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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淘汰公演

    “碎蛇他们开场!要开始了!”

    听到迟之阳的声音, 南乙收回思绪,将目光放到舞台。

    众人以乐队为单位坐在沙发上,等待着碎蛇乐队上场。

    CB的Livehouse舞台要比一般的大很多, 屏幕更像是音乐节的排布——由一块超大屏幕和左右两块竖屏组成, 天花板和舞台地板同样也是屏幕, 整体造价不菲。

    开场前,整个livehouse是一片黑暗, 只有观众池嘈杂的议论,三秒倒计时后,灯光全灭, 背景屏幕上出现一段水墨画风格的视频。

    台下观众开始尖叫, 前排的人已然看见乐手上台, 欢呼声愈发拔高。

    视频里, 一条红蛇蜿蜒爬行。旁白出现,是苗、彝、傣三族语言和汉语的重叠音轨。

    “相传在云南,有一种蛇形怪物, 它每天都会爬到高处,又重重摔下,摔得粉碎, 但很快,这些碎片又会重新聚拢, 变回一条完整的蛇。

    他们被称为——碎蛇。”

    灯光再次亮起,一左一右两侧布灯, 是暖色调的橙黄, 斜着落在三人身上, 如同黄昏时分。

    很快, 屏幕的正中间闪现出四个红色大字——《昨日之蝶》。

    但下一秒, 这四个字化作数不清的血色蝴蝶,四散飞舞,最终消失于黑暗中。

    这样的视效无疑是非常加分的。

    左右两边的屏幕是特写镜头,展示着乐手的造型。他们三个都披着黑色披风,头上戴着不同民族的装饰,脸上罩着银质面具。

    和南乙猜想的一样,民族特色就是碎蛇最大的优势,这次的淘汰赛格外残酷,为了能够晋级,突出区别于其他乐队的特质是必然选择。

    一旁的迟之阳不禁感叹:“配上这个开场视频……太酷了。”

    吉他手沙马赤尔这次不是高马尾,而是编了一头细辫子,在话筒前站定。没有任何器乐演奏,他放声低吟,音色浑然饱满,旋律平和悠远,有一种质朴的力量感。

    不知为何,明明听不懂他的吟诵,但南乙却发自内心感受到一种对逝者的怀念。光是听着这段吟唱,他便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外婆和舅舅。

    正沉浸在酸楚中,肩膀被碰了碰。

    还以为是谁不小心,南乙侧过脸,却发现是秦一隅用肩膀抵住了他的肩,靠得很近。

    “这是彝族的毕摩在唱诵。”他的声音很低,没有了往日的戏谑和调笑,语气袒露出一种难得的真挚。

    “他在送魂。”

    大屏幕的画面跟着吟唱而变化,一些少数民族的字符出现,围绕起来,逐渐组成一个四四方方的盒子,再一看,仿佛更像是棺木。

    视角不断推进,那木头上面,雕刻了许多的蝴蝶。

    南乙望着秦一隅的侧脸,舞台上红色的灯光映在他黑色的瞳孔中,跳动着,像夜里的火把。

    “你怎么知道?”南乙明知故问。

    “我见过。”秦一隅看了他一眼,嘴角带了些笑意,“我之前在云南待过一段时间,有一次路过了一个葬礼,是彝族的葬礼。听当地的朋友说:他们认为人死之后灵魂不会消亡,但会失去方向,所以需要毕摩的指引。”

    在吟唱声中,秦一隅的声音显得格外平和、温柔。他说一句,会看一眼南乙的脸。

    “在毕摩的吟诵下,火葬后的亡灵就能找到回家的路,他们会跋山涉水,回到本族家支的发祥地,在那里,就能和祖先们的灵魂团聚。”

    真奇怪。秦一隅说的每一个字,仿佛都能在他脑中编织出完整的场景。那画面太过温馨,简直不像是能从他大脑中生成的东西。

    听到最后,他眼睛有些发酸,勉强笑了一下。

    “如果真的是这样,死亡就不是人一生的终结了。”

    “是啊,我当时听到这些,忽然就释怀了。”秦一隅脸上挂着柔柔的笑,“先离开的人,只不过是先回家了。总有一天,我们还能团聚,而且是祖祖辈辈所有人,永永远远聚在一起。”

    “不过这样也挺麻烦的。”秦一隅笑了,“我都能想象我去到那边是什么场面了,那么多长辈一起唠叨我,烦都烦死了。”

    听到这句,南乙忍俊不禁。

    因为秦一隅的话,他沉闷的心突然变得豁然。

    曾经的他,很不愿意相信这些玄妙的传说,是害怕自己忘得太快,失去了复仇的决心。报应这两个字是最虚伪的。因为在他看来,恶人根本不受因果论的约束,与其等虚无缥缈的恶果,不如他自己动手来得更快。

    但秦一隅说的这些,却真切地在南乙心中种下一颗柔软的种子,他甚至开始期待,或许有一天,他也可以回到那个“家”中,和外婆再见面。

    “你怎么好像快哭了。”

    秦一隅凑到南乙面前,歪着头盯住了他。

    这距离太近,而现场,阿满的鼓点也出现,咚——咚——

    南乙避开视线,神色未变。

    “你看错了。”

    “是吗?”秦一隅笑了,他的手肘支在膝盖上,掌根托着腮,眼神依旧是那种毫不掩饰的观察,仿佛想要把他看透似的。

    最后他说:“不过我真的很好奇。”

    “好奇什么?”

    “你哭起来什么样。”

    南乙顿了顿。在这短短几秒里,他似乎又回到日常的模样,嘴角勾着薄薄的笑意,好像对什么都不在意、不在乎。

    “我很少哭,你可能看不到了。”

    大约是这一眼太轻飘飘,秦一隅竟然怔了怔,也笑了出来。

    没有比让一个冷冰冰的人掉眼泪更令人兴奋的事了。

    谈论间,台上的三大件配合拉满,吉他音色悠长,鼓点扎实,像木桩钉在土地上,而小留的贝斯音色则很闷,有种强烈的压迫感。

    到副歌时,沙马赤尔的嗓音忽然间变得高亢,鼓和贝斯的节奏也忽而加急,配合着电吉他撕裂式的推弦,之前压抑、积攒着的情绪在瞬间爆发出来。

    而这时也终于有了汉语的歌词。

    [昨日的蝴蝶消失了

    它将灵魂带走

    昨日的蝴蝶回来了

    它说:“会过去的。”

    “你不是一无所有。”]

    沙马赤尔重复着最后一句,高举双手,台下的观众有人抹着眼角,有人摇晃身体,有人也举起手,跟着他反复唱着“你不是一无所有”。

    二楼玻璃房里的迟之阳都跟着哼唱出来,然后下意识反应过来,“太洗脑了。”

    严霁点头,“又洗脑又感人。”

    碎蛇表演到最后,三人和声吟唱,充满了灵性。而屏幕上生出一棵巨大的枫树,树的最中心是一只蝴蝶,她扇动着翅膀,画面中出现十二枚发着光的圆形物体,围绕着蝴蝶。

    “这是什么意思?”迟之阳不懂。

    面对迟之阳的发问,秦一隅就没那么温柔了,言简意赅解释道:“这是苗族的蝴蝶妈妈和她的十二颗蛋,世间万物都是蝴蝶妈妈孵化的,蝴蝶代表生命的起源。”

    “真的吗?”迟之阳蹲下来,两手捧着脸,“好有趣啊。”

    “所以他们这首歌是一个轮回。”南乙轻声说,“从死亡开始,以万物新生为结束。”

    秦一隅露出微笑,说:“就像他们唱的,一切都会过去的。”

    情感上来说,南乙很喜欢这首歌。如果他站在台下,一定会投出这一票,尽管他们没有那么多的器乐炫技,演唱上也很质朴,但对他而言,这份真挚的情感已经胜过很多。

    “好可惜。”看着碎蛇结束表演,严霁不由得发出感叹。

    “可惜什么?”迟之阳问。

    “今天之后,无论如何C组都只留下一个,不管谁留下,这么好的演出对决都不会有第二次了。”

    的确如此。

    就算是胜负欲格外强烈的南乙,也能体会到这种惋惜。

    表演结束没多久,分数就直接公布在二楼观战席的公屏上,伴随着公共广播。

    [碎蛇乐队:

    专业分:900]

    “三个评委都打满了?”

    “好厉害……”

    “音乐性确实很强啊。”

    “算上之前200的加分,这就已已经1100分了。”

    严霁分析说:“现在就看台下的观众吃不吃他们这种主打情感共鸣的民谣风格了。”

    就在大家期待的时候,公屏上却出现了一个问号。

    [观众分:?]

    “不公布吗?”

    公共广播出现:“各位C组的乐手们,观众打分将会在五支乐队表演完毕后公布。”

    “好会吊人胃口啊。”

    “直接公布太残忍了,五进一诶,两组表演完就有一组知道自己被淘汰了。”

    “一起公布也很吓人好吗,早死早超生。”

    “这赛制比得我好想死。”迟之阳把头埋在膝盖上。

    严霁笑了,“这才第一组呢,别紧张。”

    按照顺序,接下来上台的是蓝色药丸和半梦,巧合的是,他们两组竟然撞了主题,都是在[过去]这个母题下追忆时代的变迁,只是表演风格不同。

    一个更内敛,用冷静的、机械般稳定的鼓点营造出萧条感,一个则是更金属,有种九十年代摇滚才有的燥热和洒脱,仿佛把一切都豁出去了。

    “大家都铆足了劲。”南乙淡淡道。

    “我有种预感。”秦一隅笑着说,“等这场淘汰赛播出之后再看,说不定C组是最精彩的。”

    南乙平直地看了他一眼。

    “厮杀越激烈,大家才会越有危机感,就像养蛊。”秦一隅道。

    “这个赛制本来就不公平。”迟之阳说,“分组都是靠乐手内部的人气投票决定的,新乐队根本没有机会。”

    南乙却没什么情绪,淡淡道:“这个世界本来就没有绝对公平,相对公平也是强者制造出来的维稳手段而已。”

    这话不假。

    秦一隅有时候觉得,南乙虽然才十八岁,但似乎已经提前看透了这个世界运作的规则,也分清了很多真伪。

    这似乎是他的天赋,但恐怕也会令他陷入痛苦。

    两组乐队的专业评审分也都展示出来。

    [蓝色药丸:

    专业分:600]

    [半梦:

    专业分:600]

    目前为止,除开被特意隐藏的观众分,碎蛇还是暂列第一。

    他们三个戴着面具,看表情看不出紧张,但迟之阳难得细心了一回,发现他们的手都紧紧地攥着沙发布料。他又想起刚刚碎蛇回来的样子,都差点同手同脚了。

    于是他挪过去,跟碎蛇挤在一张沙发上,小声跟他们说:“我好喜欢你们这首歌。”

    碎蛇三人一齐扭头看向他。

    “真的吗?”阿满低声问。

    迟之阳点头,还指了指不远处的其他三人:“他们都很喜欢!”

    “不烬木要上了。”严霁说完,发现身边的人不见了,一扭头,愣在原地。

    秦一隅跟着看过去,乐得不行,“迟之阳怎么被他们仨抱住了啊,笑死,他是不是想背叛我们?”

    南乙笑了,道:“小太阳去献温暖了。”

    在公共广播的指引下,不烬木整队都站了起来,表情都很严肃,就连一直以来爱阴阳怪气的程澄此刻都默默无语,看上去也很重视这次的live。他们推开观战席的大门,就这样沉默着出去。

    可下一秒,几人的齐声打气隔着门传了过来。

    “Fire!Fire!Fire!”

    这中二的口号吓了他们一跳,除了南乙之外的三人都抖了抖。

    其他两个还好,倒是严霁痛苦面具,捂住耳朵说:“不好意思,上班上久了,对这个词有点ptsd……”

    南乙和秦一隅同时笑了。

    不烬木上台的时候,台下的欢呼声格外大,一方面是因为之前的巡演,他们已经积攒了不小的粉丝群体,显然观众池里就有不少,另一方面……

    秦一隅歪了头,指着台下,一脸单纯地问:“为什么她们都在喊‘Uka!程澄!Uka!程澄……’,都不喊乐队名的。”他学得惟妙惟肖。

    南乙也不明白,“不知道。”

    严霁仔细观察台下叫到快要昏厥过去的粉丝,提出一个合理猜想:“会不会是因为他们俩人气比较高?粉丝在较劲呢。”

    迟之阳也凑了回来:“啊?她们在比赛谁叫得比较大声吗?”

    “有道理。”秦一隅点头,“总不可能是希望这两位结婚吧。”

    话音刚落,空气都安静了。

    和碎蛇一样,不烬木的选曲也很讨巧,是他们最受欢迎、也是最常出现在安可环节的曲目《夏日警戒线》。

    这首的原版编曲已经很适合livehouse的气氛,快节奏的鼓点和失真的高频吉他音色,构建出高亢、活力十足的框架。而为了淘汰赛,他们这次也做出了诚意十足的改编。

    他们的舞美风格和前面几个乐队都不同,采用了大量高饱和灯光,黑的底色,搭配蓝色、粉色、紫色各种灯光,渲染出霓虹都市的五光十色,而字幕和歌词也采用了颇具金属感的喷枪式设计,带着光晕,还原了复古游戏机的美学设计,天花板屏幕投影着一颗巨大的银色迪斯科球,不断旋转着。

    为了配合这种美学风格,不烬木的乐手们的妆造也很有年代感,银色亮面短款上衣配成套的喇叭裤,穿越到上世纪八十年代的老电影里也不会有违和感。

    音乐一出现,严霁就感叹:“他们把这首歌改成了合成器浪潮,合成器音色选得真好,复古味儿太正了,感觉一秒回到八十年代的夏天了。”

    南乙习惯性去听贝斯,“还结合了一点蠢朋克的感觉。”

    迟之阳跟着台上的电子鼓摇头晃脑,听嗨了,干脆摘了消音耳罩,“我喜欢这个鼓机诶。”

    秦一隅笑了:“我喜欢这个大球,我想上去跳舞。”

    “你是想上去砸场子吧!”迟之阳大声道。

    其他乐队的乐手也很配合,在二楼的小玻璃房里,他们和台下的观众一起“开火车”,肩并着肩跳着奇怪的霹雳舞,跟着音乐合唱,也嘲笑彼此的舞姿。

    南乙是其中最冷静的一个,镇定得有些格格不入。他独自走到那面巨大的圆弧玻璃前,坐在地板上听歌。

    前奏过后,他的目光始终注视着台上的程澄,尽管这家伙昨天态度不佳,但明显听进去了他的建议,用了更加复古的演奏方式,配上合成器,的确有种在霓虹街道下骑着摩托飙车的快感。

    即便是站在竞争对手的角度,他也得承认,这首歌改得很讨喜,且不论歌曲主旨是否紧扣“过去”的命题,至少新编曲足够怀旧,也很能调动现场气氛。台下的观众已经跟随鼓点和贝斯的节奏蹦了起来。

    这才像livehouse。

    “不行。”迟之阳克制了想要一起蹦的心情,“完了,我开始紧张了,马上到我们了。”

    他突然间担心起来:“观众都在合唱,我们的歌都没人听过。”

    “没事的。”严霁安慰说,“新歌也有新歌的好处,至少足够有新鲜感。”

    第二段主歌过后,舞台上虚拟的迪斯科球突然对准了Uka,粉色的灯光也落到他身上。

    “要贝斯solo了!”

    “哇,好酷的舞台设计,天花板上还有倒退的音符,像音游一样。”

    “Uka每次弹着弹着就到吉他手跟前去了。”

    南乙盯着两个人,看得很入迷,忽然间感觉到脸侧热热的,他不回头都知道是谁靠这么近。

    “你看得可真认真。”秦一隅的声音传到耳边。

    不知什么时候,他也坐了下来,和他肩并着肩。

    音乐声太大,分散了南乙的注意力。他并没有听出这语气有什么不同,因此只是很平淡地说:“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但他的声音太低,淹没在不烬木的音乐中,于是秦一隅凑到他耳边,声音也拔高了些:“你说什么?”

    很短暂地,他们仿佛真的被困进上世纪某间迪斯科舞厅,与世界格格不入的两个人相互吸引,目眩神迷,渐渐靠近,气息都被音乐泡得黏腻缠绵。

    舞台上,Uka的solo也接近尾声,天花板上的音符越跑越快,那颗巨大的银色迪斯科球渐渐变粉,变大,一跳一跳的。

    下一刻,它变成一颗巨大的爱心,配合着合成器“怦——”的一声音效,爆裂开。

    南乙眼睛盯着舞台,后知后觉地扭头,下意识开口:“我说……”

    他的鼻尖擦过秦一隅的脸,近到只差两公分,嘴唇就能相碰。

    柑橘的气味不管不顾地包围了他。

    这一刻,那些好不容易被他忘掉的画面又一次在眼前重演。南乙像是卡机的游戏机,失灵、发烫,不断地重复着同一个画面,即使是慌乱地按遍每一个按钮,也无法恢复正常运作。

    舞台边缘的焰火同一时间点燃,喷射,全场的情绪都被引爆,玻璃房里,南乙和秦一隅被按下暂停键,气息交织萦绕。

    而台上的程澄重复唱着:

    [随便找人接吻]

    [随意烧毁人生]

    第32章 演出开始

    差一点。

    先一步反应过来的, 反而是秦一隅。

    就在南乙扭头的那瞬间,他的视线下意识地从南乙的眼睛,落到他的嘴唇。突然地, 舞台屏幕上波动的电流仿佛贯穿了他的身体, 他吓了一跳, 猛地回神,飞快拉开距离。

    “我……”

    秦一隅脑子有些短路, 说话都莫名结巴起来,“你、你刚刚说什么?”

