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1 章
凉爽舒适的软榻, 比马车比客栈舒服多了,也没有赶路的紧迫,直到日上三竿, 顾桑方才睡醒。
她揉了揉睡眼惺忪的眼睛。
华丽的帷幔绣着繁复的云纹,缀以光泽如玉的珠翠装饰, 阳光透过窗棂照射在轻荡的帷幔,映衬着圆润的小珠子好似在发光。
她盯着珠翠发了会呆,打了个哈欠,伸手拨开帷幔。
刚探出脑袋,梅沁便凑了过来:“姑娘醒了?”
梅沁顺手将帷幔拨向两端, 屋子顿时亮堂起来,光线强的有些刺眼,顾桑抬手遮了遮眼, 扭头看向窗外高挂天空的日头。
顾桑迷迷瞪瞪的:“这都什么时辰了,怎么没叫我起床?”
梅沁解释道:“奴婢原打算早点唤姑娘起床,但是林嬷嬷说少夫人吩咐过,两位姑娘风尘赶路,早上谁都不许打扰两位姑娘。奴婢见姑娘实在睡得沉,就没忍心唤醒姑娘。”
说罢,外面便传来林嬷嬷宏亮的声音:“三姑娘可是醒了?”
梅沁应了声:“是的,嬷嬷。”
下一刻, 房门便被推开,林嬷嬷带着捧着铜盆巾帕等物的丫鬟们鱼贯而入。
顾桑就像是提线木偶般,被丫鬟们有条不紊地梳洗穿衣。
一切收拾妥帖,早膳也随之摆上桌, 足有十几道小菜,什么燕窝银耳粥、山药野鸡羹、烩银丝、银葵小菜、蒸糕等, 量少且精致,花样繁多,看着就让人眼花缭乱。
顾桑眼眸瞪圆。
这可比燕京顾家的伙食好太多。
这要是投生二房这边,那也是吃香的喝辣的享之不尽啊。
如果将二房的人攻略,岂不也是美哉,要什么女主?当然,念头只是这么一转,二房之所以对她热情款待,沾的还是燕京顾家的光。
顾显宗的官职爵位在显贵云集的燕京不够看,但在麓州,二房可算得上朝中有人,嫡亲兄弟当大官,地方官员自不会想要得罪京官。要不然,当官的要搞你一个商户,可太容易了。
去年买了顾皎的李家人,也是这般想法,凭借着姻亲关系跟燕京的官员攀上关系。不论是改换门庭,还是扩展商业版图,皆有利。
吃完早膳,林嬷嬷命人将残羹剩菜撤了下去。
顾桑抿了两口消食的山楂水,就见顾静带着几名捧着绫罗绸缎的绣娘踏进屋子。
顾静抬头看了看顾桑,一边在心里给自己打气,一边指了指身后的绣娘:“三妹妹,她们是吉祥成衣铺的制衣师傅,我一早请她们过来给三妹妹和大姐姐量尺寸。”
长幼有序,照理应该先给顾九卿量,但她害怕同那位大姐姐说话,就先来了顾桑这边。
顾桑眼中闪过一抹讶异,随即放下水杯,不好意思地笑道:“昨日才提及的事,堂姐今日就将人带了过来,这也太快了吧?累堂姐跑一趟,是我给堂姐添麻烦了。”
昨儿就是找个由头同顾静搭话,没想到顾静效率如此高。
当然,背后也有常氏的授意。常氏将招待顾桑游玩的重任交给了顾静,一边让她学着待客之道,一边让她多跟顾桑相处,学学顾桑伶俐的性子。
“三妹妹,不麻烦的。最近天气越来越热,我想三妹妹早日穿上轻薄透气的夏衣。”
顾静小脸泛红,摆摆手道。
顾桑亲亲热热地拉着顾静坐下:“堂姐的好意,妹妹领受了。先坐下歇一歇,喝些茶水。”
立时有丫鬟端上茶果点心。
顾静双手捧着茶盏,抿了一小口,小声道:“这都是我该做的。”
“大姐姐已经量尺寸了吗?”顾桑问完,才想起顾九卿大概不会让人给他量身。
顾静一顿,面色顿时无措起来:“还、还没。”
顾桑笑盈盈地握住她的手,说:“我们先去找大姐姐,让师傅们先给大姐姐量一量。”
退而求其次,想来问个尺寸总不难。
顾静感激地点头:“好。”
顾桑拉着顾静,一起转去隔壁。
房门紧闭,似乎无人。
顾桑眸子陡然一紧,抬手直接推开房门,里面确实空无一人。
“大姐姐呢?”
一个浇花的丫鬟上前回道:“大姑娘好像出门了。”
“走了多久?”
“大半时辰。”
顾桑一愣,也顾不得一头雾水的顾静,转身就往外跑去。
可恶!顾九卿竟真的丢下她,独自去了雍州。
她以为,他要解决麓州流民的安置问题才会去雍州,是她大意了。
雍州大量买入粮食,说明情势不容乐观……
顾桑只想快点追上顾九卿,宅院太大绕来绕去,越急越找不到出府的路,慌不择路之下,脚下打滑,就在她即将扑腾到地上时,一只冰凉的手及时攥住了她的手腕。
她被扯得脚步踉跄了一下,勉强站稳。
顾桑仰头,惊喜地望着顾九卿。
顾九卿拧眉:“跑什么?”
顾桑可怜兮兮地说:“大姐姐,我以为……以为……你走了。”
澄澈朦胧的杏眸隐约浮出一丝水雾,瞧着真是我见犹怜。
顾九卿啧了一声:“我就是去了一趟太守府。”
顾桑愣愣的:“去太守府干什么?”
顾九卿睨她一眼:“你说呢?”
与流民有关?
顾桑瞬间反应过来:“可大姐姐也该告知我一声,害得我……”
顾九卿抬脚,逼近了两步:“害得妹妹怎么了?”
他站在她面前,近到两人的衣裙缱绻交织,空气里似有暧/昧流转,急速升温。
天时本就热,顾桑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水,不自觉吞了吞口水。
“没、没什么。”
她抬手擦汗,脚步不自觉后退,顾九卿面色不虞,刚要伸手触碰她的衣袖,眼眸余光不经意瞥过一抹影子,顺势后退一步,拉开距离。
“三妹妹,你怎么突然跑了,发生了何事?”顾静气喘吁吁地跑过来,看见旁边的白衣身影,顿时愣了愣,口齿不甚伶俐地唤了声,“大、大姐姐。”
顾九卿凉凉地扫了顾静一眼。
顾静只觉得脊背生寒,下意识就想逃。
大姐姐果然好可怕。
只一眼就承受不住。
顾桑的心绪渐渐平复下来,她就是担心女主雍州遇险,送到她手里的从龙之功都保不住,岂不亏大发了。
顾桑眼神飘忽了一下,试图转移话题打破自己的尴尬:“大姐姐,堂姐带了绣娘过来给我们量体裁衣,大姐姐嫌麻烦的话,可将尺寸……”
话还没说完,顾九卿看也不看她,转身就走。
“不必,我的那份交与妹妹,给妹妹多做两身。”
顾静看了看顾九卿的背影,又看了看顾桑:“这……”
顾桑揉了揉鼻子,哼唧道:“大姐姐衣裳多的穿不完,下回再做吧。”
……
太守府。
陆太守瘫坐在太师椅,久久无法缓过神。
一个年轻女子竟有如此骇人的气势,那种恍似凌驾于世间万物的气势和压迫感让他不得不臣服,甚至让他觉得不寒而栗。陆太守好歹也是一州太守,混迹官场十几年,其官威气势竟盖不住一个年轻女子,这让他着实觉得丢脸。
林功曹坐了半天冷板凳,见陆太守着实反常,便试探性地开口:“方才离开的女子是何人?”
林功曹来找陆太守议事,恰遇陆太守见客,便在书房外等了片刻,待门打开,林功曹发现陆太守接见的竟是一名年轻女子,而陆太守自那女子离开,就一直不对劲儿。
这可是从未有过的事。
就在林功曹以为陆太守不会搭理时,陆太守总算回过魂儿,心有余悸道:“顾侍郎之女,顾九卿。”
“可是燕京那位被传的神乎其神的顾九卿?”林功曹道,“下官听说顾九卿来麓州探亲,路上反杀了一批凶残的悍匪,百姓对其赞誉有加。”
“哦?怎么回事?”陆太守忙着流民安置事宜,哪有心思关注悍匪。
“好像是途径祁县,被一伙悍匪劫杀,反被顾九卿的护卫所杀,听说一整座匪寨都被其瓦解了。”
陆太守皱眉:“整座匪寨?”
林功曹点头:“传闻是这样,也许有夸大其词的成分。”
陆太守面色异常凝重:“此女倒真是个人物。”
林功曹倒了杯茶,递给陆太守,顺势问道:“不知顾九卿一个闺阁女子找大人所为何事?”
陆太守看了林功曹一眼,直接道:“为流民安置问题。”
说罢,便将顾九卿提出的建议一一告知。
当然,略过了一些谈判的细节。
顾九卿对陆太守奉行的是先礼后兵,虽然陆太守觉得顾九卿的举措不错,可以帮他解决眼下流民的困境,但被一个女子指点政务,让他感觉受到了莫大的冒犯,也让他觉得自己无能。
虽然,陆太守确实为流民的事焦头烂额,但不承认自己以及手下官员无用。
然后,陆太守就被顾九卿敲打威胁了。
顾九卿似笑非笑道:“陆大人,可知我为何找你,而非青州太守?”
陆太守只觉得顾九卿无比狂妄,怒道:“本官如何知晓?”
顾九卿玩味道:“因为青州太守已是必死之人,而陆太守却在生与死之间徘徊,我愿意给大人指一条生路。”
陆太守政务能力稍次,人品也有瑕疵,但并非草菅人命鱼肉百姓的昏官。只是深受儒学思想,拉不下脸面承认顾九卿一个女子比他更有政治才能。
更重要的是,顾九卿竟握着能毁了他官途的把柄。
一个远在燕京的闺秀,却捏着一个地方官吏的要害,这是何其可怕之处。
陆太守被拿捏了。
顾九卿离开前,轻飘飘地说:“陆大人只要谨记,你我初心皆为百姓。至于毁人仕途的事,我没兴趣。”
陆太守当时特别愚蠢地问了句:“你不怕本官杀了你?”
顾九卿冷笑:“陆大人大可一试,是你的人先关照我,还是我的人先关照大人?”
陆太守一噎,彻底被拿捏住了。
“可行否?”陆太守看了一眼林功曹,问道。
林功曹思索了一番,大赞道:“妙啊。那些豪绅大户在城外施粥也不过是图虚名,但施粥不过杯水车薪,不能真正解决流民的安置问题。如今,不过同样是给于虚名和一些小恩小惠,却能让他们争先为官府分担一部分流民的压力。”
顾九卿提出的措施是,一是让世家大族、商户等手握大量良田的人雇流民耕种,让流民卖己为佃农,朝廷没有减轻赋税的政策,但拥有田地的主家却可自行减免佃农上交的粮食数目。当然,无利不起早,按照乡绅大户接纳流民的数量,官府除了给于名声上的嘉奖外,更为其家族子弟提供免试的州学名额,如果其中读书优异者,优先推举至燕京最高学府国子监。
商户经商,也可给于一定优待。
官府针对商户的政策稍微放宽些,漏出来的可是白花花的钱财,远比流民交的那两三瓜歪枣多多了。
二是,有保家卫国之心的男丁流民,给其盘缠与路引,让其前往边军从军。既有口饭吃,又有出人头地的机会。
加上政府设立的屯田,开垦荒地,建立收容所,发放救灾钱粮等一系列安抚流民的政策,很快便能将流民妥善安置。
毫无意外,豪绅大户全都鼎力支持,显然官府给于的是实实在在的好处,比施点粥带来的虚名更有价值。尤其是关于读书的破格录取名额,为族中子弟读书,拿钱财去疏通关系撒出去的银钱亦不是一笔小数目,甚至比流民上交的粮食高出数倍。而且,流民是帮他们种地,怎么看都是利大于弊。
有些家中缺仆婢丫鬟的,也优先从好手好脚的流民中选买,签死契还是活契,以流民意志为先,反正价格比人市还要便宜。
流民被井然有序地安置。
常氏见无家可归的流民着实可怜,也去买了一批孤苦伶仃的女孩入府为婢。
顾桑和顾静在院中纳凉时,正巧看见管事嬷嬷领着一群面黄青瘦穿着破烂的小女孩入府。
女孩们从未见过如此漂亮好看的宅院,脏污的脸蛋表情木讷,却又忍不住好奇地偷瞄。
管家嬷嬷皱了皱眉,却没出声呵斥,等女孩们梳洗吃饱饭,再教规矩也不迟。
顾静看着这些流离失所的女孩们,有些难过道:“我听嫂嫂说,这批新买入府的都是在水患中失去父母的孤儿,她们真的好可怜。”
顾桑说:“堂嫂和堂姐皆是宽仁慈和的主子,她们来了这里,至少以后不会忍饥挨饿,每月还有一份不错的薪资。”
古代买卖人口自由,下层百姓生活穷困潦倒,处处都是剥削与不公。
幸亏她穿的不是流民,她是忍受不了卖身为奴,还不如让她死。
女主虽然帮助陆太守解决了流民问题,也只能算是勉强解决温饱,并没动富商权贵的利益,底层百姓依旧生活的水深火热。
毕竟,大环境如此。
顾桑低头看着自己细弱嫩白的手。
这就是一双软弱无力的手,什么都做不了的手,她轻轻握手成拳,也只抓了微薄的空气而已。
她摇了摇头,笑自己,瞎触动什么。
顾桑坐了一会儿,起身回屋,刚到小院,迎面碰上正要出门的顾九卿,陌花和陌上以及四位护卫跟随其后。
她愣住:“大姐姐。”
顾九卿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低声道:“在麓州等我。”
顾桑定定地看着顾九卿,知道他是铁了心让她呆在麓州,她急道:“大姐姐,我知道雍州行非常危险,你是不愿让我置身险境,才让我留下。但是,你也会遇到危险,我必须同你……”
话未说完,顾桑只觉脖间一痛,眼前一黑,整个身子顺势歪倒在顾九卿怀里。
“妹妹,听话不好吗?”顾九卿轻叹。
等顾桑醒过来,已是第二日下午,顾九卿早就出了麓州地界。
顾桑气得狠狠锤床。
她就想当女帝的救命恩人,不行吗?
第 82 章
夕阳斜下, 漫天霞光。
一辆马车快速行驶在官道上。
忽然,前方传来一阵惊恐的呼救声。
“好汉饶命!啊,不要杀我。”
“救命!救命!”
一个身穿布衣胡子拉碴的中年男人, 正被几名黑衣人追杀。
男人已经被捅了一刀,恐惧绝望之时, 突然看见官道上疾驰的马车以及骑行在侧的护卫,男人瞬间迸射出强烈的求生欲,捂着受伤的肚腹踉踉跄跄地朝马车跑去。
一边跑一边喊:“追杀我的是雍州太守,我乃太守府的书佐……”
眼看就要被追上的黑衣人一刀贯穿后背,一道冷漠的声音从快速行驶的马车里传出。
“陌上。”
音未落, 只听得哐当一声,黑衣人的长刀被一柄破空而来的暗器瞬间击落。
男人已经明显感觉到刀尖划破后背的皮肉,可谓险之又险地在生死间走了一遭, 知道自己得救,浑身近乎脱力地倒在地上。
黑衣人则被纵身而至的陌上,一脚踹飞了出去。
与此同时,马车戛然而止。
为首的黑衣人捂着胸口,恶狠狠地盯着马车,威胁道:“臭娘们,让你的护卫滚开,少他娘的管闲事。敢同吕太守做对, 活腻歪了!”
“一个不留。”
顾九卿狭长的凤眸陡然腾起一抹沉戾的杀气。
陌上恭敬无比地应道:“是,主子。”
下一瞬,身形快到近乎于虚影,刀光剑影之间, 几名黑衣人被瞬息割破喉咙。
为首的黑衣人捂着鲜血喷射的脖子,惊愕地瞪着持剑而立的陌上, “你,你……竟是……”
毒楼之人?
传言江湖有一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神秘组织,即毒楼,集暗杀情报于一楼。里面培养的杀手皆是一等一的高手,世间无人能逃过毒楼的追杀。早几年,毒楼偶尔兴起接几件暗杀任务,这几年却了无踪迹。
执掌毒楼的楼主更是神出鬼没,无人窥其真容,行事尤为低调,像是销声匿迹了一般。
久而久之,江湖便以为毒楼的存在只是传说。
没想到自己今日竟死在毒楼之人手上。
能雇其毒楼做事的女子,是谁?
