叶悄平坦而微微凹陷的腹部上,有雪金色四支翅膀的繁复虫纹,华丽程度更盛过S级雌虫的。

    菲拉古如遭雷劈,猛然抬头看着叶悄,他的小虫崽黑漆漆的眼眸写满了恐惧,尽管被掩饰的非常好,但无处安放的眼神还是暴露了他的心。

    菲拉古顿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叶悄觉得他看完了,慢慢把衣服放下,翻过身向着床里面,把自己蜷成一团,然后紧紧闭上了眼睛。

    菲拉古仿佛看见了叶悄伤痕累累的眼神。

    蜷缩在一起……这好像是小虫崽下意识的举动,只要受到伤害之类的,他就会像这样把自己保护起来。

    所以,他的孩子到底是怎样从S级降为F级的?宴会场上到底是谁给叶悄喝了催化蜕皮期的饮料?

    到底是谁……敢对他这样做?

    幔帐轻摇,缓慢变为剧烈摇晃,桌椅的铆钉嗡嗡敲响木料,窗框剧颤,玻璃震开恐怖的裂缝,巨大的精神力场带动恒定能量的激荡,整个房间降下令虫难以呼吸的低气压。

    叶悄难受地发出一声气音,把自己缩得更紧。

    就算这样,他也没有央求菲拉古冷静下来,而且以他的能力,无法安抚菲拉古这种等级雄虫的精神力暴虐。

    然后气压骤然恢复到平稳值。

    叶悄紧紧把自己蒙在被子里。

    菲拉古很想知道他睡了吗?但菲拉古竟然不敢去看叶悄的眼睛。

    刚才他的脑子里闪过了一百万个可能性,每一个都让他心惊胆战,他害怕那些可能性会发生在他孩子的身上,但被剥夺的等级和被替代的身份,似乎每件事都在指向——那些事情可能都发生过了。

    叶悄似乎还在颤抖,还在害怕。

    菲拉古扒开被子看到他,心都要碎了,他就知道!他就知道他和兰偌最小最精心培育的虫蛋怎么可能是F级?

    “悄悄,悄悄?你看看我,看看雄父,雄父想问你一点问题,”他扒拉叶悄的肩膀,叶悄仍然不回应他,菲拉古这次却说什么也不允许他再疏远自己,把叶悄扒回来,面对自己。

    叶悄还闭着眼睛,菲拉古的心脏开始不详地抽动着,有种阴霾缓缓密布在他的心头。

    菲拉古轻声问:“雄父知道,你和拉斐尔是一个实验室出来的,卡默斯上将收养了你,给你取名温奈·西顿。

    拉斐尔过生日那天,我去过第一军校,当时有虫提起过,拉斐尔和温奈医生关系很好,拉斐尔想要温奈医生做雌君,后来我知道温奈就是你,我去问过拉斐尔,他告诉我,你们只是在开玩笑,我就没再追究。

    但是那天我提出让拉斐尔帮你学习,你拒绝了,我觉得有点奇怪,但是没有过问你,现在雄父问你,你是不是根本就不喜欢和拉斐尔待在一起?”

    叶悄紧闭着的眼睛流出两行眼泪,汹涌地流进枕头里。

    “宝宝?宝宝?别哭,别哭了……”菲拉古手忙脚乱,却擦都擦不完。

    菲拉古很想知道叶悄和拉斐尔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事,可是叶悄无论如何都不说,菲拉古的心脏猛烈地震,把他抱在怀里,温言软语地哄,边摸头发边劝导,终于在叶悄眼皮红了一大片,也紧咬着嘴唇之后,他得到了答案。

    【他和他们都欺负我。】

    “他们都有谁?你告诉雄父……”菲拉古压着要跳出嗓眼的心,声音发颤。

    叶悄揪着被子,很艰难地比划着那些雄虫的名字。

    随后菲拉古得到了一列他耳熟能详的名字,无一不是高等级的雄性权贵,把控着帝国乃至于整个虫族的命脉。

    “宝宝,”菲拉古都不知道自己在用什么发声,“是你没有告诉卡默斯上将,还是他知道了却没有管?”

    【不是的,】叶悄无声地比划着:【我不想让哥哥们为我担忧,他们没有王室的权力大。】

    “好,我明白,”菲拉古深呼吸,问,“他们都对你做了什么?你告诉我,他们怎么把你伤成这个样子?”

    菲拉古知道要叶悄亲口讲述那些事情可能会造成二次伤害,但比起从其他虫嘴里得知真相,他只相信叶悄。

    可惜叶悄没有告诉他,悄悄似乎忌惮着他和拉斐尔与王室之间的亲密关系,没有说具体的事件。

    很多解释不通的征兆在这一刹那穿成一条线,闪电般刺穿菲拉古的大脑——悄悄对自己的疏离、对王庭的抗拒、对前王室的冷漠、对学业不恰当的疏忽,所有这一切,归结成一个最核心的问题。

    叶悄,他的孩子根本就不信任他。

    ——不信任。

    这三个字压得菲拉古喘不过气来。

    他的悄悄不会说话,从小没有父母,所以很多难过会藏在心里,没有安全感,也不敢依靠谁,更怕给其他虫带去麻烦,否则他不会不告诉一直养育他的西顿家族,以卡默斯上将的性子,就算掀翻王室也在所不惜。

    菲拉古咬紧牙关,脸色铁青,哄睡叶悄后,他转身离开了房间。

    门关上后,菲拉古一言不发,房间里的灯也被他用精神力熄灭,面前的庭院里,连蝉鸣的声音也无影无踪。

    原始虫族对危险的勘察极其敏感,泥地里,一双双无机质复眼盯着高高在上的菲拉古圣者,很快,它们把头埋进土里,不敢再抬起来。

    菲拉古不确定那些位高权重的洛加利塔们背着他做过多少脏事。

    这不怪任何虫,就怪他自己。菲拉古久居圣殿,每天报告给他的消息全是无关痛痒的,努比斯是一位出色的虫王,政务没出现过问题,所有消息在他那里就被截断、处理,兰偌死去后,虫族也从没有过暴乱的时候。

    以至于兰偌不在了,孩子们也不在了,菲拉古一度对生命感到厌倦,如果不是叶悄封王,他无意间感知到叶悄是他的血脉,他是想把所有东西交付给新王后就去陪兰偌的。

    他一直以为叶悄只是内敛内向,没想过叶悄,他的小虫崽,到底受过多少委屈?