    Livehouse里,鼓点如同浪潮般荡开, 一下一下击打着心脏, 热浪汹涌, 呼吸被一波接一波的热潮压缩, 变得异常艰难。

    好近,差一点就碰到了。

    秦一隅头一次感觉浑身飞快地热了起来,尤其是面颊。

    这怎么回事啊?

    他手心都在冒汗。

    南乙神色未变, 看上去比他淡定太多,只眨了一下眼。

    他也太淡定了吧。

    秦一隅的喉结上下滚了滚,感觉一切都很不对劲。

    但事实上, 南乙也忘了自己刚刚到底说了什么,脑子一片空白, 只能别过脸,含糊地一笔带过。

    “没什么, 听歌吧。”

    不烬木的outro像一场狂欢, 程澄放开吉他, 高举双臂, 在头顶随着节奏拍掌, 台下的观众也都跟随着他,掌声如潮汐般一阵阵推开,将热情推至高点。

    屏幕上,挥洒下来的漫天爱心又逐渐汇聚成一颗完整的巨型粉色桃心,在背景荧幕上一闪一闪,一根鲜红的警戒线穿过,像极了丘比特射出的箭矢。

    面对这么热烈躁动的气氛,身为对手,应该相当紧迫才对。

    但此时的南乙和秦一隅,都有些心猿意马,无心恋战。

    Uka和程澄一左一右,和台下互动,站在观众池的人们挤挤挨挨地高举着手,一边奋力蹦着,一边齐声唱出最后的歌词。

    [屏住呼吸——]

    [夏日警戒线在蜂鸣]

    [恋人的呼吸最动听]

    屏幕上,霓虹闪烁的都市亮起无数红色警戒线,巨大的桃心融化开来,融成一条粉色的河流,将五光十色的城市淹没。

    直到不烬木的live彻底结束。

    身后的掌声将两人从燥动中唤醒,后知后觉地,他们也跟着机械地鼓了掌。

    “还鼓掌啊!”迟之阳急得要命,冲过去一把将南乙拽起来,“该我们上场了!”

    要上场了。

    “加油加油!”

    “就差你们啦!”

    穿过其他乐手的加油声,恒星时刻四人离开了观战的玻璃屋,连接后台和这里的是一条狭长的通道,很暗,只有天花板上有粉色的顶灯散发着光亮。

    耳返里被塞满了导播和工作人员的声音。

    [灯光组准备——]

    [架子鼓、键盘都布好了吗?麻烦快点!]

    直到现在,他才稍稍有了一些临场的实感。

    严霁显然也感觉到压力,一边往前走,一边谈论起刚刚其他乐队的演出。

    “感觉无论是碎蛇还是不烬木的live,都有夺冠的可能。”

    “嗯。”南乙点头,“如果论艺术性和立意,碎蛇要更高,但是论现场氛围,不烬木效果更好,观众得分应该也会更多。”

    迟之阳平时话很多,但此时此刻却说不出一句话,只是直直地往前走,南乙很清楚这是他紧张的表现,于是他也快步向前,想走到他身边,但过拐角时,突然窜出一个人影。

    “小心——”

    南乙手臂被攥住,这才没有被撞倒。

    他一回头,是秦一隅伸手稳住了他。

    但对方还是直直地撞了上来,是工作人员,脖子上挂着[实习助理]的工作牌,手里端着要给观战区做新任务的颜料罐。

    很不幸的是,其中一罐的盖子没能盖好。

    秦一隅率先发现,眉头拧起,语气比平时不客气很多:“外套脏了。”

    助理的颜料有一大半都翻倒在南乙的西服外套上,直往下淌。

    走在前面的严霁和迟之阳也注意到这起突发事件,迟之阳有些无奈,差点骂人。

    为什么每次都这么倒霉?要是能晋级,他一定要去庙里拜一拜。

    “对不起对不起!”实习助理惶恐万分,不知所措,“我……我不是故意的,你等一下,我去找湿巾,真的抱歉!”

    颜料是洋红色的,泼在黑色的西装上格外醒目,擦拭只会更糟。

    “不用了。”南乙果断地将西装脱下来,交给对方,“帮我交给服装组的老师,就说是我不小心弄脏的,他们会处理好。”

    “那你的外套——”

    “不用管我,这样就可以。”

    秦一隅也开始脱外套,说:“我把我的给你。”

    南乙立刻抓住他的手,出声阻止:“不用,你就穿着,我想到一个别的办法。”

    他一边说着,一边检查里面的白色衬衣是否被颜料染到,脚步紧跟严霁和迟之阳,进入后台。

    “你们来了。”刚表演完的不烬木正要离开,Uka抬手和他们打了个招呼。

    南乙一眼就看到Uka脚上的白球鞋,于是径直朝他走过去,开门见山问道:“你的鞋能借我几分钟吗?”

    Uka人都懵了,“啊?”

    一旁的程澄看了一眼南乙脚上的皮鞋,疑惑问道:“你不是有鞋吗?”

    来不及多解释,南乙又问了一遍:“可以吗?”

    看出他的紧迫,Uka二话没说直接脱下来,和南乙互换了鞋,然后看着他离开。

    “恒刻的服装不是统一的西服和皮鞋吗?怎么换了?”程澄望着他们的背影,摸不着头脑。

    Uka也摇了摇头,“南乙的外套也没穿了,可能是临时有变故吧。”

    [乐队准备,还有两分钟上台。]

    台前传来公共广播的声音,观众投票全部结束,不烬木的专业评委打分也被播报出来。

    他们和碎蛇一样,也是九百分。

    迟之阳走在最前面,也最快停在后台幕布后。他紧张得喘不过气,耳返里嘈杂又混乱,所有声音嗡嗡重叠着,很难受。他干脆扯掉耳返,深呼吸试图让自己缓过劲来。

    就在这时,一双干燥宽大的手忽然伸了过来,轻柔地覆在他的耳朵上。

    迟之阳愣愣地抬眼,视线对上站在自己面前的严霁,他就这样捂住了他的耳朵,好像捧住了他的脸。

    他眨了眨眼,有些迷茫。

    “我搜到说这样可以暂时性缓解,试一试?”严霁的手稍稍下滑了些,拇指和食指按揉着外耳廓力道不重,和他的声音一样温和。

    “有效吗?”

    不知为何,迟之阳有些灵魂出窍,仿佛突然间遁入水中,咕噜咕噜,一切嘈杂的声音都被隔绝在外,水底只有心跳在浮动。

    要喘不过气了。

    迟之阳推开他的手,“不知道……好像有用。”

    他意识到这个动作不太礼貌,于是又低声补了一句“谢谢”。

    “不客气。”严霁仿佛一点也不介意,“有用就好。”

    [最后一分钟——]

    秦一隅回了好几次头,直到确认南乙跟上。

    南乙抬着手,将头发较长的部分扎起,只留下较短的微卷的头发散落在前面。

    这看上去和他的发型更加相似了。

    这时候秦一隅才恍然发现,南乙穿着的白色短袖衬衫,和他学校初中部的夏季校服很像。再配上这双白球鞋,一晃眼,简直就像看到了中学时的自己。

    他突然就明白了。南乙不仅仅是在最短的时间内做了应急处理,更是干脆将他们的概念贯彻到极致。

    秦一隅在心中想,这个人太聪明,聪明得几乎像个机器人了。他总是能最快想到办法,还是秦一隅特别喜欢的办法。

    收拾完头发,南乙又抬起手,将耳朵上的耳钉一一取下来,那些闪亮的小钉子被他拢在手心,像一捧破碎的星星。

    西装裤的口袋是假的,南乙尝试放进去,忽然意识到这个事实,于是他没有多想,视线放在秦一隅身上,就像方才看到Uka那样,只是他问都不再问,手直接伸到他胸前。那一捧小钉子从他的掌心滑落到秦一隅前襟的口袋中。

    明明很小,却沉甸甸的,压在他心头。

    “帮我收一下。”南乙说,“谢谢。”

    他几乎是一素到底了。秦一隅盯着这张脸——这实在是一张吸引人的面孔,越干净越好看,令人忍不住想象他读书时是什么样。

    “你紧张吗?”他问。

    主持人开始介绍他们出场,观众池爆发出欢呼与尖叫,声浪袭来,怕秦一隅听不清,南乙贴近他耳边。

    “不会。”不知是不是妆造带来的错觉,他的声音也不像往日那么稳,带了些少年气的乖张和调皮,“我今天没戴隐形,看不清,反正台下都是一片模糊,我就当他们都不存在。”

    很近,秦一隅短暂地闻到了他身上冷冷的香味。

    “那你没戴眼镜,不会连我都看不到吧?”他问。

    我闭上眼都能看得见你。

    [灯光全灭,恒刻准备上台——]

    南乙笑了笑,上台前瞥了他一眼。

    “你觉得呢?”

    这一眼和当初音乐节上那瞬间完全不同,不是直勾勾的,很轻,掺着点很浅的笑,眼神很亮,比那些小钉子摞一块儿都要亮。

    他出了半秒的神,被回过头的南乙拉住手臂。

    “走了。”

    幕布拉开,全黑的舞台又将秦一隅唤醒,他第一反应是怕南乙看不清,于是快步走到前面,将放在一旁的贝斯拿起来为他背好。舞台的正中间立着两个立麦,他握着他手腕,将人带到左边站好,自己则站到右边的立麦后面。

    [所有机位准备,一、二、三,action——]

    南乙右手轻放在贝斯上,等待着灯光亮起。

    可下一秒他发现,这和彩排并不完全相同,任何细微的与原计划不同的改变都会令他警觉,直到音响里传来秦一隅的声音。

    “我们的身体里,同时存在两个人。一个是现在的我,一个是过去的我。”

    平日的轻佻完全敛去,他的音色沉而轻柔,有种强烈的叙述感,尽管舞台仍是一片黑暗,可台下的乐迷也都凭着这一句话认出来是他。

    “是秦一隅吧?”

    “这就是他复出的新乐队?”

    “感觉会像翻版的无序角落,风格估计一样,没什么新意。”

    “刚刚的碎蛇和不烬木都发挥得很好,感觉他们有可能会输,大家对秦一隅那一套也都很熟悉了。”

    就在南乙以为他只是加了独白时,身后,黑沉沉的大屏幕也亮起,是画质低劣的电脑蓝屏,一行如同代码般的白色字幕出现,散发着淡淡微光,一格一格被输出到屏幕上。

    而秦一隅也提前拿出卡林巴琴,弹奏出全曲的hook部分,叮叮咚咚的声音,配合着独白和字幕,瞬间将所有人拉入一场梦中。

    [大部分时候,‘他们’很规律,互不打扰,平行地走在两条路上,但偶尔也会互换]

    南乙听见了自己的声音,是经过处理的、带着失真感的音色,仿佛是很久以前的DV录影里截取的话语。

    第一反应是看向秦一隅,对方似乎也预料到,早早地偏过脸等候他的注视,带着笑,很孩子气的笑容。他抬起右手,放在胸口——或者说压在装着属于南乙的一堆小钉子的口袋前,那表情仿佛在说:是的,就是我干的。

    这是什么时候被录下的?

    南乙忽然想起来,生日那晚自己误触了采样器。

    轻微的卡顿,滋滋的电流杂音,以及截取剪辑造成的不连贯感,都营造出一种轻微扭曲的、低保真的氛围。

    [崩溃,逻辑和方向都没有了,只剩直觉,很混乱]

    卡林巴琴的音符减缓,逐渐停止。

    [像梦游。]

    这句采样结束之后,背后大屏幕的蓝屏如同故障一般,[像梦游]这三个字不断地弹出、弹出,重叠又重叠,病毒般在极为短暂的时间里覆盖了整个屏幕。

    报错代码也随之出现:

    Error:#Sternstunde N!Yadhtrib yppah 4201

    背对着屏幕的南乙并没有看到这些,但台下却议论纷纷。

    “代码闪得好快!还好录下来了!”

    “好特别的开场,跟无序角落的风格完全不同诶。”

    “有种梦核感……我喜欢!”

    “花里胡哨的……”

    报错代码一闪而过,很快,屏幕上出现一张被吹来的纸,看清之后大家才发现,那是试卷。

    一张一张试卷被吹来,越来越多,覆盖住整个屏幕,从蓝变白,密密麻麻的答案和不同的鲜红分数,越叠越多。

    直到迟之阳的鼓点出现。

    咚、咚、咚、咚——

    满屏幕的试卷被节奏击得粉碎,化作白茫茫的光点,渐渐地,连成线、波纹,一圈圈荡开,变成涟漪。

    第二个八拍时,键盘旋律也跟着进入,细碎紧密的旋律有水的感觉。

    严霁的碎发全都向后拢去,露出额头和英俊的五官,气质和台下完全不同,他没背战斧,面前横着一台白色键盘。

    与迟之阳、秦一隅一样,他也穿着黑色西装,比起以往的正装,这件外套大得有些不“合身”,松松垮垮地罩在身上,反倒有种松弛感。

    迟之阳的妆造很类似,白色的碎发也一律向后抓,完整露出的脸配上大一号的西装,气质介于少年感和成熟之间。他的身体随着打鼓的节奏晃动,辫子垂在左肩,在灯光下微微闪光。

    “这个拍子好碎啊,感觉好难打。”

    屏幕上高饱和的蓝色也逐渐划开,变得柔和、清透,天花板与舞台地面的屏幕也同一时间亮起,都是一望无际的水蓝色。

    整个舞台化作一池波光粼粼的湖水,而在左右立麦的中间,突然间降下一道“水帘”,是蓝色灯光配合烟幕打造出来的,如波动的湖面,隔开了一左一右两个主唱。

    “双主唱??”

    “有秦一隅居然还要再加一个主唱位?有点没必要吧。”

    “别的不说,两位主唱的脸真的好配,是可以嗑的吗?”

    跟着节奏,秦一隅晃着脑袋,蓬松的头发跟着晃动,他压着节拍,在鼓点空拍的瞬间靠近麦克风,低声念出歌名。

    “梦游。”

    背景屏幕上,[梦游]两个字在涟漪中出现,白色,浮动着,很快化作一行英文——Time Loop。

    除去最初的一段改动,其他还是和排练时一样,南乙微垂着头,修长手指在长的琴颈上按压、捻揉,弹动,青筋凸起,透过薄的手背皮肤,小臂肌肉随着弹奏绷紧。而他的手腕上,残留着被泼到的少许颜料,是很暧昧的深粉色。

    他衬衫的扣子扣到最上,只露出喉结,表情也极度克制,只有发丝随节奏微微晃动,浑身上下都铺展着不可侵犯、不可沉迷的特质,但抬眼的几个瞬间,却又透出一点难驯的欲望。

    贝斯线如流水般进入其中,低频压住了过于梦幻漂浮的旋律,但节奏错落复杂、不对称,有种在失控边缘徘徊的听感。

    “这就是上次repo说的那个帅到满地乱爬的贝斯手吧?”

    “名不虚传……分不清技术和脸蛋哪个更牛逼了。”

    “我知道为什么秦一隅会被招募了,是被贝斯手钓来的吧……”

    蓝色贝斯和舞台巧妙地融为一体,前奏点弦结束后,南乙靠近麦克风,垂着眼唱出第一句。

    [游荡到时间的湖泊]

    [波光里低下头]

    屏幕上的歌词依旧是他手写的字体,白色,浮动着。

    和海选唱《狮心》时完全不同,这一首他换了唱腔,音色更沉,用了更多的气混声,在合成器和鼓的配合下有很强的空间感,仿佛在水下唱歌,空灵而慵懒。

    开场两句太抓耳,台下的乐迷迅速从方才怀旧的复古风走出,进入到梦境版的世界。

    “卧槽这个音色,我酥了。”

    “新乐队风格和无序角落完全不一样诶。”

    “这么会弹还这么会唱,长得还这么帅,哪儿来的神仙?”

    [涟漪晕开模糊的轮廓]

    [湖底那人说:]

    [“看着我,看着我……”]

    而唱出这一句时,南乙和秦一隅的确也望向了彼此。

    “好配好配……”

    “拉丝了都要,这是在用眼神在舞台上开车吗两位?”

