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天文学 > 都市小说 > 如风二十载 > 20、第 20 章
    寒冬和期末带来紧张肃杀的气氛,专心准备期末考试的这一个月里,大家步履飞快,路上只有匆忙的背影,满地扫不净的枯叶。

    教室里的欢声笑语少了,下课时间也在默默背书刷题。睡前卧谈也少了,多的是在被窝里打着手电筒复习的人。

    在人人都专注学习的时刻,没有人注意到你与苏锦华降到冰点的关系,除了钱渊。

    一个飘雨的中午,你和钱渊坐在食堂的角落吃饭,桌上的雨伞湿哒哒地往下滴水,水珠砸在你的膝盖上,你却只顾得上感叹辣子鸡的鲜香。

    钱渊状似无意地问:“苏锦华最近怎么不和我们坐一起吃饭了?”

    你说:“不知道,忙着复习吧。”

    他说:“考完前我也不打算每周回家了,留在宿舍陪你,免得他把你带坏。”

    带坏这个词,过去你不明所以,可经过生日那晚,你已全然明了。

    你笑道:“放心,不会的。”

    钱渊说:“希望如此。”

    他意有所指,随即便转移话题,说起了上周的周测。

    你的期末月忙而不乱。你依然睡懒觉,但比往常早起十分钟去食堂买馒头或发糕,到教室后分一个给晚起的钱渊。你井井有条地安排一整天的复习,晚自习后去操场跑步放松,回宿舍后冲热水澡,舒舒服服地裹在被窝里读课外书,在熄灯时按时入睡。

    可在考试前半个月,有条不紊的生活被打乱了。

    那天课间你回到教室,顿时有许多道目光齐齐射向你——打趣的,调笑的,期待的,好奇的。

    你很快找到了原因——一封粉红色的信端端正正地摆在你的课桌上,上面写着“顾如风亲启”。

    信封上洒满细细珠光,绘着丘比特之箭与粉红泡泡,封口处黏着心形的朱砂火漆。

    你不用拆开信封去看,便知道这封信来自一个名叫张佳琴的女生。作为数学科代表的你发过太多次试卷,你认识班上每一个人的字迹。

    你把信放回桌兜,这时上课铃响,同学们依依不舍地收回看热闹的视线。

    那天放学后,你把张佳琴叫到教室后面,将未拆封的信递还给她。

    “还有一年半就要高考,我只想好好学习。”你对她说,“非常抱歉。”

    张佳琴的脸涨红了,嘴唇动了动,眼圈逐渐泛红。

    你放软态度,尝试安慰:“昨天发数学考卷,我看到你在立体几何上丢的分比较多,可以着重攻克一下这方面。”

    你冲她点点头,拎着书包离开了教室。

    回到宿舍后,宋文立刻一脸八卦地拉着你问:“怎么样怎么样?你怎么答复人家的?”

    苏锦华也紧张地盯着你。

    你笑着摇头:“马上期末考试了,还能怎么答复,当然是学习最重要。”

    宋文失望地切了一声,苏锦华似乎松了口气。

    期末月的紧张与枯燥被一封粉色情书打破,当晚你们宿舍聊至夜深,聊青春,聊爱情。每人心中的爱情都是不同模样,却都有同样的向往。

    宋文问你的理想型是什么。

    你说:“大侠。”

    宿舍鼾声四起的时候,你注意到,钱渊今晚格外沉默。

    那份情书像一颗米粒大小的石子,投入你沉静如潭水的生活,并未在你心中激起任何波澜。这件事在你这里早已结束,你将之归档,没想到的是,有人不肯让它过去。

    接下来的几天,一些风言风语在班里传开。

    一开始传言是,你原封不动地扔回情书,还嘲笑张佳琴不会做立体几何。流言在几天的发酵后变成——你把情书丢进垃圾桶羞辱张佳琴,还扬言说数学差的人不配和你谈恋爱。甚至还有版本说——“呵,垃圾,数学没考到145分,怎么敢给我写情书的。”

    流言传到你耳中,你十分平静,甚至还有些想笑——那天你特意等所有同学都离开,才把情书还给张佳琴,因为你想把事情的范围压缩到最小。可还是漏算一筹。

    这是你第一次感觉到,“喜欢”这种东西如此廉价,一旦得不到回应,就会发生一百八十度的逆转,变成阴狠的恨意。

    人归根结底,爱的只是他们自己。

    你从窃窃私语的人群中穿行而过,依然维持着规律的复习生活。你以讲笑话的态度对钱渊提起那些流言,他笑得有些勉强。

    事情还没到头。

    一天早晨,数学老师照例让大家拿出周测卷子,开始评讲。讲到一半他眉头一皱:“张佳琴,你的试卷呢?”

