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迷糊糊中,池清台发现有东西盖在他身上。他睁开眼,发现自己身上多了条毛毯。
“抱歉,”他从没在外面睡得这么沉,一时间有些尴尬,“不小心睡着了。”
“怎么还在我办公室?有事吗?”谢疏慵收回手,神情如常,丝毫没有提自己刚才摸人家嘴唇的事情。
池清台确实有事,但现在却说不出口,他找了个借口:“我就是想知道手术的结果。”
毕竟算得上认识,池清台又是跟着他们一起过来的。谢疏慵不疑有他,开口道:“手术很成功,不出意外还能再活十几年。”
池清台点点头,松了口气。
谢疏慵:“要去见他们吗?”
“不了,”池清台摇头,“他们应该也不想被我打扰。”
于是二人起身离开办公室。
后半夜整个医院都安静了下来,只有皮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回荡在走廊中。
池清台和谢疏慵走到停车场,谢疏慵的专用停车位上停着一量帕加尼huayra,造型太漂亮了,池清台不由得多看了一眼。
谢疏慵注意到了他的停顿:“我送你回去?”
池清台摇头:“不用,我开车了。”
谢疏慵抬眸:“让司机回去。”
“司机早回了,我自己开车。”
私人行程,他一般不会让司机等他。
谢疏慵没再说话,刚才他已经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如果池清台不愿意,他也不会强求。
然而当他拉开车门,池清台却矮身坐进了副驾驶。
谢疏慵有些惊讶,把手机递给了他:“地址。”
池清台:“我今晚去你那边。”
谢疏慵没再说话,发动汽车驶出医院。
高级跑车安静地行驶在夜幕中,池清台坐在副驾驶,发现自己有点儿看不懂谢疏慵。
帕加尼这种级别的手工跑车,别人都是买来放家里收藏,他却直接用来当通勤车。
而且这不是他唯一的车,池清台已经见过谢疏慵开了三辆车,全都价值不菲。
不是说他和谢家决裂了,那他哪儿来这么多钱?
“有事要问我?”谢疏慵的声音悠悠响起。
池清台确实有些好奇,但也不会越界打听谢疏慵的财产情况。他随口道:“刚才等你做手术时,听护士提起,说你之前在战场做过军医。”
谢疏慵颔首:“还在读书时做过。”
池清台有些好奇:“那你上次从国外回来……”
“那次是去非洲当无国界医生,”谢疏慵说,“你摸到的那个颅骨,就是酋长送我的礼物。”
池清台:“……”
回忆起第一次见面,池清台有些感慨:“当时真被吓到了,又是人骨又是手术刀的,我还以为你是什么变态杀手。”
“那你还敢和我相亲?”谢疏慵反问,“不怕我真是什么变态?”
池清台摇头:“不管外界传言如何,我只相信自己的判断。至少在我接触的过程中,你不是那样的人。”
谢疏慵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才说:“也可能我只是假装好人。”
池清台:“人心都有黑暗的部分,能够假装好人,就已经比大部分人都要好了。”
谢疏慵挑了挑眉,似乎有些意外:“我以为你是注重人物内心的人。”
池清台反问:“可人心隔肚皮,你怎么能确保可以看透别人的心呢?”
谢疏慵被他问住了,直到汽车驶入停车场,他这才说了一句:“池清台,我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好。”
池清台:“我没觉得你是个好人。”
谢疏慵知道池清台没有听进去,他下车落锁,回头对身旁的人说:“陪我吃个夜宵吧。”
池清台没有拒绝,正好他也饿了。
谢疏慵在医院时就点了外卖,他们回家后正好送达。
不知是不是太饿了,这一顿外卖吃得尤为满足。
池清台吃完外卖,人都走到了楼梯,又突然折返对谢疏慵说道:“我没把你当个好人,但你至少救了许多人的命。”
谢疏慵:“每个医学生入学,上的第一堂课就是敬畏生命。”
池清台仰头看他,很不明白:“既然你可以救别人,为什么不愿意医治我?”