    歌词的背后出现一滴水,落在湖面的瞬间,化作一只巨大的眼睛。

    采样的早自习铃声响起,但被处理得很虚幻、断续,仿佛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的。

    而南乙一边弹贝斯,一边唱出第二段主歌。秦一隅的和声也在这一句出现,如同两个不同时空的人在同一刻望向了彼此。

    南乙弹着琴,也跟着轻轻摇晃身躯,朝秦一隅靠近。灯光透过白衬衫,勾出若隐若现的腰线。

    横亘于两人之间那张虚幻的“水帘”随着节奏震了几下。秦一隅也向南乙的方向走去,一步步靠近,直到两人同时穿过“湖面”,交换位置,来到彼此的立麦前。

    [目光交汇打破时间的虚构]

    贝斯和鼓的节奏同时加快,仿佛是拼尽全力想要逃脱噩梦的人,但却没有章法,找不到任何出路。

    大屏幕上,那只眼眨了一下,黑色瞳孔随失速的节奏扩大、延伸,天花板和地板屏都跟着被染黑。

    整个舞台变成一条旋转着的黑色走廊,走廊的地面浸在水中,眼白化作一扇扇闪过的白色窗户。

    台下的乐迷仰着头,跟着音乐自然地进入第一视角,仿佛在走廊上奔跑,直到黑暗走廊出现光点,雪白的出口,然后是猝不及防的悬崖。

    [穿上校服的「我」]

    [纵身一跃浑身湿透]

    坠落的视野里,白茫茫的光点变成大片大片面目模糊的少年。他们穿着一模一样的半袖校服,右手握拳,举在太阳穴边。

    [明晃晃的白色校服]

    [操场上列阵驻留]

    南乙微微抬起头。空灵的声线、漠然的表情和带着轻微扭曲感的贝斯线,这一切营造出一个误入过去的先知者,洞悉一切,却无法改变。

    [「我」一言不发他们宣誓昂首]

    [光明的前程远大于自由]

    这一句是除鼓手外的三人合唱,歌词的视效格外强烈,是唯一使用红色的字幕。

    [虔诚的证书换几平米高楼]

    黑色的操场上,许多东西扭曲地破土而出,不是花也不是树,是一栋栋灰色的楼,它们从少年们的脚边生长,以诡异的速度拔高,挤压着土地,变成密密麻麻的摩天大楼。

    鼓点和贝斯的交锋也在这一刻达到顶点,急促、混乱、错综复杂,节奏越来越快,和这些高楼一起,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

    那些白茫茫的、穿着校服的身影,埋没在巨大的楼宇之中,比蚂蚁还渺小。

    就在节奏与旋律摇摇欲坠、接近失控时,所有器乐骤然消失,观众池被吊起的情绪瞬间压入真空,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地攥住咽喉。

    南乙松开弹奏贝斯的手,抬起,放在立麦上。蓝色的灯光雾气般笼下来,在短暂的静谧之中,他闭上眼,嘴唇微微张开,深吸了一口气。

    吸气声被音响放大,像一种病态的、诡谲的引诱。

    再睁眼时,器乐重启,他望着台下茫茫的人群,眼神很空。

    [这里无人听见剧透:]

    [成功需要背叛幼年的我]

    作者有话说:

    (虽然这首歌主题跟爱情没半毛钱关系,但确实是两位主唱的结晶())

    时间拨回生日过完的那个早上:

    秦一隅起来之后看到放在桌边的歌词——

    [游荡到时间的湖泊

    波光里低下头

    涟漪晕开模糊的轮廓

    湖底那人说:

    “……”]

    这不就是我想要的开头吗?但是怎么少了一句。于是,在南乙还没醒的时候,秦一隅独自坐在桌边,写了好多句填在里面的话,但无论怎么写都不满意,直到他听见身后翻身的动静,一回头,是南乙醒了。他坐了起来,眼睛半眯着,还很懵。

    秦一隅拿着歌词凑到他跟前,“这句你想好了吗?我怎么写都觉得不好,还是你来写,怎么样?”

    他右手握住了南乙的肩膀。

    事实上,因为靠得太近,而南乙又没完全清醒,秦一隅说话的时候他走了神,一个字也没听见,只是喃喃复述了秦一隅前一晚纠缠他时说过的话。

    “看着我……”

    秦一隅一愣,低头又看了一遍歌词。

    “对,就这句,我喜欢这一句!”

    “你太棒了!再顺一遍歌词就差不多了!”他激动之余,抱了一下还没睡醒的南乙,忽然感觉不对,又立刻松开。

    “快、快起来,我们去排练了。”

    南乙皱了眉,盯着秦一隅发红的耳根看了半天,又拎起被子蒙头躺下去。

    好的,我果然还在做梦。

    再睡会儿。

    第33章 时空交错

    “贝斯手太性感了……”

    玩窒息游戏时, 最刺激的不是被掐住脖子的时候,而是松手时大口呼吸的瞬间,心率超速, 头皮发麻, 新鲜的空气一涌而入, 呛得人咳嗽,咳得通红, 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现在,台下所有人的感官体验就是这样。

    情绪被短暂控住。

    突然间,秦一隅抬起手, 轻轻点了一下手中的卡林巴琴, 一声悠长的“叮——”, 如同催眠时响起的摇铃。

    是切换的信号。

    南乙脚踩踏板换上压缩和过载效果, 然后单脚踩上音箱,贝斯的琴颈垫在他大腿上。他不知从哪儿变出一个贝斯拨片,低着头狠狠扫了一下弦。

    “太帅了……扫到我大脑皮层了……”

    “恒刻的贝斯现场听爽翻了!”

    在拨片和效果器的作用下, 贝斯的音色变成颗粒十足的金属质感,鼓点也加速加重,合成器音色骤变, 一改主歌部分梦一般的轻灵和诡异,接近失真吉他, 尖利、撕裂,音高陡然拔高, 如同掉入噩梦的高潮。

    “副歌好像切了一首歌一样!”

    背景再次回到黑色走廊, 只剩歌词字幕的光亮, 舞台灯光全部变作红色, 压着节奏快速闪动、巡扫, 警示灯一般,压迫感十足。

    就连观众池里的手环灯光也都切换颜色,黑池里一片猩红。

    一切都以一种逃亡的姿态进入副歌。

    “突然‘重’起来了,有垃圾摇滚那味儿了!”

    “太燃了!”

    秦一隅和南乙齐声开口。

    [别溺毙]

    [快清醒]

    一个是瞬间爆发的金属质感,仿佛突然响起的警铃,是企图逃出这错乱时空的呐喊,而另一个则是冰冷而漠然地垫在主旋律下,尾音拉长,用三个同音词道出真相之残忍。

    [过去是遥不可及]

    [(失去)]

    [时间是吉芬商品]

    [(逝去)]

    [爱是欲望的泪滴]

    [(拭去)]

    两人的声线明明迥然不同,却意外地契合。秦一隅爆破式的、掏空一切的唱腔,是幻梦中唯一鲜活的血肉与骨架,而南乙空灵的声音则像是附骨而生的魂魄。

    融在一起的时候,才是完整的一个人。

    一左一右两个屏幕上,是两个主唱的特写镜头。

    “好伟大的两张脸……”

    “明明长得不一样,怎么感觉有种双子星的感觉?”

    “牛逼!!”

    “秦一隅一开口我鸡皮疙瘩全起来了……金属嗓太牛了!”

    就连专业评审张凌都忍不住感叹:“好久没听到这么加分的双主唱模式了。”

    在许多摇滚歌曲里,双主唱的形式更像是主唱加伴唱,或是用两个分不清的音色分担歌词,鲜少会有极端的两种音色分庭抗礼的模式。

    主唱通常是一个乐队的灵魂人物,声音越独特,效果越好,因此主唱音色通常是具有强烈“排他性”的,曾经的秦一隅就是典型。无序角落里其他任何乐手的声音出现,都像是和声,势必会被他的鲜明和强烈盖过去。

    “说实话我真的没想到……”一旁的周隼目光紧盯台上的两人,“竟然有人能和他一起做主唱,还这么合适,一点风头都不会被压过去。”

    张凌两手抬起,交叠枕在脑后,懒散道:“一开始还以为是这个新乐队捡到宝了。”

    他看向舞台上克制却又格外吸引人的贝斯手,笑了:“这么一看,捡到宝的是秦一隅才对。”

    最后一位评审则沉默不语,看着台下被这两人感染的人群。

    他开始怀疑,自己的票数是否真的能控制局面。

    音响将器乐效果扩大到极致,在有限的空间里,压迫着所有人的心脏,对音乐最本能的感知被唤醒,和副歌一起陷入疯狂。

    没人看得出坐在架子鼓后面的鼓手还处在耳鸣的折磨中。

    迟之阳拧着眉,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忍着眩晕感,凭着无数次排练的直觉打了下来,拳拳到肉,每一击都狠狠砸在自己的鼓膜上。

    [落入达尔文主义的陷阱]

    [越向上爬心越泥泞]

    重型鼓点联合贝斯的低频,暴雨般落下。红色的灯光填满整个昏暗的livehouse,在此之前,早就被前面四支乐队调高阈值,甚至会有发泄之后的疲惫,任谁也再难打动,这是最后出场的客观劣势。

    可台下的乐迷都没想到,原来他们的情绪还能更高。

    一静一燥,两重声音,轻而易举地将一切操控,他们高举着手,本能归还给节奏,向上蹦着、跳着,跟着大声唱着,喊着,痛快极了。

    背景里,黑色的走廊化作一个巨大的沼泽陷阱,白色小人拼了命向上爬,台下众人喊的越大声,他越挣扎,但下一秒,随着秦一隅唱出副歌最后一句,天花板、地板和背景屏幕全黑。

    整个舞台变成一张血盆大口,吞噬了一切。

    秦一隅张开双臂,用强混顶上高音,侧颈的青筋暴起,但就在音高攀上顶峰时,由强转弱,混着气声唱出副歌最后两句。

    [与时间赛跑到终点]

    [发现是与虎谋皮]

    从地上捡起卡林巴琴,秦一隅弹奏了几声,舞美灯光也从红变蓝,鼓点突然慢下来,合成器转换音色,一切重又遁入湖水中。

    而南乙拿起贝斯拨片,用牙齿咬住,换回之前的效果器,灵巧点弦。

    “犬齿咬拨片怎么会这么涩!”

    秦一隅从立麦架上取下麦克风,一脚踩上去音箱,弯着腰,对台下的乐迷露出一个漫不经心的笑容。

    这一举动立刻引起骚动,观众席爆发尖叫,前排的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伸出自己的手,简简单单就被蛊惑。

    但是谁都没能碰到,哪怕是指尖,因为下一秒,他就起身,走到了贝斯手的面前。

    [时间的虚构粉碎于视线交错]

    南乙嘴里仍旧叼着拨片,秦一隅拽着麦克风线走到面前,面对面唱着,越靠越近。

    他抬起下巴,手指张弛有度地在琴弦上持续slap,眼神却始终盯着秦一隅的脸。

    [弄丢校服的「我」]

    [猛然惊醒一身赤裸]

    之前那只巨大的眼睛再次出现在屏幕中,墨一样的瞳孔不断地放大,变成一大片黑湖。

    但很快,台下众人发现,那原来不是湖,是数不清穿着全套黑色西装的“人”。

    正如台上的三位乐手。

    画面中,无数个条条框框的白色线条出现,将这些西装革履的人们切分开,一个一个孤立在格子中,而这其中,一枚赤裸的白色人形突兀地被挤在里面,挤到变形。

    [乌泱泱的黑色西服]

    [格子间机械重复]

    结合歌词,众人此刻才意识到,原来恒刻的妆造和歌词是相关的,尤其是两名主唱。

    “难道说两个主唱代表的是同一个人?只是一个困在过去的校园里,一个活在现在?”

    “对啊!秦一隅唱的歌词就是现在时!”

    Live表演必然不会像修音舞台那样完美,之前四支乐队的主唱也各有各的瑕疵,有的是紧张、怯场,有的是音准和气息的不稳定,但也都属于乐队表演的正常范畴,气氛到了,不完美也能给人情感共鸣。

    可秦一隅却根本不同,他是老天爷赏饭吃的典型,对自己的嗓音有着绝对的掌控力,录音室版本无法还原他live魅力的十分之一。

    他几乎是为舞台而生的,台下越是汹涌,他越松弛,越自洽,一边唱着,一边脱下了自己的西装,用力扔到了台下。

    这个意外之举简直让台下的人抓狂了,每个人都疯了一样拼命伸手,去接他的西装外套,尖叫四起,混乱异常。而秦一隅却懒懒地笑了,左手拿着麦克风唱歌,右手扯开系在衬衫领口的黑领带,喉结上的纹身显露出来。

    [「我」一丝不挂他们衣冠楚楚]

    屏幕里,每一个西装革履的人都同一时间伸手,用领带绕上自己的脖颈,下一秒,他们全都倒了下去,倒在赤裸之人的脚边,皮相溶解,西服压着西服,白骨堆叠白骨。

    “天,这个视效做得太好了……”

    [领带捆住一摞摞凡胎俗骨]

    唱着这一句,他又一次朝南乙走去,抬手将这条黑色领带绕到他脖子上,然后顺手拿走他嘴里咬着的贝斯拨片。南乙手里仍在做着华丽的点弦,但松开了牙齿,也抬眼看向秦一隅,嘴角不禁勾起笑意。

    台下瞬间爆发出尖叫。

    “啊啊啊啊!”

    “救命啊好苏好涩!”

    “贝斯手有梨涡,天哪!!”

    “拨片也丢下来吧!!”

    这一声尖叫大得离谱,秦一隅听到了,好笑地想,拿下来是方便他唱歌啊。怎么会丢给你们?

    想得美。

    如同解除了封印,南乙靠近自己的立麦,和秦一隅、严霁一起齐唱,气势凶猛,在疾驰的鼓点中呐喊。

    [赤裸的异类迟早地灭天诛!]

    而有了前一段主歌的打样,所有乐迷也在这一刻将歌词大喊出声,仿佛他们都是这个新乐队的忠实粉丝。

    明明这是一首全新的歌。

    这里的编曲和南乙的唱段是对称的,器乐骤停,灯光全灭,在短暂的静音中,秦一隅直接笑了出来,左右两束斜着的红灯打在他身上,像一个大大的叉。

    他笑得很疯,又突然停止,双膝跪地。

    [这里禁止放声痛哭!]

    [成熟意味着对规则臣服]

    跪在地上的秦一隅又一次按下卡林巴琴。

    叮——

    进入第二段副歌时,严霁为键盘演奏加了花,他也解开西装外套,眼神很冷,但嘴角却有似有若无的笑,始终望着架子鼓的方向。修长的手指在键盘上点弹滑动,越来越快,和愈发躁动的重鼓拉扯,直到极限处,他突然高举左手,望向台下,示意让众人和他一起。

    “键盘手怎么做到长得这么高冷一笑起来这么温柔的?有种腹黑帅哥的感觉!”

    “想叫爸爸……”

    “单手弹怎么这么帅!”

    坐在架子鼓后的迟之阳拧着眉头,汗水顺着他下颌线往下淌,副歌部分是垃圾摇滚的风格,他打得很重,拼尽全力对抗不适,甩头的幅度太大,辫子胡乱甩动,趁着单手敲镲的时候,他干脆将辫子拉过来,用牙齿咬住。

    “救命,鼓手太酷了!!”

    “贝斯手咬拨片鼓手叼辫子,好好好,你们都太会钓了……”

    [别默许]

    [快逃离]

    “这段副歌两个主唱交换了part!”

    正如观众所说,这次南乙唱着主旋律,而秦一隅则垫在下面呼喊,而在狂热沸腾的合成器音色中,南乙也一改之前冰冷空灵的唱腔,换做更加硬核的风格。

    “这两个主唱的唱功真的吊打了……”

    “好恐怖,分给别队一个才能打个有来有回吧。”

    秦一隅一边在舞台上跳着,一边唱,气息却很稳。当南乙唱到“时间是吉芬商品”时,他又一次来到他面前,伸出手,食指在南乙沾了洋红色颜料的手腕上滑过。

    那颜料尚未干涸。

    下一秒,他面对贝斯手歪了歪头,抬起左手,将指腹上的颜料抹到了他左眼的外眼角下。

    南乙微微出怔,却仍旧唱着。

    [爱是欲望的泪滴]

    [(拭去)]

    秦一隅唱着,食指在自己右眼相同的位置也抹了一下,然后孩子气地笑着走开,去到严霁的身边和他互动。

    “啊啊啊啊啊!”

    “给他们彼此都点了一颗泪滴!!救命!”

    “贝斯手的视线追着秦一隅诶,好好磕啊!”