黑衣人到死都不知道。
就连被追杀的书佐孙平也被吓傻了,两眼一翻,径直昏死过去。
等孙平再次醒来,已是身处客栈,肚腹的伤已被医治过。
天已经黑透了,客房内点着一支蜡烛,并无其他人。
孙平看着自己被处理过的伤口,愣了半晌,总算确信自己真的得救了。
房门推开,一个白衣女子随之踏入。
孙平看向顾九卿,眼露迷茫:“姑娘是……”
“顾九卿。”
顾九卿冷冷地扫了一眼孙平,“不过一个小小书佐,为何被吕良史追杀?”
吕良史,乃雍州太守,也是追杀孙平的幕后真凶。
孙平沉默了一会儿,才说:“不是孙某不愿说,而是孙某不愿牵连恩人。”
“不愿牵连?”顾九卿面露嘲讽,“阁下真是高风亮节,求救之时,倒愿意牵连无辜者?”
孙平顿时羞愧不已。
一边求救,一边却报出追杀者的名讳,就是变相逼迫马车的主人出手相救。
“既是强人所难,我倒是十分乐意强人到底。此行正好前往雍州,你便与我们一道回雍州。”
顾九卿面无表情道。
孙平大惊失色:“恩人去不得,万万去不得!雍州不太平,恩人……”
猛地对上顾九卿洞若观火的眼睛,以及顾九卿手里摇晃的账册,孙平只觉两眼一花,下意识就去摸胸口处的衣服,原本缝进衣服里的账册早就不翼而飞。
知眼前女子绝非等闲之辈,孙平不敢小觑,也不再隐瞒:“既然,恩人非去雍州不可,孙某就将自己知道的雍州情形详细告知,恩人也好有应对之策。”
雍州太守吕良史同州牧康守义早就沆瀣一气,暗中合谋企图将雍州分化出去,意欲形成一方割据势力,与大燕朝堂分庭抗礼。
当地官员们或因利益或被威胁,基本都已投效吕康二人,两人俨然是雍州的土皇帝,控制着雍州这方小朝廷。
这两年,雍州的消息已经不能真正传入燕京,他们想要朝堂知道雍州什么情况,朝堂便只能知道什么,严格控制传入朝堂的讯息,蒙蔽朝堂耳目。但凡有不听其行事的官员,胆敢乱传递消息者,便被随意扣上罪名、阖族受牵连。
“哎,前不久的陈大人偷偷往燕京送了封信,被吕良史这个畜生知道,就将陈大人全家杀光了,连弱稚孩童都未放过,真是惨啊。”
孙平口中的陈大人乃雍州下属右阳县县令,不愿同流合污,便让信重的衙役连人带信藏在一支由雍州出行的商队里,商队属于雍州首富郑家,而郑家早已投靠吕良史,官商勾结,狼狈为奸,为吕良史和康守义大肆敛财。
郑家的商队受其庇护,这才能躲过城内的鹰爪成功将信送到了京中。
只是没多久便被吕良史发现,落得个全家死绝的下场。
也因此,近段时间入雍州的商队排查甚严。
吕良史和康守义准备趁着朝廷尚未反应过来,分批购入粮食,并将运送粮食的商户控制在雍州城。如今的雍州城就是外松内紧,入城易,出城难。
至于孙平倒不是陈大人那般有风骨的人,实在是吕良史以为是他告的密,意欲除掉他,被他察觉后,索性就卷走当地官员的名目和账册,如过街老鼠般在雍州东躲西藏,后来又躲进泔水桶才逃出雍州城。
孙平是个孤家寡人,想女人时就去找窑姐儿,也没妻儿,逃命时自然没有累赘。
孙平不是个好人,却比陈大人命好,幸遇贵人搭救。
孙平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顾九卿:“恩人,孙某该说的都已经说了,绝无半点隐瞒,此行凶险万分,恩人还要去雍州?”
顾九卿拂袖起身:“与你无关!”
孙平急道:“可是,那吕良史是个好色之徒,恩人这般好样貌,必定一入雍州就会被吕良史的狗腿子盯上。
顾九卿眸色阴寒:“是吗?”
……
麓州,顾府。
“静儿,今日怎么没跟三妹妹一起玩?”
常氏一边拨弄算盘珠子盘算账薄,一边看了眼摇篮边逗弄奶娃娃的顾静,随口问道。
顾静捏捏奶娃娃的手,说:“三妹妹心情不好。”
常氏拨算盘的动作一顿:“因何?”
“跟大姐姐有关。”
常氏立即反应过来:“是因为大姑娘去雍州的事?”
顾静点点头,好奇问道:“大姐姐来麓州没几天,都还没玩尽兴,为何突然去雍州?”
“探望故人。”常氏解释道,“大姑娘前两日来向我辞行,幼年有位帮助过她的故人生活在雍州,多年未见,好不容易出一趟燕京,自然要去探望一二。”
说是辞行,实则是托付二房多照看顾桑几分。
话里话间,皆是姐妹情深。可常氏就是莫名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对,但又说不上来。
一个丫鬟快步走进来。
“少夫人,公子回来了。”
常氏面色一喜。
一个身穿锦袍戴玉冠的俊朗男子大步走了进来,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走到常氏身边,端起茶猛灌了几口:“渴死我了。快,玉娘帮我收拾几身换洗的衣物,等我抱抱小崽子吃两口热饭,就动身前往雍州。这批粮食要的急,老爹又催了好几遍。”
见顾明崇回来,顾静不便久呆,松开奶娃娃的小手,起身道:“哥哥,嫂嫂,我先回屋了。”
“静儿也在啊。”顾明崇这才发现摇篮旁的顾静,呵呵笑道。
常氏白了一眼顾明崇,半是埋怨半是嗔怪道:“静儿这么大的人,你都没看见,整日就知道在外面瞎忙,也不知道多关心关心家里人。”
顾明崇伸手握住常氏的手:“是是是,我的错。我以后一定多关心静儿,也多关心夫人。”
“就会贫嘴。”常氏锤了顾明崇一拳。
顾静垂了垂眸眼,悄悄地出去了。
哥哥嫂嫂的感情真好。
想到自己将嫁之人,顾静眸色有一瞬间黯然,但又被她极快地敛去。
屋内,顾明崇亲了亲常氏的脸蛋,伸手从摇篮里抱起大胖儿子举高高:“小崽子,想爹爹没?爹爹可想死你了,哎哟,又重了。”
胖儿子舞着小胖手咯咯笑,乐得见牙不见眼。
顾明崇回头对常氏道:“瞧见没,儿子说想爹。”
常氏无语:“话都不会说,你从哪儿看出来?”
顾明崇:“小崽子笑的这么开心,不是想我是什么。不过,爹爹又要出门一趟,好几天都要见不到小崽子了。”
常氏猛然想起顾九卿的叮嘱,面色一凝,当即吩咐奶娘将小崽子抱到隔壁屋子。
顾明崇不满:“我都没抱够……”
“我有正事同你说。”常氏正色道,“前不久,燕京顾家的大姑娘和三姑娘来麓州了。”
“我知道啊,福伯派人给我说过。”顾明崇笑道,“有玉娘你这个贤内助在,大伯父家的两位堂妹定会被照顾的十分周到妥帖,怕是都不想回燕京了。”
常氏没好气道:“大姑娘让我转告你,不要急着将粮食运到雍州,尤其是远高于米市价格的情况下。”
顾明崇一愣:“大妹妹在哪儿,我问问具体的情况。”
“已经去了雍州。”
像顾九卿这种养在皇城根下的官宦嫡女,许是察觉出了什么,顾明崇神色当即凝重起来:“玉娘,你把当时大姑娘同你说话的场景,仔细与我说说。”
常氏便将那日的情形仔细同顾明崇说了。
顾明崇摸摸下巴,沉思道:“三姑娘许也知道些什么?老爹他……”
常氏紧张道:“父亲怎么了?”
“没事,别担心。”顾明崇安抚道,“粮食先不急着送往雍州,我给老爹写封信,就说麓州流民泛滥,粮食不好筹措,还需些时日。先派人去雍州打探一下情况,再做定论。”
但愿,老爹没出事。
顾明崇同常氏交代了几句,便去书房将顾显武催粮的信件全部找出来,仔细重读。
然后,顾明崇发现了一些被他忽略的细节,来自雍州的回信,末尾落款皆有一句,‘为父平安,勿念!'
但是,以往顾显武给他的回信,末尾只有两字‘父安!’。
还以为是老爹开始讲究措词,如今看来怕是故意提醒他什么。
勿念,不要想,也就是不要管?老爹是让他不要管他,也就是不要筹粮去雍州的意思。
领悟其老爹的意思,顾明崇脸色一变。
恐怕顾九卿早已知晓什么,也才会委婉提醒他。
顾明崇忽然想起自己从乡间筹粮回城途中,听闻陆太守竟是听取一名女子的建议,方将流民妥善安顿。
麓州何时出过这般有才能的女子?
顾明崇想到了什么,立即遣人调查顾九卿是否去过太守府,顾九卿并未刻意避着人,轻易便查了出来。
指点地方政务,提醒他莫急于运粮去雍州,自行却前往雍州……
顾明崇沉吟片刻,随即吩咐门外的小厮:“去将三姑娘请过来。”
没多时,顾桑便过来了。
顾桑抬眸看了一眼顾明崇,心知定是常氏已经同顾明崇提及运粮之事,这才找她过来详问。
顾桑被女主打晕的事气得着实不轻,面色萎顿,她也没有在已婚男子面前释放绿茶的爱好,神情恹恹地唤了声:“堂兄。”
“三妹妹,请坐。”
待顾桑坐下,顾明崇方道:“三妹妹脸色不佳,可是担忧大妹妹安危?”
哼!她才不担心女主,就让女主被人捅个血窟窿。
顾桑扯了扯唇角:“自然。”
顾明崇皱眉道:“此行雍州极为危险?”
顾桑没有隐瞒,干脆地点头:“嗯。”
顾明崇脸色变了变:“什么危险?”
顾桑顿了顿,认真道:“你,我,皆不能解决的危险。既然,大姐姐让堂兄莫要往雍州送粮,堂兄照做便是。”
听人劝,吃饱饭,少遭难!
女主不听劝,不带她,受罪去吧。
她才不会去找他。
第 83 章
麓州风景好, 当地民风淳正,二房的人也好,未曾慢待分毫, 让顾桑感觉宾至如归。每日同顾静游玩赏景,吃喝玩乐, 也没什么不好。
顾桑郁闷了几日,在美景和美食的双重治愈下恢复了精气神儿。
一艘精致的画船荡漾在湖面上。
顾桑懒懒地坐在船头,回首遥望,远山青翠缥缈,近水悠悠, 两岸花团锦簇,湖里荷莲飘香,入眼当真是美不胜收。
身后两名小丫鬟执扇打风, 四方桌上摆着瓜果茶水,各式精美酥香的糕点。
如此快活享乐的日子,她才不想去雍州受罪。
“三妹妹,此湖有个非常好听的名字,名为揽月湖。”顾静双手合在一起比了个弯月的形状,“因它形似新月,人立湖畔,像是将一弯明月揽入怀, 故而得此名。”
顾桑赞道:“果然是好名,湖如其名,名如其湖。”
顾静又指了指湖面上盛开的莲花:“等过几日莲子成熟,我们就过来采莲子, 又好吃又好玩。”
顾桑捻了块紫苏饼,含笑道:“好啊。我会做莲子糕, 清热败火,满口清香,最适合夏日食用。”
顾静惊奇道:“三妹妹还有此手艺?”
顾静虽为庶女,但从未进过厨房。
顾桑端起桌上的果子花蜜水,啜了一口:“瞎鼓捣的,就像堂姐喜欢倒腾女红,绣什么花儿,鱼儿,鸟儿什么的,我怕手指被戳成针眼,就不感兴趣。”
顾静与顾桑相处几日后,已没了初见时的拘谨,她大感好奇道:“女红是姑娘们必学之技,三妹妹家中长辈无人要求你学习吗?”
祖母和嫡母从小就让她苦练女红,说女子有一技之长,日后到婆家也会受用。
原身可没人提醒她学习古代女子必备技能。
顾桑眯起眼睛:“我不喜欢呢。”
反正,她是真讨厌绣花什么的,伤手伤眼睛。
见阳光有些刺眼,顾桑捻起一方绣着小兔子的绢帕,这方帕子是顾静亲手绣的赠与她,顾桑将绢帕遮挡在眼前照了照,清凌凌的光影透过帕子落在脸上。
她说:“堂姐绣技高超,不管绣什么都跟活的一样,就像这小兔子活灵活现的,栩栩如生。待日后绣两只鸳鸯送给未来堂姐夫,定有利于增进夫妻感情。”
顾静已经议亲,纳彩、问名、下聘等流程已走完,只等明年春日出阁。夫家也是殷实人家,即麓州下属卫县严县令之子严朗,更是陆太守夫人严氏的亲侄儿,严县令同太守夫人乃一母同胞的姐弟。
同一州太守沾亲带故,单论门第,在麓州确实是顶顶好的亲事。
至于严朗本人,据说也是个品貌端正之人,已是举人出身,日后前程可期。
听常氏说,原本顾显武想将顾静送到燕京,让顾显宗帮忙谋求更好的亲事,但是被老夫人劝阻了。
老夫人责骂顾显武:“你只想给静丫头找个好门第,可有没有想过以静丫头的性子,承不承得了这份福气?对静丫头而来,小富即安,便是最大的福分。”
老夫人深知继子顾显宗的秉性,只会将姻亲当做筹码权衡利弊。
顾显宗自己的婚姻尚且如此,怎会真心为二房一个小庶女考量?
顾桑不得不感叹,二房这位老夫人着实有远见,让便宜老爹插手顾静的亲事,无异于将人推入火坑。
顾显宗最宠爱的女儿顾皎,还不是说嫁出京就嫁出去了,完全不顾顾皎的哭求磨缠,就连撞壁自杀都未能改变其心意。至于顾九卿这位声名显扬的嫡女,顾显宗可是压了最大的筹码,希望谋取最高的政治利益。
绢帕遮挡了顾桑的视线,她并没发现顾静情绪低落,待旁边半晌无言时,方觉反常。
顾桑揭开绢帕。
只见顾静愣愣地盯着湖岸边出神,那里围聚着一堆人,似乎极为热闹。
顾桑朝艄公招了招手,示意其将画船慢慢靠向岸边。待船离岸边近了些,方看清原是一个穿着寒酸的年轻学子正在临湖作画,长得还挺俊,一看就是那种白面书生的模样。
书生小姐向来是话本子的主角。
显然,顾静关注的并非周遭围堵瞧热闹的歪瓜裂枣,而是这位身无长物的书生郎君。
顾静怔怔地看着书生。
书生似有所察觉,抬头往画船方向看了一眼,登时愣了愣,随即移开视线,低头继续作画。顾静亦被惊了一跳,没想到被书生发觉,也低下头绞着衣角。
画作完成,引得旁边一阵喝彩声。
湖光山色,画舫莲花,尽在画中,煞是好看。
一名络腮胡子的大叔看上了书生的画作,有意卖下,但因为书生没有名气,只给五十钱。
书生面色涨红,仿若受到了莫大的羞辱:“小生的画绝不只值五十钱,不卖。”
五十文钱,相当于现代的人民币,十几块钱。
确实太便宜了。
大叔是个杀猪匠,纯粹觉得家中挂幅读书人的雅画,来客人觉得有面子,但真让他去买有名气的画,又舍不得银子。反正,都是山啊水啊的,看不出啥不同。
大叔粗声粗气地说:“五十文不少了,能买好几斤猪肉。实在不行,你来我这里买肉,我下回多送你两斤。”
大叔撂下五十文银钱,伸手就去抓画,却被书生一把将画护在身后。
“不卖!”书生道。
大叔也恼了,蒲扇般的大手猛地推了一把书生,将书生撩翻在地:“穷书生,给你脸了,也不看看你衣服上的补丁,都穿不起衣服,还假清高。”
书生被骂的脸色又白又红。
“不卖就是不卖,我就是吃不起饭,穿不上衣,也不会卖与不会赏画的莽汉。”
大叔彻底被激怒了。
“你他娘的骂谁?”
眼看杀猪匠大叔一把揪住书生的衣领,将他提溜起来,顾静再也坐不住,红着眼睛,绞着手帕起身。
“怎么能这么欺负人?”