谢疏慵心情再度复杂起来。
他没有想到,池清台竟然还揪着这件事情不放。看着对方恳请的神色,谢疏慵几乎差点儿心软答应了。
但最后,他还是守住了自己的底线。
“抱歉,我帮不了你。”谢疏慵转身离开,语气沉沉,“心病还须心药医,”
池清台:?
“你说他是不是有病,心病心药?这是在嘲讽我为什么不去看心理医生吗?”
次日,心理咨询室,池清台破天荒在医生面前失了态。
对面的孟舒却笑了,她从来没见过池清台如此鲜活的模样。对心理治疗来说,病人情绪激动、哭闹甚至吵骂都是正常的,那种从头到尾都情绪稳定的病人,反而最令人头疼。
现在池清台向她抱怨,也就证明她在逐渐接近池清台深藏的心结。
孟舒建议:“你可以把事情的经过跟我说,我试着帮你理清当时的情况。”
池清台点点头,把两次谢疏慵拒绝他的情况都说了出来。
孟舒:“第一次是他主动拒绝你?”
“是,”池清台点头,“他说他知道了我的想法,但不能答应我,因为我们只是联姻,他不想和我关系太密切。”
孟舒:“你有询问过他所谓的‘想法’吗?”
池清台:“没有。”
孟舒:“为什么不问?”
“孟医生,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池清台回答道,“但现实中的人际交往,很难做到心理学理想中的完全坦诚。”
成年人的交锋更多是
含含糊糊,旁敲侧击,话里有话。
把自己的底牌摆到明面上,是十八岁愣头青才会做的事情。
“那你第二次提问时又是怎么说的?”孟舒略过上一个问题,继续道,“你有向他正式提起,你想请他帮助你进行系统脱敏疗法吗?”
池清台摇头:“没有。”
孟舒:“那你怎么知道,他知道的就是你以为的事情?”
池清台:“因为我对他只有这一个想法。”
孟舒:“可你也能确定,对方也是这样以为的吗?”
池清台沉默了下来。
孟舒缓缓道:“我想你们之间或许有些误会,我建议你做好准备,和对方开诚布公的谈一次。”
池清台决定再试一次。
只是在找谢疏慵之前,他突然接到了王振勇的电话,约他第二天去签合同。
王振勇找他签合同?
这些天里,池清台几乎都快忘了他这个人。
他之前说找别的投资人不是开玩笑,而是已经在行动了。
池清台从事风投行业近十年,手中人脉众多,杉盛又是业界出了名的大品牌,已经物色到了新的投资人。
只是没想到上次麻将局后一周,王振勇又来找他了。虽然事出突然,但池清台不会错过这个机会。
他立刻让法务部的同事拟定合同,第二天一大早就赶去了周氏集团大楼。
王振勇态度比之前更加热络,仿佛他们之前没有任何不快:“我和杉盛是多年的合作伙伴,我也一直都想和你们继续合作,可惜最近房地产不景气,我们资金不到位,不得已才一直拖着。好在现在可以了,池总请坐,杉盛的各位同事请坐。”
池清台坐下,却不信他这堆鬼话。
王振勇惯会做面子工程,言行举止更是不会给人留下任何把柄。
三天前他就查出,王振勇频频接触另一家本土投资机构,甚至有意撮合自己儿子和对方女儿,只是不知为何改又了主意。
王振勇招呼手下团队过来,不到半天就敲定了合作。离开周氏集团大楼时,甚至主动起身送他们到门口,又故作埋怨地说:“池总真是把我当外人,和谢氏大公子结婚,怎么都不请我去喝喜酒?”
谢家?难道是谢疏慵帮了他?
池清台勾了勾唇角,笑意不达眼底:“刚领证,工作太忙没顾得上酒席。”
王振勇挥手送他上车:“那办酒时记得请我啊!”