    副歌的歌词和之前有些许改变。

    [落入达尔文主义的陷阱]

    [弱肉强食零和博弈]

    屏幕上,一枚火星出现,被扔进堆叠如摩天大楼的西装骷髅中,猛地烧成漫天大火,从天花板弥漫到地板屏幕。

    左侧特写屏幕上,南乙半仰着脸,浅褐色瞳孔被灯光染得妖异无比。

    [与命运抗辩到末路]

    [全部都付之一炬]

    评委室里,张凌直接笑着站了起来,潇洒地鼓了掌,他的爱恨分明在圈内是出了名的,因此现在,他脸上的欣赏完全溢于言表。

    “好久没看到这么精彩的live了,还是新乐队。”

    韩江陪笑着,又忍不住出声,为自己后面的决定做点铺垫,“这也不能算是完全的新乐队吧,毕竟有秦一隅。”

    “那这个贝斯手呢?”张凌直言,“他够新了吧?我来之前听都没听说过这小子,结果呢?无论是贝斯技术还是单纯唱,他完全可以和最成熟的摇滚明星扳手腕了,而且他还有这么好的外形条件和星光啊。”

    一旁的周隼盯着大屏幕上的歌词,“他们也还是今天全场歌词创作最用心的,不是那种落俗套的情情爱爱,说实话,论表演,刚才的不烬木也很优秀,但夏日恋曲这种主题,十个乐队九个都能写。”

    “就是这个意思。”张凌叹了一口气,“我现在感觉刚刚给分有点太大方了。”

    他看向舞台上的四个人,每一个单拎出来,都是极具个人魅力的乐手,合在一起,又能碰撞出最强烈的化学反应。

    这才是乐队存在的意义啊。

    此时,C组的livehouse俨然成为一个狂欢的乌托邦,所有站在台下的人都忘了自己为何而来,忘了前面所有的表演,全身的每一个细胞,都被强烈的鼓点、强劲的贝斯,疯狂的键盘riff所穿透。

    他们卸下疲惫与伪装,放肆地尖叫,像歌词里写的那样,将糟糕的、痛苦的人生,全部付之一炬。

    和鼓点一样,代表警告的灯光闪烁频率越来越块,愈发危险,像一脚狠踩油门,笔直冲向悬崖,进入bridge部分。

    [回头回头回头]

    [快走快走快走]

    这两个词如同病毒,血色的字疯狂地复制填满了整个屏幕。

    [这里没有线性的尽头]

    [只有莫比乌斯的梦游]

    背景上,白色的涂改液诡异地覆盖了每一个字,又重新写上[你在梦游,你在梦游……]

    南乙脚踩音箱,腰身跟随律动后仰,随后又猛地弯腰,在重复的甩动下,他扎起的头发散开了,黏在潮热的脸颊上,红的颜料、白的皮肤,黑色的发丝,一张英俊的脸被音乐弄得混乱无比。

    汗水淌下来,没入颈间的黑色领带中,消失不见。

    他冲秦一隅挑了下眉,又用手指飞快地比了个小圈,置于眼前。

    拨片不会弄不见了吧。

    能看懂他的意思吗?恐怕很难。

    没想到秦一隅竟然完全读懂,将拨片扔了过来。

    南乙单手一接,脚踩住踏板,顺势开始了最后间奏的贝斯演奏,时机卡得正好。

    “这默契,你们确定没有深入交流过吗?”

    干冰爆发,烟雾缭绕,在灯光的加持下,台上的乐手几乎都呈现出一种神性,而台下也俨然成为大型入教现场,蹦着,跳着,开火车……一个女孩突然高声尖叫,喊出“恒刻”这两个字,而下一刻,几乎所有人都开始呐喊。

    “恒刻!恒刻!恒刻!恒刻……”

    秦一隅很享受这一刻,抬起手,还将话筒递给台下,示意他们继续。

    正如歌词里写的,这些年轻人们从过去穿梭到现在,又在午夜梦回时胆怯地无法直视过去的自己,他们在一个个焦虑的夜晚无法入眠,又在索然无味的白天做着无意义的机械劳动,无法改变,无法逃离,只能眼看着时间流逝,握紧的都是虚无。

    他们需要宣泄的出口,需要短暂的遗忘,需要镇痛剂。

    恒星时刻就是这一剂生猛的药。

    就在所有人都沉浸在这一场混乱、高压的精神释放中,难以自拔时,一阵急促的铃声响起,尖锐无比。

    器乐节奏急转直下,观众如梦初醒。

    屏幕上,所有猎奇的画面都在倒退、疯狂倒退,退回到黑色走廊,黑色的眼睛,眼睛粉碎,变成满屏幕的报错代码。

    Error:#1024 Happy birthday N!Sternstunde

    Error:#1024 Happy birthday N!Sternstunde

    Error:#1024 Happy birthday N!Sternstunde

    ……

    鼓点失速,直到一切过载,蓝屏死机。

    整个舞台变回一整片沉静的蓝,光点粉碎,变成一道道涟漪。

    两个立麦之间的“水帘”再次出现,水汽缭绕间,湖面横亘于舞台正中心。两个主唱不断向彼此靠近,在垂直的“湖面”前停下脚步。

    [埋葬在时间的湖泊]

    [岸边人低下头]

    [涟漪荡开模糊的轮廓]

    评委席的周隼恍然大悟,一拍桌子,直言:“这个歌词是对称循环的!秦一隅不是现在时的‘我’,他是困在湖底的人,从过去来到现在的‘我’,所以穿着不合身的西服,是异类,南乙和他相反,是岸上的那个,他从现在时,回到了过去,回到了少年时代,看透一切,却没办法改变。”

    [湖底的我说:]

    舞台上,秦一隅伸出左手,抚上南乙的脸孔。

    他喘息着、额头贴上他的额头,盯住这双浅色的瞳孔,唱出最后一句。

    [“看着我,看着我……”]

    屏幕上出现一句话,漂浮在湖面。

    [视线相对的瞬间,我们互换到彼此时空。]

    灯光熄灭,黑暗中,被失真处理过的南乙的声音再度出现,连那一点点笑意,都被处理得暧昧而模糊。

    他说——

    “为什么还要遵守规则?这里只有我们两个。”

    “你明明不是怕犯规的人。”

    狂热的观众池忽然很静,所有人都在屏息凝气,遵守着不存在的规则,默默听完最后的独白。哪怕演出真的彻底结束,就像梦境已然消失,他们还不愿醒来。

    直到黑压压的人群中,一个人怔忡开口。

    “这他妈才是摇滚啊……”

    作者有话说:

    长长的歌词预警——————

    梦游(Time Loop)

    恒星时刻

    作词:秦一隅/南乙

    作曲:秦一隅/南乙

    编曲:严霁/南乙

    鼓:迟之阳

    贝斯:南乙

    键盘:严霁

    独白:南乙

    卡林巴琴:秦一隅

    游荡到时间的湖泊

    波光里低下头

    涟漪晕开模糊的轮廓

    湖底那人说:

    “看着我,看着我”

    目光交汇打破时间的虚构

    穿上校服的「我」

    纵身一跃 浑身湿透

    明晃晃的白色校服

    操场上列阵驻留

    「我」一言不发 他们宣誓昂首

    光明的前程远大于自由

    虔诚的证书换几平米高楼

    这里无人听见剧透:

    成功需要背叛幼年的我

    别溺毙

    快清醒

    过去是遥不可及

    (失去)

    时间是吉芬商品

    (逝去)

    爱是欲望的泪滴

    (拭去)

    落入达尔文主义的陷阱

    越向上爬 心越泥泞

    与时间赛跑到终点

    发现是与虎谋皮

    时间的虚构粉碎于视线交错

    弄丢校服的「我」

    猛然惊醒 一身赤裸

    乌泱泱的黑色西服

    格子间机械重复

    「我」一丝不挂 他们衣冠楚楚

    领带捆住一摞摞凡胎俗骨

    赤裸的异类迟早地灭天诛

    这里禁止放声痛哭!

    成熟意味着对规则臣服

    别默许

    快逃离

    过去是遥不可及

    (失去)

    时间是吉芬商品

    (逝去)

    爱是欲望的泪滴

    (拭去)

    落入达尔文主义的陷阱

    弱肉强食 零和博弈

    与命运抗辩到末路

    全部都付之一炬

    回头

    回头

    回头

    快走

    快走

    快走

    这里没有线性的尽头

    只有莫比乌斯的梦游

    埋葬在时间的湖泊

    岸边人低下头

    涟漪荡开模糊的轮廓

    湖底的我说:

    “看着我,看着我……”

    第34章 分数揭晓

    演出结束后, 四个人一起,并肩站在暗下来的舞台上,对乐迷们深深鞠了一躬。

    听着台下重复呼喊着“恒刻”和“安可”, 某个瞬间, 南乙是恍惚的。几年前他还是这些人其中的一员, 仰着脸,在狂热的人群中听所有人呼喊“无序角落”, 还有秦一隅的名字。

    但此刻,这个人站在他身边,握着他的手腕一起鞠躬。

    这是他们的第一场演出, 有惊无险地结束。

    目标实现的那一刻, 他发现, 原来自己这样冷心冷情的人, 心脏也会狂跳,也会感动。

    挥手,退场, 在簇拥中离开舞台,进入昏暗的后台,南乙第一反应是想去看看迟之阳耳朵的状况, 但才刚走过去,还没靠近, 他就看到严霁拿出了消音耳罩和口香糖,撕开包装让他吃掉, 又伸手帮他按摩。

    准备得真是齐全。

    莫名有种被透明磁场隔在外面的感觉, 南乙停顿了片刻, 最后还是决定等会儿再问迟之阳的状况。

    就在这时, 一只手自然地搭在他肩上, 手掌很烫。想也不用想,他知道是谁。他没有转过脸,仍旧盯着迟之阳的方向,开口却对着身侧的人说:“我耳钉呢?你也一起丢到台下去了?”

    “嗯?”

    再扭过脸时,南乙看到他那双睁大了的眼睛,还有微张的嘴。他的脸有些红,皮肤蒙着一层汗,在后台微弱的灯光下闪着星星点点的微光,那表情看上去似乎是震惊,还有懊悔。

    “完了完了。”秦一隅啧了一声,眉头一拧,“怎么办啊,唱得太嗨人都蒙圈了,压根儿没想起来这茬。”

    他那双眼尾略微有点上挑的桃花眼此刻也耷拉下来,小狗一样,眼睛下面是和南乙一样的深粉色颜料。他微低着头,冲南乙露出那种惹人同情的表情,小心发问:“怎么办,要不我赔你吧。”

    而南乙始终没说话,就这么盯着他,脸上似乎带着一点儿笑,但不明显。

    “你不会生气了吧?”搭在他肩上的手落下来,秦一隅脸上的表情变得更加小心了,“别生气啊。”

    南乙还是不说话,却发现秦一隅视线飘到他耳侧,“你看什么?”

    “我数数你有多少个耳洞啊,看看我得赔多少个。”秦一隅眼神相当认真,嘴里也念念有词,一二三四……好像真的要数个彻底似的。

    “别数了。”南乙偏了偏头,边摘耳返设备边向前走,“值不了多少钱,不用你赔。”

    秦一隅不依不饶,追着南乙道歉:“那不行,说好了要帮你保管的,现在丢了,都赖我,对不起,你快告诉我有多少个,我都会赔给你的。”

    “南乙,你别走这么快。”

    秦一隅一把握住南乙的手臂,拽住他,偏着脸凑过去瞧他的表情,还好死不死追问:“真生气了?”

    南乙这下真的停下来了,只是下一秒,他扶住了秦一隅乱动的下巴,靠近,面无表情地贴上了他的额头。

    这突然其来的举动把秦一隅吓了一跳,一点不夸张,他的太阳穴都突突地跳了两下,下意识想后退,南乙却用两只手扶住他的脸,不让他退。

    这是干什么……

    秦一隅的喉结上下动了几下,很懵地望着南乙的眼睛,心跳得极快,就仿佛刚刚在台上主动抵住额头的人不是他。

    “你……”

    “你果然发烧了。”

    没等秦一隅开口,南乙就先用这个论断截断了他的话,也松了手,退开到安全距离。

    “啊?”

    涨得满满的一颗心忽然被扎了一下,然后嗖的一声彻底瘪了下去。

    “刚刚在台上的时候我就觉得你在发烧。”南乙说得冷静极了,简直就像医院里没有感情的主治医生,“你额头烫得厉害,自己一点感觉都没有吗?”

    发烧烧成这样,还能在台上唱歌,这人果然是天赋异禀。南乙想。

    “我……”秦一隅还懵着,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我没发烧啊,一点儿不烫。”

    “你自己要是能摸出来就用不着我来试了。”南乙说完,远远地见迟之阳朝他招手,于是抬脚跟上去,“估计很快就录完了,你得回去躺着休息。”

    好吧,好吧。秦一隅现在是真的感觉到不舒服了,他的心跳得好快,好像下一秒就能从喉咙里往外蹦出去似的。现在他发现,自己确实有点头晕脑胀,浑身不对劲了。

    而此时的南乙注意力已经转移,盯上不远处的摄影助理,想问他之前节目组安排的医生怎么联系,毕竟现在他们队里有实打实两个病号。

    刚要出声,他的肩被轻拍了拍,紧接着,一只手伸到他眼前,指腹上是茧,掌心里是一摞闪亮细碎的小钉子,和它们的主人一样坚硬、扎手。

    “刚刚是骗你的,我没扔下去。”

    南乙抬眼,盯住了秦一隅,发现他脸比往日红,大约是因为真的生病。

    又或许是,刚刚做了恶作剧,现在心有愧疚?

    他读不懂,也不再试图这么做了,“什么时候换地方装了,还以为跟着你外套去别人家里了。”

    “上台之后,你没发现吧。”秦一隅挑了挑眉,心里却不这样洒脱。

    一想到它们都在胸口的口袋里,他就觉得很没安全感,自己在台上疯疯癫癫,什么事儿都干得出来,说不定一甩头一弯腰,小钉子们就直接洒一地,舞台结束了再跪在地上一个个找未免太狼狈。

    所以他趁着演出开始前,还没开灯的时候,就先把它们小心转移了——来时他用严霁装采样器的小布袋子装了借来的卡林巴琴,于是他干脆把琴倒出来,给耳钉们腾了地儿,系紧了,确保一枚都没漏下,再塞进西装裤口袋里。

    南乙拿走那些小钉子,说了“你真厉害”和“谢谢”,然后开始一个一个把它们重新戴回耳朵上。

    “还想假装弄丢了,逗逗你的,没想到你一点儿也没生气。”

    “有什么好生气的?又不是很重要的东西。”

    他意外发现这些耳钉烫得厉害。那些细细的金属被握在秦一隅手里,又带着他的高温,被塞进南乙身上的孔隙里。

    于是他的耳朵也烫了起来,无端地想到刚刚从秦一隅手中拿走耳钉时,看到的他掌心残留的点点凹陷,都发红了。

    天知道这些不值钱的东西,他在手里攥了多久。

    “快来呀!”

    听到迟之阳的声音,南乙点了头,和秦一隅一起朝他走过去。

    穿过通道,南乙还是找借口单独找到工作人员,最后一个回到了之前观战的二楼小玻璃房,其他乐队纷纷朝他们鼓掌,发自内心地夸奖他们的演出。

    坐回到沙发上时,他和Uka换回了鞋子,又询问了迟之阳耳朵的状况,见他状态还不错,也放心一些。

    “我刚刚让助理叫医生过来了。”他说。

    “哎哎,别啊……”迟之阳立刻拉住南乙手腕,小声说,“录完再说吧,不然全给录进去了,还以为我得了什么绝症呢。”

    南乙拿他没辙,但很快,制作组的助理便在镜头后出现,对他打了个招呼,南乙躲着镜头走过去,回来时提了一个小袋子,他从里面拿出药给迟之阳,又拿了一个退热贴递给秦一隅。

    “先用这个敷一下。”南乙说。

    秦一隅却愣在原地,倒不是单纯意外于他动作之快,而是隐隐觉得不对。

    既然南乙都给迟之阳拿了药,按照常理,他也应该直接给自己退烧药才对。

    不不,这也不是关键,最巧合的地方在于……

    秦一隅对退烧药过敏,而这件事没几个人知道。

    他看向南乙,眉头蹙起。

    难道他知道?

    “看我干什么?”南乙暂时还没察觉到自己露了马脚,还以为是他不愿意在录节目的时候贴这个,“没事,你可以贴在看不到的地方。”

    秦一隅仍旧盯着他的脸,但不动声色地转了话题,“你右耳耳垂上的耳钉呢?”

