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香颤巍巍地问:“怎……怎么了?”

    李春昼伸出手一指,示意她往后看。

    明香往身后一看,原本浅色的衣裙已经被染红,落下一片触目惊心的血迹。

    明香顿时脸色涨红,神色难堪,心里涌现出一股往往只出现在现实世界中的尴尬。

    她来葵水了。

    池红拉着明香的一只胳膊,把她拽了起来,轻松得就像拎起一只小鸡崽一样。

    明香心里一片恐惧,其中又掺杂着难堪和绝望,她后悔了,后悔故意摔坏笼子,也后悔在池红面前故意撒谎,因为刚才李春昼过来之前,池红冷淡地注视着她的视线,真的好像在看一个死人一样……

    豆大的眼泪再次从她眼眶里滚落下来,不管怎么说,来着葵水被杀死也太悲惨了。

    葵水,或者说月经,从古至今都被看做不吉利的东西,就连明香所生活的那个时代,都有着处于经期的女性被禁止进入寺院、禁止跪拜神明的传统,因为人们认为这是在侮辱亵渎神明。

    如果家里有人去世,葬礼是不允许经期女性参加的,人们认为她们身上“不干净”,阿婆死的时候,明香就没有见到她下葬。

    虽然死亡无法避免,可是明香依旧想要死得体面一点,可是这根本不是她能控制的东西,在夏天宽松的亵裤下,鲜血沿着明香的腿留下来,鲜血点在地上,弄脏了小院里的青石板砖。

    明香喉咙里发出了小声的呜咽声,她觉得自己弄脏了地面,池红肯定会更加生气,自己想要轻松地死去也不可能了,也许会像死在楼里的那个玩家一样,痛苦地死在池红刀下。

    池红一言不发地拎着明香离开,来到厢房里,李春昼也跟进来,手里拿着几条月事带。

    大梁使用得最广泛的月事带样式多是用布条将棉花或草木灰用布条包裹住,两头再用细线系在腰间。

    这些布条并不是用完就扔的,大部分人都是用完之后洗一洗继续使用。

    有钱些的人家会用纸来替代草木灰,外面继续用布条包裹,这种往往使用过一次就会扔掉,有钱人家的女子月事带才可以随时更换,贫穷人家可能一条月事带要用一辈子。

    在大梁,月事带往往不在东西市售卖,只能靠自己或者家里的女性亲属亲手缝制,所以每个人用的月事带多多少少都有些区别,像李春昼手里拿着的这几条,不仅面料用了丝绸,花纹也绣得精致繁琐。

    当李春昼把月事带塞进明香手里时,明香下意识脱口而出一句:“好漂亮……”

    “是吧!”李春昼得意洋洋地扬起下巴,很多人不理解她为什么要在这种代表着不吉利的东西上花这么多功夫,但是李春昼偏偏很喜欢,现在看明香也说漂亮,她一下子高兴起来,“你真有眼光!”

    见明香依旧傻傻站着不多,池红又拎起李春昼,两个人走到屏风外。

    “换上。”池红对屏风后面的明香言简意赅地说。

    齐乐远跟在池红

    身边自觉地走出去,打字道:【做女人真麻烦,幸好我不是女人。】

    “是哦,”李春昼点点头,“丽丽是母鸡。”

    齐乐远:……

    两个人在外面待了好久,明香迟迟没有走出来,李春昼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她是不是不会用啊?”

    池红也顿了片刻,然后她走到屏风后面,教红豆怎么把它垫在隐私之处。

    明香手忙脚乱地随着她的指令动作,反倒越来越系不好,她刚刚脱下被鲜血染红的亵裤和下裙,上衣垂到大腿处,挡住了臀部和隐私部位。

    因为劫后余生的虚脱感,明香的腿还微微颤抖着,池红却以为她是被冻得发抖,干脆接过了月事带的细线,帮明香将其系在腰上。

    池红冰冷的手触碰在明香温热的皮肤上,明香的脸颊依然因为羞耻而微微泛红,眼泪却止不住地滚下来,她一遍一遍地抬起手去擦,却始终擦不干净。

    明香换好了衣服,又跟在池红身后走出来。

    红豆刚洗完衣服回来,她手脚麻利,跟池红相处得也不错,昨天刚回来,就很自然地干起活来。

    李春昼看着红豆胳膊肘里夹着的木盆,还有那摞得像小山一样的衣服,尽管在前面一百多次轮回里已经知道红豆很能干,李春昼依旧忍不住感慨:“红豆,你简直就是大力士!