池清台却只是笑笑。
他坐进汽车后座,吩咐司机:“去华庭京州。”
司机发动汽车离开。池清台又改口,先去嘉和医院。现在才下午,谢疏慵应该还没下班。
看着窗外掠过的街景,池清台拿出新拟定的合约条款。
仔细想来,谢疏慵每次拒绝他后,又会立刻做出相应的补偿。
第一次拒绝他后,主动承包了他的三餐,第二次甚至直接帮他促成了这么大的投资。
嘴上说不希望他们关系太近,行动上却又处处护着他。
池清台看人一向很准,这次却在谢疏慵身上频频翻车。不管对方是怎么想的,也是时候和谢疏慵认真谈谈了。
嘉和医院的前台已经认识池清台了,见他过来,笑眯眯地把他带到谢疏慵办公室。
“谢医生正在开手术研讨会,”护士对他说,“你先在办公室休息一下吧。”
池清台点头,熟门熟路地坐在了沙发上。
趁着还有些时间,他整理了一下等会儿要用到的资料。他这次更新了协议结婚的条款,也附加了报酬选项,既然谢疏慵不想和他有过多联系,那他就公事公办。
“你在看什么呀?”身后突然响起一道声音,一个小脑袋瓜凑了过来,“协议结婚合同新增内容……?”
不知何时,他身后出现了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儿,肉嘟嘟的双手趴在沙发靠背,黑葡萄的眼睛里写满了好奇。
池清台不喜欢小孩儿。
小孩儿通常意味着不可控,无法预知行动轨迹,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朝他扑来。
池清台坐到椅子另一边,问他:“小朋友,你家长呢?”
“我家长去开会了,他让我在办公室玩儿。”男孩儿说完,又问池清台,“你也来了他办公室,你是来陪子奇玩儿的吗?”
办公室?去开会?这总不可能是谢疏慵的孩子吧?
池清台被自己荒唐的猜测吓到了,又问:“你爸爸是谁?”
“周……啊不对,”男孩儿摇头,脆生生地说,“我爸爸是谢疏慵。”
“你爸爸是谢疏慵?”池清台整个人都不好了。
男孩儿点头:“是的,我爸爸就是谢叔叔。”
池清台:“你叫你爸叔叔?”
“不、不是,”男孩儿有些着急,连忙解释,“谢爸爸,是谢爸爸。”
池清台:“……”
“那你妈妈呢?”
“妈妈……”男孩儿嘟哝一声,突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妈妈不要我了,呜呜呜,妈妈不要我了……!qaq”
池清台:“……”
他不喜欢小孩儿,更不喜欢随时随地说哭就哭的小孩儿。
他隔了孩子两米远,有些生疏地安抚:“你先别哭了。”
得到大人的关心,男孩儿泪眼汪汪地抬起头,突然伸出双手朝他扑来。
池清台却往旁边躲开,小孩儿咚一声扑在沙发上,哭得更凶了。
“呜呜呜,妈妈,爸爸……!”小孩儿又哭又嚎,眼泪鼻涕全糊在了沙发上,“子奇再也不和狗狗抢饭吃了,你们别丢下我!”
池清台:“……”
似乎有什么奇怪的台词混在中间。
没过多久,孩子终于哭完,软软地躺在沙发上睡了。连睡觉都在打着哭,还时不时冒出一个鼻涕泡。
池清台看不下去,抽纸巾给他擦了擦鼻涕。
小孩儿察觉到大人的安抚,本能地朝他伸出手。池清台动作有片刻停滞,表情跟着柔软了一瞬,但最终还是冷酷无情地离开了。
睡梦中的孩子打了个哭嗝儿,有些不安地睡了过去。
池清台却有些心不在焉。
这个孩子说他爸爸是谢疏慵,又说他妈妈不要他了。如果妈妈不要孩子,把孩子送到谢疏慵这里,似乎也说得过去。
不可能之前谢疏慵让人打胎的传言是真的吧?
虽然他们只是协议结婚,但一想到另一半有这种过去,池清台还是有些被恶心到了。
他心里不痛快,但也不会凭借孩子的三言两语就给事情定性。池清台把纸团扔进垃圾桶,决定等谢疏慵回来问清楚。
半个小时后,办公室外传来了脚步声,还有人们时有时无的交谈声。
“你怎么来了?”