    南乙摸了摸,“少了一个。”

    他很快又说:“不用你赔。”

    秦一隅接过他手里的退热贴,“那怎么行?这次肯定是我弄……”

    “别争了,还录着。”南乙打断并提醒了他,然后突兀地拉开了一点距离。因为他突然间意识到什么,盯住了秦一隅手里的退热贴,有些后悔。但后悔也来不及了。

    为了引出悬念,节目组一改前四组表演完就公布分数的利落风格,没有直接宣布恒星时刻的专业评审分数。

    背景音再次出现:“恭喜C组的各位圆满完成此次live演出,我们已经将大家的现场投票分数和专业评审分数都记录下来,就在你们面前的这一块背景板上。”

    南乙眯了眯眼,看过去,那是一块很大的纸板,上面贴有五支乐队的名字,后面则是洋红色的贴纸,盖住了观众分数,除恒刻之外,其他四组乐队的专业评审分已经被揭开。

    “现在,请排练室对决获得胜利的两位乐手上前,分别是恒星时刻乐队的南乙,还有碎蛇乐队的沙马赤尔。”

    南乙站了起来,脸上没什么表情,和沙马一起来到背景板前,直觉告诉他,大概率是节目组安排他们来揭晓其他乐队的分数。

    沙马显然非常紧张,攥紧了拳头,南乙甚至能想象到他面具下的表情有多惶恐。

    越是这样,节目组偏偏越是折磨他。

    “现在,请沙马赤尔选择一个你心目中观众投票最低的乐队,揭开他们的贴纸。”

    其他乐手的表情明显变得有些不好看了,这几乎是节目组明晃晃地在制造矛盾,引发舆论。

    而秦一隅的视线始终盯着站在一旁的南乙,他看上去很心不在焉,好像对什么都没感觉。

    “请做出你的选择。”

    在节目组的催促下,沙马赤尔在得罪别人和直接揭晓自己乐队分数之间选择了后者,将手伸到[碎蛇乐队]的后面。

    秦一隅倒是一副乐子人的表情,冲一旁的阿满和小留说:“痛击队友了哈哈。”

    两人紧张得直咽口水。

    刷的一声,沙马撕开了贴纸,分数显露出来。

    [观众分:2383]

    乐手们同一时间发出感叹。

    “好高!”

    “哇……算上之前排练室200的加分,还有900的专业评审分,老天……”

    背景音适时出现:“感谢沙马赤尔的选择,那么,综合之前的所有分数,碎蛇乐队的总分是——”

    观战室的大屏幕亮起。

    “3483分!恭喜。”

    这个数字仿佛一座大山,压在房间内所有人心头。每个人心里都清楚,这场淘汰赛最后的赢家只有一位,对手的得分越高,他们就越危险。

    南乙此刻的注意力却有些跑偏,他发现沙马赤尔的脖子整个都红了,紧张到说不出一句话来。

    于是他伸出手臂,揽了一下沙马的肩膀,绕过去的手轻拍了拍他肩头。

    但这还没完,背景音再次出现,“下面,请你的队友指定一支乐队,揭晓分数。”

    显然是没料到这种福气还能落到他们头上,阿满和小留同一时间睁大了眼,“啊?”

    其他人都笑了。

    就在两人抓耳挠腮的时候,坐在右后方的王承笑着大声道:“选我们吧!”

    像是得到解救一样,小留和阿满同时回头看向大哥,又扭头冲站在前面公开处刑的沙马连连点头。

    南乙都忍不住笑了。

    沙马最终揭开了蓝色药丸的贴纸,上面的分数是2376,加上600的专业分,总分是2976。

    这个分数距离碎蛇有五百多分的差距,也宣告着他们在Crazy Band旅程的结束,但蓝色药丸的几名乐手倒是非常洒脱。

    “好!现在可以开始想淘汰感言了!”

    “几分钟发言时间啊,够不够每个人都说一遍的!”

    “不然还是主唱代表发言吧,反正talking环节也是她话最多。”

    或许是这种气氛感染了其他人,又或许是玩摇滚的骨子里就是叛逆,半梦乐队的几个人在沙发上交头接耳片刻后,竟然一股脑儿冲上前去,挤开了南乙和沙马,呼拉拉撕掉了自己乐队的贴纸,还高高举起来巡回展出。

    这可把秦一隅乐坏了,直接从沙发上跳起来鼓掌,“牛逼——”

    “又要被消音了。”严霁笑了出来。

    一旁的迟之阳则是在他大喊前捂住了自己脆弱的耳朵。

    半梦的分数总分也被展示在大屏幕上——3036,排在碎蛇和蓝色药丸之间。

    现在的局势就变得格外明朗了。

    “第一名肯定是碎蛇、恒刻和不烬木里的。”

    “就看谁的现场票数高了。”

    对于他们出格的行为,节目组也没有予以制止,背景音还是机械的人声。

    “那么现在,请恒星时刻的乐手南乙……”

    南乙对着摄像机点了两下头,没等他说完,直接撕掉了[恒星时刻]的专业评分,一副我知道你们想让我把悬念留到最后的表情。

    “600。”南乙自己念了出来,他对此一点都不意外。

    韩江想必也挣扎了很久,才选择冒着被骂黑幕的风险压下这一票。

    但其他乐手却都惊在原地,包括同为对手的不烬木和碎蛇,甚至连一向不对付的程澄都皱起了眉,仿佛以为自己看错。

    但结果已经板上钉钉,在此之前,迟之阳还抱着侥幸心理,期待这次那个不长眼的评审能突然开窍,但事实却还是给了他一巴掌。

    “完了……”他捂着耳朵,瘫倒在沙发上,“完了完了,耳朵白难受了。”

    气氛一下子变得有些诡异,背景板上,只剩下不烬木和恒星时刻的观众分数没有公开,而前一栏整整三百分的差距,也让这一切显得有些无力回天。

    “我怎么比他们还紧张。”

    “三百分诶,靠观众票追回来有点困难了。”

    “现在就看是碎蛇还是不烬木了。”

    “真的我现在也好紧张,明明看票数咱们已经被淘汰了呜呜。”

    背景音再次出现:“那么,现在——”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节目组会让台上两人把最后两个没有揭晓的分数一口气揭开的时候,背景音话锋一转。

    “请看大屏幕。”

    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大屏幕,下一秒,画面划分成四格,其他livehouse一闪而过的演出片段各占一个,右下角的则是C组方才的表演,虽然仅有几秒钟的录像,但也能看出其他组演出的精彩程度。

    “如各位所见,尽管我们将参赛的20支乐队划分成S、A、B、C四组,但所有组别的livehouse表演是同一时间展开的,也就是说,其他三组现在和你们一样,都在观战室等待分数和淘汰结果的揭晓。”

    程澄仍旧愁眉不解,“怎么这个时候突然说起别的组了。”

    “吊胃口吧。”Uka笑了笑。

    “这样真的搞得人很紧张啊。”他小声说,“我都要吐了。”

    Uka安抚地拍了拍他后背,“没事的,不管结果如何,你这次的表演在我心里都是满分。”

    听了这话,程澄差点咬到舌头,含含糊糊地骂道:“你这么说我更想吐了!”

    南乙有些走神。他盯着地板,视线顺着地砖竖直的缝隙一点点游移,最后落到秦一隅的鞋尖,于是又开始为自己的鲁莽而懊悔。他当时应该先问一句要不要吃退烧药的,怎么会想都不想直接选物理降温呢,正常人都不会这样吧。

    不能再想了,南乙试图将自己的注意力拉回到比赛现场,毕竟这才是现在最要紧的事。

    背景音继续道:“因此,让我们暂且将目光放大到整个Crazy Band比赛,一起来看一看,在首次的livehouse演出中,20支乐队里,现场观众投票的前三名分别是哪些乐队。”

    “什么??”

    “怎么突然跨组别一起比了?”

    “组内比比就算了,拿到组外我真的好虚。”

    “不会全是S组的吧,这算不算公开处刑……”

    “你们制作组不去做恐怖向节目真的屈才了,干脆找20只乐队一起玩重恐追逐向密室逃脱算了,看谁先吓死!”

    “闭嘴吧你,真采纳了你自己一个人去。”

    背景音开始倒数。

    “本轮结果将在四个观战室同时公开。”

    大屏幕上,乐队live的画面消失,黑屏后,倒序出现三组分数。

    [观众投票全场第三名——(A组)吞苦水乐队:2703票]

    迟之阳眉头一皱,忽然想起什么,于是拿胳膊肘拐了拐严霁,“这不就是和我们一起从梦岛海选入围的乐队吗?”

    严霁点头,“就是他们。”

    “吞苦水挺火的,之前……”

    秦一隅原本想说之前自己还在无序角落的时候,吞苦水就已经在办巡演了,但想了想之前的乐队实在晦气,于是没说。

    “之前什么?”迟之阳没眼力见地追问。

    秦一隅咧嘴一笑:“之前叫吞甜水儿。”

    迟之阳瞪大了眼:“真的假的?”

    严霁憋不住笑了,“你太天真了小阳。”

    就在两人打闹之时,剩下的两组结果竟然毫无预警地同时公开了。

    [观众投票全场第二名——(C组)恒星时刻:2892]

    [观众投票全场第一名——(S组)执生乐队:2894]

    第35章 酒后真言

    观众票数前三一出来, C组观战室的人都愣了几秒。

    “恒刻的观众票好高……”

    “居然只比执生低两分,他们是这次参赛乐队里最红的了。”

    看到这个结果,南乙的第一反应是他们已经晋级了。

    2892的观众投票, 加上作为挑战方在对决时赢得的200加分, 还有专业评委给出的600分, 总分3692分。

    而目前C组唯一没有公开观众投票的不烬木,专业评委给了900, 没有其他加分,这就意味着,想要赢他们, 至少需要2793票观众分, 但观众票全场第三名也才2703。

    “赢了。”

    坐在沙发上的秦一隅声音很低, 像是自言自语。

    迟之阳还没反应过来, 一脸懵地凑到他跟前小声问:“谁?什么赢了?”

    此刻,背景音出现:“恭喜C组的恒星时刻乐队获得全场观众票第二名,那么现在, 回归到C组内部,让我们揭晓不烬木乐队的观众得票。”

    “2681票。”

    大屏幕上,原本的排位被抹去, 回归到C组内部排名,恒星时刻的总分和不烬木的总分同时刷新, 排名也根据分数实时变换。

    [恒星时刻:3692分]

    [不烬木:3581分]

    [碎蛇乐队:3483分]

    [半梦乐队:3036分]

    [蓝色药丸:2976分]

    “恭喜恒星时刻成为本次组内淘汰赛第一名,由于C组的淘汰规则是五进一, 你们也是本场livehouse演出唯一的幸存者。”

    赢得比赛原本是一件令人兴奋的事, 但连一向把情绪挂在脸上的迟之阳, 都没有表现出丝毫的开心。

    南乙站在原地, 脑海中浮现出C组每一支乐队live演出的画面, 无论哪一队,都是竭尽全力,掏空了对音乐的热忱,声嘶力竭地、真诚地对待台下的每一位乐迷。

    尽管他一早就清楚这样的赛制不公平,此刻却依旧为他们惋惜。

    整个C组都被阴郁的气氛笼罩着,和几十分钟前完全不同。楼下的乐迷早已散去,只剩下空荡荡漆黑一片的观众池,舞台开了灯,没有了方才迷幻的舞美,一切都回归寂寥。

    二楼的玻璃房更是静谧无比,没人说话。

    直到掌声划破了这寂静——南乙抬眼,看到的是Uka微笑着鼓掌的脸,紧接着是碎蛇三人组,是王承……渐渐地,这掌声愈发热烈、大声,除了恒刻四人外的所有人都为他们鼓起了掌,甚至欢呼。

    “恒刻牛!厉害!”

    “实至名归,《梦游》太炸了!”

    “恭喜晋级,要继续加油啊!”

    “要代表我们C组继续比下去啊!咱们不比任何组差!”

    被掌声围绕的秦一隅感到很陌生。

    过去的他早早地就带着乐队签约出道,写歌、排练、录音、一场又一场的演出,和厂牌争执,和队友争执,那几年里他在圈内名声大噪,却没有多少发自内心因为喜欢摇滚而结识深交的乐手朋友。

    而最初来参加这个比赛,也不过是因为南乙,他其实并没有报过多大的期待,甚至觉得自己来了也是众矢之的。

    但原来并非如此,他们在排练室会互相串门,和对方切磋器乐技巧,也在食堂里坐在一起吃饭聊天,仿佛学生时代最纯粹的关系,最重要的是,在这一刻,他真正地感受到那种发自内心的庆祝、欣赏,这太不可思议了。

    他开始庆幸能再遇到南乙,能因为他加入到这场游戏。

    抱着这个念头,他抬头朝那人望了一眼,没想到南乙也正巧看过来。两人的视线短暂地相接,什么都没说,但一切似乎都在不言中。

    秦一隅的脸上浮现出很淡的微笑,南乙也回了他一个笑,嘴角的梨涡隐隐出现,很快又消失了。

    于是,C组的众人拥抱、击掌,鼓励对方,迟之阳红了眼睛,和谁拥抱都不敢抬头,拼命忍下了酸楚,直到录制结束,他都没有真的掉眼泪。

    “不烬木乐队、碎蛇乐队、蓝色药丸乐队,以及半梦乐队,感谢你们在Crazy Band的精彩演出,这里只是你们在摇滚之路上的一个临时站点,相信在未来,你们将会越走越远。”

    结束后,C组自发地攒了个火锅局,但周围荒无人烟,压根找不着一家靠谱的火锅店,而且节目组也严令禁止他们出去。

    “我们不是都被淘汰了吗?”

    面对这群过于叛逆的选手,制作组的员工微笑着说:“不好意思,要到搬出疯乐营才能自由外出哦。”

    就在众人为聚餐的泡汤而大为沮丧时,角落里的严霁放下手机,开口道:“我刚刚联系了食堂管理的阿姨,问我们能不能在那儿吃火锅,她同意了。”

    “这都行?”

    “食堂?CB的食堂好吃的,出去了就再也吃不到了!”

    “你就知道吃。”

    “严霁你太棒了!”迟之阳一个飞扑,抱住了火锅救世主。

    秦一隅不禁对他比出大拇指,“还得是上过班的人啊。”

    南乙默默点了点头。

    “条件是他们可能也会录下来。”严霁耸了耸肩,“大概率剪到付费花絮里。”

    “完了,我们卖身了。”

    “连散伙饭的剩余价值都要榨干啊!”

    “天下果然没有免费的火锅。”

    C组的众人在食堂包了一个角落,将几张桌子拼到了一起。24个人,吃了有史以来最热闹的一顿饭。尽管节目组拒绝提供酒水,但蓝丸的鼓手拿出了偷偷私藏的酒,这顿饭立刻变成了酒精保卫战,每一个上前劝阻的员工都失败了。

    “你们真的太疯了……”

    秦一隅大笑着指了指他们胸牌上的Crazy Band,“谁让你们起这么个名字的?这才哪儿到哪儿啊。”

    南乙也笑了,本想看热闹,却一把被王承拉住,“来来来,小乙你也来喝一杯,你喜欢红的还是白的?哥跟你说,这可都是我们鼓手的珍藏,平时想喝喝不到的,这小子平时可小气了。”

    王承是东北人,热情好客,平时也是个热心肠,能帮忙的时候绝不含糊。这南乙有些盛情难却,但他对酒精实在没什么好感,以前心情极差的时候偷偷喝过几次,第二天头痛欲裂。

    最重要的是,据迟之阳第二天吞吞吐吐的表现来看,他的酒品八成也有点问题,只是自己一概不记得了。

    “承哥,我喝不……”

    还没等他开口说完,眼前的杯子被他最熟悉的那只手拿走了。

    顺着手上的玉兰花纹,他的视线追到秦一隅的脸。他似乎总是知道怎么样笑最讨人喜欢,还是这本来就是他的天赋,南乙也不知道。

    “我先喝我先喝,太渴了。”他一口干了,把玻璃杯倒过来展示了一下,然后笑着凑到王承耳边,也不知说了些什么,王承一副了然的表情,立马不劝了。

    “这样啊,早说啊。”王承热心地拿了雪碧,“那哥给你倒饮料。”

    南乙瞥了一眼秦一隅,见他得意地歪了歪头,笑得很开心,仿佛做了件了不起的大事似的。垂了眼,南乙盯着杯子里冒着气泡的糖水儿,咕噜咕噜的泡泡争前恐后地往上浮。

    都快溢出来了。

    得意什么呢,你还发着烧呢。

    “小乙!”

    四处乱转悠的迟之阳突然间从背后抱住他的脖子,一张脸喝得通红,眼睛也是。

    “你喝了多少,眼睛都红了。”

    “他那是哭的。”严霁也走过来,“刚刚和阿满小留沙马他们抱在一起哇哇大哭,不过也没耽误吃,边哭边往嘴里塞。”

    南乙想象到了那个画面,不禁笑了出来。

    “那还不是因为你一直给我们夹菜……”迟之阳上了头,说话结巴,“都吃、吃不过来了。”

    “怪我怪我。”严霁笑得有些无奈。

    迟之阳挤到南乙身边坐下,脑袋搭在他肩上,醉醺醺道:“小乙,我刚刚、刚刚拿到一情报,巨重要!”

    “什么情报?”南乙笑着,怀疑他已经喝蒙了。

    被他挤走的秦一隅毫不客气地调侃,“怎么了?这节目要改成相亲大会了?”

