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以后,两人就算是较真上了。

    只不过宓鸿宝从小顺风顺水地长大,少与姑娘家争辩,就算是在家里,宓鸿宝犯了错,母亲也是责打多于听他狡辩,故而跟李春昼斗起嘴来就显得嘴笨了些,每每主动挑衅,却总是失败居多,闹得个脸红脖子粗。

    然而宓鸿宝愈挫愈勇,日复一日,风雨无阻地去招惹李春昼,每次失败了,宓鸿宝当晚总要失眠,半夜三点躺在床上仍旧握紧拳头,气得睡不着觉。

    宓鸿宝性子大大咧咧,在朋友之间很吃得开,经常来来回回讲自己儿时因为调皮惹得母亲生气动手揍他的糗事。

    来来回回讲了很多遍了,周围人每次也会捧场地附和,嘻嘻哈哈笑成一片。

    那时候宓将军刚战死沙场不久,宓鸿宝正是七岁八岁狗都嫌的年纪,他从小与宓将军聚少离多,因此宓鸿宝还没真正意识到父亲去世这件事的严肃性,又被母亲望子成龙的心逼得喘不过气来,叛逆心乍起,整日在府中胡作非为四处捣乱,挨打如吃饭,一天三顿还有余。

    很难说他这纨绔子弟的性格究竟是被故意纵容出来的,还是被打出来的,后来母亲不知道怎么想,忽然又放松了对他的管制,任由宓鸿宝做一个不成材的朽木,只要不是太过分,便不会主动管他。

    宓鸿宝越说越激动,甚至比画起来,“……我娘打我打断了好几根棍子!不过我老是打不服,她叫我往东,我偏偏就要往西哈哈哈哈哈然后我娘就继续打我。”

    周围的人都知情识趣地露出震惊又捧场的表情,连连感叹,跟宓鸿宝一起嘻嘻哈哈:“宓兄属实厉害!”

    只有李春昼宁静的视线穿过簇拥在他身边的人群,轻轻落在他身上。

    宓鸿宝第一次在讲述这些事时从别人眼中看到这样悲伤的眼神,渐渐地,他也笑不出来了,脸上的笑容一点点凝固。

    宓鸿宝忍不住拨开人群,走到一个人坐着喝茶的李春昼面前,语气有点冲地开口:“你这么看我干什么?”

    李春昼却没像平时一样火药味浓重地呛声回去,而是盯着他手腕上留下来那道浅浅的疤痕,轻轻问:“现在还疼吗?”

    宓鸿宝有一瞬间像是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一样,嗓子也被什么卡住了,他的嘴张了张,却无法发出声来。宓鸿宝被心里扑面而来的酸涩感所淹没,一时间无法自持,只闷闷地说:“现在已经不疼了。”

    “那就好。”李春昼点点头。

    眼看李春昼马上就要把头扭回去,宓鸿宝忽然又觉得好委屈,他眼眶微微泛红,急急忙忙地拉起袖子,把胳膊上留下的疤痕给她看,“但是还留了好多疤,这些……”

    后面的话他说不下去了,只是眼眶发酸。

    李春昼伸出手,轻轻抚摸上他小臂上残留的淡淡疤痕,那双眼睛平静而柔和,宓鸿宝听到她说:“没关系,都过去了,小世子。”

    那一天晚上宓鸿宝从春华楼回去以后,第一次没有在家中乱发脾气,他在自己院子

    里枯坐了整整一个时辰。

    时至今日,宓鸿宝依然记得那天晚上美丽的夜空,天上一点云也没有,他脑子里全都是李春昼,想起她的笑容她的声音,他试着抛开对她的注意,可是李春昼就像一簇暴风雨中熊熊燃烧的野火一样,把他的心神全部都带走了。

    宓鸿宝看着自己手臂上的疤痕,想起李春昼柔软温热的手不久前才刚刚落在上面,那股带着轻微痒意的触感犹在,甚至一路野蛮生长到他心里。

    这种感觉就好像有一只无形的手穿过他的胸膛,整个握住了宓鸿宝的心脏,那只手随着心跳的频率一下下挤压他的心脏,以至于心跳声强烈地、源源不断地敲打在他的肋骨上。

    从这一晚以后,宓鸿宝越来越注意李春昼,从一开始的别扭,到逐渐意识到自己对她的情感,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她的,只是从第一次见面开始就对李春昼超级在意,偏偏又不明白自己心情。

    他从前喜欢用讨嫌的方式跟她拌嘴,只要能吸引到她的注意力就满足了,后来随着宓鸿宝意识到自己的感情,他们之间关系也越来越缓和亲近,可越是如此,宓鸿宝心里的占有欲便越来越欲壑难填。

    甚至有时候,宓鸿宝真讨厌李春昼,讨厌她对谁都是一副笑眯眯又亲近的姿态,也讨厌她送给其他人和自己一样的木雕,讨厌自己跟她说了这么多次喜欢,她却只当自己在开玩笑,更讨厌她跟二堂哥关系这么好,他们认识的时间比自己还早,凭什么?