    任何性格的成因都有根源,外向的小虫崽势必拥有很多肆意的爱,内向的小虫崽势必被各式各样的枷锁束缚着。

    菲拉古越想越脊背发凉。

    虫族的科技、医疗、文化、教育都空前发达,他们慕强,有违背道德性的、天生本能的兽性,雄虫雌虫都追求精神力的高等级,雄虫的善战、雌虫的梳理治疗能力,都是赖以生存的基本。

    只有一种办法能改变一只虫的精神力等级,菲拉古亲自写在书上、只有帝国四大自主研发实验室才有资格进行的实验,就是摘取高等级虫的神经节,把它匹配进低等级虫的脑域里。

    从此以后,他们之间就隔了永不可逾越的分水岭——一只虫走向虫生巅峰,享受美誉和权财;另一只虫身体日渐衰败,心理生理和社会生存压力的三重打击,会让他们早早自杀了解生命。

    所以这种禁术只能应用于战场濒死的士兵和新士兵的精神力交接身上。

    很明显,叶悄也被盗取了神经节。

    真的有虫对他的悄悄做过这种实验,当年的前联邦实验室里究竟发生过什么?

    菲拉古一拳打在黑钢铁铸造的栏杆上,献血顺着钢管滴进土壤里,路过的近卫匆匆绕开,菲拉古抬头看着月亮,绝望、惶恐、不安,他开始觉得这一切都是虫神对他的惩罚。

    惩罚他没有保护好他和兰偌最小、最柔软的孩子,没有做一个好雄父。

    那场战役里,其他的孩子早已战死星际,唯独叶悄被遗失。他庆幸过,也悲伤数年,如今知道叶悄还活着,却已经是遍体鳞伤的模样,那些印刻在叶悄身体里脑海里的伤疤,已经很难再愈合。

    菲拉古看着满手的血,难得在盛怒下保持了冷静的理智。

    显然,有一股势力一直在瞒着他,不告诉他叶悄身上发生了什么,他们一直在欺压小叶悄,如果不是等待叶悄自己说出来,菲拉古永远永远都不可能知道为什么他的孩子会这么胆怯,连受到伤害都不敢诉说。

    西顿家族给他的爱,不足以抵消他受到的痛。

    菲拉古闭了闭眼,想把圣殿全都砸空。

    但是不能,叶悄在睡觉。

    从前没知道过的消息,现在冒然提审谁也撬不出真相,那些虫能包庇凶手一时,就能包庇凶手一生。

    所以,解开谜团,讨回公道,总要沉住气,一步一步来。

    什么时候他的悄悄才能抱着他的脖子,在他怀里撒娇,翻肚皮,毫无保留,真正从心里认定他这个雄父?

    菲拉古有些失魂落魄。

    第二天清晨,一夜没睡的菲拉古双手缠着一圈绷带,若无其事地打开圣殿大门。

    王室内务大臣金泰、议会总议长都等在门外,两个中年雄虫踏实可靠,一直是菲拉古的亲信。

    菲拉古说:“总议长,请召开紧急发布会,我有事情要宣布。”

    总议长点点头,推了推眼镜,说:“好的,我知道了,圣者。”

    金泰瞥见菲拉古还在往绷带外渗血的手背,暗自心惊,“圣者,要我通知王吗?”

    “不了,让他休息吧,最近他在蜕皮期,夜里总是睡不踏实,还做噩梦,我听弥安说他昨夜难得睡得安稳,应该是蜕皮结束了。”菲拉古说,“他还那么小,我不想让他太懂事,不去就不去了。”

    他手指下意识攥紧,连扯下了几根白发也没有发觉。

    短短半个小时之内,全帝国的媒体争相报道,圣者宣布从今天开始结束静养状态,正式帮助新王打理政务,让新王在继续第一军校的学业之余,跟在他身边学习。

    星网政治板块,热搜词条一刷就更新无数条,图文讨论楼疯狂盖,视频底下,刷礼物的虫名单飞快更新,弹幕嗖嗖如同流星雨,除了吹新王美貌的彩虹屁,就是正儿八经的讨论:

    “惊!时隔一百年圣殿再次开放,圣者要重返星际纷争了吗?最近没有要打仗的征兆吧?圣者一向仁慈,我真的从没看见过他的黑料,他好像都不发脾气的吧?果然是虫母冕下钟爱的雄侍,我也想要呜呜呜…”

    “楼上别忽略了,圣者年轻时可不是这么咸鱼,他是那种我上军校时最讨厌的学霸!据说非常恃才傲物,全科拿第一,经常不上课…”

    “我一直以为他死了,雄虫只有在死后才能成为传奇。[笑]”

    “不,他确实活着,我祖父是他的死忠粉,每天问一遍"圣者是死了吗?为什么没有新闻报导他?"哈哈。”

    “不知道他会不会后悔写下那些禁忌的实验报告?他改变了许多虫的一生,像这样的天才,历史从来是褒贬不一的,但是怎么说?我还是喜欢强大的虫,更何况他可是王的雄父,我滤镜更厚了!”

    “可我怎么感觉,上次双子大厦那几条街拍,王和他都不是很亲近的样子?王虽然抱着他的脖子,但眼睛里那股不安都要冒出来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圣者拐卖了王……等等超管!我说的是实话你别封我号啊喂!”

    菲林啪地一声关掉光脑,将桌上的办公用品全部推到了地上,对着门口秘书难以置信道:“你说什么?圣者要见我?”

    “是的,阁下,”秘书低着头说,“从今天的新闻内容上来看,圣者要帮助西奥多陛下打理军政事务了,这可能不是件好事,从前顺从于洛加利塔王室的议会政党和军队都是从圣者麾下继承来的,他们很有可能反水。”

    “我用你说?”菲林把手头上的书劈头盖脸砸了他一身,就算这样,也不知道圣者突然找他是为了什么,“我名下的资产已经全部转移了,雌奴数量也都登记在案,我很规矩,没有把柄在帝国法务部手上!”

    秘书:“也许是因为……王?”

    菲林冷冷道:“那个哑巴哪来的胆子告状?就算是他,圣者对弟弟那么爱惜,相比于对帝国有用处的拉斐尔,圣者会偏心一个废物F级?笑话!圣者不至于那么心软,我不相信他有多么爱他的小F,谁能不爱拉斐尔?”