    “你放屁!”迟之阳扭头大骂。

    “这吐沫星子……”秦一隅抹了把脸。

    “说啊。”南乙笑着拉了一下他的小辫子。

    “哦对,就是、就是刚刚那个观众投票第一的执生乐队,我认识的一个朋友,他……”说着他突然看向站在旁边的严霁,告诉他,“就是那个长得像蜡笔小新的,你知道……”

    “嗯我知道,蜡笔小新贝斯手。”

    “对!他也是S组的,他说执生他们的专业分是满分,而且还赢了挑战赛,是他们组内分最低的乐手去挑战别人,赢了,所以也加了200,他们的总分……”

    迟之阳伸出十只手指头,但眼冒金星,怎么都算不出来。

    “3994。”南乙替他说了。

    “对!就是这个数!”迟之阳红着脸,重重点头,“太可怕了……”

    南乙倒是很平静,执生的确是目前最热门的乐队,和当初的无序角落也差不多,区别在于他们并不像无落一样失衡——某个乐手盖过整个乐队的光环,而是每个乐手都很有人气。

    的确是个值得期待的对手。

    “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和他们……比赛……”迟之阳说着说着,把自己说困了,头一歪,栽到严霁身上,喝晕了的他把严霁当成了大柱子,牢牢抱住他的腰,开始闭着眼说胡话。

    于是严霁只好先把他送回去休息,留他们两人继续吃。

    无论在哪儿,只要秦一隅愿意,他永远都是最受欢迎的那个,现在在这里也是一样,南乙望着他被众人揽着、抱着,簇拥着,反倒发自内心地感到开心。

    他很希望秦一隅永远站在人群的最中间,像以前一样。

    碎蛇的三人哭过之后,似乎去洗手间洗了脸,没戴面具的他们红着小脸朝南乙走来,拉着他也不知道说什么,一开口又想哭。

    南乙可没有陪哭的技能,更不会安慰人,立马喊停:“停。”

    三人的抽噎都顿住,睁大眼愣在原地,眨巴眼睛望着南乙。

    “什么时候开巡演?”南乙嘴角勾着笑,“我一定去。”

    “好!”

    他们提出想要拍照,南乙也欣然应允,陪着三人一起拍照。

    似乎是喝得有些多了,秦一隅摇摇晃晃地起了身,周围有人想扶,都被他拒绝了,他嘴里说着去洗手间,然后就这么独自踉跄着去了。南乙的视线焦点从镜头移开,落到离开的秦一隅身上,想起身,却又因为沙马说的“再来一张”而止住念头。

    等到他们拍够了,也不再想哭,南乙才不动声色地离开大桌,朝洗手间走去,才刚到门口,他就听见熟悉的声音,有些意外,但也是意料之中。

    “之前,我们给无落暖场的时候,你说我唱得不错,这事儿你肯定早忘了,但我一直记得。”

    是程澄。

    南乙退了一步,靠上墙边。他听到了秦一隅的声音,带着点醉意,吐字慢吞吞的。

    “我确实不记得了,这倒是没骗你。”

    “我知道,你不用再重复一遍了。”程澄又差一点恼羞成怒,但忍住了,“而且我知道你就是看到我在后台不开心,随口安慰我一句而已,我没有当真,你不用担心。”

    秦一隅笑了一声,“那你还是当真吧。”

    “啊?”

    “我从来不会用夸人的方法去安慰人,夸就是夸,夸你不错,就是真心觉得你唱得不错。明白了吗?”

    南乙静静地听着,好玩地想,假如程澄这个时候哭出来,秦一隅会不会安慰他?会怎样安慰呢?

    他想象力变得有些贫瘠,没能立刻联想出画面,大脑反倒跑偏,回忆起上学时秦一隅出手帮他赶走陈韫几人的场面。

    他看到低垂着头的自己,想伸手碰他的眼睛。

    于是他开始在脑中将自己的脸替换成程澄,画面继续,很诡异的是,心情莫名其妙就变差了。

    果然人是不能胡思乱想的。南乙闭了闭眼,选择叫停。

    “我……”再开口时,程澄仿佛挣扎了很久,吞吞吐吐,“我一直挺喜欢你的,不过你可别误会,是对偶像的那种喜欢,我知道很多人都喜欢你,这也没什么稀奇的,之前那样跟你说话,是因为……”

    他说不下去了,啧了一声,“就有个人……他跟我说,今天比完赛可能就没机会了,所以我还是想说出来。”

    南乙安静地挑了挑眉,属实没想到这里居然还有自己的戏份。

    “这是我一直想给你的,我们乐队的首专,你想听就听,不想听就拿去压泡面,送人也行!我说完了,走了。”

    他突然从洗手间窜出来,出乎南乙意料,差一点没躲开,没想到这人脚步一收,又折返回去,“还有一句!”

    秦一隅看着他,“说吧。”

    “……你回来继续玩儿乐队,我很开心。”

    说完这句,程澄一溜烟跑出洗手间,南乙压根用不着躲,因为这人连头都不敢回。

    也挺可爱的,他望着程澄的背影。

    谁知下一秒,里面咚的一声,听上去像是倒地的声音,南乙心猛地跳了跳,难得地不假思索,直接进了洗手间,谁知看到的却是秦一隅好整以暇地靠在洗手台边,脸上挂着笑。

    而真正倒下去的是垃圾桶。

    他甚至在刚刚才收回踢倒垃圾桶的脚。

    南乙这才意识到自己上当了。

    “你怎么知道我在外面?”

    秦一隅没有说话,拿着刚刚程澄塞给他的专辑朝他走了过来,面对面,他微微低头,鼻尖差一点就碰上。

    他的气息热得发烫。

    “我……”才说出第一个字,秦一隅就像断了电的玩具似的,直愣愣倒在了南乙身上,脸自然而然地埋到他颈窝。

    “你喝醉了。”刚刚还好端端说话呢,断片来得也太突然了。

    “没……”

    南乙没理会他下意识的嘴硬,把人扶起来。

    这人简直烫得可怕,人形火炉一样,发着烧还喝这么多,仗着自己不能吃退烧药就不忌酒精了。

    “你还烧着,我先送你回宿舍休息。”

    他勉强架起了秦一隅,进了电梯,废了好大一番功夫才把这个烫到快要爆炸的危险物成功运回宿舍。在严霁的帮助下,秦一隅总算被搬上了床。

    “剩下的我来吧,你照顾好小阳就行。”

    房间里一下子就静下来。

    南乙用冷水打湿了毛巾,叠好放在秦一隅的额头上,起身打算去找冰块和体温计。

    但手腕被拖住了,明明发着烧,可这人力气却大得离奇,差点把他拽倒。

    “我去拿体温计。”他试图从秦一隅的手中挣脱,可这人蛮不讲理,怎么都不松手。

    “我没发烧……”快烧起来的闷葫芦总算开了口,可还是一样嘴硬。

    “你知道你自己现在多烫吗?”南乙有些无奈,干脆坐到床边,伸出手,用手背贴了贴他额头。

    这样其实是不准的,从小到大,外婆也好,父母也好,都是第一时间用额头测。

    但南乙知道,对一个醉鬼来说,这都不重要,反正他不会信。

    “你上次不是这样,要……”

    秦一隅的声音实在太低,又太含混,南乙没能听清,以为他想要什么东西,于是压低身子,靠近他的脸,询问道:“要什么?”

    谁知下一秒,醉鬼病号竟然直接抬起头,用他烧得滚烫的额头抵住了南乙的,努力贴得很紧。

    “要这样测。”

    或许是因为喝得太醉,他的眼睛显得格外明亮、湿润,像动物一样,令南乙恍惚了一秒,没能立刻躲开。

    这是得寸进尺的源头——紧接着,秦一隅真的像小动物一样,用鼻梁在他脸上拱了拱,呼出的热汽带着葡萄酒的香甜,轻纱一样蒙上了南乙的脸颊。

    于是他也热了起来,也后知后觉地回过神,试图用手推开这个不清醒的人。

    但他的手也被捉住了,被困在滚烫的掌心。

    贴着他的脸,秦一隅闭着眼嗅了嗅,然后笑着开口,声音带着点傻气:“南乙,我闻得到你的味道……”

    像是被什么刺中似的,南乙的心猛地跳了跳,很不受控地乱掉了。

    “你开始说胡话了。”

    但秦一隅似乎完全没有听进出他说的话,只是自顾自继续:“很好闻,还有……”

    贴得太紧,太过亲密,南乙几乎能感觉到秦一隅睁开了眼,因为睫毛蹭在他的皮肤上,很轻,也很痒。

    “你走路的声音……也和别人不一样。”

    说着,秦一隅静了一秒,又退开些距离,花了一些工夫努力凝住神,认真地、仔细地用目光描摹着南乙的脸、他此刻的神情。

    然后他忽然笑了,轻声道:“我一听就知道,是你来了。”

    第36章 小心看护

    南乙恍然, 原来他在回答自己在洗手间里提出的问题。

    他不是胡言乱语。

    可这答案听上去实在玄之又玄,哪怕换一个人也会觉得不可能,一定是说谎, 但偏偏听的人是他, 一个也能嗅到他气味的怪人。

    那脚步声呢?南乙不觉得自己的脚步和任何人有什么不同, 秦一隅又不是狮子,不是小狗, 哪有那么敏锐的听觉呢。

    因而他没有直接挣开被紧握的手,而是直视他的眼睛,对一个醉鬼过分认真地提问:“为什么一听就知道是我?”

    他在期待什么?期待秦一隅在高烧和酒精的双重蒙蔽下能精准理智地给他答案吗?

    喝醉的好像另有其人。

    奇妙的是秦一隅仿佛真的接收到了, 盯着他, 幅度轻微地歪了一下头, 没有眨眼地望了几秒, 而后含混开口:“你走路很稳,每一步……都很定。”

    “所以呢?”

    竟然还不依不饶。

    真的有那么重要吗?南乙甚至忘了自己一分钟前还和这个人脸贴着脸,被他用鼻梁亲密地蹭着。一个习惯性在四周围竖起高墙的人, 在面对秦一隅时,所有界线都被打破了,变得异常包容, 无论是半梦半醒时的暧昧,还是醉酒的亲昵, 都不奇怪。对此他毫无知觉。

    这些好像都不如一个答案重要。

    “这样就能认出来?”

    秦一隅又笑了,傻笑着躺倒在柔软的枕头上, 眼神却还黏在他脸上, “别人会直接进来, 你不会……”

    “我会怎样?”

    “你会在门外, 停下来。”

    “然后呢?”

    “然后?没有了啊。”秦一隅的声音很轻, 闭了眼,嘴角的笑意却未褪,“一停下来,没声儿了,就确定是你了。”

    这一刻南乙仿佛被什么轻飘飘的东西击中了。

    明明相处还没多久,可这个人好像已经很熟悉他了,知道他即便在与人合影也总会跟去,会因为在门口听到程澄和他的对话而驻足,会一直默默听,不发出声音。

    所以秦一隅独自踉跄着去了,所以没有随程澄出来,所以在洗手间故意弄出动静引蛇出洞。

    是啊,谁的脚步声会莫名停在洗手间门口?谁会直接默认别人不能吃退烧药?

    南乙第一次直观地发现,原来在任何事上都谨慎到极端的自己,在这个人面前,居然会露出这么多破绽。一点没变,就像当初他以为自己的“跟踪”悄无声息,却早就被打上“小幽灵”的符号。

    露出马脚在大部分时候都是一件糟心事,但莫名其妙的,此刻的他却不觉得心情糟糕,相反,有种怪异的快感。

    换做其他任何一个人,这些无足轻重的细节,秦一隅会这么在意吗?恐怕不会,他太了解这个人了,他谁都不在乎。

    那这些被秦一隅攥在手里的破绽,不也是钩子?钩在秦一隅的手心里,任他拽着走。

    对整个少年时代都活在阴翳里的人来说,比起那些明快、黏腻到会令人脸红心跳的心绪,南乙更熟悉混沌的、强烈的掌控欲。

    因为成长过程拉扯得很痛,他对未来的期许很少,也没那么长远,只想让恨的人付出代价,也想成为让秦一隅重回顶峰、与他并肩的乐手。

    而经历了这短短的一周,和他一起创作,出逃,回到过去,一起站在台上以发泄的姿态唱歌,像青春期的小孩儿大喊大叫、摊开了双手飞快骑车奔向落日——这样的事儿他甚至没有做过——他突然发现,原来后一个期许这么美妙,比想象中更让人迷恋。

    有件事他没对任何人说,也不想对秦一隅说——在舞台上被秦一隅抵住额头唱完最后一句的时候,除了真切地感受到过高的体温,他脑子里被塞满了一句话。

    [真想和这人唱一辈子歌。]

    这话真吓人,像一颗心扑通从喉咙里往外跳了出来。南乙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像小时候检查卫生时用扫帚掩盖一个怎么都打扫不干净的角落那样,把这心声藏起来了。

    南乙太清楚自己了,他做不成簇拥的、芬芳扑鼻的鲜花,做不成普照大地的太阳,也不会是一个合格的救世主。

    他是一把闪着光的尖刀,一枚锋利的钩子,一根黑色的刺,但却希望秦一隅朝他伸手。

    而另一位当事人对这些黑暗的念头一无所知。

    他昏沉地睡了过去,嘴里嘟囔着南乙听不懂的内容。

    于是南乙也从自己的世界里走出来,起身,废了一番功夫拿到了体温枪和很多冰。

    嘀的一声,他垂眼去看测出来的温度——38.9度。

    究竟是怎么像个没事人一样撑到现在的?

    “游泳……去游泳……”

    这回是真的开始说胡话了。

    “嗯,游吧。”南乙垂着眼,有一搭没一搭回着,用毛巾裹好冰袋,然后轻放在秦一隅的额头。

    “凉……”秦一隅被冰到皱眉,伸手似乎想弄开,被南乙阻止了。

    “游泳池的水当然是凉的。”他一只手摁住他的手,另一只手护着冰袋,直到秦一隅习惯这温度,不再挣扎。

    他昏睡过去了。

    冰袋从坚硬变得柔软,取下,换上新的。酒精浸透纱布,擦拭在小臂的皮肤和颈间,心无旁骛,重复再重复。

    抓着他的手腕,南乙忽然想,自己之前这么认真擦过的好像只有自己的琴。

    难怪秦一隅做梦的时候,也把他的手臂当成吉他的琴颈了。

    但终究是不同的,当南乙擦拭起他的左手时,这些想象都被打破了。这是他第一次这么近地观察这只手,很多时候他都避免仔细去看,他还记得第一次询问是否受伤时秦一隅脸上的难堪,但今天是为了帮他降温。

    这只手上的纹身实在精致,巧妙地遮盖着手术缝针后的疤痕,但他看得太仔细了,依旧能透过这些枝干和花朵看清那些伤口,凸起的,凹陷的,摸上去隐隐作痛。

    刚擦过手心,这只手却忽然握紧了他的手。南乙抬头看了他一眼,发现秦一隅又开始说胡话了,很含糊地喊了“妈妈”。

    南乙一愣,记忆很快回溯到三年前,秦一隅失踪的时候,为了找到他,南乙曾经去过他家。那天天气很热,阳光像软刀子一样明晃晃的,让人头晕目眩,他花了很长时间才在那片别墅区找到秦一隅家住的那一栋,结果却正好遇到贴查封条的保全工作人员。

    他把自行车停到一边,愣愣地站在原地,盯着那些封条上的字眼,一言不发。或许是因为他的眼神不太好惹,连工作人员都扭头看他,还试探性地开口。

    “他们家也欠了你钱?”工作人员询问道。

    南乙抬眼,很快想到办法,于是面不改色说:“对,欠了一大笔,现在怎么都联系不上了。”

    他推开门,走进那个已经无人打理的花园,追问:“您知道他们家现在搬去哪儿了吗?我妈都气病了,躺在床上起不来,家里还等着这笔欠款周转。”

    他说起谎来脸不红心不跳,工作人员也完全相信了,但他的表情也很无奈:“别说你们联系不上,我们也是啊,要不也不会直接来贴这玩意儿了,他爸不知道跑哪儿了,他妈死了,前段时间遇上车祸,就在咱们法院背后那个医院抢救的,抢救无效当天就走了。”

    这些信息多的令他半天没反应过来。

    死了?怎么会呢。

    南乙的脸被晒得发烫,方才还掩饰得好好的情绪一下子就外露了,连忙追问:“那他家那个儿子呢?他现在在哪儿?”

