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饭,靳修臣包揽了洗碗和收拾厨房等所有家务。
出门前,他细心地帮周煜林围好围巾,系好大衣,最后在他脸上亲了一口:“我在口袋里放了两个暖宝宝贴,林林冷就拿出来贴上,乖乖的。”
很日常的碎碎念叨,却已经很久没有过了。
此刻他们好像,回到了以前最恩爱的时候。
周煜林的心脏,难以控制地变得柔软:“嗯。”
靳修臣笑眯眯:“林林亲我一下,以前我出门上班前,林林都要亲我的,这是能量buff。”
周煜林看了他一眼,没动。
靳修臣难得撒娇:“亲我嘛林林,亲亲,快点嘛。不亲不让走。”
对上那双溢满爱意的眸子,周煜林最终落败,凑上去亲了靳修臣。
本来只是蜻蜓点水的一下,却被靳修臣霸道地按住后脖颈,把他拉了回去,加深了这个吻。
分开后,靳修臣嘴角还勾着得逞的笑:“林林好甜……”
周煜林眼神躲闪开,不看他。
这个人当年就是这样,暧昧撩拨,加甜言蜜语把他追到手的。
但这么多年过去了,即便他早就清楚了靳修臣的套路,还是会不可自拔地沦陷。
出了门,两人就分开了,靳修臣自己开车去公司,周煜林坐上了陆序的车。
这一路,谁也没说话。
等到了陶艺工作室,周煜林买了一个教学套餐。
老板是个小姑娘,戴着一副黑框眼睛,看起来老成得很,本打算手把手教周煜林,却发现这人特别熟练,好像很熟悉陶艺。
就只教了一轮,后面关键的地方,指点他两下,其他就不怎么管了。
于是周煜林在角落,安静地做着陶艺手工。
陆序就坐在他旁边看着,看了半晌,终于开口进入正题:“我也不跟你绕弯儿,实话说吧,今天靳哥让我来陪你,就是想套套话,看你到底怎么想的。”
周煜林静默片刻:“我怎么想重要吗。”
他怎样,都改变不了如今两人的现状。
问题的症结并不在他。
陆序冷笑一声:“关我屁事。又不是我想知道。”
“但你总得让我好交差吧,看在上回你倒雪地里,是我把你扛进去的份儿上,给我点提示。”
周煜林手里的刻刀停住了。
他垂下眼,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流露出几分难掩的脆弱:“不知道。”
陆序翘起优雅地二郎腿:“这算什么答案,重想。”
他要回去对靳修臣说‘不知道’三个字,靳哥会撕了他。
周煜林转过身看着他:“那我问你,面对一个曾经相依为命,如今却对你腻了,但又不是彻底变心的爱人,你怎么想,又会怎么做。”
陆序顿了下,脚尖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地面。
还真是个难题。
周煜林继续做手工,整个人从头到尾都很平静。
半晌后,陆序头疼地捏了捏额角,醒过神来:“啧,关我屁事。”
他怎么还真思考上了。
陆序:“那你,是想跟他分开?周煜林,别做不明智的选择。”
苦和穷都陪着那人吃过了,苦尽甘来后,自然也要一起住豪宅开跑车,一起享福。
如果这时选择分手,那不就是光给别人栽树,自己尽吃苦了?不划算。
周煜林没回答,只说:“如果让你跟他断交,离开他,你愿意吗。”
陆序眼皮一掀,冷笑:“当然不。我们多少年的情分了,就算靳哥哪里对不住我,我也不会背叛他,抛弃他。”
生命都彼此纠缠在一起的两个人,如果要强行分开,就像是在剥离另一半自己。
哪怕他们并不是爱情,友情也是一样的。
周煜林轻声说:“你都这样,更何况是我。我比你,对他要爱得深。”
陆序怔了下,难得有片刻安静。
周煜林又说:“但是,如果再继续跟他在一起,我会过得不好。”
会经常伤心难过。
他就好像,看着自己在一个深渊里挣扎,不管是要爬出来,还是继续往下沉沦,都将付出痛苦又巨大的代价。
在这样怎么选都两难的境地下,周煜林只能暂时不去想,短暂地逃避,以此来让自己获得一点喘息。
陆序静默片刻:“你还有一个选择。”
“现在你们这样,不就是感情遇到了问题吗,既然是问题,那就一起解决,两个人共同努力,总能克服难关。”
周煜林微微抿起唇。
陆序继续说:“你想,你们曾经那么难,都一起过来了,如今这无风无波的,反而过不下去了?也太可惜了。”
他轻叹了声:“你还记得靳哥额角上那道疤吗?还有那年大冬天,他毫不犹豫就为你跳了湖的事?”
“难道过去的那些,和这么多年的感情,都不值得让你再给他一次机会?你这么轻易就放弃了他,对得起这些年?对得起你自己?”