    菲林吐出一口气,整理心情,带着秘书和近卫军,前往王庭。

    王庭里,路因希亚陪着叶悄晒太阳,路因希亚看见菲林往议事厅走去,回身拨了拨叶悄额前的碎发,半跪下,拉着叶悄的手。

    弥安干咳一声,别过视线。

    路因希亚当他不存在,问:“王,我们玩个游戏好不好?我来问,你来答?”

    叶悄看了看他,淡淡笑了笑,点点头。

    路因希亚温柔的问:“你还记得,我曾经问过你,生日那天,是谁把你关进旧器材室里的?是不是拉斐尔?”

    叶悄表情一怔,然后摇了摇头,一抬眼,却看见路因希亚眸中明晃晃的红。

    圣殿里,菲拉古单手杵着额头,雪白长发拖在猩红的地毯上,轻抬眼皮,慢条斯理道:“菲林阁下,我有事要问你,希望你如实相告。”

    菲林在圣者面前十分听话,“您说,我知道的都告诉您。”

    “好,我记得拉斐尔生日典礼那天,典礼进行到一半,你的护卫传来一个消息,拉斐尔起身就要离开,被我阻止了,我想知道,那个消息是什么?”

    菲拉古和卡默斯一夜长谈,他得知了两件事。

    第一件,叶悄生日那天带着一身的伤回家,凶手未知,恰好那天是拉斐尔的生日。

    第二件,拉斐尔亲口和叶悄承认不是努比斯的孩子,证据没有,有待去实验室考证。

    圣者的问题让菲林下意识屏住了呼吸,菲林低声说:“只是一件小事,我也不记得了。”

    “不想说,还是不敢说?”菲拉古垂下眼眸,心平气和地说:“金泰,悄悄睡醒了吗?醒了就把悄悄带来。”

    第 29 章

    蜕皮期刚结束的叶悄浑身都散发着虚弱, 虫族的幼崽都这样,新皮肤新细胞还有新面容,生长出来后就只想躺在叶片上晒太阳。

    叶悄看着路因希亚, 莫名感觉自己在他目光所及的范围里, 被紧紧笼罩。

    “悄悄, 绑你手的不是拉斐尔,是谁?”

    路因希亚低柔着声音, 手去勾叶悄的手指,让他把手放在自己脖子的黑粗环上。叶悄缩着手指,却被摊开, 放在项圈上,“王还不相信我吗?”

    那里有一道钢铁禁锢, 是每只雄虫的噩梦,因为精神力抑制环, 他们不能肆意放纵脾气,就像猫科动物失去了指甲。

    可是路因希亚是自愿的,他甚至自愿把解开枷锁的“钥匙”换成了自己的指纹,从今以后, 路因希亚永失自由的权利。

    路因希亚问的问题还悬在叶悄心头, 那天晚上没回答他, 但他见过叶悄最狼狈的一面,所以,叶悄对他可以袒露心扉。

    叶悄半阖着眼皮,垂着眼睛, 在等待着什么。路因希亚看了一眼弥安, 冷淡道:“还不走吗?”

    弥安是个有眼色的,察觉出气氛不对, 但是他盯着路因希亚看了会儿,挑了挑右眉,有几分痞气,深吸一口气,说:“是,小殿下”,这才背过身去离开小花园。

    弥安也能看懂手语,叶悄不想让弥安知道,无声地叹了口气。

    【是菲林,他绑住我的手,说我是卑劣的F级,最擅长玩弄高等级雄虫的感情。

    护卫拿了一块脏布,要堵我的嘴,被他拦住了,他说哑巴不用堵嘴,哪怕被拉斐尔睡也叫不出声。

    他还说,我勾引拉斐尔,因为是哑巴,所以——】

    叶悄不能再说了,因为路因希亚一把攥住他的手腕,力气大到要捏碎他的骨头,但只有一瞬,路因希亚很快恢复了理智。

    雄虫俊美的脸庞冰冷如霜,眸色渐浓,胸膛明显起伏着,紧紧绷着下颌线,精神力明显强烈波动起来,叶悄撞进他动了怒的眼眸,下意识别开了头。

    虫族面对实力更强大的同类发出战斗信号时,通常会选择回避,而不是迎头相撞,除非是雄性争夺雌性的求偶权。

    可是路因希亚没发出火来,而是尽力忍着。

    他能保持冷静,叶悄心里还没那么紧张。如果路因希亚的精神力暴走起来,叶悄就得着手治疗他的精神力,现在也不知道怎么了,只要一去梳理雄虫的精神力,他就头很痛。

    路因希亚是半跪着的,可他貌似跪不住了,微微挺起上身,把叶悄的手放到他膝盖上按着,然后另只手的手指摩挲过叶悄的唇角,拨开他紧咬着下唇的牙齿。

    叶悄这才意识到自己在强忍着情绪。

    毕竟他真的忘不了,那天是他的生日,他们像绑货物一样绑住他,难堪透了。

    最难堪的是,除了他,所有军校生都衣着华丽,就连路因希亚也一身雪白礼服,叶悄相形见绌,就像被嘲笑的小丑。

    “别咬,再咬就破了。”路因希亚声音喑哑。

    叶悄怔怔地看着他,牙齿松开,吐出不小心咬到的他的手指,却尝到了血的味道。他本来不想咬伤路因希亚,但貌似对方感觉不到疼痛,浑身低气压,也不知道想到什么,脸色越来越差。

    如果那天路因希亚没有赶到,叶悄大概会被关到不知道什么时候,看菲林的样子,根本不打算放他。

    路因希亚缓慢眨眼,睫毛垂着,把手的血随意在草地上擦了擦。

    过了会儿,他低声说:“菲林的军队集中在南部地区,守护着帝国六条边境线之一,想要把他彻底剥离现有的权力结构有难度。悄悄只管好好学习,别再把这件事记挂在心里,最近都不要乱走,也不要和一些有权势的雄虫联系太近。”