    “那我怎么知道。”对方的耐心显然也到此为止了,正巧来了通电话,他点了接通,然后冲南乙挥了挥手,示意让他先回去。

    可南乙没有走,愣是在原地杵着不动,直到他打完电话,整整半个小时。

    “都说了不知道了。”工作人员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自己也打算离开,“行了,回去等消息吧。法拍之后可能会联系你们的。”

    南乙却不甘心就这么回家。

    秦一隅母亲的死讯像一片阴云,久久盘旋在他脑中。如果他父亲消失了,母亲车祸死亡之后能办手续的人只有秦一隅,这或许是找到他的办法。

    于是他重新骑上车,去到那人方才说的医院,从一楼服务台问到导诊台,能问的都问了个遍,但医院的人并不会轻易将病人的私隐透露出来,因此他没能问到关于秦一隅和他妈妈的任何消息。

    但每当事情和秦一隅关联起来,南乙都会比平时幸运许多,那一次他也并非徒劳,反而意外在医院遇到了一个眼熟的人,经常接送陈韫上下学。陈韫像个少爷一样叫他王管家。

    那天他跟踪那个管家到了一间病房,里面躺着一个年轻的男孩儿,插着管子和呼吸机,身边无人陪护。他过去时,医生和护士也随之出现,交谈了一番就离开了。

    等到那个助理走后,他假装男孩儿的同学进去看他,假借闲聊和隔壁病床套了话,才知道这个男孩儿叫李不言,出车祸被撞成了植物人,已经来了有一段时间了。

    车祸肇事,受害者,陈家的管家,这几个关键词像刀一样插在南乙心头。

    秦一隅在时,他觉得自己漫无边际的复仇计划还有个透气的时候,但随着他的消失,而他又无论如何找不到这个人的时候,南乙时常焦虑到失眠,于是他经常去往这间医院,默默地来到那间病房前,看望一个和他同病相怜,或许也同仇敌忾的受害者。和他的名字一样,这个男孩儿不能言语,但南乙看着他,却什么都听得到。来的次数多了,他也逐渐了解了事情的经过,于是更加同情。尽管他知道,同情是最无用的,他可以真正地帮到他。

    他也没有料到,这后来竟然会酿成他复仇计划的新一步棋,也为他找到了非常重要的盟友。

    而这一切的起点,不过是他想找到秦一隅而已。

    握住他的手松开些许,南乙的思绪也拉回到现实。他不知道该如何宽慰秦一隅,只能轻拍他的手,手背探到他耳后试温度。

    好在体温终于降下来了。

    照顾人他实在没有天分,已经尽力,换了新的毛巾,南乙拧到半干敷在他额头,又倒了一杯水放在床头。

    天蒙蒙亮时,秦一隅忽然间醒了。

    他做了很长很长的一个梦,梦见自己坐着游艇出海,在甲板上看海豚,结果一个不留神栽进海里,海水凉得可怕,他拼命游啊游啊,结果脚抽了筋,差点死了,没想到一个美人鱼出现了,一把搂过他的腰,拖着他游上了岸——这美人鱼劲儿可真大。

    他躺在沙滩上,感觉阴影落到自己脸上,迷迷瞪瞪睁开眼,吓了一跳,美人鱼要给他做人工呼吸!

    但这还不是他吓一跳的主要原因,最要紧的是,美人鱼长着南乙的脸。

    他在梦里脸都要烧起来了,身上跟火烤似的,奇怪的是还不能动弹,南乙还是那副冷冷的酷劲儿,没什么感情,但手指扒拉开他的嘴,俯身就要贴上来,很近,差一点嘴唇就要碰上。

    醒了!

    秦一隅呆呆地盯着天花板,想再闭上眼睡个回笼。

    愣是一点儿困意都没有了!

    他长长地舒了口气,一动弹,发现浑身几乎都湿透了,肌肉也很酸。他撑着胳膊起身,却发现南乙竟然趴在他床边睡着了,手里还攥着一条小毛巾。

    他有些迷茫地回忆昨晚发生的一切。他喝了很多酒,看到南乙和碎蛇三个拍照说话不亦乐乎,连看都不怎么往他这边看,心里有些不痛快,干脆起身去洗手间。

    刚洗完手,就听见门口有动静,还以为是南乙来了,但听声儿又不像,一抬头,竟然还是那个红毛金丝熊。

    其实听粉丝说话该认真点,这是基本,可是那时候的他就是有些心不在焉,直到听见门外传来新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最终停下。

    他确定那就是南乙。

    喝得晕晕乎乎,抱着恶作剧的心,他故意踢翻了垃圾桶,看着南乙一脸紧张地进来,很是开心。

    假装断片扑到他怀里的时候,他心想,你开心坏了吧。

    一想到这些,秦一隅就觉得有趣极了。

    但他实在高估了自己的酒量,才坐了个电梯,走了一趟走廊,还没到宿舍门口呢,他就真断片儿了。

    于是暗恋观察计划意外中断。

    床头柜上搁着三四个化掉的冰袋,软趴趴的,还有一杯水,一瓶开过的酒精,光是看见这些,秦一隅就明白了。

    果然他的梦都不是白做的,都是事出有因。

    照顾他照顾得累到睡着,也别太爱了吧。

    还是说就是故意睡在他床边的?这也不是没可能啊。

    衣服湿哒哒地黏在身上实在难受,秦一隅把短袖脱了,本想换件,但南乙正好趴在他膝盖的位置,他生怕自己一动,就把这人弄醒了。

    南乙看起来很累,手臂交叠垫着,侧着脸,睡得很沉。他的额发散落到一边,露出很漂亮的一副眉眼,秦一隅弯着腰靠近,偏着头仔细地观察。

    他没有戴眉钉的时候,那两个小孔很隐秘地藏在眉峰附近,要很仔细才能发现。大概他上学的时候也这样?孔是穿了,但应该不会戴。

    那耳钉呢?

    他的视线开始不自觉的描摹南乙的耳廓,一个一个,肆无忌惮地数下来,最后落到他右耳的耳垂,那是唯一一个空着的小眼儿,是他亲手捅开的。

    秦一隅伸手,用指尖碰了碰,然后迅速观察他的脸。

    结果他睡得比想象中还要熟,根本没反应。

    这人似乎哪儿都不敏感,也不怕痛,穿了这么多孔。他想到自己穿唇钉的时候,痛得睡不着觉,喝了好几天白粥,连他妈都笑话他说“你不是很能吗?这点儿苦都吃不了啊”。

    确实,比起后来的那些,这点苦才哪儿到哪儿?秦一隅摸着自己的唇环,一不小心就给弄了下来,掉在了南乙的手指边。一枚银色的小圈,很亮,上面缀着一颗很小的钻。

    或许是因为挨着他的指尖,秦一隅拿起来时,产生了一个莫名其妙的念头,也真的轻轻抓起了他的小指,很小心很小心,很担心他会突然醒过来。他对童话故事很不熟悉,美人鱼的故事记了个大概,好像是最后美人鱼上了岸,跟王子见了面,然后是跳舞了吗?跳着跳着还落了一只鞋?好像还是挺贵一鞋,后来王子还了没?不知道了。秦一隅很糊涂,爱怎么样怎么样吧,反正既然他都梦到美人鱼了,就照着办吧!跳舞都付费,他也得留点儿什么东西吧!

    但一向很容易抽风的他,在下手的前一秒,忽然间又突发奇想,换了个新目标。

    再醒来的时候,南乙睁眼看到的是天花板,还有些迷茫。很快他发现自己竟然躺在床上,但他却没有自己上床睡觉的记忆。

    反应过来时,他很快侧过头,看向另一张床,秦一隅不在,但两张床中间的床头柜上放着一个小碟子,里头是烤过的吐司和煎蛋,还有一杯奶,碟子下面压着一张纸。南乙抽出来,眯着眼看了看,上面的字龙飞凤舞但又潦草得很好看,只有秦一隅能写得出来。

    [早餐献给让我又多活了一天的南乙同学,这是报酬(还不止)

    不知道你喜欢单面煎还是双面煎,所以我煎了两个,你可以不用都吃完。

    感恩!]

    他还画了一只微笑的小狮子头。

    蛋煎得很漂亮,画还是很丑。

    嘴角的梨涡冒了出来,很快又收回去,南乙坐起来,盯着这一盘报酬出神。

    还不止又是什么意思?

    想不通。头脑昏沉,他打算先起床洗漱。走到镜子前,为了尽快清醒过来,他先用冷水洗了把脸,过程中碰到了耳朵,感觉有点不对劲。

    于是他湿漉漉地抬起头,望向镜子,迷惘地盯了几秒,发现了什么,于是忽然地靠近,侧过脸,眼睛却始终望着。

    昨晚还空荡的右耳耳垂,忽然被一个小银环塞满,亮亮的,上面有颗星星一样的小钻。

    作者有话说:

    《南乙暗恋观察日记》

    日期:今天几号来着?

    天气:刚刚下了雨这会儿又出大太阳了,挺神经病一天气

    昨晚南乙照顾了我一整晚,根据现场遗留下来的线索来看,他给我敷了冰袋,还用酒精物理降温了,用酒精肯定得擦吧,不知道这小子擦了哪儿,肯定很害羞很心动吧(还好最近每天跟严霁一起健身,腹肌什么的都练得不错)

    我还是头一次看到这小子的睡脸,睫毛真长,头发和耳垂都软软的,很好摸(不是我要故意摸他,他昨晚肯定也摸过我了,公平起见我不能吃亏)

    趴着睡起来会麻掉,还是回床上比较好,他睡得太沉了,我打横抱起来他都没醒(他比想象中轻一点,腿是真长),我的床全汗湿了,睡不了,还是回他自己的床上吧

    不知道怎么回事,想睡个回笼都不行,我梦还没做完呢!翻来覆去睡不着,有点饿,干脆起来去厨房找吃的,别的不说,本人煎蛋水平一流,堪比写歌,得让南乙见识见识……

    然后我就煎了十个。

    因为怎么煎都不满意,最后勉强选出来一个单面儿的一个双面儿的,剩下八个我和严霁分了(就四个蛋他还感恩戴德的,弄得我怪不好意思的)

    不知道南乙什么时候能发现唇环,我还特意用酒精消了毒才给他戴上的,发现之后可别乐坏了,等会儿去看看,写在明天的观察日记里。

    over

    第37章 双重标准

    Crazy Band首期已经播出, 内容是所有参赛乐队的排练室对决,而南乙和Uka的对决也成为第一期弹幕最多的片段之一,在网络上引发热议。

    [是叫南乙是吗?十分钟内我要知道这个酷哥贝斯手的全部信息!]

    [好帅……他弹琴的片段我拉回去看了两遍, 因为第一遍根本听不进去全程都在看脸。]

    [不是, 他真的好酷……云淡风轻赢了冠军之后直白地说就是为了秦一隅玩儿乐队的, 你们乐队男真的……]

    [复出的神经质摇滚明星和一战成名高冷天才,这是可以嗑的吗??]

    [谁懂, 秦一隅和南乙坐在一起的画面我截了无数图了]

    [播出前:秦一隅复出了?什么鬼乐队?没听过;播出后:秦一隅南乙你们能不能接个吻求求了]

    南乙的走红非常迅速,他的视频在滚圈内的多个社群传播开来,热度高居不下。而首场livehouse淘汰赛的repo也在网上释出, 尽管观众不知道分数和淘汰信息, 但对现场乐队的表现却很清楚。

    [这场播出之后, 恒星时刻一定会红, 毫无争议的红。]

    [我现在已经开始担心能不能抢到恒刻首巡的票了。]

    [无序角落的粉丝也别老盯着秦一隅不放了,把话放这儿了,恒刻比无落强太多了, 秦一隅在恒刻的状态也有质的飞跃,我们鱼终于不用一个人拖飞机了。]

    [现场看完的我满脑子都是:秦南自乙就是滚圈同人女国宴级别的CP啊!这节目能不能红不知道,他俩cp必爆!]

    [按理来说这两个人应该认识不久, 但是演出的状态完全是一副灵魂伴侣的状态,全程贴贴, 糖多得数不过来我在台下快嗑晕了。]

    而在节目组释出的下期预告里,恒星时刻的演出画面尽管一闪而过, 但也被细心的网友扒出各种细节和蛛丝马迹, 尤其是背景屏幕里的蓝屏和报错代码。

    [有点糊, 放大还原了一下画质好像是这一行字母:Error:#Sternstunde N!Yadhtrib yppah 4201, 什么意思暂时没get到?感觉好像是彩蛋?]

    [Sternstunde是秦一隅脖子上的纹身啊, 4201是什么?]

    [N!Y是南乙名字的首字母吧(对不起我又CP脑了orz)]

    [不是4201!倒过来有惊喜!是1024 happy birthday!N,livehouse那天是10月25号,所以前一天是谁过生日?]

    [破案了,有姐妹翻了节目组之前放的疯乐小档案,南乙的生日就是10月24号,天蝎座。]

    [但这也不一定是qyy做的啊?他应该不会自己做背景视频吧?]

    [作为qyy的老粉出来说一句,他之前的live背景视频基本都是自己做的,虽然他画画丑,但审美好()]

    [新的糖来了——节目组的舞美老师在微博下面回复了一个姐妹的评论,搬运过来:“是的呀,背景视频都是选手参与制作的,一隅改了好几版,截图这个代码是他的想法,整个背景视频还有很多细节的,可以等节目播出之后看哦。”]

    [还真是qyy做的……]

    [天哪哥你好爱,这跟当众表白有什么区别?他以前哪做过这种事啊,我记得之前不是传前队友庆生聚餐他都翘了吗?被粉丝拍到在路边跟下棋的大爷们逗闷子。]

    [别说当众表白了,这哥唱到最后直接跟贝斯手贴额头了。鼓手和键盘手也好磕,四个大帅哥搞乐队给我看还提供这么香的CP,是我的福气啊!]

    [好好好,恒星时刻,我等着你们的出柜时刻!]

    网络上热闹至极,几名当事人对此却一无所知。

    Livehouse结束的第二天,被淘汰的乐队离开疯乐营,送人的时候,南乙远远地就发现了一些之前没出现过的女生,成群结队地聚集在CB园区外,手里还举着单反大炮。

    “那是乐迷吗?”迟之阳指了指。

    南乙还没睡饱,戴着卫衣连帽和眼镜,有些没精神地瞥了一眼,“不知道。”

    一旁的秦一隅已经高高举起双臂,对着那群小女生挥了挥手。

    几乎同一时间,那头爆发出此起彼伏的尖叫。

    “还真是乐迷。”严霁笑了笑。

    挥手挥累了,秦一隅干脆靠在南乙身上,像个巨型树袋熊,没想到后面的尖叫声更大了,吓得他一哆嗦。

    按照之前的约定,CB赛方给所有晋级的乐队放了两天假。严霁是开车来的,也打算把他们几人一起送回去。

    “不用了,我骑车来的。”南乙扬了扬手里的车钥匙,“有点事要去办,你们先走吧。”

    坐在车窗里的秦一隅看着南乙头也没回朝摩托车走去,心里说不上哪儿不对劲,反正就是不痛快。

    太阳烈得晃眼,把南乙瘦长深黑的背影照得像一片油墨的印记,不,应该是带着银粉的油墨,因为他耳朵上总是闪闪发光的。

    沿着南乙后脑扎起的小揪,秦一隅瞧见了右耳亮闪闪的小银圈,那之前圈住的是他的下唇。

    心情莫名舒畅了一些。

    这小子还是太会装酷了,一点也不坦率啊。

    他忽然想拍一张这人的背影,摸了半天,怎么都找不着。

    “怎么了?”迟之阳扭头瞥了他一眼,“身上长虱子了?”

    “我手机忘带了!”

    就在这时,南乙的摩托车便追了上来,和严霁的车在红灯前碰了头。

    迟之阳还纳闷,他一个有强迫症的人怎么会不停到和严霁车头并排的位置,而是靠后许多。

    他降下副驾驶的车窗,回头大声道:“小乙你骑车小心点儿!”

    戴着头盔的南乙点了下头,尽管被反光的护目镜遮着眼,但他的视线很明显转移到了后座的秦一隅身上,冲他比了个降下的手势。

    怎么着?

    想看我的脸?

    秦一隅照做了,车窗刚降下来,就看见南乙朝他扔了个什么东西。

    他下意识一接,是个黑色胸包。

    红灯转绿,随着摩托车引擎的轰鸣声出现,南乙也飞驰离开了。

    “什么啊?”迟之阳转头追问。

    是他的手机。拉开拉链的秦一隅愣了一小会儿,忽然开始傻乐。

    有毛病。迟之阳转过来,顺手开了一袋儿严霁搁中控的薯片。

    “吃吗?”他拿了第一片递给严霁。

    严霁愣了一下,尽管他不爱吃膨化食品,但还是笑着吃了,“谢谢。”

    他有轻微洁癖,也不喜欢别人在他车里吃东西,但什么都没说,听着迟之阳和秦一隅咔哧咔哧吃得很香,反倒很解压。

    不过本来也是他买来放车上的。

    从CB出来,南乙第一时间就钻进医院里,停了车,走到住院部,进电梯摁楼层。

    中途推进来一个病床,上面躺着一动弹不得的老人家,或许是累了,南乙恍惚间还以为看到了自己的外婆。

    不过下一秒他清醒过来,因为楼层到了。

    去病房的路他走过很多次,闭着眼睛都能找到。这是间普通病房,里面有四个床位,李不言的在最里头靠窗的位置。

    医生和家属在门口沟通,南乙侧了侧身进去,走到4号床,拉开白色的隔帘,强烈的阳光透过大玻璃窗晃了一下他的眼,到现在为止他的眼睛依旧不能适应强光。

    模糊的视野缓慢地恢复清晰,白色的床,沉睡的苍白脸孔,病号服袖口露出的极瘦的一双手,滴着营养液的软管。一切都缺乏生机。

    只有床头柜花瓶里的一束鲜花充满活力,一看就是新换的,百合花瓣饱满鲜活,一点儿枯边都没有。

    南乙伸手,碰了碰李不言的手背,上面还湿润着。

    他低下头,发了个邮件。

    [你刚走?]