顾桑一把拉住顾静的衣袖:“干什么,坐下!”
顾静急道:“三妹妹,他、他……”
“这种事轮得到你一个定过亲的姑娘出面?再说,你要如何帮?”
顾静瞬间哑然,她确实也不知该如何为书生解围,对上顾桑的目光,只能颓然地坐下。
顾桑对着船尾唤了一声:“流云。”
一个青衣打扮的小厮悄无声息从船尾走了出来。
流云是顾九卿的护卫之一,被顾九卿留下保护顾桑的安全。
流云躬身道:“三姑娘有何吩咐?”
顾桑掏出一两银子递给他:“去将书生的画买下来,顺便帮他解围。”
顾静感激地看向顾桑。
她怎么就没想到让身边的小厮去将画买下来?
“是。”
流云应了声,正要下船时,湖岸边突然传来一道呵斥的声音。
“住手!朗朗乾坤之下,竟敢动手打人,还有没有王法,信不信我扭送你见官!”
路见不平仗义执言的是,一名身穿文士袍腰间别着文士剑、玉冠束发的青年男子,同样带着儒生特有的气质,但他的穿着却比作画卖的书生不知好了凡几,一看就是家境富庶者,只是皮相不及书生白俊,略逊一筹。
但也是充满朝气的昂扬男儿面貌,真论起来,也只能说书生胜在肤色比他白,一白遮百丑。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大燕亦是对读书人敬重有加,尤其是男子这种穿着不俗的。
大叔一个杀猪的也不想讨麻烦,一把捞起铜钱骂骂咧咧地就走了。
男子捡起地上的画,赞道:“确实画的不错,五两银子,可卖?”
一顿,又补了句:“我身上只带了五两银子。”
意思是,书生的画远不只五两银子。
顾静意识到书生的画要被别人买走,赶忙让贴身丫鬟将银子全部掏出来,一股脑儿塞给流云:“快,务必将画买回来。”
顾桑:“……”
真把自己当做冤大头啊。
“既然,有人出手,我们就不去凑热闹了。”
顾桑小手一伸,流云便将先前的一两银子递还给她,顺手将顾静的银子也还了回去,转身回到船尾。
顾静呐呐的:“三妹妹?”
顾桑努了努嘴:“书生已经将画卖了,难道还要高价抢买吗?”
岸边的书生迟疑片刻,最终还是同意将画卖给男子,并表达了一番感激之情。
直到书生离开,顾静眉目恹恹,再也提不起精神,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
顾桑看了一眼顾静。
已经定亲的小姑娘,心中却另有所属。
……
湖岸边。
严朗正要将画交给身后的小厮,却突然被人一把抢了过去。
抢画的是一个身穿锦衣华服的少年郎君,是严朗的表弟陆奇正,其父正是陆太守。
陆奇正展开画随意扫了两眼,撇嘴道:“表哥,就这水平?可比表哥的画差远了,买一幅不及自己一半水平的劣等画作,表哥你也是嫌的发慌,帮那穷书生解围也就算了,作甚白花银子。”
严朗道:“举手之劳而已。”
陆奇正还想说什么,眼睛忽的一亮,将画甩给小厮,一把拽起严朗的胳膊就朝前方快速走去。
“表哥,带你去见个人。”陆奇正神神秘秘道。
顾家二房作为麓州排得上名号的商户,自是要与当地太守打好交道,两家寻常自有交往走动。
陆奇正随母参加过老夫人的寿宴,自是见过顾静。
前面不远处的湖岸边,停靠着一座美轮美奂的画船,两位娇俏可人的姑娘正从画船走下来,正是顾桑和顾静。
“顾二姑娘,还记得我不?”陆奇正还未走近,就朝着顾静大声喊道,“我给你引见一个人,保管二姑娘喜欢。”
此话一出,顿时吸引了旁人探究的目光。
顾静立时手足无措起来,站立不安。
顾桑看了一眼对面的少年郎,捏捏顾静的手,偏头问道:“堂姐认识?”
顾静平日哪儿敢随便同陌生男子搭话,就是刚才听见陆奇正的声音也没敢抬头看。
顾静对陆奇正没什么印象,摇头道:“不认识。”
说罢,下意识就往顾桑身后躲避。
严朗意识到陆奇正让他见的竟是一位姑娘,本打算转身就走,不欲理睬陆奇正的胡闹,谁知听闻陆奇正唤她顾二姑娘,立马就反应过来要见的姑娘可能是他的未婚妻。
严朗和顾静定下婚盟,但两人却没见过面,彼此只见过画像。
严朗顿时起了见见未婚妻的心思,想知道本人是否同画像一样,犹豫之间,就被陆奇正拖到了顾静面前。
他一眼就看见了躲在后面的顾静,仿若受惊的小白兔,是个胆小怕生的小姑娘,他能感觉到小姑娘的惶恐不安。
顾桑转了转眼珠,目光顺势在顾静和严朗身上打了个转。
其中一个竟还是替书生解围的热心肠男子,以男子方才所作所为,应当不至于做出当众滋扰女子的事,想来是另有缘由。
顾桑开口道:“两位公子是何人?当众与陌生女子搭讪,怕是不妥吧?”
“什么陌生女子?”陆奇正不爱听这话,顿时急了,“顾二姑娘可是我未来的表嫂。”
说罢,便指了指严朗:“我表哥,严朗,二姑娘的未婚夫婿。”
顾静不可置信地抬眸,悄悄地看了一眼严朗,又立马低下头。
顾桑也愣了一下,居然是顾静的定亲对象。
未婚夫替心上人解围?
这可太有意思了。
严朗身姿挺拔,长身站立,眉目舒朗,彬彬有礼道:“在下严朗,这位是我的表弟陆奇正。大庭广众之下,确实是我们兄弟举状冒失,不想惊扰了两位姑娘,还请见谅,明日我便亲自登门向家中长辈赔礼道歉。”
听得严朗要登门赔礼,顾静瞬间慌了神:“不、不用了,真的不用。”
陆奇正见顾静一直躲在顾桑身后,心有不快,伸手就要推开顾桑:“你挡着二姑娘做什么,表哥又不看你。”
顾桑:“……”
一把挥开陆奇正的手,顾桑没好气道:“你动我一根手指试试?”
陆奇正:“嘿,脾气还挺冲?”
严朗制止道:“表弟,不可无礼!”
说罢又对顾桑道:“表弟少年心性,还请姑娘海涵。”
顾桑扯了扯唇角:“无事,大人不计小人过,我不会同他一般见识。”
不过一个无礼的小屁孩。
陆奇正瞬间暴跳如雷:“你才是小人。”
顾桑:“……”
*
翌日,严朗真的登门拜访,顾明崇和常氏着实吃了一惊,得知湖边的这场偶遇后,两夫妻直呼两人缘分天注定,甚至刻意创造了严朗和顾静独处的机会。
只是顾静性子内敛害羞,胆小温吞,几乎没同严朗主动说话,只严朗问她什么,硬梆梆地答一两字。
待严朗告辞离去,常氏琢磨道:“我瞧着严朗应该是中意静儿的,只是静儿似乎……”
顾明崇接过话:“静儿怎么了?”
常氏:“再看看吧,静儿本就胆小怕生,许是第一次见面的缘故。”
顾明崇认同地点点头:“日后相处久了,两人的感情自然就深厚了。”
常氏和顾明崇亦是日久生情,遂放下心,转身去抱胖乎乎的小崽子。
顾明崇看了一眼常氏和儿子,心中忍不住为老爹的处境担忧,哪怕顾桑言之凿凿地确信顾九卿有本事稳定雍州局势,他也不能安心,盘算着过两日还是要亲自走一趟雍州。
太守府。
陆太守得知陆奇正欺负人家小姑娘,尤其小姑娘还是顾九卿的妹妹,气得揪住陆奇正的耳朵用力一扭:“小兔崽子,胆儿肥了?下次再敢胡作非为,随意欺负小姑娘,老子非打断你的腿不可。”
陆齐正一边嚎叫,一边委屈:“不就拌了两句嘴,她还骂我是小人,骂我小人,就是骂爹是小人。”
陆太守气得吹胡子瞪眼:“老子就是小人,骂得对!”
陆家的荣华富贵都捏在顾九卿手里,就是当面骂他几句小人,又不少块肉。
陆奇正:“……”
……
夜深人静。
顾桑洗漱过后,正要钻进被窝时,顾静红着一双眼睛过来找她。
“三妹妹,我、我睡不着,想同你说说体己话,方便吗?”
这是要与她说说心上人的事?
顾桑眼眸轻动:“方便的,我还没睡。”
顾静脱了鞋袜,与顾桑并排躺在床上,盯着头顶的帷幔发呆。
顾桑等了半天,都没等到顾静主动开口,便道:“堂姐认识湖边作画的书生?”
“嗯,认识。”
“如何相识的?”
“去年乞巧节,我与哥哥嫂嫂出去游玩赏花灯,街上人多,我便同嫂嫂走散了。”
也可以说是顾静故意同哥嫂走散,乞巧节都是出双入对者,哥嫂担心她闷在家里无聊,带她上街玩,但她不能真的不懂事。
哥哥常年在外,难得同嫂嫂过一个乞巧节。
何况,嫂嫂怀有身孕,哥哥要护着嫂嫂。
“我买了一盏兔子花灯,想去揽月湖放花灯,但是湖边熙熙攘攘,都找不到下脚的地方,也不知被谁推了一把,我摔在了地上,花灯也摔烂了,我一时起不来被人踩了好几脚,是他推开人流,将我救了起来。”
他伸手将她拉起来,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姑娘,没事吧?”
那一刻,四周的嘈杂仿佛瞬间消散。
她只看到了他。
他将她带到安全的地方。
她不擅言辞,不知道说什么,感激的话都说不出口,只木讷地说:“我的兔子花灯,没了。”
他便将字谜上赢的鸳鸯花灯送给了她,送完才发现不妥,露出尴尬的笑容,想要收回去又不知如何开口。
她也愣住了,提着花灯不知所措,红着脸道:“这个……应该、应该送给……公子的……心上人。”
他脱口而出:“没有心上人。”
顾桑插了一嘴:“他不知道那是鸳鸯花灯,不能乱送吗?”
顾静也明显一愣,没想到顾桑关注的点是这个,回想了一下当时的场景,解释道:“他、他只是想安慰我,一着急就将手上的花灯赠给了我,事后方觉不当。”
顾桑说:“所以,这就是你们的第一次相遇?”
顾静点头:“嗯。”
无助时为人所救,又被送花灯安慰,看来书生挺会的啊。
比起同准未婚夫的初见,明显是同书生的相识更让人难以忘怀。
顾桑默默在心里点评。
顾静与书生也不只见过这一面,没过两月,顾静去书舍买书,出来又遇见了书生。
书生家贫,靠给书舍抄书贴补家用,书生显然没想到会再次遇到乞巧节搭救的小姑娘,但他也没上前同顾静搭话,顾静也不敢在人来人往的书舍同陌生男子说话,便急匆匆离去。
不想走的太过慌乱,手帕竟落在了地上,书生捡起手帕追上顾静,并还给了她。
然后,顾静知道了书生的名字。
高知远。
顾静将自己和高知远的相识过程全部说出,有人听自己倾诉,心底莫名轻松了些。
顾桑面上并未出现任何一丝触动,而是平静地说道:“所以,你心底真正喜欢的人是高知远,但你已经许了人家,打算将这段无疾而终的感情深埋心底?”
“我、我不、不是。”顾静用力地攥着衣角,鼓足了半天的勇气,终于承认内心最真实的想法,“我不想嫁给严朗。”
这可不妙啊。
顾桑蹙眉道:“难道你想嫁给高知远?”
顾静看着顾桑的眼睛,抿了抿唇:“对,我想嫁的人是高公子。”
顾桑:“……”
顾静小声道:“我觉得三妹妹遇到喜欢的人,定也会去争取的。”
“可家中与你议亲时,你并未争取,而是默认了家人的做法。”顾桑无语道。
她是不能理解明明能过锦衣玉食的生活,为何非要去过吃糠咽菜的清苦日子。
顾静低垂着脑袋,神色忧伤道:“当时,我不敢,也不确定。”
顾桑问:“后来如何确定了?是高知远对你表白过,还是送过你什么礼物?”
顾静眸色动了动:“他说他心悦我,但他也说,自己配不上我,自知两人有缘无分。我便知道,他也是喜欢我的,两个互相喜欢的人为何不能在一起?”
“你喜欢他,他喜欢你,可你知道他家中具体是何情况?难道只要相爱,就够了吗?”
顾静不理解:“难道不是吗?”她以为顾桑定会支持自己。
顾桑:“……真是单纯(蠢)的很。你总不可能让娘家帮你养男人,养的好倒也罢了,就怕养出仇,哪个男人受得了被人戳脊梁骨说是吃软饭,靠妻子娘家养活?”
古代男权思想严重。
吃软饭,还不如上门当赘婿。
固然顾显宗也曾靠过施氏母家,但养活自己可不是靠施氏母家。
顾静没想到顾桑能如此直白的说出养男人这种话,小脸霎时就红了。
好半天,才没什么底气地反驳:“我也可以养家。”
顾桑看了一眼娇滴滴的顾静,并不觉得她能受得了生活困顿的苦楚:“靠你的绣活儿?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你就是没日没夜的刺绣,也过不上你现在百分之一的好生活。”
“堂姐,你既与我说了高知远的事,一是信任我,二也是想知道我的意见。”
“那我便说说。”顾桑吃了块西瓜,继续道,“其实,我倒觉得严朗未必不是良配。人只有在吃喝不愁的情况下,才有心思和精力爱你,呵护你,在意你的喜好,把你捧在手心里疼爱,才能陪你风花雪月。当吃饭都成了问题,甜言蜜语,几句我喜欢你你喜欢我,能填饱肚子吗?”
“就好比,严朗觉得自己和表弟唐突了我们,第二日便能携礼登门道歉,规矩礼数做足。如果昨日唐突我们的是高知远,他有银钱买礼物,穿着体面来赔礼吗?”
顾桑知道自己的话太过犀利现实,打破了顾静美好的少女情思,顿了片刻,放缓语气道,“堂姐如今一门心思扑在高知远身上,莫不如我们寻个时机,去瞧瞧他家的情况。他在你面前或许会伪装,但在家人面前,总会表现出真实的自己。”
顾静愣愣地望着顾桑,好半晌才说:“去他家?”
顾桑敲了敲顾静的脑门:“就偷偷去看一眼。”
第 84 章
且说雍州这边, 顾九卿一入城门就被人盯上了。没办法,顾九卿无论走到哪里都是人群里的焦点,他仅仅是掀开车帘朝外望了一眼, 就被蹲守在城门口的暗探察觉了。
城内隐藏着无数鹰爪探子作为吕康二人的耳目,尤以城门口查探甚严, 但凡有异常者踏入雍州,就会被立即禀告于吕康二人。
顾九卿则是因为太过貌美,美的太过异常,而入了探子的眼。暗探中不乏谄媚阿谀之辈,这种巴结讨好主子的好机会自然不会放过。
雍州城内谁不知道吕良史好色, 不欲被吕良史盯上的好人家,都是千方百计地掩藏家中女子的美貌。
吕良史猎艳无数,普通的姿色早已入不了他的眼。当探子们绘声绘色地描述顾九卿何等神仙姿色, 早就被勾起了心思。
得知进城的美人儿竟是从燕京来的官宦之女,吕良史惊问:“你说是谁?”
探子回禀:“顾侍郎之嫡女,顾九卿。”
入城的路引文书,有其身份证明,不难查探出。
顾九卿本就要用这个身份,在雍州城搅弄风云,自不会乔装伪造。
旁边的康守义道:“此女,曾与康王订过婚, 后又被康王退婚。”
“入了本官的地盘,任他是龙都要老实盘着。”吕良史色欲熏心的眼睛里透露出一抹狠色与得意,“就是燕京来的六皇子此刻都老老实实呆在太守府,仰着本官鼻息过活, 本官还怕一个美人儿不成?就是皇帝老儿的女人,来了雍州城, 本官也照睡不误。”
“去将顾九卿绑过来,本官倒要瞧瞧是不是名副其实?”吕良史自是听过顾九卿的传闻,最近还听说过顾九卿遇悍匪的传闻,他倒要看看是个怎样烈性的美人。
越烈的女子,越有征服欲。
探子跪在地上,惶恐道:“属下们跟丢了。”
“什么?”吕良史拍案大怒。
康守义打心底看不起吕良史这种整日将裤腰带别在女人身上的人,暴躁不满道:“正事要紧,别为个女人耽误正事。”
吕良史踹了探子一脚:“滚,三日内将顾九卿给本官抓过来。”
吕良史掌控地方官吏,康守义手握雍州兵权,一个是好色贪官,一个是野心勃勃的叛将,两人朋比为奸,共谋造反大计。
康守义道:“如今粮草尚不充足,趁朝廷还未增派兵马,邻近州县未曾反应过来,依旧大量增收粮食。”
吕良史说:“粮草的事,我想办法。不过,以雍州现在的兵力,你有几成把握?”