    叶悄听出他话里隐藏的含义,不知道是他的野心,还是他的报复。

    路因希亚不是平常的雄虫,虫族社会里,他不凭借莱因戈里的帮助也成为了金字塔尖的虫,叶悄亲眼看见,雄父信赖他、雄虫们恐惧他、雌虫喜爱他,虫族新闻里早晚有他的名字。

    而他是不是一个为了所求什么都敢做的虫?不被承认也好,被羞辱也好,他总能把事吞进肚子里,自己消化。

    叶悄看着他,想起自己,更加不想再提起自己的过往。现在他是虫王,更应该把这些情绪割舍,他要对得起他的位置。

    路因希亚盯着他的嘴唇,似乎想要起身,做些什么。

    脸快要凑近的时候,叶悄用手抵挡住他的肩膀,脚下意识踩在了他的腿上,然后用手指示意他:【你站起来。】

    路因希亚停下前倾的体态,低下头,看见叶悄脚上那双黑带绑腿的长军靴,鞋底被擦得很干净,踩在他雪白制服裤子上也毫无痕迹。

    “这是命令,还是王生气了,要惩罚我?”路因希亚轻声说。

    叶悄觉得他情绪很不正常,被他握住小腿的时候,叶悄顿时觉得踩着他腿是个不成熟的反应,但腿被握得很紧,想抽也抽不开。路因希亚的手细长,骨节分明,一只手就能包裹住他一圈小腿,甚至抽出心思,制止他要跑的动作,还眼睛抬起来看着他。

    “这是我送王的那一双吗?”路因希亚低声说,“早知道王喜欢,我就多做几双。”

    叶悄问他,【你做的?拿什么做?】

    路因希亚低声说:“蝴蝶的肋骨做鞋底,剪掉的蝶翼做鞋撑,健康的S级身体生长速度很快,精神力不受控制的时候,从身上摘点东西很正常。”

    叶悄震惊,抿着唇,比划着:【别闹了,别再给我做鞋子。】

    路因希亚笑了笑,“嗯,不闹了,我听悄悄的。”

    但是叶悄想逃开却又被他抓住了,悚然抬眸,路因希亚的眼神就像那天雨后观景台里,用蝴蝶吸蜜的口器舔过他身体时,叶悄无意间瞥见他的眼神一样。

    他平时优雅得体,但每每要做点出格的事情时,就会用这种凝聚发暗的眼神看着叶悄。

    叶悄被眼前的蓝色瞳孔晃了一下,直到被他咬了下唇角,吃了一下疼,才怔怔望着他。

    路因希亚还跪着,蓝眼睛自下而上看过来,发丝还沾在叶悄湿漉漉的皮肤上,叶悄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雄蝶口器麻痹猎物的分泌液体。

    叶悄垂着眼睛,看着路因希亚敞开领口里,不小心露出那道疤。

    【你是不是也该告诉我你的一个秘密?】叶悄比划着,【否则不公平。】

    路因希亚知道他在看什么,柔声说:“我胸口这道伤疤,就是取肋骨导致的,但是在我小的时候。

    雌父死了,是舅舅把我带大,但舅舅也有照顾不周的时候,那时候我快要死了,是一只很小的雌虫救了我,他紧紧抱着我,治愈了我。

    所以,我一直保留着这道伤疤,可是那只雌虫不见了,我再也没有找到他,如果他还活着,应该也会忘了我吧。”

    路因希亚的神情有些低落,叶悄没想到这是个悲伤的故事,一时间气势落了下风,只好手语:【你活得很好,没有辜负他的帮助。】

    “嗯,”路因希亚点头,把他的脚放在地上,叶悄松了口气,然后就被他压在宽敞椅子里,叶悄毫不设防,腿还被架在他臂弯里,听见他低沉说:“我不会放过拉斐尔。”

    路因希亚抚摸着叶悄的脸,叶悄双手握住他肩膀,发出一些微弱的气音,想让他冷静。但路因希亚似乎不受控了,动作很轻柔,解开叶悄衣服底下扣子,手伸进去,手掌盖在他小腹虫纹上。

    叶悄浑身一颤,觉得热,但腿和身体都在他手里,手指紧紧收拢抓住他肩膀,抿着嘴唇盯着他。

    “悄悄乖,”路因希亚低声说,“上一个蝴蝶印记没了,再让我标记你一下,不疼的。”

    确实不疼,但总感觉被哄骗了。路因希亚吮咬着他滚烫的耳垂,叶悄别过脸,睫毛颤抖着,咬着下嘴唇,眼神不知道往哪看,直到路因希亚的手从他衣服里拿出来。

    “好了,这次如果有虫碰你,我立刻就知道。”

    路因希亚和他分开,把他扶起来,扣好衣扣,轻抚着叶悄胸口,帮他放松呼吸。

    刚好这时候,金泰找到叶悄,看见路因希亚,他说:“正好,王和小殿下跟我一起去圣殿,圣者要见王。”

    叶悄和路因希亚对视一眼,路因希亚怒气未消,但仍安抚地按了按叶悄的肩膀,低声说:“我陪你去。”

    叶悄点头,跟着金泰去圣殿的时候,心里已经想到了会是什么事,昨夜菲拉古逼他说出来,他有所保留,今天不知道怎么面对菲拉古,也怕雄父知道一切,会用异样的眼光看着他。

    菲拉古让金泰把叶悄送到他身边的位置,叶悄坐立不安,搬着凳子,朝着离菲拉古相反的方向一步步慢慢挪动着。

    菲拉古发现了叶悄的小动作,没有责怪他,袍子底部伸出一条柔软肢体,卷住叶悄的凳子腿,不让他再跑远了。

    “离雄父近一点好不好?”菲拉古温柔小意地叫他,声音也很小。

    叶悄抬头看着他,然后在触手卷走他的时候,没有抵抗,温顺地坐在菲拉古身边。

    菲拉古看着叶悄,柔声说:“虫族有近97亿居民,你是虫族的王,雄父一直不想让你接触到不干净的东西,但雄父也在想,你是我和兰偌的孩子,如果你不会处理问题,那就是雄父的责任。雄父想知道,你生日那天,你在哪里受了伤?”