谢疏慵开门进来,看到房间里的人愣了一下,“找我有事?”
池清台没说话,垂眸看了眼沙发上熟睡的孩子。
“子奇怎么睡在这儿?”谢疏慵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他拿出手机对池清台说,“稍等,我打个电话。”
对电话那头的人,谢疏慵就没这么好的态度了,“李一水,赶紧把你儿子带回去。”
“谢医生说的什么呀?”李一水开始阴阳怪气,“子奇明明是你孩子,你怎么能做出抛妻弃子的事情呢?”
“闭嘴,我妻子现在就在我办公室,”谢疏慵冷冷威胁,“限你一分钟之内过来,再不过来,我就天天喂你儿子吃狗粮。”
李一水:“……”
半分钟后,李一水旋风一般冲进谢疏慵办公室。他抱起沙发上的孩子,满脸护短的表情:“你也太恶毒了,子奇还是个宝宝,你怎么能喂他吃狗粮。”
“狗粮?”怀里的孩子仿佛被触发了关键词,瞬间醒了过来,抓着李一水的衣领一通大喊,“爸爸,狗粮,爸爸我要吃狗粮!”
“你是人,不能吃狗粮,妈妈都生气了,说你再吃狗粮就不要你了。”李一水拍了拍孩子肉嘟嘟的脸,“我们回家了,快过去给谢叔叔说再见。”
李子奇冲谢疏慵挥手:“谢爸爸再见。”
李一水纠正:“是叔叔。”
李子奇一本正经:“是爸爸你自己说的,让我去隔壁当谢叔叔的儿子。”
李一水:“……”
李子奇又冲池清台挥手,又说:“漂亮哥哥再见。”
池清台:“……”
“不是哥哥,”谢疏慵纠正,“漂亮哥哥是叔叔的老公,你也应该叫他叔叔。”
“叔叔的老公?男人和男人结婚?”李子奇好奇地眨着眼,“那叔叔你们也能生宝宝吗……唔……”
话还没说完,他就被李一水按着脑袋强行抱走了。
二人离开,房间里终于恢复了安静。
一大一小都太闹腾了,池清台揉了揉额角,勉强从他们的对话中听出来,这个孩子不是谢疏慵的。
至于孩子喜欢吃狗粮什么的,池清台决定不让自己回想起那一幕。
“李一水是我师兄,我们在国外一起工作过,()”
”
池清台只知道他们关系不错,倒是不知道背后还有这种过去。
“你呢,”谢疏慵问他,“你找我有什么事?”
池清台递了份材料过去:“我想更新一下协议婚姻的合同。”
“新增了什么?”谢疏慵随手拿过,没有放在心上。
池清台:“你知道我有肢体接触恐惧症吗?”
谢疏慵有些意外他会主动说,但还是点头道:“知道。”
池清台递过新增合同:“我想请你配合我做系统脱敏疗法。”
“系统脱敏疗法,”谢疏慵挑了挑眉,“为什么找我?”
池清台沉默片刻,选择说实话:“因为你是第一个不会让我恶心的人。”
谢疏慵目光落在了他手上,停顿了两秒这才说:“所以你不讨厌我碰你?”
“只是普通的接触,”池清台把手藏在桌下,一本正经地纠正,“当然,我也会支付你相应报酬。”
“报酬?”谢疏慵隐约察觉了什么。
池清台继续道:“前两次是我考虑不周,没有准备好就贸然向你提要求,你有所顾虑也很正常。所以这次我打算把治疗写进合同,纯粹的商业合作,你也不用担心我们关系太亲近。”
谢疏慵指间按着合同,呼吸沉了沉:“你前两次求我,就是为了这个?”
池清台有些疑惑:“不然你以为是什么?”
他以为什么?
他以为池清台是……
谢疏慵闭上眼深吸一口气,一瞬间觉得自己是个笑话。
“没什么,我当然知道你的想法,”再次睁眼,谢疏慵语气冷漠起来,“但你提合同……怎么,你以为我缺钱吗?”