周煜林的眸子闪动了下,目光凝在半空出神。
那道疤,他当然记得。
自从父母去世后,他一个人边读书,还要边做兼职养活自己。
靳修臣有次撞见了,什么也没说,却趁着暑假,默不作声地去了工地打杂,想给他挣点生活费,让他能轻松些。
结果工地出了安全事故,发生倒塌,一块厚重的木材,砸到了靳修臣的脑袋,直接给他砸成了脑震荡,从此额角留下一道疤,哪怕伤口痊愈,疤痕却怎么都消不掉了。
后来很多时候,周煜林都会看着那道疤难过,心疼,内疚,靳修臣每次都会笑着去亲他,说:
“这是我曾经想为林林遮风挡雨留下的勋章,林林看见它,就明白我的心意,要更爱我哦。”
周煜林的胳膊无力地垂下,很轻地叹了声,满是无可奈何。
还有那年冬天,靳修臣为了他跳湖的事,他也记得,而且记得无比清晰。
因为那是他第一次对这个人动心。
-
十年前
这是父母去世后,周煜林独自过的第一个春节。
看着空荡荡的屋子,还有正堂上供奉着的两张黑白照片,周煜林选择在这个本该阖家团圆的大雪天,一个人出了门。
锁上大门的那一刻,他以为自己的孤独,和悲痛,会随着曾经温馨过的房子一同锁上。
但看见大街上挂满的红灯笼,四周结对成伴、脸上洋溢着幸福笑容的路人,他的心像是被火烧过的荒原,又下起了大雪,成倍孤独,还添了几分木然的绝望。
如果不是那场意外,他也本该跟家人和乐美满,他也本该是幸福的。
周煜林一个人沿着街道走了很久,手和脸都冻得麻木了,头发上也积了一层碎雪。
最终在广场中的一个人造湖泊前停了下来。
他靠着栏杆,望着湖心,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这段日子,他连思绪都变得麻木,大脑好像也被冻住了,一思考都好累。
一阵饭菜的香味飘来,能闻得出,那家人应该是煮的饺子。
往年过年,母亲也会做一盘饺子,里面塞着象征福气的铜钱,他总和父亲抢着吃。
今年那种寻常的场面,却变成了不可求的奢侈。
周煜林拿出手机,刷了下朋友圈,大家都在晒跟家人的合照。
他想了想,随手拍了张照片,也上传了朋友圈。
很没有意义的行为。
但最近他总觉得,一切都没有意义,连活着也不太有意义,反而随心所欲起来。
后来周煜林在那里站了很久,久到腿都发麻,看了眼时间,差不多快到半夜十二点了。
该回家了,该睡觉了。
要是不睡,这一夜会很难熬。
他正要走,一个嗓音却叫住了他。
“周煜林!”
周煜林转身,就看见少年急匆匆把自行车停稳,然后朝他飞奔过来。
他的碎发被风打乱,有点狼狈,脸也因为剧烈运动变得发红,像个红苹果,那双眼睛却异常的亮,像八月夜空里最惹眼的那颗星星。
周煜林莫名有点移不动腿了,就站在原地,等他跑过来。
靳修臣终于停住脚,气喘吁吁的,把手里的饭盒塞给了他:“我做的,做多了,想着你可能还没吃饭,看到你朋友圈,就送来了。”
周煜林只是看着他,看了很久,靳修臣也不催,执拗地举着那个饭盒。
周煜林终于接了过去,打开看,里面是摆放齐整的一盒饺子,他的眸色逐渐暗淡下去,又慢慢变得柔软。
周煜林:“为什么。”
他记得他跟靳修臣,虽然是一个班的同学,但几乎没有过正面交集。
之前,他不过是看在靳修臣,是靳修竹亲弟弟的份儿上,帮过他几次,关系却并不亲近。
但自从父母去世后,这个人就频繁接近他,不是给他带早餐,就是放学制造偶遇,送他回家。
上回他想不开,差点在教学楼的天台失足跳下去,也是靳修臣及时拉住他。
周煜林想不通这个人的行为动机。
靳修臣却只说:“给你的,想给你就给你了。”
“是看不上吗?我用的好肉,不是那种打折便宜卖的淋巴肉,没问题的,你放心吃。”
周煜林心里不是滋味,这个人自己生活都那么艰难,要吃一块好的肉都是奢侈,为什么还有余力,来关心他这个外人。
但他没力气去问。
这份不明不白的善意,确实在此刻,给了他一点安抚。
周煜林盯着餐盒,拿起筷子大口吃了起来。
吃着吃着,视线开始模糊,眼角滑落了一珠泪。
他狼狈地偏过身,埋下头去,不想让靳修臣看见,却不小心碰到了栏杆。
口袋里的东西跟铁栏杆相碰撞,叮咛一声响后,滚进了人工湖泊。
周煜林怔了下,随后把盒子往靳修臣手里一塞,飞快扯开自己扣子,脱了外套就要往湖里跳。
靳修臣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他:“怎么了?”
周煜林急切:“我的硬币,掉下去了!”
那是他保留到现在,去年过年母亲包在饺子里的硬币。
只剩这一枚了,一路上他都揣在兜里,一直摸着他才安心。
靳修臣听了后,按住他,二话没说扑通一声跳了下去,周煜林和广场上的人都惊呆了。
好在人造湖泊底下铺的是瓷砖,水也是一直在流动的活水,干净清澈,靳修臣没多久就找到了硬币。
他从湖泊里爬出来时,浑身都湿透,额角的碎发无力地巴在脑门儿上,那双眼睛却浅染着笑意。
因为太冷了,手都被冻得发颤,却仍是把硬币举到周煜林眼前:“找到了。”
周煜林人都傻了,怔怔地看着他。
好半晌才吐出几个字:“谢谢……你为什么……”
靳修臣穿着湿衣服,被冻得发抖,他背对着光,身后是整个夜空:“你那么着急,不是很重要的东西吗。丢了就要找回来啊。”
他看了眼周煜林:“就像,难过和受了委屈,就要大大方方的哭出来。”
周煜林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听见广场上十二点的钟声报响,随后一束火光从少年的身后直冲上天。
烟花炸开的瞬时,世界璀璨绚丽,他却只能看见靳修臣眼里浮动的光影,那是比烟花还要动人的笑。
在他最脆弱,最无助的时刻,这个人从天而降,强势地用自己的方式,介入了他的生活,给了他援手,将他周围的寒冷和孤独驱散。
父母去世后,周煜林饱尝人间冷暖,亲戚的翻脸无情,邻居的冷嘲热讽,让他已经变得麻木。
眼泪滑落的那一瞬,他久违地,再次感受到了世界的温度,从眼前的这个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