    叶悄看了看菲拉古,又看了眼菲林,后者脸色难看。

    叶悄不确定菲拉古要干什么。

    菲拉古曾为二皇子菲林的出生祈祷祝福,南部的第二军团是菲拉古送给菲林的成年礼,他们认识很多年。

    看见叶悄不信任的眼神,菲拉古的心像被撕裂一样,他忍不住想亲近小虫崽,便伸手摸了摸叶悄柔软的脸颊,叶悄很乖地让他摸,但是眼睛里的神情骗不了人。

    听见菲拉古这样亲呢地对叶悄,菲林后背骤然冰凉,不知为何,他直觉,素来孤傲的圣者对叶悄动了情。

    曾有虫说,圣者贪恋权势,所以用手段挤走了兰偌身边的雄虫追求者,他没日没夜纠缠兰偌,虫母生了一窝又一窝,这些孩子又被他利用,投入战场,战争接连害死了兰偌,他坐拥虫族最高的地位,根本是无心无情的雄虫,所以虫族恐惧他。

    但也许事实不是那样。圣者的眼眸里含着泪光,菲林心肝颤抖,荒唐地认为自己可能要倒霉了。

    “菲拉古圣者,我和王之间是有过误会,我给王道歉,求王网开一面。”

    菲林跪在地上,不敢抬头,面对叶悄时他尚且能保持冷静,但面对菲拉古时,他甚至感觉到一股热流冲向下三路。没有虫能直面圣者之怒。

    菲拉古问叶悄,“宝贝你说,真的是误会吗?”

    谁会把蓄意伤害当作误会?叶悄望着菲拉古,抿着嘴唇,摇摇头。

    菲林口不择言:“王这么善良,我给王道歉,我是昏了头,只顾着弟弟,圣者,求您体谅我当哥哥的心情!”

    路因希亚轻声说,“道歉有用的话,审判庭的虫都该被辞退了。老师,我可以代替王,把事件原委说出来。”

    菲林几乎是怒吼:“不!你根本不知道,你在编造事实!你什么都没看见!”

    菲拉古道:“你说。”

    路因希亚不受影响,说:“菲林阁下叫下属绑架王,用手铐铐住手,捆住了脚,扔进了第一军校废弃器材室里,那里都是灰尘,王的手腕和脚腕磨得全是鲜血,灰混着血干涸在伤口上,肿胀破了皮,王被绑了十个小时,疼得用头撞门。

    我看见王时,王的嘴被布堵住了,您知道王本来就不会说话,那块布还是脏的,王的衣服也被撕坏了。

    我把王抱到军校里的小河边洗漱,您正在给拉斐尔祝贺生日,可是那天也是王的生日,奥斯汀、卡默斯和加文给王准备了庆生饭,但是王饿着肚子一整晚,趴在我身上一直哭。

    这是我看见的。但是王告诉我,菲林阁下说他是卑劣的F级,只会玩弄高等级雄虫的感情,因为是哑巴,所以被欺负也不会叫。

    老师,那个时候,您将虫母冕下的祝福和洛加利塔王室的祝福,一同赋予了拉斐尔,夸他满是荣耀,连星辰也为他折腰,没有顾得上王,晚上,我把王送回家,王因此修养了好久。”

    路因希亚说道,仿佛他只是个没有感情的朗诵机器,他所说的话,不带有一丝私虫情绪,然后,他沉静地回到原处。

    这是事实,叶悄却难以回顾,脸红发胀,站起身,想要离开,他没想到路因希亚的记忆力这么好,用言语完全还原了当晚的情形。

    “宝贝,看你的表情,这是真的了。”菲拉古轻声说。

    顿时,连金泰和总议长都跪了下来,满殿的雄虫全部跪下,雌虫的反应稍慢一点,但也低下头。对于雄虫而言,感受到雄虫的愤怒远比雌虫要快速。

    菲拉古的精神力登时笼罩了圣殿。

    “菲林,你抬起头,告诉我,这一切是不是真的。”

    “……”

    菲拉古低声说:“所以,你的侍卫半途冲上典礼台,是告诉拉斐尔这件事。”

    “……”

    “你告诉拉斐尔,你绑了我的虫崽,让拉斐尔去看他的笑话,是吗?”

    “对不起!对不起!圣者,您饶了我!”菲林跪伏在地上,心有怨气,不能说自己是要劝拉斐尔不要睡叶悄,F级雌虫连叫都不会叫,睡了也没什么意思。

    “你居然是这样想的?”菲拉古的声音带着风雨欲来的意味,“你居然敢这么想我的悄悄?”

    菲林口不择言:“不,对不起!我不知道您真的会读心术——!”

    菲拉古眯了眯眼,深邃的漆黑眼眸仿佛没了生机的黑玻璃,白发黑眸冷厉如刀,伸出手,精神力幻化出一柄长剑,剑尖向后,飞向叶悄身前,剑柄朝着他。

    叶悄看着剑,没有接。

    然后叶悄的腰被菲拉古卷着,拽到身边,菲拉古把剑柄放在叶悄手里,说话的时候,声音都是抖颤的,深深吸了一口气,才压下这股怒火。

    “宝贝,我不问你为什么不说了,因为我没有做好,没有做到一个父亲的责任,以后我不再逼迫你说了,是我不够资格,伤害你的虫,我一个都不会轻放,只要你别离开雄父,别让雄父日夜都担心你有没有吃饱穿暖,别对雄父这么残忍,你不认我就不认我,没关系的,我只要看着你好好长大,别的我什么都不要了,不要了……”

    菲拉古的手修长宽大,轻松就能握住叶悄的整只手,他站在后面握着叶悄的手,带着他用剑尖,挑起菲林的下颌。

    剑尖顺着菲林的喉骨,划到他的领口,叶悄从没握过剑,菲拉古低声说:“宝宝,拿剑的时候,手不要抖,你不会,不着急,雄父一点点教你,我们慢慢来。”

    菲林动也不敢动,喉哦一吞咽,就能感觉到冰冷的剑尖,他冷汗直冒,“圣者,对不起,我不会再那样做了……”

    “哪样做?”菲拉古声压极低,漠然说:“你不要向我道歉,你向悄悄道歉,但不是现在。你只是孩子,我却不是你的父亲,其实不该我来教育你,但努比斯没有尽到做雄父的责任,只好由我代劳。”

    菲林从没见过这样的圣者,硬着头皮没有瘫倒。

    “他撕坏你衣服,让你浑身是伤,这第一笔账,先还给他。”菲拉古握着叶悄的手,剑尖割破菲林的制服,他所穿的制服精美别致,点缀珠宝,被剑割断了丝带,各色宝石散落一地。

    叶悄忍不住闭上眼,但是菲拉古轻柔地说:“宝宝,把眼睛睁开,我要你看着这把剑,仁慈和善良要用在必要的地方,假如有虫伤害你,你就要这样反击回去,你留下的情面,最终会成为刺回来的利刃。”

    叶悄慢慢睁开眼,这么久没有看见菲林,他的心跳仍然会加快。

    他想起,菲林说他不应该读军校,应该去雌奴交易所挂牌子。还说他勾引谁不行?非要勾引拉斐尔,要狠狠惩罚他一下,他才知道痛。

    菲拉古的呼吸更重。

    剑尖划开菲林的上半身衣服,菲林身下有不知名液体流出。

    菲拉古说:“第二笔账,对王不尊重,也还给你。”就在这把剑要割开他裤子时,努比斯闻讯而来,推开大门。

    菲林站起身,不顾一切跑到努比斯身边,“雄父!救救我!”