谢疏慵自然是不缺钱的,但池清台不知道自己还能支付什么。
池清台不想放弃,换了种说法:“也可以换成你提要求,我可以承受相应的代价。”
“代价?”空旷冷清的办公室,男人漫不经心,“知道求我办事的代价吗?”
池清台静默了一瞬。
第三次。
这是谢疏慵第三次拒绝他。
池清台本以为之前是有误会,所以他重新来到谢疏慵办公室,放下骄傲和自尊,开诚布公地和他谈判。
却没想到依旧被拒绝,还要被他这样羞辱。
或许他从一开始就错了,他不该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
池清台面无表情转身:“我找别人……”
话未说完,他手腕被人一把攥住。
下一刻,男人手指挑开他黑色手套,贴着肌肤寸寸入侵他掌心:“谁允许你找别人了?”
()
池清台整个人都僵住了。
自从他戴上手套以来,就从来没有人敢这样对他。
在他愣怔的目光中,谢疏慵一寸寸褪下他手套。轻薄柔软的黑色手套被一点点扯开,露出了许久不见天日的柔软内在。
池清台这才意识到自己被做了什么,他气得整个人都在发抖,抽出手往前一挥——
“啪”
的一声响,谢疏慵结结实实挨了一耳光。
池清台收回颤抖的右手,却见自己手套还被谢疏慵捏在手上,配上之前的话语,显得格外不清不白。
池清台羞愤交加,整张脸都红透了:“谢疏慵,请你自重!”
“这就受不了了?”男人勾了勾唇角,眼神却没什么温度,“那你不如尽早放弃,我不治疗半途而废的病人。”
谢疏慵说完,把那只手套扔在桌上,和合同一起退还了回来。
那是池清台特别定制的手套,颜色全黑,材料轻薄,柔若无物,甚至不影响触屏。
手套常年伴他左右,是他生活中必不可少的东西。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比许多个人物品都要私密。
就在两分钟前,他的手套被谢疏慵强行脱落,拿在手里把玩。
而现在,他又说扔就扔。
“谁说我要放弃了?”池清台绷着脸把合同推了回来,“我现在就和你签合同。”
谢疏慵抬眸看了他两秒,轻笑出声:“可以,但我有一个要求。”
池清台早已做好了准备,自己刚才扇了谢疏慵一巴掌,对方肯定不会这么轻易放过他。
他定了定神,冷静道:“你说。”
谢疏慵:“我需要你完成治疗。”
完成治疗就行?
“这算什么条件?”池清台皱眉,“不想配合你可以直说。”
“你没明白我的意思,”谢疏慵轻笑出声,“我的意思是如果你中途退出,或者消极对待,我会使出相应手段,强制你完成治疗。”
强制……
池清台惊诧地抬头,第一次觉得眼前的谢疏慵是如此陌生。
婚后数月,池清台终于发现,这位协议丈夫并没有他表现的那般无害。
但机会太难得了,如果现在放弃,很可能再也找不到这样的机会了。
池清台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时,已然有了决断:“好,我答应你的要求。”
谢疏慵:“那么合作愉快。”
池清台拟好合同,在附加项目时有些被难住了,他问谢疏慵:“你说的相应手段是指……”
“你放心,只是辅助你治疗的必要手段,”谢疏慵回答,“不会有超过治疗程度的行为。”
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池清台隐约松了口气,他和谢疏慵合计了一遍,很快就签好了合同。
随后,池清台把合同放到一边:“现在开始吧。”
“今天不行,”谢疏慵却摇了头,“第一次治疗,我需要提前准备。”
这有什么好准备的?