“我们还有退路吗?”康守义讥诮反问。
“都怪陈谨之,要不是他告发,我们还能准备的更充足些。”吕良史愤怒道,“朝廷没有动静,定是不明六皇子的真实情况,这为我们赢取了一些时间。当日抓获六皇子时,逃走的那名漏网之鱼,肯定还躲在城内,未将六皇子的消息送出去。”
曾经默默无闻的六皇子,竟得了魏文帝重用,连尚方宝剑都赐下了。
“传递信息?进了雍州的人,连只苍蝇都别想飞出去。”康守义看了一眼木架上的尚方宝剑,面色一狠,“扯旗之日,就拿六皇子的人头祭旗。”
殊不知真正的六皇子并不在太守府,被囚禁的只是一个冒牌货。
原本方诸先抵达雍州,暗中探查城内的情况,司马睿因偷偷找寻坠崖的顾九卿耽搁了些时日,比方诸后到几天。两人会合后,方诸便将获悉的情况详细告知,司马睿得知雍州官员几乎全部唯吕康二人马首是瞻,顿时气愤不已。
但是,也有些面服心不服的官员,不得不屈服于吕康二人的淫威。方诸献策,可试着将这部分官员策反为己所用。
忠奸未定,不便泄露真实身份。
他们便伪造了身份,结果出师不利,没想到第一名选中的官吏是个极其奸诈伪善之徒,察觉出他们的真实意图,假意流露出自己对朝廷的忠心,只是家人被吕康二人胁迫不得不为其所驱使,双方几次试探往来后,此人竟在司马睿喝的酒中下了药,方诸来不及阻止,司马睿晕头转向就被那人哄得道破了身份。
好在司马睿神志不清,口齿也不甚伶俐,并未确凿说出自己就是六皇子,让方诸有机会稍加补救。
然后,司马睿的侍卫刘尚就成了假的六皇子,与方诸一起被抓进了太守府。
刘尚是司马睿的近身侍卫,司马睿的事大多知道,又有方诸从旁点拨,吕康二人便被暂时糊弄了过去。
当日保护刘尚这个假皇子的侍卫都被康守义除掉,唯有交换身份成为‘刘尚’的司马睿逃了出去。
整日东躲西藏,在吕康二人的搜捕之下,如过街老鼠一般,客栈不敢住,也出不了城,只敢躲藏在废弃的民宅废墟,心惊胆战地躲避追杀。
可以说,司马睿从未如此落魄过。即使,他曾经不受重视,也没有被人如此明目张胆地追杀过。
浑浑噩噩了躲了十来天,简直同臭要饭的无异。
当顾九卿出现在眼前时,司马睿简直就是欣喜若狂,狼狈逃命的日子里,全靠对顾九卿的思念硬撑着。
顾九卿坠崖生死未知,在康王为起要死要活时,是他先找到了顾九卿,就在离京五十里外的一处渔民家中。
皇命令他不敢久呆,得知顾九卿平安,便将秘密前往雍州的事告知了顾九卿。
顾九卿说,如果有机会,我便去雍州一趟。
司马睿高兴不已,但未昏头,只道:“雍州局势凶险,九卿留在燕京养伤,等我回来即可。”
顾九卿没有说话,他以为自己打消了她的念头,便没有放在心上。
前往雍州的路上,得知康王退婚的消息,他高兴的简直快要疯了,好心情一直持续到进入雍州,直至逃命,也是顾九卿支撑着他。
狂喜过后,便是担忧害怕。
“雍州危险,你不该来,不该来的。”
顾九卿轻飘飘地看了一眼司马睿脏污的脸:“此地有位故人,我来探望。”
说罢,便递了个眼色给陌花。
陌花立即会意,从木匣中掏出一方纯白绢帕,递给司马睿,本意是让他擦脸,结果司马睿直接将绢帕收入了怀中,咧嘴笑的像个傻子。
顾九卿面上一派云淡风轻,陌花陌上简直没眼看。
司马睿偷偷瞄了眼顾九卿的脸色,见她没有丝毫不悦,乐得更开怀了。
顾九卿性子清傲内敛,不会直白表达情意,但他知道她是口是心非,嘴上说的是为故人来雍州,实则就是为他而来。
……
顾九卿并未下榻客栈,而是安置在一处民宅。
待司马睿洗漱换衣后,方具体问了司马睿进入雍州城的遭遇,得知方诸是为了救司马睿而被困太守府,顾九卿眉头微微一皱。
其实,这些情况,早在顾九卿踏入雍州城后,便已知道的一清二楚。
让司马睿重诉一遍,不过是为了让他知晓的信息过个明路罢了,毕竟他是一个闺阁女子的身份,耳目怎能如此通天。
顾九卿问道:“方诸意欲拉拢的官员名单呢?”
“在这儿。”司马睿将一张皱巴巴的纸递了过去,见顾九卿没有伸手接,他讪讪地将纸放在桌上,“有点脏……”
顾九卿吩咐陌上准备纸笔,重新誊抄了一份。
一手簪花小楷,极为漂亮。
司马睿看的不禁痴了。
字好看,写字的人更好看。
“上面的官员重新摸一遍底。”顾九卿将名单递给陌上,便让他出去了。
司马睿并没出去。
顾九卿看了他一眼,淡声道:“我累了,还请殿下移步。”
司马睿回过神,不舍道:“我马上出去,你好生歇息。”
舟车劳顿,风餐露宿,必是困顿疲累。
司马睿转身打开房门,正要踏出去时,背后又响起顾九卿的叮嘱:“避免暴露身份,殿下切勿随便出门,否则,方诸和刘尚的牺牲将会功亏一篑,殿下也必有性命之忧。”
“我知道轻重。”司马睿回头道。
烛火的映照下,司马睿似乎觉得顾九卿眼神温柔了几分。
“殿下不方便做的事,我可代殿下分忧。”
九卿在关心他,要为他分忧解难。
司马睿心里都飘飘然,出门的脚步都变轻快了不少。
顾九卿看了一眼离去的司马睿,眼神霎时冷了下来。
他看着镜中的自己,抬手取下头上的白玉发簪,置于掌心。
顾九卿端详片刻,收手握紧发簪,狭长的凤眸陡然闪动着势在必得的光芒。
“一切,都该快了。”
*
高知远在麓州城一家官学读书,其住址不难打探,很快就被顾桑摸清了家里的情况,几口人丁,几口牲畜都摸的一清二楚。
高知远住在离城六十里开外的土伢村,听名字就知道是个贫穷的村子,祖祖辈辈靠在土地里刨食过活儿。高家祖上亦是如此,高父这一代仍是如此。
高知远是高家最小的儿子,上有兄长和姐姐,从小表现出几分读书天赋,便被高父送去读书,想着小儿子能考个秀才,高家祖上就有光了。高知远自己也争气,前年考中了秀才,高家高兴之余又为生计发愁,读书的笔墨纸砚都需要银子,大儿子也需要娶妻生子,便让小儿子凭借秀才的身份找个账房先生做做,以缓和生计。
但是,高知远不愿意。
不只要考秀才,还要考举人,去燕京参加春闱。
高母最是宝贝这个老来子,自然是小儿子说什么就是什么,最后就将女儿嫁出去得了一笔远高当地嫁娶的聘礼钱,用这笔钱给大儿子娶妻成家,又给小儿子置办读书的纸笔,将等同于卖女儿的聘礼钱花的精光。
顾静得知高母没给女儿准备嫁妆不说,还扣了彩礼钱,着实吃了一惊。
在她的认知里,收了夫家的彩礼,娘家便要为女儿准备嫁妆。
顾桑说:“高知远的姐姐是给人做了填房,嫁的是个年纪比她大了十多岁的鳏夫,家中还有原配生的三个儿女,最大的十来岁,最小的三两岁,嫁过去就给人当了后娘。”
为了让顾静这个不谙世事的单蠢姑娘认清现实,顾桑让流云将高知远姐姐嫁的夫家一并调查清楚了。
“嫁过去两年都没有生孩子,男方摆明了就是想给自己买个热炕头的媳妇儿,给自己的儿女找个伺候的老妈子。高家人明知是这种情况,仍然选择将女儿推进火坑,没办法,大儿子要钱娶妻,小儿子要钱读书。”
“听说大儿子还劝过高母不要将妹妹嫁出去当后娘,但实在拗不过高母。至于你心心念念的高知远,好像就没为姐姐说过话。一屋子泥腿子,突然出个读书人,又有高母的宠溺惯爱,高知远在家中的话语权不低,但他有为姐姐真心考虑过吗?”
顾静心中有所动摇,但对高知远仍旧抱有希望。
她垂着脑袋,小声为高知远找理由:“读书人重孝道,他也跟兄长一样,不能忤逆家中长辈的意思。”
“不说高知远姐姐的事,就说高母此人,粗鲁恶俗,对大儿媳也不怎么好……”顾桑还想叭叭叭一堆高母的不是,但觉得自己磨嘴皮的功夫不如让顾静亲见来得更直官。
顾桑带着顾静偷偷去了离城六十里处的土伢村。
两人经常上街游玩,常氏也就没具体过问,压根就不知道她们出了城。
古代治安不好,为了安全起见,顾桑将流云带上了,其他的小厮丫鬟则一个都没带。
要不是顾静实在傻的过分,顾桑才懒得管。
顾桑和顾静刻意做了一番伪装,卸下钗环华衣做村妇打扮,出了城又将马车换成牛车,流云则装扮成赶车的村民。
顾静怀着忐忑、好奇等多种复杂情绪,往高知远家中而去。
心里有个声音告诉她,顾桑是对的,是她魔障了。
但还有另一个不甘心的声音对她说,她没有错,高知远值得她的喜欢,她喜欢的是高知远这个人,并非他的家人。
他的家人或许有瑕疵,但不影响高知远的好。
见离麓州城越来越远,道路越来越偏僻,顾静忍不住道:“我们只带一个人,会不会遇到危险?”
顾桑挑眉:“这会儿知道危险了?真要是嫁进了高家,被欺负了,那可就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二房不会同意顾静做出悔婚另嫁的蠢事,除非她跟家人彻底决裂,那可真就成了孤家寡人。
当顾桑察觉到顾静的决心时,便有意拉她一把。
因为,她发现顾静的决心和胆子,竟是自己带给她的。
牛车摇晃了大半天,顾桑感觉自己快要热死时,总算到了土伢村。
流云指了指村尾一家破旧的土瓦房:“三姑娘,那儿就是了。”
顾桑并未打村里走过,而是从村外绕到了村尾,刚藏好身迹,就听见破瓦房里传出一道极其难听的粗鄙骂声。
“一天天只知道把家里汉子往炕上勾的懒货贱妇,都快过了饭点,锅灶都是冷的,你想饿死老娘当家做主?”
顾静从未听过如此脏的话,彻底惊呆了。
高家穷的院墙都没有,土院坝外面用一圈木头桩子连起来,就算是当做墙挡了挡。
木头桩子矮的一眼就能看到里面的情形。
破屋前,一个穿着粗布麻衣的大肚婆妇人正在费力地搓洗脏衣服,又累又热,时不时揉揉酸疼的腰。
妇人极为年轻,却满脸疲惫,毫无血色,很明显是怀孕的大儿媳。
站在门槛叉腰谩骂的老妇便是高母,高知远的老娘。
年轻妇人被骂的极为难堪,气得手都在抖,却始终忍气吞声。因为,一旦开口反驳,婆母将会骂的更不堪,什么污言秽语都能骂出,甚至会持续到公公和丈夫回家为止。
今日,丈夫和公公出门帮人做工,家里只有她和婆母。
大儿媳撑着腰起身:“我去做饭。”
高母一脸刻薄寡相,呸道:“衣服谁洗,难不成让老娘洗?”
高母看不惯大儿子娶了媳妇就忘了娘,对大儿媳甚是讨厌,逮着大儿子没在家的机会,故意挑刺磋磨儿媳,完全不顾媳妇怀了身孕。
这明显就是无理取闹。
大儿媳低头道:“娘,我怀孕了。”
高母瞥了一眼大儿媳圆滚滚的肚子,鄙夷道:“就你这不争气的肚皮,怀的又不是大孙子,八成是个赔钱货,矫情什么!”
大儿媳忍不住哭了,就在她以为要被高母欺负死时,备受高母喜欢的小叔子回来了。
高知远穿着一身崭新的长衫,手里拎着两个包袱,一出现在木头桩子外,高母立马就换了一副嘴脸,热情地迎了上去。
“我儿怎么今日回来了?”高母看见高知远体面亮堂的新衣服,将小儿子衬得越发俊,忍不住夸赞道,“这身衣服真好看,尤其是我儿穿上真体面。”
高知远笑道:“娘,这是儿子在学堂的同窗好友所送,儿子便想穿回来给娘瞧瞧。”
听得此话,顾静眼睛瞪得更圆了。
这分明是高知远用卖画的五两银子给自己买的新衣。
高母一边夸高知远人缘好,一边将高知远包袱里的脏衣服甩到盆子里。
“饭不用你做了,把衣服洗了,我去做。”高母一脸嫌恶道,“没洗完前,不准吃饭。”
高知远对此情况见怪不怪,笑着说了一声:“劳烦嫂嫂。”
大儿媳什么都没说,坐在石坎上,默默浆洗衣服,不吃饭总比听脏话强。
高母怕高知远被太阳晒黑,一边招呼他进屋歇着,一边问他:“前两月,你说一个富家小姐对你有意思,有没有得手?”
高知远失望地摇头:“没有,她胆子太小了。就算真有什么……”
也不敢为了他们的感情,同家里人争取。
高知远准备物色新目标,这回他要排除胆量太小的富家姑娘。
顾静胆小到同高知远说几句话,就要脸红地回家,根本不敢跟他久呆,更不要说独处的机会。
顾静泪流满面,不可置信地捂住嘴巴,压根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顾桑看了一眼顾静,应该是彻底死心了。
她准备带顾静离开,脚一动,吓得立即弹跳起来。
“啊啊啊啊,蛇啊!”
尖叫声未落,流云出手极快,蛇已经被他斩杀了两段。
危险解决,但她们暴露了。
高知远闻声看过来,一眼就看见伤心欲绝的顾静,脑子嗡地一下懵了。
第 85 章
高知远面色慌乱, 第一反应便是顾静听了多少,老娘嗓门大,怕是全都听见了。
高知远属实没想到顾静竟会出现在土伢村, 出现在简陋破败的土瓦房前,这不是她一个富家千家该踏足的地方, 可她就是出现了,一身粗麻布衣的打扮,依旧掩盖不了女孩良好的家境与出身。
高知远只想到一个可能,她知道他今日下学,专程到家里找他。
顾静是个胆小如鼠的姑娘, 也是最容易受骗的那种姑娘,当初看上她,就是觉得这种性子好拿捏, 一旦时机成熟,便是他说什么她信什么。
对她来说,主动登男子的门,已是惊世骇俗的举动。
尤其在已经定亲的情况下。
想到身后的破屋老母,高知远不禁羞于见人。
没有任何准备的情况下,破漏的屋子、粗鄙无状的老娘以及自己不那么美好的一面全都暴露了出来。
高知远没时间沉浸在自卑中,意识到顾静是真的喜欢他,喜欢到敢离家见他, 只要他将方才的胡话圆回去,他们就还有可能,只要赢回她的芳心,让她对他死心塌地, 后面的一切也就水到渠成。
高知远惯来知道如何让小姑娘心动,瞬间展露出自己最好的一面, 白俊的脸上适时地露出一抹惊喜的笑容。
新衣上身,没了往日布衣的陈旧灰扑,那一笑当真是翩翩俊书生的模样。
高知远推开木栅门,快步走到顾静面前,看着满面泪水的小姑娘,脸上的惊喜转为诚恳真挚的狡辩:
“二姑娘,家母之言非小生的意思,你知道的乡下妇人比较碎嘴,我附和家母,不过是为了堵她的嘴。我知道你即将嫁人,不愿给你带去困扰。你相信我,我没有任何轻辱你之意。”
总而言之,方才不是他的真心话。
“我没想到你竟会来我家,我……”
高知远伸手欲握住顾静的手,却被顾静后退一步的动作定在原地。
顾静抹了一把眼泪,恨恨地盯着他,一字一顿道:“高知远,是我有眼无珠,错看了你。你记住,我与你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
说完,顾静哭着跑走了。
高知远想要去追,却被流云拦住了去路。
高母不高兴地冲着顾静的背影,嚷嚷道:“老娘算是看出来,你就是那位倒贴我儿子的富家姑娘,跑什么,你一个姑娘大老远来找我儿子,不就是给老娘当儿媳妇?”