    努比斯已经了解了原委,却还是把他护在身后,替他求情:“圣者,放过菲林吧,从前的事他知道错了,西奥多现在好好的,也没有受伤,我让菲林陪着他,都是开玩笑——”

    “玩笑?”菲拉古冷声道:“你倒是提醒我了。”

    努比斯眼睁睁看着菲林叫嚷着“雄父救我”,一边被王庭近卫队铐上手腕带走,送进地牢,而菲拉古则让路因希亚带着叶悄出去。

    门在叶悄身后关上。

    圣殿里,只剩下努比斯和菲拉古。

    菲拉古的眼睛猩红一片,眼角眉梢分明俊美,却有一丝破碎般的泪光,他走到努比斯面前,居高临下的眼神,威严可怕。

    菲拉古声音很轻,“你为你的孩子求情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的孩子?他满身是血,一只虫窝在肮脏的破屋子里一整天,你现在让我放了菲林?那谁来放过我的悄悄?

    努比斯,这些年我记挂着你治理帝国有功劳,从来没有问过你,你为什么要各个族群进献那么多高等级雌虫,你不知道高等级雌虫是不可多得的社会资源吗?事后他们都失踪了,你用他们干了什么?”

    第 30 章

    努比斯看着菲拉古离他越来越近。

    菲拉古那双无机质的豆娘复眼随着剑锋光芒折射出诡异的变化, 四只豆娘羽翼丰满张开,翅膀在身体两侧平展,清冷如霜的青蓝釉色遮挡住殿角, 他冷冷道:“回答我, 努比斯。”

    他对努比斯, 比不上对叶悄耐心的一半。

    成年豆娘的身躯看起来十分修长纤弱,但他们是颜色鲜艳的食肉虫族, 饿慌的豆娘会吃掉小豆娘,在虫族也很罕见。

    也就是说,所以豆娘这种美丽而危险的虫, 就算菲拉古杀死在场所有的虫族,也没有虫会为他们讨公道。菲林又被押往地牢, 等待他的就是审判庭,结果如何, 要看努比斯是否忤逆了圣者。

    努比斯感到不快,也被绝望浸淫。

    多年为王,他难得能在菲拉古的问责之后保持冷静,直到那把剑像划过他雄子的脖子一样抵在他的脖子上, 他才惶然。

    菲拉古垂眸看着他, 雪白的长发发梢儿染上淡淡的猩红, 捕猎的前肢缓慢弯曲舒展,说不出的惊悚。

    “请您冷静,圣者。”努比斯一把攥住剑刃,鲜血顺着他掌纹流下来。

    努比斯咽了口唾沫说:“圣者, 那些雌虫不是无辜死亡的, 我是为了救拉斐尔。您不知道,自从王冠易主后, 拉斐尔重病不起,他从小就体弱多病,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出事,我是他的雄父!况且他雌父蝶族执政官死去很多年,我亏欠他太多,我只是抽取了那些雌虫的脊柱髓液,他们失踪不关我的事,如果是圣者,肯定也会为了王这样做!”

    菲拉古低声说:“我宁可用我自己的髓液,换取我的虫崽健康喜乐。那些雌虫是无辜的,高等级雄虫的髓液再生速度是雌虫的四倍,你只是没把雌虫当回事,别拿父爱做掩饰。”

    菲拉古低声呢喃着,似乎是在对自己说:“如果连我都做不到爱护族民,我凭什么要求悄悄做好一个王。”

    努比斯强硬道:“我没有圣者这样大公无私,为了拉斐尔,我什么都敢做。”

    菲拉古微眯双眸:“照你所说,拉斐尔在实验室里的时候,是怎么活下来的?”

    努比斯面不改色道:“"药虫计划"的爱心捐赠。”

    “药虫计划”是三十年前,由全种族贸易联盟、联合科研单位、军属总医院联合发起的慈善行动,从联邦覆灭之后一直延续到帝国建立,宗旨是义务救助无家可归的流浪幼年虫。

    叶悄和拉斐尔都来自于“药虫计划”。

    现如今虫族四大实验楼中,唯一的旧联邦实验室“4号”,就是他们小时候一直待着的地方。

    努比斯道:“拉斐尔和王都是旧联邦实验室出来的虫,都得到过救助,包括髓液救助。没记错的话,还有您的学生,蝶族的路因希亚,他被莱因戈里带回家之前,也是4号实验楼的流浪虫。”

    菲拉古看了他一眼,从头打量到脚,“真像你说得这么简单?”

    不知道为什么,努比斯冷汗直冒,刚才剑尖指向他喉咙的时候,他还站的笔直,但是说完这番话,他就站不稳了,脸色苍白,像是几天没吃饭了。

    菲拉古低声说:“我给你一次机会,希望你说实话,如果被我查出来你在骗我,后果比现在要严重许多。”

    努比斯没有任何迟疑,“是真的。”

    菲拉古看了他几眼,颇为失望地说:“你也是我教出来的学生,是我太疏忽于你三观方面的教导,我没有告诉你,身为雄父,在孩子面前,任何政绩功绩都不值一提,是你把他们教坏了。菲林被我关进地牢,以后怎么办,我还没有想好,还要等我问过悄悄再说。”

    努比斯浑身一僵,震惊地看着菲拉古,心有不甘,“西奥多陛下还不成熟,万一他要砍了菲林的脑袋呢?圣者,这责罚太重了!”