在池清台的概念里,
谢疏慵就是一个陪他练习的工具人而已,
只需要贡献出自己的身体就好了。
池清台有些纳闷,但也没再多说什么。毕竟他最近工作也忙,还要额外抽时间学习系统脱敏疗法,晚一点儿也不是不行。
次日,谢疏慵找他要了下一周的日程表。没过多久,池清台收到了谢疏慵发来的消息。
战略合作伙伴:【周六上午十点来我家,尽量别穿西装,穿舒适度高的衣服。】
池清台:【好。】
最近几天池清台都很忙,睡眠严重不足。周六一大早,池清台拖着疲倦的身体起床,他洗漱完毕下意识想换上西装,但想起谢疏慵的嘱咐,又把手挪向了旁边的休闲服。
可惜他实在没什么休闲服可穿,夏天还有各种高尔夫球衫、运动t恤,到了冬天唯一能称得上休闲的衣服,就只有毛衣了。
最后,池清台穿了件长袖白t恤,中间层搭配套头羊绒衫,又在外面套了件白色羽绒服,勉强算是符合了要求。
9点50分,池清台驱车抵达华庭京州,站在门口按门铃。
谢疏慵很快过来应门,他只穿了件黑色长袖t恤,右手端着杯咖啡,一副家居随性的装扮。
“来了?”谢疏慵垂眸,目光在他身上短暂的停顿了一下。
注意到对方在看他的西装裤,池清台解释:“我没有冬天穿的运动裤。”
“没事,这也可以。”谢疏慵收回视线,转身朝着室内走去。
池清台关上门,跟着对方进入客厅。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发现今天的谢疏慵和平日里有点儿不一样。
之前接触的大部分时间里,谢疏慵都是脾气温和、很好说话的类型。其实他现在也很随和,但气场却变了,眼神变得更有侵略性,传来淡淡的压迫感。
池清台脱掉羽绒服放在沙发上,想到接下来的治疗,不由得有些心跳加速。
“吃早餐了吗?”谢疏慵问他。
池清台刚想说吃了,谢疏慵就说:“不许说谎。”
池清台一顿,终于摇头:“没有。”
没过多久,谢疏慵端了盘早餐过来,煎肉肠配煎鸡蛋,旁边还有一份蔬菜沙拉。
“快到中午了,早餐我没有准备太多。”
池清台摇头:“谢谢,这就够了。”
谢疏慵又问:“饮料喝牛奶还是橙汁?”
池清台:“咖啡。”
“那就喝牛奶吧。”谢疏慵说着,递了一杯新鲜牛奶过来。
池清台:?
“今天我们正式开始治疗,”谢疏慵神色不变,“在治疗取得一定进展前,你需要停掉咖啡、茶、巧克力等含有□□的食物。”
池清台:“……”
池清台是咖啡大户,他可以不抽烟,但不能没有咖啡续命。但谢疏慵又确实是为他好,因为□□会让人保持兴奋,不利于他治疗恐慌
。
池清台心情郁闷地吃完早餐,
起身收拾餐盘时谢疏慵抬手:“给我吧。”
池清台没跟他客气,
让他干了活儿。
谢疏慵把餐具收进洗碗机,站在水池前洗手。他双手交叠搓出泡沫,抬眸朝他这边看了一眼:“那天回去后,身体有什么不适吗?”
“哪天?”池清台一时没反应过来。
谢疏慵目光落在了他手上。
池清台一怔,霎时明白过来,他是问那天脱掉他手套……
耳廓有些发热,但池清台脸上却没有任何异常,他把手别到身后,若无其事道:“还行。”
谢疏慵:“好,我知道了。”
池清台:?
你知道什么了?
谢疏慵洗完手,抽出一张纸巾慢条斯理地擦拭着。很简单的一个动作,却被他做得仿佛是电影慢动作,充满了美感。
随后,谢疏慵把纸巾丢进垃圾桶,朝他这边走了过来:“怎么一直盯着我?现在就想打退堂鼓了?”
“我是这种人吗?”池清台反唇相讥,“我只是觉得,你看起来和平时有点儿不一样。”
谢疏慵不置可否:“工作状态,我会比平时要严肃一些。”
工作状态?
池清台有些诧异,原来他把这当成工作?
不过这样也好,只是一份工作而已。
池清台定了定神,询问道:“现在可以开始了吗?”