    可是不管心里怎样恼火,当他看到李春昼的每个瞬间,宓鸿宝还是忍不住下意识地想要靠近过去。

    他从前并不知道,原来爱人就是包容她的一切。

    爱也没用,没用也爱。

    听到宓鸿宝明天要给自己送荷花糕,李春昼摆摆手拒绝,因为在场还有其他人,她有意表现得生疏一些,“世子爷是知道我的,我这人没二性,明天喜不喜欢的自己都不知道,就别给我送了,既麻烦您,还浪费了东西。()”

    她说完,便笑吟吟地望着宓鸿宝,一直望到他不太好意思,恰巧这时轮到宓鸿宝被提问,捏着牌的人跟宓鸿宝是熟人,又喝了不少酒,因此面带促狭地问:宓兄第一次初尝云雨是什么时候??”

    像他们这种大家公子,在弱冠之前,家里一般都会安排通房丫鬟教导郎君通人事,除了照料日常生活,也是为了帮郎君泄火,免得郎君们憋坏了身体,等娶了正妻又不知节制。

    在场的郎君脸上大都露出会心一笑的神情,来作陪的清倌都低下了头,摆出一副羞涩模样,有几个年纪小的演技不到家,李春昼见了扬了扬眉,忍不住露出点笑模样。

    “滚蛋!”宓鸿宝瞪提问的公子一眼,他不好意思当众承认自己童贞尚在,也不可能当着李春昼的面撒谎说自己跟其他人有过鱼水之欢,便拿起酒杯,甘愿认罚。

    “等等,等等!宓兄不愿意回答,咱们换个问题就是,”对面的郎君笑着叫住他,看了一眼宓鸿宝身边的李春昼,挤眉弄

    ()

    眼地故意问:“宓兄第一次亲嘴弄舌是什么时候?”

    在众人的起哄声中,宓鸿宝飞快地瞥了一眼李春昼,咳嗽一声,清清嗓子道:“这个?十六岁吧!”

    李春昼诧异地抬头看过去,要是她没记错的话,宓鸿宝今年才十五岁。

    宓鸿宝像是猜出她想问什么了,歪头凑在李春昼耳边说:“我希望我十六岁的生日宴你能来,春娘什么都不用送我……教教我就够了。”

    说完自己脸都红了,他微微拉开了一些两人之间的距离,目光期待地盯着她问:“春娘,你会来吗……?”

    李春昼在桌下用小拇指轻轻勾住他的虎口,无声说:“当然。”

    没等李春昼收回目光,手牌就传到了她手里,轮到李春昼回答问题。

    向她提问的是一位面容更为冷峻的郎君,他意味不明地沉吟片刻,抬眸问道:“不知道李姑娘能否回答一下困扰在下多日的疑问?”

    李春昼笑眯眯地看着他,爽快地回答道:“好啊,只是不知道郎君究竟有什么事是需要我来回答呢?”

    “很简单,”那位郎君的眼神死死锁定李春昼乌黑的眸子,想从她脸上找出心虚的痕迹或者是线索,“刘大人的死,究竟和你有没有关系?”

    李春昼打量着他脸上的神情,约莫能猜出来这人是刘玉明提拔过的后生,她脸上笑意未变,举起面前的酒杯说:“从前就听闻刘尚书喜好男色,郎君如今怒发冲冠为蓝颜,看来您着实从刘尚书那里受益匪浅啊,不过既然郎君有意为难我,看来奴这杯酒是不得不……”

    提问的郎君在听到李春昼口中那句“受益匪浅”便已经面有菜色了,眼下需要为自己辩解的人从李春昼变成了他。

    就在她的酒要送到嘴边的时候,李春昼的手忽然被人一把拉住,她意外地看过去,宓鸿宝挡过来,站在她面前,抬眼便朝对面骂道:“你这猪油昧了良心的田舍汉!想要立功想疯了不成?春娘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难道还能杀了刘尚书?!”

    一开始说话的郎君再也不提刚刚的话,讪讪地坐下了。

    因为两人刚刚的争执,宴会上有些鸦雀无声,李春昼望着宓鸿宝,等他坐下了,她才拿起他的手放在自己膝上,她把宓鸿宝的手心朝上,一笔一划地写道:“你真不怀疑我?”

    宓鸿宝没说话,只是抿了抿唇,攥紧了她的手。

    齐乐远作为一只溜达鸡,在宴会上吃饱喝足以后,又回到李春昼腿边,安静地翻着群里聊天记录,不知看到了什么,忽然飞快地啄了啄李春昼,然后在频道内打字:【!!!有大事,回去说。】

    李春昼撇了一眼屏幕上的信息,又淡淡地收回了目光,外头的天色已经有些暗了,李春昼拉了拉身上的衣裳,又问宓鸿宝借了件外衫。

    她已经没有多留的意思,临走前微笑着注视宓鸿宝,单独对他说:“我先走啦。”

    宓鸿宝原本想要跟着一起离开,却被李春昼按住肩膀坐下。

    于是宓鸿宝目送她一点点走远,视线稍一偏移,又看到始终跟在李春昼身后的李折旋,宓鸿宝烦心地皱了皱眉头。

    李折旋似有所感,慢慢回过头,跟宓鸿宝对视一眼,思量片刻,脸上露出一个练习了千百次之后,毫无破绽的古怪微笑。

    如果李春昼这时看到李折旋脸上的表情,自然知道这是李折旋想要对宓鸿宝释放善意。

    李折旋对待其他人的态度完全取决于李春昼的情绪,他会通过感受李春昼的感受来认识这个世界,共享她的感情,模仿她的行为,如同她身上拆下来的一块肋骨。

    但是这个笑容落在宓鸿宝眼里就完全是挑衅和耀武扬威的意思了,他狠狠地朝李折旋瞪回去,骂骂咧咧道:“看什么看?滚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