    菲拉古轻描淡写道:“重吗?不重吧。抱歉,我和你一样,也在学着做一个合格的雄父,有些决定可能不周到,有待事实论证,所以请你见谅。”

    努比斯绝望地垂手站在原地,有些决策无法挽回,现在要想的是怎么保住另外两个孩子,还有洛加利塔家族的荣耀。

    菲拉古怎么会生出叶悄那样的小虫崽?如果叶悄强势冷酷、蛮横无理,哪怕有他的拉斐尔一丁点儿强势,菲拉古肯定不会这么生气。

    但叶悄太柔软了,又很温柔,虫族不需要温柔,偏偏他总是用那种眼神看着菲拉古。

    湿漉漉的,胆怯的,害怕的,那种想要亲近却最终停下脚步的样子,总是让菲拉古的心软成一团,什么都任由叶悄决定,早晚会把他宠坏。

    努比斯郁郁寡欢地回到行宫,看望拉斐尔。

    拉斐尔已经能坐起来了,最近雌虫资源的短缺,导致了一系列并发症——信息素紊乱、体内性激素缺乏、精神力不足,他整只虫看起来病恹恹的,看见努比斯,他才坐起来。

    努比斯叹了口气,拉斐尔低咳两声,说:“雄父,今天天气好,我想出去走一走。”

    努比斯没有阻拦他,派了护卫队跟着,“早点回来,不要去看菲林,你保护好你自己,不要被叶悄伤害了。”

    拉斐尔点点头。然而出了行宫的门,他就冷着脸遣散了护卫队,独自去了叶悄的房间门外。

    他撑不住了,低等级雌虫没那么好用,他需要叶悄救救他。

    拉斐尔从衣服口袋里拿出一个迷你保温箱,打开,一只有长触角、两支隐形翅膀的多足虫安安静静趴在小树叶上,这只虫是特殊培育出来的隐翅虫,作用只有一个。

    驯化雌奴。

    雌奴交易所里,所有雌虫都会被用上这东西,只要被咬上一口,送到雄虫床上,再烈性的雌虫,在多足隐翅虫的调.教下,都会信息素爆发,渴望雄虫在身体里受精、产卵。

    这对从未有过第一次发情期的“初虫”更有效果,他们会软成一滩毫无底线的、甜蜜的水,毫无理智。

    拉斐尔看见叶悄房间里有只小熊玩偶,他把训练好的多足隐翅虫放进柔软的毛里。

    它们会寻着甜蜜的血液味道,钻进虫的身体。这只效果没那么大,只能达到昏迷、产生幻觉的效果。

    ——你本来就是我的雌君。

    拉斐尔眼珠冷蓝,淡漠地想:

    悄悄,就算你成了虫王,难道就不是一只柔弱的雌虫了吗?

    没有虫比我还了解你。

    你只是个不会说话的、温顺的哑巴。

    此时此刻,时间是下午1:35。

    叶悄坐在加文的磁浮飞艇上,这类交通工具适合短途飞行,他看了会儿星网,然后关掉了光脑,窝在座位上,看着窗外的飞虫围绕在飞艇周围。

    加文看了眼飞虫,“他们貌似很喜欢你,跟了我们200星里。”

    叶悄微微笑了下,手指按在舷窗上,没想到虫子们开始向他的指尖聚拢,叶悄的手移到哪里,他们就跟随到哪里。

    【好像是的,】叶悄比划,【很神奇,以前就有过一次,蝴蝶们也很喜欢跟着我乱飞。】

    加文若有所思。

    叶悄下午去第一军校,办理借读手续,以后他会在考试时回军校,平时就留在王庭里上精英班,就像路因希亚和其他权贵子嗣们一样。

    所以,路因希亚亲手把叶悄交给加文,还和加文道了谢。

    “我是他哥哥,只是我应该做的。”

    加文设定好行程路线,调试设备参数,确保万无一失后,他坐到叶悄身边,冷静说:“菲林·洛加利塔阁下受到圣者的处罚,震动了冠冕星的高等级虫族圈子,原属于菲林阁下麾下的第二军团换了新军团长,这是圣者发出的第一个讯号,我在第一军校已经知道了,他要清肃首都星的上流圈子,这是好事。”

    叶悄低下头,加文摸了摸他的头发,墨绿瞳孔满是心疼,“要回第一军校,悄悄在害怕吧?”

    叶悄摇摇头,加文一直盯他的脸看,叶悄忍不住还是点了头。加文没有说什么,毫不意外,而是拿出一罐子蜂蜜,在叶悄眼前晃。

    “悄悄看这是什么?”

    加文额头的镊食须非常欢快地伸了进去,这玩意平时用来捕捉猎物,现在蘸满了蜂蜜,飞快抹到叶悄的嘴唇上。

    叶悄慢吞吞伸出舌头,舌尖舔掉了嘴角的蜂蜜,怔了怔,抬眸看着加文。

    加文唇畔藏着笑意,好脾气地问他:“甜不甜?要不要再来一点?”

    叶悄点点头,还是没有经得住诱惑,抱着蜂蜜罐子,用自己的触须蘸着吃,吃了满脸,他还不太会控制触须。

    加文就一直看着他,突然说:“悄悄,以后你经常住在王庭,还会回家吗?”

    他语气有些失落,但是明显是在强忍着的,甚至这句问题没头没尾,可能是加文一直都想问,但是没有找到机会问。可是叶悄和他从小玩到大,一起抢玩具,用积木堆城堡,很了解加文,就连他舍不得的语气,叶悄都听出了酸涩的感觉。

    叶悄的心紧绷着,却又酸胀,他放下罐子,很认真地比划着:【会的。】

    加文的绿眼睛微微一闪,“真的吗?”

    叶悄郑重地点点头,张开双臂,紧紧拥抱着加文,他很想说话,想亲口告诉他,但是如果条件不允许的话,也绝不能阻碍他向哥哥表达爱意。

    舱室旁边有个瞭望台,叶悄牵着加文走过去,他在旁边的花篮里折下一支百合花,花霸占了加文的视线,被叶悄放进他手里。

    加文看了看花,又看着叶悄,忍俊不禁,“弟弟要干什么?这么认真?”

    明明他的语气里也很期待。叶悄看着他的眼睛,比划着:【你永远是我的哥哥,我很爱你。】

    叶悄很认真,风吹拂他额前的乌黑头发,白皙的面庞终于养出了一点光泽,清瘦的少年,比其他雌虫还要秀丽。

    加文的眼眶瞬间盈满泪水,他可能觉得丢脸,别过头,咽了下喉咙,嘴角忍不住微微翘起来,但还是故作矜持的说:“你这么会说好听的话,是不是以后还想吃蜂蜜?”