顾静浑身一僵,听得高母尖利刺耳的声音,跑的更快了。
跑了一个,还有一个。
高母黄豆般大小的浊眼转向旁边的顾桑,细皮嫩肉的,比跑掉的小姑娘还要俊俏乖巧,想来也是个好出身。
“哟,我儿真是好本事,一来就来俩姑娘,要不你留下给我做儿媳,老婆子保管把你当亲闺女……”
啪!
顾桑一耳刮子狠狠扇了过去:“不会说话,这张嘴就别要了!”
“是,属下遵命!”
流云立马掏出一把匕首,快速钳制出高母的嘴,就要将舌头割掉。
出手之快,连顾桑都差点没反应过来。
“住、住手!”
高母和高知远直接吓傻了。
高母已经明显感觉刀尖划过舌根,嘴里漫起一股血沫腥子味,脏话不停的臭嘴,此时抖的一个字都骂不出来,被打的脸也是肿的。
顾桑看了一眼流云,流云立马就收了手。
高母吓得一屁股摔在地上,痛的‘哎哟’叫出声,才发现自己舌头还在。
顾桑没管高母,而是转向高知远,轻蔑的目光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
“这套绫罗新衣花了将近四两银子,是你用卖画的五两银子所买,还有脸说是同窗好友所赠?余下的一两银子,你自己吃了顿好的,买了一些纸笔,不过一日,五两银子便被你花的所剩无几。
有了银子,衣服只给自己买,好吃的吃独食,可曾想过稍微从指缝里漏一些给家中老父老母改善生活?”
“你,你怎么知道?”高知远一张脸臊的发慌,又红又白。
高母则震惊地望向高知远。
一次就能卖五两银子,高知远画了无数张画,该是多少银子。
殊不知高知远只是这回卖了五两。
那么多的银子,高知远却从未给她添置一件新衣服。
读书要给老师束脩,笔墨纸张花销也大。
高母心疼高知远,每每把从老大那里抠的钱都贴补给了小儿子,家里那口子种地卖的粮食钱也大多给了小儿子。
看见高母愤怒的目光,高知远明显慌了一下,气愤道:“胡说!纯粹是污蔑!娘,你要相信我,儿子从未骗过你,这身衣服就是同窗所送,同窗见我家贫,便好心送我一套,有何不可?”
“呵,要不要请罗衣坊的掌柜,悦来酒馆的掌柜,当面与你对峙?”顾桑冷笑。
高知远震惊不已,愤怒地指着顾桑:“你查我?”
唰地一下,顾桑抬手抽出流云的佩剑,将锋利的剑抵在高知远的脖子上,往下一压,直到将高知远脖子压出了血痕,才道:“别用手指我,你不配!”
高知远吓得立即缩回手,心惊胆战地看着项上利剑。
“别,别动手,有话好说。”
高母哆哆嗦嗦道:“你、你要什么,杀人犯法。”
大儿媳妇看着这一幕,也是吓了一跳。
一个小姑娘竟敢拿刀威胁人?
顾桑冷声道:“高知远,如果被我知道麓州城传出任何有关你和顾静的风言风语,我绝不会放过你。你要考举人,还想进燕京参加春闱,我有的是办法让你永远走不出这方小山村,也可以让你永远泯灭于世间。”
“少自作多情,别肖想你不该肖想的人,也别惹你惹不起的人。”
顾桑学着顾九卿恐吓人的模样,脸上扬起一抹带着三分冷漠三分讥诮三分蔑视的冷笑,顿时就让高知远毛骨悚然。
说完,顾桑将长剑随手扔给流云,冷酷地转身离开。
身后传来高母的打骂哭嚎:“你这个挨千刀的白眼狼,连老娘都骗,老娘真是白疼你了,你这个没良心的。”
*
麓州城,湖边。
顾静眼睛都哭肿了,在她试图为爱勇敢一回,试图反抗家中包办的盲婚哑嫁,她才发现自己倾慕的人竟是那般不堪。
她的暗念痴情,无疾而终。
高知远只是将她当做垫脚石,意图攀附一段好姻亲。与其说是看上她,不如是看上顾家的银钱。
眼角酸涩难忍,心里也酸疼酸疼的,一想到高母丑陋恶毒的嘴脸以及高母往死里磋磨大儿媳的场景,顾静忍不住哆嗦了一下,她意识到如果自己没有给力的娘家,落在高母这样的婆母手下,自己嘴笨也不利索,更不会骂人,定也是讨不了半点好。
顾静怕被家人瞧出端倪,不愿回家,坐在湖边,静静地哭泣,祭奠自己死去的情爱。
她清楚自己被高知远欺骗了,欺骗了她的感情。
她不知道严朗是不是良人,但她已经确信,自己选的高知远不是良人,是她识人不清,一腔芳心错付。
既然自己眼瞎,就让家人做主吧,家人总归不会害她。
“堂姐,哭够了,就当从来没有认识高知远这个狗东西!”顾桑开口道。
顾静泪眼婆娑地抬头:“对,他就是个狗东西!”
说完,又低着头:“三妹妹,可有喜欢的人?”
顾桑手握柳枝条,挥动着清凌凌的水波,顿了一下,毫不犹豫道:“没有。”
“那你想找怎样的郎君?”
顾静心里祈盼的郎君形象生生幻灭,便想知道顾桑心目中的理想郎君是何等模样。
顾桑一下下地搅动湖水,仿佛她的心湖也被搅动了,荡漾的水波上依稀出现顾九卿破碎拼凑的笑颜,她负气般地挥起柳枝拍向湖面,将他的脸打的更碎。
顾九卿的笑脸瞬间消失在湖面上。
她盯着剧烈荡动的湖面,近乎于咬牙切齿:“我、想、养、鱼!”
“养鱼?”顾静迷惑不解。
实在不明白养鱼跟找郎君有何关系?
顾桑叹了口气,颓然道:“但是,我的鱼塘,迄今为止,一条鱼都没有。”
顾静道:“我的银钱颇丰,给三妹妹养一池塘鱼儿都没关系。”
顾桑又是重重地叹了口气:“此鱼非彼鱼。”
看着顾静茫然红肿的眼睛,顾桑伸出手指轻佻地勾住顾静的下巴,半是认真半是玩笑道:“任何时候,都不可为了男人迷失自我,先爱己,再爱人。就是你日后的夫君,也不可事事以他为中心,要有自己的喜好,做自己喜欢的事。”
顾桑这般劝顾静,却看不清自己的内心。
穿书至今,她一直将顾九卿当做她的攻略对象,可谓事事围着他打转,琢磨他的心思,谨记他的喜好。
……
青州流民突发暴/乱趁夜杀了守城士兵,冲进青州城,一路烧杀打砸了太守府,见官就杀,见富户也杀,就连青州太守也死在了暴/乱的流民手里。
陆太守得知后惊出了一身冷汗,后知后觉反应过来顾九卿所言‘青州太守已是必死之人’,竟是这个意思。
如果处理不当,麓州的流民也可能暴起生乱。
顾九卿对此并不意外,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青麓二州流民聚集城外时,曾有人假扮成流民混在其中,暗中煽风点火撺掇流民,企图挑起流民与官府对立。青州太守本就是个倒行逆施的昏官,草菅人命,贪污赈灾银粮,不把流民当回事,再有肇事者推波助澜,流民发生暴/乱是早晚的事。
青州太守自食恶果,亦是自己种下的恶果。
陆太守相对爱戴百姓,是以麓州比青州的情况乐观。
陆太守积极安置流民,麓州的流民与当地官府的矛盾尚能缓和,且官府对撺掇生事的‘流民’有所察觉提防,撺掇者并未成功。
更重要的是,顾桑在麓州,他希望麓州安定。
自得知青州流民暴/乱一事,顾桑便有些心神不宁。
她恍然记起,原书剧情中,青麓两州都发生过流民暴/乱,书中只简单提了两句,朝廷很快派兵镇压,不过月余便将两州流民暴/乱事件平息。
只是青州流民远比麓州流民凶残,冲入城后那可真是杀红了眼,除了为富不仁的权贵奸商,其中不乏无辜丧命的百姓。
流民暴/乱事件过后,也就意味着雍州马上就要兵变,生乱了。
女主就是在这场兵变中,受了重伤,几近丧命。
“三妹妹,你觉得如何?”常氏问道。
“什么?”
顾桑压根就没听见常氏说什么,满脸迷茫道。
常氏提醒道:“三妹妹忘了,六月二十九是你的生辰,亦是你的及笄日,这是女儿家最重要的日子,值得庆祝。”
顾桑在麓州,及笄礼自有二房操持。施氏相当重视顾桑的及笄礼,来信询问,顾桑能否在及笄前赶回燕京,在家中以嫡女的身份举办一场盛大的及笄宴。
但显然,顾桑不可能赶回燕京。
老夫人便做主发话,都是顾家的姑娘,在麓州办也是一样。
顾桑愣了片刻,回过神道:“这也太麻烦了吧?”
她心里乱糟糟的,只记得雍州兵变似乎也就是那几日,但不知具体哪一日,也不知是否会提前。
麓州流民没有生乱,是因为顾九卿的缘故。而顾九卿是不愿她去雍州涉险,才会送她来麓州。
顾九卿固然有私心,但也有为她之心,才会助陆太守安置流民。
他未说过一字,但她得知流民暴/乱之后,便明白了他的苦心。
这一瞬间,顾桑忽的打定主意。
她要去雍州。
顾九卿不愿她遇险,她也不想顾九卿真正有事。
“桑桑谢堂嫂嫂和祖母的好意,但真的不用了。”顾桑抬起澄澈明眸,小脸上流露出无比坚定的神色,“因为,我要去雍州,必须去!”
常氏愣住:“大姑娘不是说很快就回来么,而且,你的及笄礼……”
顾桑说:“及笄礼不重要,我有更重要的事。”
常氏不赞同:“欸,有什么事比女子及笄还重要?”
顾明崇掀开珠帘,大步走了进来:“正好我也要去一趟雍州,接老爹回来,路上有我照看三妹妹,玉娘保管放心。至于三妹妹的及笄礼,回来补办即可。”
顾明崇并未向家人道明雍州时局,怕家中女眷跟着担惊受怕,尤其是老夫人上了年纪,最忌忧虑过重。
常氏看看顾明崇,又看看顾桑:“你们……”
次日一早,顾桑和顾明崇收拾行囊,启程前往雍州城。
流云奉命保护顾桑,自然不同意顾桑去雍州,见说不通,流云有意像主子那般将人直接打晕。
谁知顾桑竟用发簪抵在自己脖子上,以命相胁迫。
“我知道你只听命大姐姐行事,你敢拦我,我就敢自尽!敢打晕我,我醒来就抹脖子,看你如何向你主子交差?”
流云:“……”
还真交不了差。
真让三姑娘去了雍州,也交不了差。
左不过都要受罚,两相取其轻。
第 86 章
雍州城内有一处有名的鬼宅, 据说里面经常闹鬼,夜半时常传出婴儿的啼哭,女人疯癫的哭骂, 月圆之日,还有无头鬼尸在庭院散步, 十分恐怖诡异。
亲耳听到过鬼泣、亲眼看见过闹鬼的人,无不吓得鬼哭狼嚎,失禁逃命。
鬼宅位于城东朱井街,占地偌大,断壁残垣, 灰暗失色的雕栏画栋,干涸枯败的荷塘拱桥,无不诉说着这座巨大的宅院尚未变成鬼宅时, 是何等的精美奢华。
如今哪怕是白日,烈日照射下,依旧驱不散鬼宅里弥漫的那股子浓重的腐朽阴凉气息。
鬼宅之所以闹鬼,缘于第一任主人全家死绝,那可真是死的又冤又惨,可谓是鸡犬不留,上至七八十老奴,下至襁褓中嗷嗷待哺的婴孩, 无一活口生还。
宅子空置两三年,断断续续出现闹鬼事件,大多都是更夫或走夜路的行人听见从无人的宅院传出渗人的哭泣声而已,并未闹出人命。直到后来有人贪慕这座奢华无比的大宅子, 不信邪地以低价买下,又请和尚做法驱邪。结果没住两天就不得安宁, 家里人疯的疯,死的死,夜半甚至出现红衣厉鬼索命,吓得新主人连夜搬家逃命。
后来又出现过两任头硬的新主人,皆被鬼怪闹得搬了家。
当地官员得知宅子闹鬼,觉得晦气,便命人去放了一把火,宅子烧到三分之一,天将暴雨,将火扑灭了。当天夜里,放火的人起夜小解竟摔井里淹死了,而下令的那名官员据说被宅子原本的主人索命,被吓疯了。
自此,鬼宅之名当地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百姓闻之无不色变,鲜少有人涉足此地。
就连雍州官员也是绕道走,生怕遭来厉鬼的报复,再不管这座宅子的任何事。
毕竟,雍州官吏大多知道宅子的主人因何被屠满门,无人触霉头。
夜色漆黑如墨,伸手不见五指。
吱呀一声,有人推开鬼宅的门。
曾经牢固气派的朱漆大门,早已在年代失修和大火的轮番侵蚀之下变得焦黑、破损、陈旧,摇摇欲坠地悬在同样破旧不堪的门框上。
顾九卿低头看了一眼手上脏污的黑灰,沉默地掏出一方帕子,将手指擦拭干净后,方抬腿走了进去。
入眼满目荒芜衰颓,漆黑瞳孔里渗出的苦恨死寂霎时铺天盖地将他淹没,心里寒冷无温,宛若寸草不生。
他,也如这座鬼宅一样,腐朽阴森,见不得天光。
鬼宅原本的主人姓薛,是前太子妃的母家,也是他的外祖家。
记忆中,只来过一次。
但幼时阿娘经常在他耳边念叨,阿烬,阿娘无法回雍州,日后有机会记得代阿娘去探望外祖父。阿娘一遍遍不厌其烦地对他说,薛家老宅里有一座特别大特别漂亮的紫藤萝秋千,每到开花时节,紫藤花可好看了,荡着秋千闻着花香真是阿娘最快乐无忧的日子。
阿娘不无骄傲地说,这可是外祖父专门为阿娘做的,阿烬不知道外祖父的手有多巧,会做诸多有趣的玩意儿,送到东宫的木马等千奇百怪的木雕模型皆是外祖父亲手雕刻。
外祖父当年为阿娘雕刻的木雕玩意儿,都被阿娘藏在老宅里。如今又为阿烬雕着玩,阿烬可要记得外祖父的好。
外祖父的手艺确实精湛,雕刻的木马暗藏机关,会动会跑,很是有趣儿。
薛家这位外祖父更是做的一手好文章,是闻名遐迩的大儒,桃李满天下,许多身居要职的官员皆是外祖父的门生,族里亦有诸多子弟在朝为官。只是外祖父无心入仕,一直居安雍州,直到舅父春闱榜上有名,成了那一年的状元郎,外祖父怕舅父年轻气盛,不懂为官险恶,便举家搬迁燕京,为其坐镇指点。
阿娘自也去了燕京。
后来,事情远超出外祖父的发展,没想到女儿姻缘巧合下与怀仁太子相识相爱,竟做了太子妃。儿子似乎也有大志向,竟有宰辅之志。
见薛家有成为庞大外戚之势,外祖父当机立断,甚至以死胁迫舅父寻个时机,外放回雍州做一县父母官。舅父为了外祖父,不得不放弃锦绣前程。
从雍州到燕京,再回到雍州,舅父可谓是郁郁不得志,但也拗不过老父的想法。
如果怀仁太子登基,舅父或可重回燕京朝堂,大展宏图。
但一切终止于,十二年前魏王发动的那场宫变。
薛家,乃太子妃母家,阖族抄灭。
一百二十一口,一个不留。
就连薛家满月的婴孩,都未放过。
薛家被魏王(如今的魏文帝)以逆党论处,无人敢收尸,无人敢立碑,无人敢祭拜,最终被官兵葬入城郊乱葬岗。
顾九卿踩在废墟瓦砾之上,循着与记忆中对不上的坑洼小路,来到后院一间遍布蜘蛛网的闺阁房间。
屋内贵重物件早已被洗劫而空,那张价值千金的拔步床则被人损毁,早已不复往日的光鉴,屋内只余几个破烂的桌凳歪斜在地上。
他径直走到床边,伸手在床底摸索半天,总算找到阿娘所说的机关。
拔步床身原本合拢的木板出现一道缝隙,他顺势往两边推开,又摸到另一处开关,顾九卿伸手一按,床上的地板打开露出一处只能容一人的狭小空间。
点燃火折子,照亮里面的情形。
顾九卿瞳孔猛地一缩。
里面并无阿娘藏的物什,却堆满了密密麻麻的牌位。
有外祖父、外祖母、舅父、舅母……还有阿娘的。
阿娘的牌位与其他人的略有不同,背面刻着一行小字:愿君长宁。
长宁,薛长宁,是他阿娘的闺名。
“雍州城内,竟还有人记得阿娘,记得薛家人?”