“可以,”谢疏慵点头,“请跟我来。”
池清台跟着谢疏慵一起上了二楼,最后停在了一扇门前面。
这是走廊角落的位置,池清台都不知道这里竟然还有个房间。
开门一看,房间不到二十平米,榻榻米上摆了两张单人椅,椅子旁边有一张小桌子,桌子上放着一些装饰用品,墙上挂着一副水墨画。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多余的家具。
房间在大楼最顶层,天花板上安装了一面玻璃窗,印着窗外的蓝天白云,明亮而安静。
“我的冥想室。”谢疏慵步入其中,坐在了一张椅子上,“流程知道吗?”
池清台跟着坐下,点头:“大致清楚。”
谢疏慵:“好,那我们先放松身体。”
放松身体这件事情池清台驾轻就熟,对每一个恐慌症患者来说,放松身体都是他们的必修课。
池清台闭上眼,突然听到谢疏慵用很轻的声音说:“平躺在地上。”
他有些惊讶地睁开眼,对上了谢疏慵平静如水的眼眸,这才意识到,原来治疗从现在就开始了。
地毯上铺了一张软垫,池清台躺上去,缓缓闭上了眼。
玻璃窗有些亮,他眼球不受控制地闪动着。
随后耳边响起一阵电动声,电动窗帘自四周落下,房间里的光线变得柔和起来。
房间似乎做了隔音,非常安静,池清台躺在地上,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起初他还有些抗
拒,池清台不习惯在别人面前做冥想。
“呼吸。”
“感受身体的重量。”
但是很快,谢疏慵的声音在房间里响起,池清台奇迹般地放松了下来。
“铛”
耳边荡起涟漪,余音缭绕,久久不散,是谢疏慵在敲钵。进来时他看到桌上摆了几个颂钵,还以为是装饰,没想到竟然有使用。
“专注。”
一道微沉的声音拉回了他的注意力。
池清台不再想那些杂乱的东西,只是让耳边的声音把自己带走。
“铛嗡嗡”
在颂钵的回旋声中,池清台的意识越来越远……最后彻底沉入黑暗……
再次恢复意识,他听到了书页翻动的声音。池清台眼皮动了动,有些茫然地从垫子上起身。
“醒了?”谢疏慵抬起了头。
“我睡着了?”池清台有些尴尬,理了理被弄乱的衣服,“抱歉,下次你可以叫醒我。”
“不影响治疗。”谢疏慵合上书放在桌上,又递了杯水过来。
池清台润了润干燥的嘴唇,也不知睡了多久,疲倦消失了,他整个人都精神了不少。
“如果没问题,我们现在进入第二项,建焦虑等级。”谢疏慵说着,把纸笔递给了他。
所谓构建焦虑等级,就是评估会引起他焦虑的行为或者场景,依次划分出等级。
划分等级方式各有不同,但通常来说数值越小,焦虑等级越低,数值越大,焦虑等级越大。
池清台提前做过预设,接过纸笔埋头一一写下。
十分钟后,谢疏慵拿到了池清台的回答。
0焦虑:和人共处一室,处于正常社交距离,无肢体接触。
10焦虑:和人人共处一室,超过正常社交距离,无肢体接触。
20焦虑:隔着手套和人握手。
30焦虑:隔着衣服的正常肢体接触。
40焦虑:不戴手套和人握手。
50焦虑:无特定防护的肢体接触。
60焦虑:置身拥挤的人群中。
70焦虑:进行有肢体接触的体育运动。
80焦虑:接触毛绒动物。
90焦虑:和他人拥抱。
100焦虑:
最后一项是空白。
谢疏慵抬眸:“最后一条没想好?”
池清台摇头:“如果前面的我都能做到,那我就告诉你最后一项。”
“可以,”谢疏慵把a4纸放到一旁,“那我们可以开始第一次治疗了。”
第一次治疗……
池清台目光落到了第二条上:和他人共处一室,彼此超过正常的社交距离,无肢体接触。
这要怎么练习?正常社交距离通常在1.2米以外,他现在和谢疏慵就差不多这个距离。
而超过正常
社交距离,还有私人距离和亲密距离,万一谢疏慵越界……
池清台拇指抵住食指,身体有些紧绷。
“时间也不早了,”
见他排斥,谢疏慵站了起来,“不然吃完午饭再练习?”