    李春昼绕着红豆转来转去,朝她竖起大拇指,把红豆逗笑了,池红站在旁边看了她们一眼,神情微不可见地柔和下来,她转身用簸箕盛了土,打扫地上的血迹。

    明香捡起破笼子无所适从地站在那里,像个找不到邮寄地点的空信封,她一边恨不得把自己藏进角落里,一边用羡慕的目光注视着神采飞扬的李春昼。

    明香忽然想,李春昼身上真正吸引别人注意力的不是美貌,而是美貌给她带来的有趣和自信。

    因为从小享受着美貌红利长大,周围人给了她数不清的赞美和善意,才养出了李春昼这种开朗而满不在乎的性格。

    李春昼和谷夌凡不一样,她没有拧巴的性格,也少有敏感自卑的小心思,不管是在谁面前,李春昼都可以自然而然地撒娇,放肆爽朗地大笑,每个动作每个神情都毫不扭捏,对人亲近又理所当然,她就像一张网,用自身连接起周围人之间的关系。

    美貌或许令人眼前一亮,但这种自洽而张扬的姿态是更为吸引人的东西。

    可惜这样的性格需要足够的爱来滋养,相貌普通的女孩子,大都很难得到这样的条件。

    明香从小就羡慕这种落落大方的女孩子,她出生在一个并不富裕的农村家庭,而且出生的时刻也不合时宜,她有两个姐姐,都在很小的时候被送走了。

    明香之所以能被生下来,是因为父母托了关系花了钱的镇上医院里的医生,医生说这一胎是个男孩,她才被留了下来。

    而她出生以后,父母自然是失望的,这种失望和愤怒的感情,甚至被迁怒到明香身上。

    别说足够的爱,明香甚至没有得到过

    足够让她体面生长的家庭条件。

    没人教导她怎样走过磕磕碰碰的人生,明香便生长出了畏缩胆怯的性格,不论遇到什么事,第一个想法就是缩回壳里躲起来。

    她对自己的两个姐姐印象不深,毕竟很小的时候就分开了,可是刚才池红帮她系上月事带的时候,明香却无可抑制地想起了她们。

    ……面目模糊的,好不容易来到世界上却不被父母期待的,我的姐姐。

    悲伤像潮水一样,淹没了明香的心脏,她望着不远处其乐融融的三个人,眼泪依旧一颗一颗掉着,明香说不出话来。

    二皇子昨天说过今天会来春华楼,二皇子很少失约,可是直到天黑,李春昼都迟迟没有见到他。

    李春昼不了解宫内的现状,也不知道也不知道梁长风为什么改变了主意。

    在第三次被李春昼心不在焉地薅掉羽毛后,齐乐远终于沉不住气了,噼里啪啦地打字:【小姑娘,你到底怎么了?】

    “你叫我春娘就好,”李春昼回过神来,安抚性地揉了揉齐乐远被拔掉羽毛的地方,心不在焉地说:“我在想,那个向皇上进言城中有妖祟的方士究竟是“外乡人”,还是跟我一样拥有前几次轮回记忆的人……丽丽你收到其他玩家的回复了吗?”

    【还真忘了看了,我马上看看。】齐乐远说着打开通讯频道,翻到两人上次看到的地方,洪武很有信心地说“香梅就是凶手”的地方。

    【古财】(客商):“你要是闲得没事干就去找太医看看脑子洪武”

    【洪武】(翰林院编修):“你怎么这么说话,我的推测不对吗?大梁人口本来就少,我可是翻了户部好几年户籍,唯一一个老家是闽南地区的龙凤胎,还跟春华楼有关系的人就只有香梅一个!”

    【施固】(乞丐):“……”

    【成颖初】(妓女):“明白你想帮忙的心是好的,但是推理这种工作确实不适合你。”

    【严清泽】(客商):“诶,今天的邸报上面内容有更新吗?”

    【阿平】(乞丐):“有的有的。”

    【阿平】(乞丐):【图片】

    齐乐远没有细看图片中的文言文,而是直接下划到琳琅的翻译:

    【好了,现在该说说二十年前那个案子了,死者家中有刚过而立之年的妻子和一对龙凤胎儿女,案子发生一年之后,双胞胎中的女孩落水淹死了,后来那名妇人也死于非命,此案是典型的密室杀人案,猎奇的地方在于死者的头颅被人从头上切割下来,想必我不说,诸位应该也很清楚,无头尸案的原因无非几类,一是为了替换死者的身份;二是凶手要通过斩首来达到处决的心理目的;三是出于极度的爱或者恨;四是出于分割尸体的目的割下死者头颅,以便于搬运、收纳或藏匿;五是为了利用人头实施某种诡计,比如为自己制造不在场证明,六是为了隐藏死者头上残留的某些痕迹……诸位觉得这场二十年前无头悬案出现的原因是哪一种呢?】

    齐乐远读到这里,在心里默默皱了皱眉头,光是文字他都能想象出来凶手写下这句话时得意而挑衅的样子,这个人玩弄人命的轻浮态度莫名让人感到不爽。

    到此还没完,下面还有一段话:【其实我也并非不能理解你们为什么不愿意在这个连环杀人案上浪费时间,二十年中死于此案的十八条人命里有一半是妓女、戏子等名气大,身份却卑贱至极的人,诸位大人只是在装聋作哑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