顾九卿抹去自己留下的痕迹,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夜色之中。
*
陌上禀告完调查的情况,顾九卿提笔在名册上着重圈出几个名字,其中两个名字与方诸有所出入,剩余的几人与方诸查探的情况出入不大。
笔尖略顿,又添上一个新名字。
夏锋。
“这个人,我会先去见一面。”顾九卿说。
“夏锋,雍州城守将,是康守义麾下一员大将,对康守义忠心耿耿,唯命是从。康守义十分信任夏锋,故而将守城重任交由此人。我与方诸首先就将此人排除掉,九卿为何觉得他会倒戈我们?”
司马睿大惑不解,又担心顾九卿遇到危险,拦阻道,“要去也该我去,我绝不能让你涉险。”
顾九卿面色冷肃,态度不容拒绝:“殿下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我意已决,殿下不必再劝。”
一顿,又道:“殿下当真担忧我,为雍州百姓考虑,不如写封信请蓟州的庄将军暗中派兵驰援雍州,正值朝廷派兵镇压青州暴/乱,此时调兵遣将,可混淆康守义的耳目。吕康二人兵变在即,若能成功说服夏锋,里应外合,将以最小的代价护下雍州城的百姓。”
“虽难,却必须一试!”
司马睿顿时敬服不已,知道顾九卿是为他为百姓,当即就要写信,忽然又意识到一个问题:“侯向翼所统领的侯家军离雍州最近,为何舍近求远?”
侯向翼乃当朝镇国公,手握侯家军,执掌大燕四分之一的兵权,其侯家军常年驻守西境边关,与雍州只隔了两个州县。
边关无战事,镇国公阖家居于燕京城,住在魏文帝眼皮子底下,也是为了让魏文帝安心。
只有需要打仗时,镇国公才会前往边关,妻儿则留守燕京,让其无后顾之忧。
顾九卿看了一眼司马睿,黑眸微不可查地动了动:“驻守西境的乃镇国公部将,真要等他调兵遣将,必要请示镇国公。一来一回,时间不等人。”
当然,还有另一种可能。
如果部将能调动兵马,镇国公这个主将的威严岂不荡然无存。
司马睿立即反应过来,道:“九卿说的是,是我不及九卿思虑周全。”
司马睿不再盲目质疑,免得越发衬得自己愚蠢。
司马睿写信之时,顾九卿又吩咐陌上:“去查查运往雍州的粮草藏匿于何处?”
起兵造反,粮草、兵器、人马缺一不可。
……
子时三刻,夏锋心情沉重地回到居所。
今日是他最痛苦也是防备最松懈的时候,饶是如此,一进屋就被他察觉出了异常。
屋内有人?
“何方鬼祟?”
夏锋拔刀就朝黑暗中的人影砍去,火光忽的亮起,一个白衣女子岿然不动地坐于椅上,面色平静无波,“夏将军,今晚去了何处?”
散发着寒芒的刀尖骤然停下,仅离顾九卿面门寸许。
顾九卿面上一派云淡风轻,丝毫不惧,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
他手握瞬息点燃的火折子,略微偏头,将桌上的蜡烛点上,熄灭火折子,方道:“放下,我不喜欢被人用刀威胁着谈话!”
夏锋冷眼看着顾九卿,收刀归鞘:“姑娘真是好胆量!不过,夜探在下私宅怕是不妥?”
“夏将军不也探了不妥之地?”顾九卿淡漠道。
夏锋面色一沉,长刀再次出鞘,刀尖指向顾九卿:“你是谁?”
整整十二年,无人发觉他祭奠薛家人的事。
顾九卿伸指,慢慢地拨开刀锋,不答反问:“夏将军又是谁?”
夏锋:“与你无关。”
顾九卿看他一眼,漫声道:“薛家老宅之所以变成鬼宅,是出自夏将军的手笔,愿君长宁,也是你的手笔。表面投靠康守义实则另有私心……”
夏锋瞬息不寒而栗,握刀的手背青筋暴起,咬牙切齿道:“你究竟是谁?”
顾九卿漫不经心一笑:“在下顾九卿,不过燕京一官宦之女。”
第 87 章
“但, 我曾姓薛!”
一语掷地,顿如闷雷将夏锋震得动弹不得,手中兵刃哐当坠地。
夏峰不可置信地盯着顾九卿, 将他上下打量了好几眼,誓要将眼前的女子与记忆中的薛家人对上号, 在脑海里搜索了半晌,有些迟疑道:“莫非你是薛家的……小小姐,薛锦容?”
年龄上,唯有薛家大公子的次女对得上。当年满门被灭,小小姐不过四五岁的小女孩, 长大后当是顾九卿如今的年华。
只是顾九卿长相太过出挑,但薛家人容貌皆是昳丽,想来过于惊人一些也正常。
夏峰时刻留意燕京动向, 对顾九卿,也略有耳闻。
令他没想到的是,顾九卿竟然是薛家遗孤,这么多年竟然一直藏身燕京城。
顾九卿沉默不语,算是默认。
让他承认真正的身份,哪怕夏峰和薛家渊源颇深,也绝无可能。
薛文烬,也可以说是司马文烬, 不到那一刻绝不能现世。
顾九卿道:“我已经拿出十成的诚意,不知夏将军的诚意呢?”
“薛家竟还有后人存世?”
夏峰似回想起当年薛家的惨状,悲愤之下,一拳重重地砸在桌上, “如果不是狗皇帝,薛家怎会落得如此悲惨的结局, 就连刚满月的小公子都未能幸免于难。”
“是啊,我清楚地记得官兵上门时,阿弟出生不过四十天,就被……”顾九卿声音哽咽似说不下去,漆黑的眼睛没有一丝光亮。
顿了顿,顾九卿激愤的情绪略有平复,方继续道::“阿弟是戌时三刻所生,姑母派人给阿弟送了块贵重的蓝田玉贺他出生,还说阿弟的出生时辰极好,说他日后定是个大富大贵的命。”
先太子妃薛长宁,是薛锦容的亲姑母。
“姑母可说错了,连她自己都未能富贵平安一生。”顾九卿看了夏峰一眼,知道他在拿话试探自己,但自己何尝不是试探他。
夏峰心中最后一点疑虑顿消,彻底相信眼前人就是薛锦容。
生辰一般不为外人道也,就连他也是捡到小公子襁褓里刻着生辰小字的蓝田玉,方知晓得如此清楚。
“我不知小小姐有何因缘造化成了燕京顾侍郎的嫡长女,既然小小姐找到我,想必不是简单的与我叙旧,还请小小姐明示?”夏锋面色郑重,带着一种慷慨赴义的坚毅,“只要您吩咐,我在所不辞。”
“既在康守义手下讨前程,却私下拉帮结派,夏将军想做什么?”顾九卿问。
夏峰猛地握住铁拳,八尺男儿瞬间红了眼:“既然小小姐什么都知道,我也不瞒你,我要报仇,为长宁小姐报仇。如果不是长宁小姐,我夏峰早就已经死了。还有我的妹妹,也死在抄家的狗官手里。”
夏锋家境贫困,家无两片瓦,父亲早逝,母亲重病在床靠药罐子续命,还有一个年幼的妹妹。而他当年也不过十二三岁的瘦弱少年,如何撑得起这样一个摇摇欲坠的穷家。为给母亲买药、养活妹妹,夏峰不得不卖身为奴,成为当地一家豪族马场里卑贱的马奴,被人肆意凌/辱践踏。
有一次,主家邀请雍州有头有脸的公子小姐赛马,太守的小孙子上马时没踩稳,一时摔在地上磕破了点皮,当时的太守并不是吕良史,主家为给太守出气,便要将他活活打死。
无人在意一个小小马奴的死活,就在他被鞭子抽的半死不活时,是薛长宁救了他,并花银子买下了他。
她问他,你叫什么什么名字,他说,夏锋。
薛长宁:“夏风,夏天的风,很好听的名字。”
他当时想,这个贵气少女的声音也很好听。
他以为她买下自己不过是换个地方为奴,但薛长宁派人给他治伤,还给了他放奴契。
她说:“我知道你不甘心为奴,不如投身行伍博个前程吧。军中相对其它地方,不问出身,以你一手绝佳的驭马术,应该容易出头一些。”
他拒绝了她的好意,“家有老母幼妹,不能离家。”
“这样啊。”
薛长宁认真思考了一番,便让他留在薛家做事,等妹妹年纪大些能够照顾母亲,再去从军也行。
她知道他家中的情况,经常让他给妹妹和母亲带一些吃的穿的回去,甚至让药堂掌柜将药便宜卖给他,而她则暗地吩咐人将差的药钱补上。
没过两年,母亲去世,他便义无反顾地去从军,而她则去了燕京城。
再后来,他知道她成了太子妃,本就尊贵的少女愈发贵不可言。
他与她天壤之别,从不敢肖想天上的明月,只敢偷偷地关注她的动静,自也知道她所嫁的怀仁太子是世间最清正端雅的男子,知道太子待她极好,整个东宫唯有她一个妻子,知道她生了一双同样优秀的儿子,知道她过得好,他便足矣。
他以为她会一直幸福下去,可恨魏王谋权篡位,从此明月陨落,世上再无薛长宁。
而他的妹妹也死在了薛家,死在了那伙抄家灭门的官兵手里。妹妹是个沽酒小娘子,那日正好去薛家送酒,没能躲过官兵的屠戮。
他的明月,他的家人,都死了,余生只剩报仇。
竟是这样一层渊源?
顾九卿沉默片刻,开口道:“所以,你打算等康守义分化雍州之后,再取而代之,从此与大燕朝堂作对。”
夏峰怨恨滔天:“这本就不该是狗皇帝的天下,那康守义也不是甚么好东西。”
“以你之能,以一个小小的雍州,便能推翻大燕?”
顾九卿一言以蔽之。
夏峰自知自己没有称霸天下的野心与能力,他恨声道:“至少让狗皇帝不得安宁。”
顾九卿长眸低垂,清冽的声线如浸在漫长孤寂的时光中:“可是,我要的是十二年前的事得见天光,让薛家每个人正大光明受香火祭拜!”
夏峰大为震撼。
薛家每个人得见天光,自也包括薛长宁,势必要重提怀仁先太子,重揭魏王篡位夺权旧事,这可能吗?
更匪夷所思的是,对他说这番话的是一个女子。
顾九卿抬眼间,浑身气势骤变,犹如尘封已久的宝剑出鞘展现出他的凌厉和锋锐:“哪怕是夏将军与薛家有旧,敢挡我为薛家正名之路,我也不会留。”
这一刻,夏锋丝毫不觉得顾九卿是玩笑,亦不敢生出任何轻视之心。
夏峰十几年所谋轻易就被顾九卿道破,而顾九卿不过他一半的人生阅历,就已有如此可怖的心机与能力。
只是……
“狗皇帝怎么可能?”
顾九卿道:“夏将军误会了,是以我之手。”
夏锋惊愕。
薛锦容所图之大,再次令他震惊,那种睥睨天下的自信远比他有成算。
夏锋跪地道:“夏锋愿誓死追随主上,任凭差遣!”
顾九卿亲自扶起夏锋,说:“夏将军唯愿,皆会如愿。”
第 88 章
夜已深, 万籁俱寂。
夏峰得知顾九卿意欲扶持六皇子司马睿上位,立时明白过来,曾经庸碌无为的六皇子能一步步显露于人前, 背地里定然少不了顾九卿的布局和筹谋。
“六皇子现下吕康两老贼的阶下囚,康守义打算用六皇子的人头祭旗。”夏峰话锋一转, “既然,六皇子对复仇大计至关重要,我想办法将六皇子救出来。”
顾九卿慢慢地转动了一圈茶盅,神色未动:“六皇子暂且性命无虞,我会另派人手施救, 夏将军切勿轻举妄动让康守义起了疑心。”
夏峰:“主上既有章程,那我便放心了。”
“夏将军谨记,我如今的身份是顾九卿。”
顾九卿就雍州事宜商议完毕, 叮嘱了一句,方趁着天亮前,悄然无息地离去。
暗处的陌上立即现身。
“主子,吕康二人狡猾谨慎,利用树叶糠壳充作粮草掩人耳目,楼里的暗哨们查探出四五处藏粮之地,皆是如此。底下人暗中联络上两名被收押的贩卖粮食的商贾,亦不知粮草动向。”
陌上一顿, 继续道,“不过,前不久有一名李姓商户将粮食运到雍州城,似乎察觉出不对劲儿, 反应迅速,并没有落在反贼手上。”
“将此人找出来, 看看他是否知道些什么。”顾九卿沉吟道,“还有一事,想办法给方诸传个消息,让他……”
不出一天,那名李姓商户就被找到了,但那人嘴巴极为严实,非要同背后的主子谈判,陌上只好将人带到顾九卿面前。
李子舆从麻袋里钻出来,扯下眼睛上的黑布条,当看见找上自己的人竟是顾九卿,当即懵了懵。
他很快反应过来,朝顾九卿躬身作揖:“大姑娘,妹夫这厢有礼了。”
顾九卿眸色冷淡:“是你啊。”
李子舆,顾显宗的二女婿,顾皎的夫婿。
李子舆看了一眼顾九卿,笑道:“还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早知道是大姑娘问话,我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顾九卿竟出现在了雍州,背后目的怕是不简单。
顾九卿轻飘飘地道:“那就说说罢。”
李子舆眼中闪过一抹精明的光芒,他这个人直觉向来敏锐且准,去岁静安寺烧香,他隐约看见顾九卿与一个陌生男子的身影,当时顾九卿已赐婚给康王,他调查过后方知,那人并非康王而是当朝六皇子。顾九卿非那种水性杨花及沉溺情爱的人,何以同六皇子交情匪浅?
李子舆出身商贾,自小耳濡目染,听老父亲耳提面命,听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奇货可居。
有些不起眼的货物,在合适的时机,也能获取意想不到的回报。
他觉得,或许六皇子,就是顾九卿眼里的奇货可居。
如果趁此机会向顾九卿示好,也就是间接搭上六皇子,对他入仕极为有利。他不是大哥那种目光短浅之辈,只为了争夺家里的产业尔虞我诈,待他日后平步青云,任他大哥坐拥万贯家产,也只有讨好巴结他的份儿。
思及此,李子舆将他所知的情况悉数告知。
李子舆不耐烦呆家里与大哥斗法,便和父亲李东阳一起运送一批粮草来了雍州。买粮的是雍州首富郑广和,郑家与李家本就有生意往来,郑广和以‘平州水患、冀北等地遭受干旱,恐来年粮食不丰’的借口,向李家购买了大量粮食囤积,都是熟知的老主顾,李家父子也就没起疑。
一入雍州,李子舆发现郑广和不只向李家买粮,而是诸多商户,数量之庞大高达几十万石,直觉此事反常,便劝父亲带着粮食返回,自己则去了附近打探消息。
然后,李子舆就看见一伙官兵突然冒出来,将父亲和李家的粮食给包抄了。他见势不妙,事先躲了起来。
“……但凡家底实力雄厚的商户都被囚禁在郑广和位于城西丰秋巷的别庄,诸如我父亲,青州顾老爷,随州的孙老爷等,至于家底薄的小商贾,全被收押在牢。别庄守卫森严,就连送饭菜的人都是郑家的熟面孔,生面孔轻易混不进去,里面具体情况不知。”
李子舆说着,试探性地问了一句,“大姑娘,雍州这帮子官老爷该不会要造反?”