池清台松了口气:“可以。”
至少他可以多一些时间做心理准备。
午饭是谢疏慵下厨,两份黄油香煎三文鱼,配上新鲜的芦笋,不到半个小时就出了锅。
池清台拖拖拉拉地吃完饭,又吃了份饭后甜点,这才缓缓挪到了客厅。
谢疏慵已经收拾完毕,正坐在沙发上看他上午没看完的书。
头顶的梅花已经开谢了一茬,但持续有花苞,红艳艳一片,甚至开得比刚到家时更好了。
池清台站在梅花树下,一时间有些犹豫不决。
“过来,”树下的谢疏慵抬起头,“到我身边来。”
池清台愣了一下,这才意识到练习已经开始了。
谢疏慵骨架大,人又高,一个人就坐满了一整个位置,存在感非常强。
池清台走到他跟前,犹豫了一会儿,隔了半个座位在他身边坐下了。
刚一坐下,身旁就传来了一阵灼人的热度。池清台本能地想要起身,但又很快制止住了念头,肩膀默默往旁边挪了两厘米。
谢疏慵没有在意他的作弊行为,语气平静地说道:“工作、看书、看电影都随意,唯一的要求是维持这个距离,和我一起呆满两个小时。”
这种距离呆两个小时?!
池清台蹭一下站了起来。
谢疏慵抬眸。
池清台挑眉,一本正经:“我去拿电脑办公,你有意见?”
谢疏慵微笑,一副脾气很好的样子:“不敢。”
五分钟后,池清台腿上放着笔记本电脑,坐在沙发上工作。此时他距离谢疏慵也就半个身位,能清晰地感受到身旁的每一次波动。
池清台花了一点儿功夫才让自己集中注意力,专心处理起了工作。
他先是看了邮箱里的几个创业企划,又回了北美总部的联络邮件,甚至还回了一些私人微信。
等所有事情都做完,竟然才过去一个小时。
明明之前忙得昏天暗地,今天偏偏闲了下来。
池清台点开自己书。
池清台缓缓吐出一口气,暂时放松了紧绷的神经。
太突然了,他没想到谢疏慵会突然接近他。毕竟在这之前,谢疏慵从来没有过这种不礼貌的行为。
但在现实生活中,这似乎只
是大家相处的常态。
不知是不是因为谢疏慵在身边,
视频进度条都放完了,
池清台也没看进去什么东西。
明明是他很喜欢的内容,他却满脑子都在想:谢疏慵是不是往他这边靠了过来?肩膀是不是碰到了?他要往旁边避让吗?
当他又心不在焉地看完一个视频时,池清台坐不住了。
“谢疏慵。”
旁边的人低头看书,头也不抬:“有事?”
池清台:“我想结束了。”
谢疏慵:“还有十五分钟。”
池清台:“可我想结束了。”
谢疏慵终于抬起了头:“为什么?”
池清台没再说话,刚才那已经是他的极限,他做不出死皮赖脸求人的模样。
没人说话,房间霎时安静了下来,只剩下书页翻动的哗哗声。
半分钟后,谢疏慵读完最后一页,合上书从沙发上起身:“这次提前10分钟结束,但下不为例,就算你再和我撒娇也没用。”
“……?”
撒娇?
池清台冷笑一声,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但凡你脑子正常一点,你也不会认为我是在撒娇。”
谢疏慵挑眉:“原来是我理解错了?”
池清台面无表情:“我从不撒娇。”
谢疏慵又重新坐了回来:“那我们再等十分钟。”
池清台:“?”
谢疏慵:“既然不是撒娇,那我就不能提前结束了。”
池清台:“……”
不知是不是为了报复他,这次谢疏慵竟然挨着他坐了下来。稍微一动,肩膀就碰到了一起。
池清台身体瞬间紧绷,权衡再三后,他冷冰冰地吐出两个字:“撒娇。”
谢疏慵微微一笑:“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池清台从未受过如此奇耻大辱,他深吸一口气,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我、刚、才、确、实、在、撒、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