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春昼忙去看自己身侧的位置,然而她身旁的人却不是谷夌凡,而是李折旋。
李春昼睁开眼睛的那一刹那,李折旋也慢慢睁开眼,他眼中没有任何困意,只知道因为终于拿回了属于自己的位置而心满意足,见到李春昼看向自己,便模仿人类亲吻的样子,用嘴巴吧唧了一下她的脑袋。
李春昼用力地闭了下眼睛,压抑着愤怒问:“……你是不是看到她走了?为什么不叫醒我?”
李折旋感受到她的愤怒,像是知道自己做了坏事一样,心虚地闭上了嘴巴,呆呆地看着她愤怒的眼睛。
李春昼举起手,用力地扇了李折旋一个耳光,面如死灰地呢喃着:“你知不知道……万一她再次寻死怎么办?!”
李春昼情绪崩溃了片刻,突然想起来,梵奴会不会是回春华楼去了……?
于是她顾不上穿好鞋子,光着脚跑出门,攀爬上门口等候已久的马车,催促龟公马上往春华楼赶。
齐乐远站在房顶上,眼睁睁地看着李春昼抛下自己上车走了,急得飞起来,边飞边喊:“春娘!?等等!喂!等等啊!你把我拉下了!!!”
李折旋在后面懵懵地捂着脸,认错的话刚说出一个“对……”,李春昼的身影便已经消失在门边了。
“她还……没有死。”李折旋徒劳地说了句解释的话,然而李春昼早就听不到了,他便沉默地低头捡起床边的绣鞋,沿着空气中李春昼血液的味道往回走。
现在已经是春华楼人员被遣散后的第三天,楼里人烟稀少,闭门谢客以后更是再也没了以前的热闹,寥落得好像今年的秋提前到来了一样。
李春昼慌里慌张地找到李妈妈,问她谷夌凡回来过没有?
李妈妈正抽着烟杆,听了这话诧异地问:“她不是跟你在一起吗?”
“对了,”李妈妈忽然想起什么,说:“这是你们昨天临走前,梵奴交给我的一个匣子,说让我替你保管着,我看了看,里面没啥东西,就是你们小时候玩的那些小玩意儿,你看你还要不要……”
李春昼打开匣子,看到里面放着木头雕的丑丑的飞鸟,一把绣工糟糕的团扇,陈旧的头花……都是以前李春昼送给谷夌凡的东西,当年关系决裂的时候她曾带着谷夌凡送给自己的东西找她换回自己的东西,谷夌凡嘴硬说早就丢了,结果居然一直好好保存着。
这些往事,从前只有她们两个人知道,现在谷夌凡不在了,世上就只有李春舟一个人记得了。
李春昼拿起东西的手都是抖的,后来她的手抖得越来越厉害,李春昼面无表情地翻着东西,可是眼泪一下子就掉下来了。
“姐姐……姐姐……”
除了反复重复呢喃这个称呼,李春昼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唉哟,这是怎么了……?”李妈妈放下烟杆来给李春昼擦眼泪。
还没等李妈妈琢磨明白,说两句话安慰她,李春昼就深呼吸几下,把自己强行从崩溃的情绪中抽离
出来。
——没关系,没关系,只要下一次早一点找到她就好了,早一点跟谷夌凡重归于好,这一切就相当于没有发生过。
李春昼掉头就往楼下跑,李妈妈这时候才注意到李春昼原来是光着脚跑过来的,脚都磨破了,着急地追在后面喊了两句:“你这孩子……倒是把鞋穿上啊!”
告别了李妈妈,李春昼抱着匣子往小院的方向走,然而还没走到时就远远地看到池红站在池塘边。
池红半条胳膊都被血浸染了,血液顺着袖口滴进荷塘里,很快又被锦鲤错当做投喂的食物,涌过来把血液搅散在水中。
李春昼难以相信池红居然会被人伤到这种地步。
“你这是……发生什么事了?”李春昼说着就要往池红身边走,池红却突然抬起手做了个“不要靠近”的手势。
“对不起,姑娘,我没能杀死毕袁思,他身边有一个方士打扮的男人……很古怪。”
李春昼着急地说:“杀不死就杀不死,我先帮你处理一下伤口。”
池红往后退了一步,保持住了自己跟李春昼之间的距离,说:“那个人在我身上下了不好的东西,姑娘还是离我远一点吧……我不想你受伤。”
李春昼瞳孔一缩,不用细想也知道池红口中的“那个人”必然是简候。
池红作为凶煞,在副本世界中的战力是远远高于正常人类的。上次她一个人对付五百多号金吾卫,这么多人都没能碰到她一根汗毛。这次出去竟然受了这么重的伤,只能是因为管理员简候找到了克制她能力的方法。
李春昼脑海中一瞬间闪过无数想法,面上的表情也逐渐冷下来。
“我已经见过红豆她们了,她们现在应该收拾好东西,准备带姑娘离开了,城里还有金吾卫的人在往春华楼这边逼近……”
“我们一起走。”李春昼不容置哙地说。
然而对面的池红却没有出言应答,她只是静静地注视李春昼片刻,忽然对李春昼微微一笑。
池红平时是个性格冷酷不拘言笑的人,好像总是背负着许多不为人知的沉重往事,明香一向躲着她走路。
然而此时此刻,当她发自真心地笑起来,池红身上所有的伤痕和疼痛仿佛都被一瞬间抹去了,只让人觉得温柔和宁静。
池红遥遥对李春昼弯腰行礼,波澜不惊地说:“姑娘,我命贱,从小便是个不详之人,可姑娘有恩于我……我没有什么可以报答姑娘的,就用我这条烂命,再送您一程吧。”
李春昼咬紧牙关,依旧感觉自己在控制不住地颤抖,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池红,颤声问:“什么……你想做什么?”