    张佳琴说:“抱歉老师,卷子没找到。”

    数学老师说:“马上期末考试了,还这么丢三落四,去后面站着听。”

    你用红笔抄着数学老师讲的第四种解法,这种解法是你未曾设想的角度,你思考得很认真,并没有注意这个小插曲。

    临到下课,站在教室后面的张佳琴举起了手。

    “我想起来了,老师,是科代表没把卷子发给我。”

    话音刚落,全班同学的目光都集中在你身上。

    一句很平常的话,却因为这几日的流言,变得耐人寻味。

    众目睽睽之下,你竟然真的在桌兜里翻到了她的试卷。你亲手发的每一张卷子,记得每一个同学的分数,记得她那张上鲜红的62分。把试卷放在她桌上时,她桌上摊开的语文书翻到28页。每一个细节你都记得清清楚楚。

    数学老师说:“那你回来坐着吧。期末试卷多,科代表工作量大,偶尔疏忽也是正常的,下次注意就好了。”

    正当这时,下课铃声响起。

    你面无表情地走到张佳琴的课桌前,把卷子往桌上一丢。第二节数学课开始时,你拿着书站在教室最后。

    你站了一整节课。

    张佳琴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不时有同学回头看你,窃窃私语。

    晚饭时钱渊拒绝与你一起去食堂,你想起他这几天异乎寻常的沉默,在食堂的角落找到他,追问缘由。

    最终他说:“顾如风,没想到你这么双标。”

    “什么?”

    他神情复杂:“一边是不把事情闹大的冷处理,一边是闹得全班皆知。苏锦华和张佳琴,你还真是区别对待。”

    你怔了一下,想到他口中常提的女神,心里隐约明白了。

    你说:“我没有漏发卷子。”

    他埋头吃了一大口炒面,沉默。

    你说:“我是等班上没人的时候才把情书还给她的,没想让任何人知道。”

    他依然沉默。

    你突然明白了:“你不相信我。”

    你想起一同赖床的革命友谊,想起一同被罚站的早课,想起共分的馒头和发糕,脊背突然有些发凉。

    “不是……”你脑子有些嗡嗡的,“你相信那些流言?你……觉得我是那样的人?你觉得我故意藏起她的卷子?我图什么?”

    他说:“不是。”

    那节共同被罚站的课上,一整节课的脚酸腿软后,他的眼睛依然明亮,笑嘻嘻地对你说赖床真香。

    可现在他不让你看见他的眼睛。

    他吞吞吐吐:“她是女孩子,你没必要……扫她的面子……”

    你明白了他为什么不让你看他的眼睛。原来是这样——理性告诉他,和他朝夕相处的室友不是那样的人,可感情上,他站在女神那边,不忍看她失落。

    他把你和女神放在天平的两边,属于你的秤盘高高跷起。

    分量不够罢了。

    你问:“那你希望我怎么做呢。”

    少年人的脊梁那么挺直,又那么坚硬。宁可被打断亦不肯弯曲。所以你站了那节课。

    他却想让你弯下脊梁。

    “唉,我也不是……”他终于看向你,“我只是觉得,你对他们两个态度不同,你是不是太在乎苏锦华了?我怕他把你带坏,你知道的,他们那种人很……的。”

    你读出来了,被他吞回去的词是“恶心”。

    你说:“他不会影响我的。”

    钱渊说:“但愿如此。”

    不欢而散后,你们连续几天没有交流。周五放学前他主动找到了你,对你道歉,并邀请你明天去药王谷爬山。

    药王谷风景秀丽,游人众多,是空气清新的天然氧吧。你们一路爬山说笑,冰释前嫌。

    一整天的游玩后,腰酸腿软的你们坐大巴回到市区,又搭乘末班公交车回到南山山脚。此时已是十点四十,距离宿舍楼锁门只剩二十分钟。

    你们气喘吁吁地爬着台阶,在寒冬腊月里汗流浃背。进了校门后继续发足狂奔,夜晚的校园里回荡着你们的喘气声和脚步声。

    一同迟到和罚站的那个早晨,你们也是这样一前一后狂奔的。

    冲入宿舍楼时,手表的时针恰恰好好指向十一点,身后传来落锁声,宿管阿姨嗓门高亢:“算你们走运!再迟一分钟就扣分咯!”

    你转头看向钱渊,心里是劫后余生的欣喜,是天涯沦落人的默契,是极限刺激后的寻求击掌,你以为他会回你一个同样促狭的、心照不宣的笑容,就像罚站那天一样。

    可他的话像寒冬的大雪把你冻僵了。

    “顾如风。”他抱怨道,“你把我带坏了。”

    你顺着他的话一点点回想,赖床是你教的,孤僻是你教的,就连他最恶心的同性恋,也是因你而起。现在你还害他差点被关在宿舍门外。

    确实是你把他带坏了。

    熄灯后的黑暗让你茫然无措,你像被兜头打了一拳般分不清方向,被手肘撞击楼梯扶手的痛感拉扯回神后,你发现他已经走出很远。

    那件事情终究在你们之间斩开了裂缝。他的态度转变究竟是因为什么,是张佳琴,还是苏锦华,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会与你一同疯、一同闹、一同闯祸、一同挨骂的陈知玉只有一个,会把你放在暗恋对象之前的陈知玉只有一个,会在知道你与男生网恋后仍然温柔抚摸你头发的陈知玉也只有一个,你不该再对其他人有相同的期许。

    朋友也分很多种,有生死与共的挚友,也有点头微笑的泛泛之交。

    这是十七岁的你领悟到的人生道理。

    你默然无话地跟在钱渊身后,近乎疯狂地思念着陈知玉。你总是想起陈知玉,无论何时,无论何地。

    在你最庄严与最卑下的时刻,你都会想起他。

    而你拿着公用电话的ic卡,跌跌撞撞地穿过漆黑漫长的走廊时,你已经低入尘埃。

    咔哒一声,ic卡插入卡槽。

    在拨号后的嘟声中,你闭着眼睛,额头抵在冰凉冻骨的玻璃上,满心绝望地呼唤着他。

    一遍又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