顾九卿忍不住高看李子舆一眼:“你倒是聪明。
李子舆心里咯噔一下:“雍州岂不是要乱?爹他……”
吕康二人暂时不会要富商的命,这些可都是日后的钱袋子,拿钱买命那种。
顾九卿道:“你口中的顾老爷是我二叔,我都不担心,你急什么?”
李子舆心道,那可是我亲爹,能一样吗。
不过端看顾九卿气定神闲的模样,李子舆觉得自己走南闯北竟不如一介女子沉得住气,确实有些丢脸。
念头转过间,李子舆猛然意识到,顾九卿如何知晓雍州乱象将起,朝廷总不可能派个姑娘来稳定雍州的乱局。如果是六皇子的话,倒是极有可能。
朝中康王和太子两派争斗不休,六皇子得皇帝重用,将此重任交给六皇子,在情理之中。
难不成六皇子也在雍州?
假‘六皇子’被困太守府的事,普通人根本无从知晓。
李子舆则是全凭自己推测而出,他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风轻云淡的顾九卿,当真是不服气都不行。
前脚被康王退婚,后脚就来了雍州。
这时,六皇子司马睿推门而入,当看见屋内的李子舆,眼里瞬间充满了敌意。
毕竟,李子舆可不是什么丑颜男子,反而生的皮囊绝佳,风流倜傥,英俊潇洒。
李子舆着实惊了一跳,心里想着曹操曹操就到,不过他不应该认识六皇子,察觉出司马睿的敌意,立刻主动介绍自己的身份:“在下是顾家的二女婿李子舆,不知公子是何人?”
司马睿知李子舆没有威胁,面色总算和缓了些:“六皇子,司马睿。”
李子舆面露惊讶,噗通一下跪地,惶恐道:“草民有眼无珠,不知竟是六皇子殿下驾到,还请殿下恕罪。”
“此地非京城,无须在意这些繁文缛节。”
司马睿说罢,便让李子舆起身。
司马睿端坐右上首,与顾九卿隔了张桌子,顾九卿看他一眼,随手给司马睿斟了杯茶。
司马睿看了看李子舆,又看了看顾九卿,握着杯盏的手激动得微微颤抖。
顾九卿当着外人面,亲手给他斟茶?这是不惧怕旁人知晓他们关系的信号?
曾因顾九卿赐婚给康王生出的嫉恨与幽怨,霎时消散,就连手中喝惯的清茶都比往日好喝,明明都是同样的茶。
顾九卿放下茶壶,没心思管司马睿翻涌的心迹,而是继续问李子舆:“可知李家的粮食都运到了何处?”
李子舆道:“离太守府不过五里的一座民宅,那里秘密新建了一个粮仓,至于其它的粮食是否藏于此地,我便不知情了。”
李家的粮草被李子舆用一种特殊的粉末标记过,他豢养了一种擅长追踪的蓝叶蝶,轻易便追查到了粮食的动向。
司马睿看了一眼李子舆,道:“你倒有几分本事。”
李子舆谦虚道:“草民不才,当不起殿下的夸赞。”
李子舆眼眸余光在司马睿和顾九卿身上打了个转,见没他什么事,颇为识趣地退了出去。
屋内只有顾九卿和司马睿。
顾九卿近日忙得脚不沾地,就司马睿感觉自己像个富贵闲人,平日同顾九卿独处闲聊的机会都没有。
“九卿,雍州事本该是我的职责,却辛苦你为我奔波劳累。”
如果不是被吕良史的人追杀,何至于事事躲在暗处,让顾九卿事事替他出面周全。
窗外骤然响起一道震耳欲聋的雷鸣声,原本晴朗的天空霎时乌云密布,磅礴大雨突至。
六月的天儿堪比变脸的小孩儿,说变就变。
吕康两位反贼原定七月一日起兵,也突然毫无预兆地提前三日,也就是六月二十九日。
兵者诡道也。
康守义察觉出雍州涌现出一股莫名的势力,担心生出变数,临行提前起兵。
夏峰将消息传递给顾九卿时,已是六月二十八。
“六月二十九?”
顾九卿凤眸掠过一抹莫名的光芒。
他记得,这日是顾桑的生辰。
无论是二十九,还是七月一日,他都没法亲自给她贺生。顾桑今年及笄,比往年生辰更为重要。
“主子,三姑娘已在雍州城外。因为封城令,进不了城。”陌花禀告道。
顾九卿沉默半晌,嗤了一声:“还真是不省心。”
说罢,又道:“不必管她,让她在城外呆着。”
上午下发的封城令,顾桑等人下午才将将赶到雍州,护城河上的吊桥已被收起,几人徘徊城外,根本无从入城。
顾桑站在高坡上,用千里望观察雍州城的情况,城门高大坚固,城墙上三步一岗,身穿兵甲的兵将们手持刀兵不间断巡视,瞭望台时刻侦查的士兵,无数弓弩手虎视眈眈,以及投石机、火油等物,无不是备战的姿态。
就算流云武功高强,也不可能在如此森严的守备之下顺利进城。
顾明崇又惊又怕:“真要开战了?”
如果不是两日前的暴雨,将他们困在客栈,应该能赶在城门封禁前入城。
可是照这情形,一旦被困城里,当真能全身而退?
想到老爹的处境,顾明崇不禁忧虑重重,再看顾桑也是一脸紧绷,心里更没底了。
顾明崇发愁道:“我们如何入城?”
顾桑没有回答,心中却已经有了想法。
雍州城内,全城戒严,街上到处都是巡逻的兵将。百姓们无不诚惶诚恐,家家户户闭门不出。
全城百姓纷纷都在猜测,雍州该不是要打仗了。可是,边关并无战事发生。
有人想要连夜出逃,刚至城门,便被乱箭射死。
“太守州牧有令,尔敢违逆,杀无赦。”
百姓们更加心慌了。
第 89 章
六月二十九日, 注定不甚太平。
一夜之间,雍州城墙上‘燕’字旌旗全部换成了‘雍’字旌旗,吕康二人扯掉大燕官员这块遮羞布, 正式拉起反旗,占据雍州为王。
康守义自封为雍王, 吕良史则为相,雍州文官集团首奉康守义为主。毕竟,想要逐鹿争霸,手握刀兵才是硬道理。
曾经的州牧府也变成了雍王府。
天边泛起鱼肚白,天色将明未明。
吕良史带领全部文官武将等候在雍王府外, 只待康守义杀掉六皇子祭旗盟誓,彻底与燕京朝堂决裂对立。
吕良史站在前列,那双纵欲过度的黄豆眼难掩激动与兴奋。
大燕为官近二十载, 连最末等的京官都没捞到,雍州土皇帝当的是挺爽,但是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如今直接晋升为相国,如果雍王将大燕给灭了,自己就成了货真价实的宰相,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权力美人,向来相辅相成。
想到素有燕京第一美人称号的顾九卿,吕良史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底下人尽是一帮子酒囊饭袋, 翻遍雍州城,连个女人都找不到。也是怪哉,难不成此女真有通天遁地之能不成?
吕良史暗自琢磨着,定要换一批中用的手下。
一个被他视作‘酒囊饭袋’的手下面色惊惶地跑了过来。
“太守大人……”
吕良史不高兴, 摆起架子:“什么太守?”
手下懵了一瞬,方才反应过来:“吕相大人, 大事不好了,被抓的六皇子是个冒牌货。”
“什么?假的。”
吕亮史脸色一变,问明情况,当即扶着新制的官帽就往雍王府跑去。
跟着吕康二人造反的文官武将本就心里没底,得知被抓的是一名冒牌货皇子,连皇子身份都能认错,造反当真能成功吗?
其中不乏想要跟着鸡犬升天分一杯羹的‘忠心’人士,但也有不少是身家性命都捏在吕康两个老贼手里,不得不成一条绳上的蚂蚱。
“六皇子是假的,那真的六皇子在何处?”
“六皇子绝非泛泛之辈,莫不是故意弄了个假货迷惑我们,实则就等着将我们给……”
“少在那儿瞎哔哔,脑袋都拴在裤腰带上,还他娘的想往哪儿退?”一个黑脸武将抽出长刀,大声吼道。
此人是康守义的亲信之一。
众人顿时吓得噤了声。
夏锋不动声色地看了眼旁边的黑脸武将,又看了看试图动摇军心的几名文官。
原来顾九卿早就知道太守府囚禁的是冒牌六皇子。
雍王府内,康守义身穿绣着五爪金龙的黑色蟒服,拿起架子上的尚方宝剑,打算用魏文帝赐给儿子的宝剑取六皇子的首级,开启属于他的称霸之路。
一切准备就绪,康守义正要出门,就从吕良史嘴里获知一个坏消息。
自立当天,就触霉运,可不是好兆头。
“你说六皇子是个假货!”康守义怒不可遏,蒲扇般的大手一把揪住吕良史的衣襟,“就算他是假货,今日也必须是真的。”
假货,也得当做真货祭旗。
吕良史和康守义合盟期间,两人都是有商有量,从未见过康守义对他动粗,乍然见到如此凶神恶煞的康守义,登时吓得两股战战。
“啊,雍王息怒!我想起来了,当日抓捕六皇子时,逃跑的那名侍卫很可能就是真的六皇子。他应该还困在雍州城内,我立马将人抓回来。”
康守义怒道:“废物!近半月都未将人抓住,此时还能将人给我立刻抓回来?”
吕良史怂的不能再怂:“是是是,我就是个废物!”
此时不是内讧的时候,康守义强忍着怒火将吕良史放下,甚至抬手帮他捋了捋衣领:“本王情急失状,吕相勿怪。”
吕良史被康守义唬得不敢言语。
康守义也没心思管他,一边下令全城追杀六皇子,一边道:“先杀假货祭旗,只要六皇子在雍州,就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经此一事,康守义已经不相信又好色又误事的吕良史。
如果不是吕良史分派一半人手搜捕顾九卿,真的六皇子很可能早就当成逃跑的侍卫给杀了。届时,就算手上的是假货又如何,反正真的也死了。
吕良史僵在原地,脸色煞白,不停地抬袖抹汗。
“那个……那个……”
康守义沉脸:“吞吞吐吐干什么,说!”
吕良史根本就不敢看康守义的脸色,小声快速道:“假的也逃了。”
康守义的面色瞬间精彩纷呈,气得眼前阵阵发黑,忍着想宰了吕良史的冲动:“去牢里提一个死囚犯……”
话音未落,那名怒斥文官的黑脸武将带来另一个糟心的坏消息。
“雍王,七里巷突然走水,浓烟漫天,火势极大,恐怕粮草堪忧。”
七里巷的东榆民宅,藏着几十万石粮草。如果被一把火付之一炬,拿什么同朝廷打持久战。
康守义简直快被气炸了,赶紧让黑脸武将带了两千士兵救火抢收粮草,凡是可疑之人先杀后奏。
缓了片刻,康守义磨牙吮血道:“可恶!定是那六皇子搞的鬼!”
城内涌动的势力,怕也是六皇子的人。
吕良史缩在角落里,看着杀气腾腾的康守义,恨不得找个地洞藏起来。
康守义转头看向吕良史,眼中杀意甚浓。
吕良史心惊胆战之下,脑子转的飞快,惊喊道:“雍王,大事不妙,城门恐失守。”
“去城门!”
康守义浑身一震,一把抽出兵架上作战用的长戟,满脸阴郁地走出雍王府。
吕良史瘫在地上,后怕不已。
以前怎么没发现康守义如此凶煞?
康守义翻身上马,扫了一眼齐聚的文官们,便让夏锋将没用的文官全部绑起来,押送至城门。
如果是最坏的情况,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和手无寸铁的百姓皆可做人质,拖延时间。
一路疾驰,康守义心里极度不安,又让士兵抓了几百名百姓驱赶在后。尚未赶至城门,就听到远处喊杀声震天。
前去探路的先锋策马奔回。
“雍王,城门已破,蓟州的庄将军带领五万兵马杀进了雍州城,誓要捉拿挟持六皇子的……反贼。”
康守义差点从马上摔下来,惊怒交加道:“胡说八道,怎么可能?我雍州足有六万兵马……”
话语一顿,一个念头瞬息浮现。
叛徒!
刹那间,一柄长刀直朝面门袭来,幸亏康守义早有准备,持戟挡开致命一击。
康守义不可置信地瞪向突然发难的夏锋,被人背叛的愤怒直冲脑门:“果然是你!我提拔你做守城将军,将最重要的位置交给你,你就是这样回报我的信任,勾结外人,将雍州城拱手相让。”
夏锋冷道:“虐/杀百姓者不值得我追随!”
“给我上,谁杀了夏锋这个叛徒,谁就是未来的上将军。”康守义怒极。
“雍州城已破,尔等真要跟着反贼造反?弃暗投明,放下屠刀,才是你们的出路。”夏锋厉声喝道,“六皇子承诺,降者不杀!”
康守义疯了般叫嚣:“休要听他胡言,快,给我杀了这个叛徒!你们全是我的亲卫,就算投降,朝廷也不可能放过你们!”
原本犹豫不决的士兵顿时持刀挥向夏锋。
除却被引开的黑脸武将,尚有两大忠心拥护康守义的悍将,护卫在康守义面前,逼得夏锋不得近身,又落入兵士们的包围圈。
眼看就要被砍成肉泥,一支手臂绑着红绸布条的千余士兵火速从右街包抄过来,立时同康守义的人马展开激烈的厮杀,将被围杀的夏锋解救出来。
“夏将军,没事吧?”
夏锋吐了一口血沫腥子:“死不了。”
情势一时反转。
康守义大怒,将文官和百姓挡在前面作为肉盾。
百姓们吓得惨叫连连,哭嚎声一片,场面极度混乱。
夏锋顾忌百姓性命,难免束手束脚,一时竟无法将康守义拿下。
恰在此时,庄将军带领大批军队从前路围堵过来,无数弓箭手严阵以待。
康守义等反贼彻底成了笼中困兽。
一身铠甲的庄将军,中气十足地喝道:“康贼,速将六皇子殿下安全交出,本将留你全尸。”
康守义站在惊恐绝望的百姓和文官中间,外围则是他的亲卫,这些都是死忠于自己的士兵,不像夏锋那个狗东西养不熟。
康守义悲怒到极致,宏图霸业还未开始,就要折戟沉沙,他挥刀连杀十数名百姓,满脸鲜血犹如魔鬼般,发出仰天疯笑:
“哈哈哈,司马小儿还不敢现身么?”
“康守义,现已布下天罗地网,你插翅难飞,还不快束手就擒!”司马睿身穿墨色锦袍,玉冠束发,缓步从兵将后面走了出来,“你狼子野心分化雍州,陷百姓于战火,天理难容。”
身边的刘尚抬手将一个血淋淋的人头扔到地上,正是去救火的黑脸武将。
康守义瞪大眼死死盯着司马睿,又看了眼假皇子‘刘尚’,他竟被六皇子耍弄的团团转。
“让我束手就擒,做梦!今日有诸多官员百姓陪我上路,也不算太亏。”
“百姓何其无辜,放了他们,我们可以谈。”一道清冷的女声不合时宜地响起。
司马睿神色一紧:“九卿,你怎么来了?”
顾九卿说:“我不放心。”
司马睿下意识以为顾九卿是不放心他,担心他的安危,实则是顾九卿深知不论是司马睿还是庄将军,在康守义等反贼与百姓之间,都不会真正在意百姓的性命。
因为,他们要护的是大燕的统一。
而他要护下这些百姓。
何况,其中还有一部分可用的文官。
雍州乱局关乎司马睿的前程,司马睿不可能受康守义威胁,魏文帝是个连亲兄都可杀的人,试想如果司马睿为区区几百名百姓将威胁大燕的反贼放虎归山,司马睿将再也得不到重用。
这样的代价,司马睿承受不起。
康守义愣住了,看向顾九卿的方向,发现是被他瞧不起的女娇娘,不觉得他们有何可谈。
“谈?谈什么?你能代替六皇子与庄啸林做主?”
庄将军也看了过去。
如果有办法将无百姓救出来,自然是好事。
康守义抓了足有四百名百姓连同几十名大小官员,方才的厮杀中死了七八十名百姓,尚有三百余条无辜性命,其中不乏老弱妇孺。
战场上,屠城之事尚且常见。将军保家卫国,保一方百姓,但特殊情况下却会舍弃一部分百姓。
一旦康守义逃脱,必会于其它地方掀起腥风血雨,毁的便是其它地方百姓的安定与性命。
“我自然不能。”顾九卿淡然道,“你挟持的文官本就是你的人,跟过反贼的官员,你以为朝廷还会留?而被你挟持的百姓,他们的份量或许还不及我……”
司马睿脸色大变,急道:“九卿,不可!”