“我活不了多久了,临死前我想为您解决掉那个男人。”
在轮回里循环往复的这十年,李春昼对池红的感情已经不知不觉深到一定程度,她们之间的关系很难用“主仆”或者“朋友”来定义,池红是李春昼手中最好用的一把刀,无往不利,也是最能带给她安全感的镇定剂。
池红看着眼前这座横跨了整个池塘的桥,笑着说:“姑娘,我会一直被困在这个世界上,但你不会。”
等你跨过了这座桥,对面就是崭新的旅程,而新的旅程,就代表着新的希望。
≈hellip;≈hellip;不行!不行!我没有允许你死,你不许死!☉[]☉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李春昼想要冲过去抓住她,但是池红却毫不犹豫地拖着带血的肩膀翻墙离开。
她染血的背影和李春昼第一次见到她时的背影重合,带着一如既往的决绝和意气。
红豆和明香拿着大包小包,还有一直傻呵呵的名娘,从小院里鬼鬼祟祟地出来,看到愣在池塘边的李春昼,红豆又抽出一只手拉上李春昼,和明香一人带一个,打算从侧面小门悄悄离开。
李折旋慢李春昼一步回到春华楼,闻到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李折旋有点蠢蠢欲动,但是因为李春昼还在生气,后知后觉地压抑住自己的欲望。
红豆推开门,却不往前走了。
李春昼的脚步也停下,李折旋终于等到了合适的机会,蹲下来帮李春昼把鞋穿上,李春昼抬眼向着被挡住的方向看去,看到二皇子正慵懒地倚着门框,不知道在那里看了多久。
他的视线微微撇下去,居高临下地停留在李折旋身上。
李春昼看到二皇子脸上似笑非笑的表情,猛地意识到——他好像可以注意到李折旋的存在了。
池红刚离开春华楼不到几百米的距离,便迎面碰上了十多名玩家和简候带来的金吾卫。
池红从被收养那天开始,一直被刘玉明当做忠心耿耿的侍卫培养,直到真实的性别暴露,刘玉明对她出手那一天前,池红都没有松懈过对自己武功的训练。
但是即使如此,没有了作为凶煞的能力,池红一个人单枪匹马,依然很难与人数众多的金吾卫对抗。
池红遭人压制,肩膀被按在地上,几名控制住她的人,正是曾与她交手过的武侯,对于成功打赢了她的事,几人显然也很意外。
“简大人,这名女子怎么处理?”领兵的将领过来问话,池红的身手他刚刚见识过,将领心中有几分惜才之心。
简候眼睛向下撇,盯住池红没有屈服意思的脸,不带任何感情地说:“杀掉她。”
尤如容有些不忍,因为一直在亲自调查关于刘尚书的案子,所以她对池红的生平概况了如指掌,甚至对这个女孩子有几分同情和好感,听到简候要杀死她的话,便主动开口劝道:“不是已经抓住她了吗?不至于要杀死吧。”
简候冰冷又平静的目光定在尤如容脸上,带着几分疑惑问:“但是她已经做出过在规则之外猎杀玩家的举动,毕袁思没做任何违反规则的事,依旧被她追杀了。”
古财撇了一眼简候身后的毕袁思,凉飕飕地说:“这小子不是还活着吗?”
“你们人类不是也会处决杀死过人类的动物吗?不论是多么珍稀的物种,”简候的眼球表面布满红血色,眼瞳却泛着微微金光,这段日子破除池红身上的
能力和李折旋的幻术耗费了他太多的精力,现在这幅人类的躯体已经几乎到了承受的极限,“只要逾越了它们应该待的位置,便应该承受应有的结果。”
黄元武为了讨好简候,对古财呛声道:“这有什么残忍的?!人家是管理员,当然有杀掉npc的权利。”
古财冷笑一声,翻了个白眼。
倒是孔娇看他要跟古财起争执,冲上来往黄元武脸上打了一拳,“不要脸的王八蛋!你还有脸站出来说话?!”