    叶悄已经看穿了他的口是心非,没有揭穿,而是顺着他的话比划着,【是,我想要哥哥继续照顾我。】

    不住在一起,叶悄也很难过,奥斯汀、卡默斯、加文在他心里占据的地方,没有其他虫可以取代。

    加文看着他的眼睛,反而过来安慰他,“没事的,哥哥想来看你随时都可以,而且家和王庭之间又不是很远,半个小时就到了,来,抱抱。”

    叶悄隔着百合花,乖乖地拥抱他,手指轻轻划过加文的头发,划了个心。

    加文失笑,终于露出了今天的第一抹笑容,却还要声讨他:“就知道讨乖,真是的,怎么当了王还这么像小虫崽?看来,还真是要哥哥继续保护你才行啊,真叫虫发愁。”

    叶悄用力点头,蹭蹭加文的耳朵。

    话是这么说,加文还是把叶悄搂进怀里,抚摸着他的后背,脸上的笑容是很温暖的,“悄悄乖,不伤心了啊。”

    回到第一军校,叶悄陆陆续续见到其他同学。

    他的好朋友普莱和伊桑听说他要来,一直等在迎宾队伍里。

    叶悄原先在第一军校的时候,从未有虫这么礼貌地面对他。叶悄功课不出色,不会开机甲,甚至可以用不聪明来形容,但是现在周围所有虫跟他说话的语气,都像是在跟几岁小虫崽说话一样有耐心。

    譬如那些嘲笑过叶悄的虫们,也许是觉得叶悄脾气好,于他们来说没有什么威胁,对叶悄态度还算不错,毕竟没虫会得罪虫族唯一的王,但叶悄真的不喜欢被围住走不了路的情况。

    “王,你冷不冷?渴不渴?你看,这是我们校医务室联合写的手幅,你喜不喜欢?这是应援玩具,可以发出声音,扭得越快,音乐越好听。”

    打过叶悄的A级雄虫法伦也在,他生得虎背熊腰,身强体健,看见加文的时候,肌肉都在颤抖,尖细瞳孔很老实。

    叶悄看着他蹲在自己面前,还把应援玩具凑近,对他和声细语地说:“王,我天天都在新闻看您,不知道您喜欢吗?”

    叶悄没有说话。

    “你走开,王,这是我为您写的程序,只要点击就能蹦出爱心。”

    “王,我设计了新的帝国国徽,是豆娘,像您一样美丽,您看看喜不喜欢?”

    他们说的那些,叶悄一个都不想玩,可是他又不是小虫崽。但是眼看叶悄一个也不接,虫们开始争执不休,讨论谁带来的礼物更好。

    叶悄闭了下眼睛。

    同学们顿时安静,一起看向他。

    叶悄想了想,向后退了一步,拒绝的意味很明显。

    他们神色都有些惊讶,很快有虫推搡着法伦,“叫你欺负王,现在好了吧?王根本不喜欢和我们亲近!”

    “这怎么能全怪我!都是拉斐尔阁下,还有那群洛加利塔,是他们对王不尊敬,我倒是想让王看我一眼,可是王根本……根本都不愿意!”

    普莱过来拉叶悄的衣摆,被叶悄躲开。普莱有点难过,“王,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他们对我太好了,我就疏忽了你的感受,把你一只虫扔在楼里没能及时医治,你现在好了吗?”

    叶悄点头,但是没有怪他,因为设身处地的想,他能理解。

    可是普莱的脸色却更差了,他嘴唇蠕动着还想说什么,但是他不敢。伊桑扶着他,也不敢上前,只是依依不舍地看着叶悄,他曾想过叶悄为什么不答应拉斐尔做雌君,还怂恿过叶悄,现在想想很后悔。

    这个下午,第一军校的虫族陷入阴沉沉的阴影里,不断有虫去看叶悄,不断有虫讨好他,可是叶悄一件礼物都没有收。

    加文护着他,其他虫看见加文,都不敢靠近了,谁不知道第十军团被菲拉古提前许诺给了加文·西顿?未来,他就是军团长,高高在上的指挥官,他护着叶悄,而叶悄,也已经不是曾经那个任虫欺凌的小虫了。

    身为被红宝石选中的王,一定有超过其他虫族的能力,不容轻视。

    手续办的很快,校领导们都等在一旁,校长更是手足无措。

    曾经努比斯逼迫他让叶悄退学给拉斐尔做雌奴,谢天谢地,没有成功,否则他就要以身殉职了。

    他很恭敬地递来邀请函,“王,请您务必参加下个学期的军校联赛,仍然是中央军校、第一军校、第二军校,您代表第一军校参战。”

    加文拒绝说:“我弟弟他精神力只有F,第一军校不喜欢F级。”

    校长马上说:“王只要出席就好,不用作战,不用治疗雄虫的精神力。”

    加文又说:“我弟弟不会说话,没学过正经课程,学校没教过他,校长还要逼他退学。”

    校长尴尬道:“确实应该修改一下校规了,王,您宽宏大量,我会有所改进的。”

    叶悄疲倦的站起来,不愿意再虚假客套了,他拉着加文的手,又比划着:【哥哥,我想回去了。】

    “好。”

    加文在一片殷勤的道别声中拉住叶悄的手,把他送回了王庭,又和他拥抱着道别。

    时间已经来到夜晚8:45。

    叶悄回到自己的房间,圣殿的虫来找过他,但他没有去见菲拉古。

    叶悄脱了外袍,就只穿着睡衣,趴在床上看书,虫族的书数不胜数,他一看就看到半夜。

    可是脑海里一直回荡着菲拉古说过的话,不知怎么,叶悄的眼眶渐渐红了。

    雄父的出现太晚了,在他遭遇过那些不幸之后才姗姗来迟,如果能在他膝下长大,也许事情会变得完全不一样吧?

    血浓于水,叶悄并没有怨恨菲拉古,他只是不知道该如何亲近菲拉古,他也太不擅长了。

    可是菲拉古对他那么温柔,那么温柔。

    也许他们都需要一些时间来学习怎样和对方相处。

    叶悄在床头发现了一只小熊毛绒玩具,有菲拉古的信息素味道,温和的,没有威胁力的,呵护他的味道。

    叶悄一愣,然后安心地把头埋进小熊的脖子里,默默哭红了眼睛。

    突然脖子一疼,叶悄伸出手,摸到了一点点血迹,紧接着脖子开始发烫。

    好像有什么东西,融合进他的身体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