康守义看见司马睿眼中的急色,终于正视顾九卿。
“你是谁?”
“顾九卿,以前是康王的未婚妻,如今……”顾九卿状似认真思索了一番,说道,“算是未来的皇家儿媳,我与康王的婚约作罢,但与皇室的婚约尚存,只是目前尚不知是哪位?”
“难道我的份量不比这些人重?”
康守义阴沉的目光在司马睿脸上打了个转,指着顾九卿道:“你,过来,我就饶这些贱民一命。”
顾九卿说:“雍王身边围得水泄不通,如何过去?”
司马睿一把拽住顾九卿,眼睛血红:“我不许,我承受不了一丁点失去你的痛苦。”
康守义见状,立马让身边的人肉盾牌让道,但不敢让百姓们完全离身,让出一条可容顾九卿通过的小道。
顾九卿微不可查地皱眉,看一眼司马睿,忽然笑了起来:“可是,我见不得无辜百姓受难,这与屠杀无异。”
当年东宫被屠戮,他曾希望能够获救,但没有,一个人都没有。
司马睿面色一滞,清楚地知道自己救不下百姓,他不能受反贼威胁。
顾九卿低眉间,抬手推开司马睿:“所以,我会助你。”
这也是他的契机。
司马睿痛苦地看着顾九卿毅然决然地走向反贼,看着康守义将沾满鲜血的屠刀放在顾九卿的脖子上,终于崩溃地大吼道:“不许伤害顾九卿,不许伤害她,康贼,你听到没?”
“是不是比这些卑微的百姓更有份量?让他们全部退出包围圈。”顾九卿手指落在锋锐的刀锋,漫不经心地对康守义道,“否则,死人可就没份量了。”
百姓的命确实不值钱,人多更是累赘,以司马睿对顾九卿的在意程度,显然带着她逃命,更方便有用。
康守义挥了挥手,让亲卫将包围圈打开一个缺口,让百姓们滚蛋。
百姓们争先恐后往缺口逃去,生怕慢了反贼就要反悔。
康守义皱眉看向引起骚乱的百姓:“都给我老实点。”
就在康守义抬头的一刹那,一把锋利的匕首直直插入胸口。
康守义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不敢相信如此快准狠的一刀出自女人之手。
顾九卿松开匕首,偏头转身,状似脚步踉跄地软倒在地上,顺势躲开了那柄割喉的凶器。虽当众刺杀反贼,但并没暴露武功,方才那一刺,落在旁人眼中,动作间却是胡乱一刺。
与此同时,另一个矫健的身影纵身而起,寒光闪过,刀锋直接削去了康守义首级。
鲜血淋漓的脑袋骨碌滚地。
挥刀削首的是夏锋。
夏锋拎起康守义的脑袋,大喝道:“逆贼已伏诛,谁敢反抗,等同此下场!”
众人震愕不已。
第 90 章
谁也没想到自愿为人质的顾九卿会当场刺杀康守义, 司马睿事先也不知情,原来所谓的‘我会助你’是这个意思,既助他成功诛杀反贼, 又助他护下百姓赢得民心。
顾九卿从未说过心悦他喜欢他的话,却做尽一切对他有利的事, 自己何其有幸,得她赤诚相待。
司马睿满心动荡与激越,心疼地望着身在血色中的顾九卿,一尘不染的白衣沾染上她最厌恶的脏血,就连那张绝世容颜亦是血迹点点, 他恨不得立刻飞奔到她身边,可是他们中间隔着层层人影,隔着尸山血海, 隔着杀戮,他被蜂拥逃命的百姓挤出去,根本去不到顾九卿身边。
两位亲信悍将见康守义已死,鱼死网破般突围逃命。
场面再度乱起来。
司马睿越想挤到顾九卿身边,越是挤不进去,眼中急色更甚。
“刀剑无眼,容臣将六皇子殿下护送至安全之地!”庄将军上前道。
“我不……”
司马睿话未说完,忽的惊骇变色, “九卿,当心!”
此刻,顾九卿已经勉强起身,面色苍白无血色, 体内绞疼不止,刺骨的寒意霎时席卷全身, 掩在袖中的手紧握成拳,指甲陷入皮肉而不自知。
寒毒发作了。
他眉宇间隐忍着极致的痛苦,因脸上血色遮蔽,倒也没被人察觉出异样。
百姓四下逃窜,他被挤的东倒西歪,几乎站立不住。
眼前人影幢幢,嘈杂刺耳的噪音如同无数只蚂蚁钻入耳中,那种极度难受的感觉,彻底摧毁了他的视觉与感官。
一把锋利无比的长刀悄然朝他胸口袭来。
“大姐姐,小心。”
一道熟悉的清脆嗓音如同烟花,倏然炸响在耳旁。
四周嘈杂哭喊的噪音瞬间褪去,唯有入耳的少女音清晰明朗。
下一瞬,他的身体被一双柔软而有力的手推开。
眼前闪过一抹寒光。
顾九卿几乎下意识地回身挡在顾桑面前,只听得噗嗤一声,刀尖瞬息穿透皮肉。
他低头看着胸口处的刀刃,面色怔愣,像是没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又发生了什么。
与他同样傻掉的,还有顾桑。
顾桑瞳孔震颤,如同顾九卿一般,像是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顾九卿仰面倒在顾桑身上,连带顾桑一起摔倒在地。
“我要你给雍王偿命!”
男人恶狠狠地盯着顾九卿,一把拔出刀刃,正要再捅一刀时,前胸后背同时传来一阵剧痛。
前胸被流云一剑刺穿,后背则被一支利箭射中。背后那一箭甚至误杀一名百姓,将百姓和男人同时贯穿,可见射箭人之急切。
隐藏在高楼的陌上,与流云对视一眼,收起弩箭离开。
不过瞬息间,曾经纯白如雪的衣衫被大片鲜血染红,惊心刺目的红。
顾桑被眼前的血色灼了眼,她看着顾九卿不断冒血的胸口,大脑一片空白。
为何还是受伤了?
这么多血。
她该怎么办,该怎么办?
顾桑杏眸里满是惊怕与慌乱,眼眶红的如血,嘴唇哆嗦不止:“对,止血,先止血。”
将伤口扎紧,按压止血。
只要血止住了,顾九卿就不会有事。
她抖着手想要从衣服上撕一些布条,发现自己穿着士兵的服饰,只得转而从顾九卿衣裙下撕下一道长布条。
流云木着脸将整瓶止血散倒在顾九卿伤口上,又给他喂了颗护住心脉的黑色药丸,对于刀口舔血之人,这两样是随身常备之药。
对于救命药,主子向来不曾苛刻,都是顶好的疗伤圣药。
原本已经昏迷的顾九卿在药物与寒毒的双重刺激下生生疼醒,他疼的冷汗淋漓,虚睁着眸眼,看着顾桑,看她边哭边抖着手给他包扎伤口。
受伤的位置极其刁钻,小姑娘缠绕伤口时极不方便,又怕弄疼他,小心翼翼的动作极为轻柔。
顾九卿感觉自己身体越来越凉,眼皮越来越沉重,那种生命流逝的恐慌将他彻底掩埋。
他不能死,不能死在雍州。
他的事情还未做完,大仇尚未得报。
如何能死,如何可以死?
一瞬间,顾九卿迸发出强大的求生欲。
“大姐姐,你真傻,为何要替我挡刀子?你知不知道我……”
顾桑哭的泣不成声,她已经做好了万全准备,就算真刺中了她,也会没事的,顶多受点皮肉伤。
原想的是,有人刺杀女主,她推开女主便是,可又怕出现意外,就将自己重要位置护住,毕竟兵荒马乱的,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意外。
顾桑提前往衣服里藏了铁皮软甲将致命处通通护住,可她万万没料到,顾九卿竟会舍命救她。
她握住顾九卿冰寒彻骨的手,才明白女主为何会受伤,原来是寒毒发作,让顾九卿失去了躲避危险的反应能力。
“大姐姐,你不会有事的,那么高的悬崖,你都能化险为夷,这点小伤,定伤不到你。”
“是……吗?”顾九卿有气无力地动了动唇,黑眸中的暗光渐渐沉下去,“借……妹妹吉言。”
顾桑哽咽:“我没有说假话,大姐姐不会死。”
原先惊惶逃命的百姓,谁也没往顾九卿这边挤逃,自发让出空间,毕竟顾九卿是为了救他们受伤,人心皆是肉长,百姓们无不触动。
夏锋见顾九卿遇刺,对于昔日同泽再不留情,但凡举刀反抗者,均被诛杀。
很快,夏锋和庄将军便将局势控制住。
司马睿飞快奔至顾九卿出事的地方,却只看见一滩刺目的鲜红。
……
一辆狂奔的马车里,顾九卿了无生气地躺着,阖目紧闭,唇色白的没有一丝血色,哪怕盖着厚重的被褥,可他身上一点儿温度都无,连带马车里的温度都降低了不少。
眉梢墨发早已凝结成一层白色的冰霜,顾桑拿帕子擦掉,不消片刻,冰霜复又重凝。
不过庆幸的是,因为顾九卿体温冰寒,反而加快凝血速度,伤口的血得以暂时止住。
眼见着包扎的白布条变成染血的红布条,顾桑心里难过的不行,也为自己没有救下顾九卿而自责。
“三妹妹,前方不远处便是四方医馆,里面的陶大夫是有名的疗伤圣手,他的医术在雍州城敢认第二,就没人认第一。”
马车外,传来顾明崇的声音。
顾桑看了一眼顾九卿身上的冰霜,转头看向陌花。
陌花摇摇头:“陌上已经去请大夫了,此人医术高明,妙手回春,不输于宫中御医。”
顾桑抿了抿唇,对着外面的顾明崇道:“谢过堂兄好意,我们已经找到更好的大夫替大姐姐治伤。”
“如此甚好。”
顾明崇着实没想到顾九卿竟有如此胆魄行刺康守义,早已对这位燕京堂妹佩服的五体投地,打心底希望顾九卿转危为安。
马车转过一条巷子,驶进一处偏僻的宅院。
顾桑取过帷帽,仔细给顾九卿戴上,方与陌花一道扶着顾九卿下车。
陌花力气大,重量几乎都在她那边,顾桑没费什么力气,只是虚扶着顾九卿。
刚将顾九卿安置在榻上,陌上便带着一名年轻大夫返回。
大夫约莫二十几岁,肩挎着药箱,一见到顾九卿的情况,不容分说便将闲杂人等赶了出去。
顾桑有心留下帮忙,但见陌花陌上对大夫毫无异议,便也跟着默默出去了。
她没有离开,就坐在门口,安静地等着,不发一言。
陌花站在旁边,看了一眼顾桑身上兵士们的衣服,便知顾桑是混在庄啸林攻城的队伍得以入城,士兵的服饰最是闷热笨重,而她像是无所感知,闷得额头汗液不断滴下,也不知抬手擦汗,就那么呆坐着。
“三姑娘,可要去换套衣服?”陌花忍不住道。
主子受伤,陌花心里也不好受,但也怨怪不到顾桑头上。就算顾桑没有出现,主子寒毒提前发作,依旧会受伤。
只是,主子竟会选择以命相救……
顾桑摇摇头,低声道:“我等大姐姐脱离危险。”
陌花道:“可是,三姑娘的衣服脏了,沾了许多血。”
顾桑低头,看着衣服上斑驳刺目的血迹,眼眶又红了。
都是顾九卿的血。
她说:“好,我去换。”
顾九卿最喜洁,一定会嫌弃她满身脏污。
顾桑换了套干净的衣服,洗了把冷水脸,回来又坐在门口,沉默地将脑袋埋在膝间。
陌花陌上等人亦都守在门外,面色沉重。
顾明崇跟随顾桑流云一道进的城,见此场景,唯有长叹一声。
谁也没说话。
四下安静。
也不知过了多久,院中的寂静被赶来的司马睿打破。
“九卿在哪儿?伤的严不严重?我要见她!”
司马睿心急如焚,不管不顾地就要往屋内冲,却被陌上一把拦住。
“殿下,大夫正在给大姑娘治伤,不宜打扰。”
司马睿脚步一顿,看见顾九卿的婢女也杵在外头,怒道:“屋里为何没留人?”
一个大夫如何方便?
顾桑闻言抬头:“事急从权,医者为大,大夫将我们全部赶出来,就是嫌弃外人在场,瞎逼逼碍事。”
在场之人,谁不着急。
再急,也不能惊扰大夫诊治。
司马睿这才发现坐在门口的顾桑,满腔愤怒与惊怕似找到了宣泄口。
“你最好祈祷顾九卿平安无事,否则,我定饶不了你。如果不是因为你,九卿焉能出事?”
顾桑蹭的起身,怒目瞪向司马睿,简直快被他气笑了。
“六皇子,你敢摸着自己良心说,大姐姐究竟是为了谁才出的事?如果六皇子将责任推到我身上,能让你悔恨少一些,能让你自责少一些,那你推给我好了。”
司马睿黑着脸道:“我有责任,难道你没有?她是为了替你挡刀子,才会伤到这般田地。”
“可大姐姐是为你甘为反贼人质,还请六皇子殿下莫要搞错因果?”
顾桑本就因为没能救下女主心情糟糕透顶,也不像平日那般惯着司马睿,你是男主你了不得,有本事不要让女主涉险啊。
未来女帝的救驾之功没了不说,从顾九卿替她挡刀的那一刻,她的心一直闷疼闷疼的,本就难受的紧,司马睿还非要怪罪到她头上。
如果真是她的错,也就认了。
司马睿面色难看至极,还想同顾桑争论,房门猛地被人打开,显然年轻大夫的脾气不怎么好。
“吵什么吵!要吵就滚远点吵,人都还没死,先被你们给吵死了!”
顾桑权当大夫是在骂司马睿,她探头往屋内瞧了一眼,急忙问道:“大姐姐情况如何?可脱离危险了?”
大夫转头看向顾桑,问道:“你是伤者的妹妹?”
顾桑点头。
大夫幽幽地叹息一声:“唉,情况不容乐观,那一刀极深,仅偏离心脏一寸,神仙都难救。”
所有人一口气提到嗓子眼。
大夫话锋一转,“不过,你们遇到了我,我又把他从阎王殿抢回来了。这位姑娘的伤有些刁钻,必须用特殊的法子加快伤势愈合,找一处天然温泉,辅以药浴,假以时日,便可苏醒。”
听此一说,顾桑立马确信眼前的大夫深知顾九卿身中寒毒的事,故意替他遮掩。
司马睿皱眉,发出灵魂性的疑惑:“伤口能泡水?”
大夫以一种看傻子似的表情看向司马睿,背着手,冷哼道:“谁说要将伤口泡在水里,下半身泡在水里即可,温泉药浴可促进血液循环,亦可通过皮肤吸收药效。”
顾桑翻了个白眼:“不懂装懂。”
司马睿面色愈发难看了。
顾桑知道书中女主疗伤的温泉山庄,但她是第一次来雍州,故而问道:“何处有温泉?”
顾明崇想了想,说道:“我记得郑广和名下好像有一处温泉山庄,天然的温泉活水,由山中引入庄内,风景独秀,环境清幽,最适合养伤。”
司马睿道:“郑广和乃反贼同谋,立刻查封名下所有产业。”
温泉山庄位于雍州城外的香山。
司马睿誓要守在顾九卿身边,坚持一道上山,但是遭到方诸的极力阻拦。
雍州后续诸事亟待定夺,需司马睿主持大局。
康守义等反贼虽被诛,但吕良史尚未抓捕归案,早就闻风而逃,抚恤牺牲的士兵及百姓,查证收集各项罪证,如何定罪跟过吕康反贼的官员,以及向魏文帝上书汇报雍州时局等各项事宜。
庄啸林虽带兵助六皇子平乱,却有意趁此机会更进一步。
这个节骨眼万不可让旁人揽了功劳。
方诸劝司马睿大局为重,然而司马睿听不进任何劝,不想搞事业,一门心思只扑在顾九卿身上。
顾桑鄙视地看了一眼顶级恋爱脑司马睿,发出尖锐的三连问。
“难不成六皇子想让大姐姐的苦心白费?罪白受?血白流?”
司马睿瞬间哑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