当初几个人商量好要从二皇子那里套情报,孔娇便被黄元武以“瘦马”的身份送到了二皇子身边,二皇子对她失去兴趣后,很快把孔娇关在后院任其自生自灭。
孔娇反复在聊天频道里发消息要黄元武想办法把自己要回去,黄元武一直装死,最后还是说话一直不好听的古财散尽家财捞了孔娇一把。
孔娇现在看到黄元武就恨不得给他两拳,黄元武自知理亏,被打了也讪讪地没说什么。
简候瞳孔中金光闪过,平静地说:“我的确没有凭个人喜恶决定他们生命的权利,但是作为高等物种,我生来就有决定他们命运的能力。”
他说完,不怎么在意地招了招手,示意身后随行的侍卫动手。
池红的脸被死死压在地上,地上尖锐凌乱的小石子压进她脸颊处的皮肉中,也压进她脸上的伤疤里,池红神情麻木,血液从她额头处的伤口处流下来,渗进眼睛里,池红半闭着那只眼,费力地仰头望向天空。
……神啊。
池红知道神明很久之前已经救过自己了,甚至自己这条命其实早就应该踏入死亡的河流了,之所以到现在还活着,不过仍怀着一份执着的幽怨,渴望证实这个世界并非一片绝望。
而她想要找的东西,其实已经找到了,就在她打算跟刘玉明同归于尽的那一天。
……
那天与池红有过一面之缘,已经登上马车准备离开的李春昼去而复返,推开了满是血腥味房间的门。
她们两个人,一个穿着华丽的衣袍,站在盛夏的阳光下,一个浑身沾满肮脏的鲜血,瘫坐在室内的昏暗中,内外好像是两个世界,她们隔着一扇门框遥遥对望。
李春昼垂眼看向池红手中的匕首——那上面沾满了刘玉明的血肉和骨头碎屑。
池红注意到她的眼神,一言不发,毫无意义地把刀子往身后放了放。
不是害怕被外面那个漂亮的小姑娘揭发,只是不想吓到她。
李春昼沉默地脱下自己的外衫,披在了池红衣不蔽体的身上。
李春昼从春华楼中学到的第一课就是,要学会为身边这些不幸的姑娘们保守秘密。
……
如果那天没有遇到李春昼,池红想,自己肯定会在大仇得报以后顺带着解决掉自己,她对死亡其实没有畏惧,只是还有答应了李春昼的话没有实现,所以还不能就这样死去……
几名握着刀的武侯向着池红靠近,池红抓住机会突然暴起,挣
脱了身后的牵制,就近夺了一把刀,用尽全力朝简候甩过去,简候飞快地躲开,刀锋却一往无前地划破了他身后毕袁思的喉咙。
几把冰冷的刀剑同时穿过身体的同时,池红如释重负地闭上眼睛。
此时此刻,她无需再拖着满身伤痕的灵魂无尽地挣扎下去,终于可以安心瞑目了。
毕袁思周围的玩家立马七手八脚地开始对他急救,但是毕袁思的意识还是在痛苦和恐惧中一点点抽离了身体。
简候盯着池红的尸体,事态在他面前超出掌控,他要保下的玩家也在他眼皮子底下被低等种所杀,就如同想要杀死一只虫子,却被虫子临死前咬了一口般,不算什么危及生命的伤害,对简候来说却是一种侮辱。
简候金色瞳孔中闪过厌恶,“真是……可恶。”
李春昼抿住下唇跟二皇子对视,李折旋则似有所感地望向池红离开的方向。
二皇子漫不经心地对李春昼伸出手,说了声:“过来。”
他语气算得上轻柔,但眼底的神色却不像表面上看上去那么温和,李春昼拿不定这究竟算不算他发火的前兆,踟蹰着没有上前。
二皇子看出她的犹豫,笑眯眯地催促:“……春娘,你现在过来,爷不罚你。”
他这一笑,李春昼反倒确认——梁长风已经有点生气了。
李春昼眼睛一眨,泪水立刻填满了眼眶,她早晨起来还没有束头发,衣衫也在刚刚的路上跑得凌乱。
来不及给红豆和明香使眼色,李春昼便带着泪扑进二皇子怀里。
众人只见墨发飞扬,衣诀翻飞间带着股衣物熏出来的幽香。
梁长风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李春昼鼻子眼睛都有些红,蝴蝶翅膀似的睫毛轻轻一眨,马上就能调出眼泪来。
眼泪也是她惯用的伎俩。
李春昼不为自己做任何辩解,二皇子也没有追问的打算。
他只是暧昧地揉捏李春昼苍白的手腕,轻轻擦去她面上欲落不落的泪滴。
二皇子目不转睛地盯着李春昼的脸看,同时对身后的侍卫吩咐道:“把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押下去。”
李春昼没有说话,李折旋也就没有任何反抗,侍卫从后面踹向李折旋膝窝,强迫他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