    回复来得很快。

    [嗯,你来医院了?不忙的话见个面吧,正好有个东西要给你。]

    [老地方见。]

    走之前,南乙久久地看了一眼李不言昏迷的脸。

    最初得知他很可能和自己外婆一样,都是陈善弘造成的悲剧受害者,南乙是很明显有移情的。

    暑假他回了北京补课,住在迟之阳家,期间他独自来看过李不言很多次,隔壁床当时住着一个骨折的阿姨,她看着南乙,自然而然地问:“你是他的哥哥?还是弟弟?”

    南乙没有立刻回答,对方见状,赶紧解释说:“你们俩长得有一点点像。”

    这时候他才仔细端详那张脸,说像其实有些勉强,无论从什么维度看,李不言都更柔和,没有南乙那么强烈的攻击性,唯一称得上相似的地方,可能是他们眼睛的形状,都有些微微上挑。

    于是他顺理成章地接收了这个阿姨递过来的身份,谎称是他的弟弟,在这儿上学,偶尔来看看他。

    他这样一个冒充的“弟弟”,在这儿呆了快半个暑假,从没有正面遇到过李不言真正的家人。

    这本来就是一件很诡异的事,生活在幸福家庭里的南乙无法理解,孩子都已经变成植物人,身为家人的他们怎么会毫不关心,没有一人来看护。

    那天他去茶水间,正好听见主治医生和护士聊天。他躲在门口,背靠墙壁,听到一些只言片语。

    老家是小乡镇上的,没钱,孩子父母不在了,寄养在叔叔婶婶家里,他们养不起这样一个半死不活的孩子,只能放弃治疗,医院不同意也没办法,人就丢这儿,任由他们处理了。

    短短几分钟的对话,听得人心凉。

    回家的路上,他骑着自行车,耳中反复出现救护车的幻听。等到他回到迟之阳家里,还是忍不住用手机给妈妈打了电话。

    “上次我比赛的奖金……我想取出来用。”

    妈妈欣然同意:“好啊,想买什么东西吗?”

    “不是。”南乙不知道怎么解释,也不想对妈妈说谎,所以沉默。

    那天的妈妈也没有继续追问,只是笑着说:“我明白啦,需要多少?你直接找阳阳妈妈要,我打给她。”

    她补充道:“小乙,这些奖金本来就是你的,妈妈只是替你保管,不要有压力哦。”

    “嗯。”

    那天他拿着这笔钱,去医院续了费。他本想不惊动主治医生和护士,没想到那天值班收费的正好就是之前参与车祸急诊的护士。她看到是一个年轻男孩儿来缴费,很是狐疑,南乙只能谎称这是他们学校募集的善款。

    护士恍然:“你是他的同学?”

    “学弟。”南乙说。

    他有个优势,情绪管理很强,很难从表情上察觉出他的情绪变化,所以说什么都很有信服力,这个护士也相信了,并且相当唏嘘地对他讲述了当天急诊的状况,细节太真实,南乙差一点应激。

    最后,护士想起什么,“他有个包,一直没人帮忙领,我们这边也没地儿保管,你先帮他收着吧。”

    快下班时,她交给南乙一个用得很旧的书包,里面是一些教材和笔记本,透过这些他意外发现,原来这人和秦一隅一个大学。

    也和陈韫一个大学,虽然他是靠特长生走后门特招进去的。

    那个包里,还有一部受到撞击、屏幕都碎了的旧手机,上面挂着一个毛绒挂件,是一条小黑狗。

    藏一片树叶最好的地方是树林,这是真理,所以南乙和“黑犬”的碰面几乎都是在医院最热闹的地方。

    和每一次一样,他来到这所医院检验科,远远地,他就看到一个戴着帽子和口罩的年轻人,背影还是那样,瘦、略微有些驼背,颈椎的一块骨头突得明显。

    他挤过等候结果的人群,坐到那人身边。

    对方先开了口:“比赛顺利吗?”

    “还行。”南乙低头,看到他手里握着的手机,上面坠着白色的毛绒小狗,“他怎么样?”

    “最近有了微意识,是好事,虽然医生说即便这样,醒来也还是小概率事件。”

    他不说话了。

    南乙觉得安慰人没什么作用,不如切入正题:“你说有东西给我,是什么?”

    对方拿出一个U盘,放在座椅上,他没说话,起身便要离开了。

    等到他走了很久,南乙才拿起那个U盘,放进自己口袋里。

    当初修复了李不言的手机,但他并没有打算窥探对方隐私,所以没有打开细看。但有一个国外的号码,给他打了数不清的电话,并在手机恢复正常的第一时间,又打了过来。

    来电人姓名是祁默,名字后面缀着一个小狗表情。

    骑车回学校前,南乙切了微信号,小号被蒋甜的消息塞满。她甚至还打了好几个微信电话,令南乙想到了那些找秦一隅催债的人。

    他一条都没回,但随手拍了一张路况,发了个仅她可见的朋友圈。

    [NY:返校。]

    上一个朋友圈是他参加比赛前发的,照片是他特意去植物园兰花展拍的,是很珍稀的几种兰花品种。

    配的文字是:[可惜没见到鬼兰。]

    也是仅蒋甜可见。蒋甜确实也看到了,还评论了他好几条。

    半小时后,他回了学校,刚到摩托车停放点,停下车,就听见一个尖尖的女声从背后传来,很熟悉。

    南乙摘下头盔,没回头,蒋甜便跑着来到他眼前,将手里拎着的奶茶塞他手中。接奶茶的时候,南乙注意到,她手上的美甲有几只指甲还没来得及上色。

    “你可真是大忙人啊,每天神出鬼没的,要不是我今天看了微博,都不知道你去参加比赛了,藏得可真深!”

    南乙心不在焉地听她说话,眼前闪过许多画面——电梯里昏迷的老人,勉强维持体征的李不言,还有祁默说话时攥紧的手指。

    见南乙不说话,蒋甜又说:“我什么时候能去看你演出啊?贝斯手。”

    听到这个词,南乙眉头蹙了一下。

    “还有别的事吗?”他的冷漠表现得毫不遮掩,甚至有些不耐烦。

    还以为他要走,蒋甜立刻拦住,“我开玩笑的,你现在忙不忙,我带你去个地方。”说着,她的目光从南乙的脸,移到他的摩托车上,看见后座上挂着的白色头盔,露出笑容,伸手便要去摘,“这个白的之前没见过诶,是备用的吗?”

    “别碰。”

    这下意识地一声太过冷硬,南乙自己都没反应过来。尽管厌恶,但他现在还得钓着,不能让人跑了。

    于是面对显然被他吓到的蒋甜,他语气放缓了些:“那个是坏的,还没修。”

    说着,他自己拿走了白色头盔,放到另一边,用头盔锁扣好。

    “哦……”蒋甜收回了手,又挂上笑脸,“对了,我看到你朋友圈发的兰花了,那个品种我家就有,你不用跑那么远。”

    南乙当然知道。他靠着树,淡淡回了句:“是吗?”

    “真的。我爸特别爱种兰花,他最喜欢的就是从全国各地……不,全世界各地收集兰花,我家一楼有花园,里面都是他精心培育的花儿。”

    蒋甜一边说着,一边翻手机相册,把照片给南乙看:“你上次没看到的鬼兰,我家就有,要不要去?”

    南乙顿了几秒,没有直接回答,事情的发展太过顺利,对他来说也有隐隐的心理压力。

    就在他陷入沉思之际,手机忽然响了。

    南乙低头看了一眼。

    突然被打断,蒋甜很是不爽,于是她也瞄了一眼,来电人的备注是一个狮子的emoji表情符。

    “接个电话。”

    南乙走到一旁,接通了电话。

    “喂。”

    “接这么快?”

    “嗯,怎么了?”南乙低头,盯着地上的一个小爬虫。

    “室友,好心的南乙同学,你能不能收留我一晚啊?”

    听着他的语气,南乙几乎都能还原出他说话时候的表情。

    “收留?听不懂。”

    “我房子被房东卖了,周淮那小子出国了,人联系不上,我也没拿他那儿的钥匙,没地儿去了啊。看在咱们现在是队友兼室友,哦对,还兼校友的份上,能不能让我去你宿舍挤一宿。”

    到目前为止,南乙仿佛是一直行走在高原上的人,很累,透不过气,到此刻,才终于呼吸到一口珍贵的氧气。

    不过这氧气来得太猛,他似乎开始出现醉氧反应,甚至被传染,有些胡言乱语。

    “求我。”

    “求?怎么求?”电话那头笑了,笑得爽朗,“那你也得等我到学校了当面求吧,你说呢?”

    南乙静了两秒,应下了。

    “行,我去东门等你。”

    不远处的蒋甜始终盯着他,当然也看到了南乙脸上浮现出来的笑意。这是她头一次见到这人笑,几乎可以用温柔形容。

    她的嫉妒无处可藏了,所以等到南乙回来的时候,急不可耐地追问:“怎么样?要不要去我家?我爸今天也在,他说不定还能给你找出更稀有的品种!”

    南乙收了手机,将挂在车把手上的棒球帽戴好。她爸也在,那就不太方便了,总不能当着蒋正的面动手脚。

    “有点急事要忙。”他抬眼,对着蒋甜没感情地挑了挑眉,“下次吧。”

    说完,他解了锁扣,将那个“坏了”的白色头盔拿走,夹在手臂和腰间,转身离开了。

    作者有话说:

    ——《恒星时刻》六一特别小番外——

    “欢迎收看《Crazy Baby》宝宝乐队比赛!

    下面有请第一组乐队出场!”

    “啪啪啪啪啪——”台下的宝宝们大力鼓掌。

    “欢迎三只小蛇乐队!”

    三个穿着民族服装戴着小面具的宝宝排队慢吞吞上了台,三双黑溜溜的眼睛互相看了看彼此,然后一起鞠躬。

    “你们可以开始了哦。”

    三人却没有动。

    台下的秦一隅小朋友吃着薯片指着他们大喊:“他们怎么了呀?我去帮帮他们吧!”

    还没起来就被一旁的南乙小朋友拽下去了。

    “坐好。”南乙小朋友说。

    台上三人突然背过身子,取下了面具,然后互相看彼此。阿满拿走沙马的,沙马懵懵地盯着空空的手,小留把他的塞过来……

    “这个、这个是我的吧?”

    “不对不对,是他的……”

    “你拿错了那是我的面具呀。”

    “这个才是你的……”

    三分钟后,主持人上台悻悻地笑了笑:“不好意思我们三只小蛇宝宝们还没准备好,先让下一组宝宝们上来吧!”

    三个宝宝被牵走的时候还慌乱地用面具捂着通红的小脸蛋。

    “请大家掌声鼓励,欢迎小木头乐队!”

    噔噔噔上来五个小朋友,最中间那个是红头发,背着一把小吉他,被穿着紫色衣服的高个子小朋友牵着。

    他们比三只小蛇乐队经验丰富,小大人一样顺利地表演完毕。

    “小木头乐队太棒啦!请大家给他们最热烈的掌声!”

    啪啪啪啪——

    谁知台上的红头发小朋友突然哇哇大哭,指着台下第一排最中间的秦一隅小朋友。

    秦一隅小朋友此时正在给南乙小朋友梳头发,压根儿没感觉到事情不对。

    “澄澄小朋友为什么哭呀?”主持人忙上来安慰,可他哭得更伤心了,一屁股坐在地上,小胖腿乱蹬,指着台下大喊:“他!他不给我鼓掌!”

    一旁穿紫色衣服的Uka小朋友赶忙蹲下来抱住他拍拍。

    “哦原来如此。”主持人立刻点名,“台下的秦一隅小朋友也要鼓掌哦,要鼓励表演完的小朋友。”

    谁知秦一隅一甩卷卷的头毛,“就不,我不爱鼓掌。”

    红毛小澄哭得更厉害了。

    主持人:“……”

    南乙小朋友面无表情看着台上:“他好吵。”

    为了让他闭嘴,他抓住了秦一隅小朋友的两只手。

    啪、啪、啪。

    “好了。”他抬起头,“他鼓了,你不要哭了。”

    澄澄愣了一下,还想抽噎。

    南乙小朋友小大人一样做出stop手势:“停。”

    还真制服了。

    主持人心力交瘁,赶紧cue下一组。

    “那么现在,欢迎我们的小星星乐队上台——”

    四个小宝宝上去了。最前面的迟之阳小朋友

    活蹦乱跳,小辫子一甩一甩的,紧接着是严霁小朋友,他穿着短袖衬衫和黑色背带裤,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然后是南乙小朋友,他穿了一身黑,抿着嘴唇,头发扎了个小揪揪,最后是秦一隅,他冲着台下热情挥手,还绕着满场跑了一圈又回到他们身边。

    四个宝宝很不齐整地鞠了躬,连问候都是各说各话

    迟之阳:“大家早上好!!”

    严霁:“亲爱的各位老师各位同学……”

    秦一隅:“我叫秦一隅!”

    南乙:“……”

    鞠躬起来之后,严霁小朋友主动给其他三个宝宝整理衣领,等到他说“好了”,他们才各就各位,南乙小朋友背上贝斯,秦一隅小朋友背上吉他,迟之阳小朋友跑到架子鼓前,高高举起鼓棒,敲了三下,演出正式开始——

    “小星星乐队唱得真好!”

    唱着唱着秦一隅累了,直接拿走了固定的麦克风,平躺在地上唱。

    打着打着,迟之阳的鼓棒突然飞出去了,他急得满场找,严霁看了,也赶紧帮他去找。

    一片鸡飞狗跳之中,只有南乙小朋友站在原地一动不动,默默弹着贝斯,冷静地表演到最后一秒。

    他鞠完躬,走到秦一隅身边,想把他拽起来,但是拽不动。

    秦一隅小朋友睁开眼,盯着他:“老师说表演的时候要笑,你怎么不笑呀?你笑起来超好看的,有小梨涡。”

    南乙一动不动。

    “你笑一下我就起来。”

    于是南乙小朋友勉强扯了一下嘴角。

    秦一隅小朋友真的起来了,但只是坐起来,他拉住南乙小朋友的手:“你亲我一下,我就站起来回去。”

    南乙小朋友考虑了一秒,平静开口:“你坐着吧。”他准备自己下台。

    秦一隅小朋友立刻爬起来,飞快地在他肉嘟嘟的脸颊上吧唧了一口。

    “那我亲你吧!”

    南乙小朋友皱着眉头,用手背擦掉脸上的哈喇子,“我妈妈说了,不能随便让别人亲。”

    “我不是别人。”秦一隅牵起他的小手,“我是你的好朋友呀,我们不是在一个幼儿园吗?”

    南乙小朋友:“……”

    “你要不要去我家?我妈妈给我买了新的蜡笔。”秦一隅小心牵着他下台阶,伸出手臂接着弟弟,还不忘比了个夸张的手势,“有八十六色呢!”

    南乙小朋友小小地蹦下了最后一级台阶:“哦,可是你画画很丑。”

    秦一隅小朋友心碎了:“你说我,我难过了。”

    南乙小朋友拍拍他的脸:“不难过。”

    “那你跟我回家。”秦一隅拉住他的手。

    南乙点头:“那好吧。”

    ————另一头的严霁和迟之阳小朋友还在找鼓棒中————

    ————终于分清楚面具的三只小蛇也重新上台表演啦————

    《 Crazy Baby 》乐队比赛圆满结束!!

    台下的周淮小朋友

    一开始:“哎这是我发小!就那个卷头发的,厉害吧!他可厉害了~”

    台上的秦一隅小朋友开始玩抽象之后:“……”(挠头)(坐立不安)

    旁边的小朋友:这是你发小

    周淮小朋友:你发小!

    第38章 意料之外

    走出停摩托车的棚子, 南乙才想起自己手里还拎着蒋甜买的奶茶。他将杯子拿出来,静静地盯了几秒,阳光下, 杯壁上的水珠聚成线, 滴滴答答往下淌着, 好像在哭似的。

    水滴到灰色地面,令他想起一年前那对父母坐在自己面前哭泣的样子, 当时的泪水也是这样,啪嗒,滴落在他们面前的餐桌上。

    他们的女儿薛愉, 被蒋甜校园霸凌, 患上抑郁, 最终跳楼。

    原本他是想假扮薛愉的同学了解情况, 但当他看到摆在家中的薛愉的遗像,当这两位善良的长辈热心地招待了他,将他视为唯一的倾诉对象, 述说这几年的痛苦,甚至感谢他还记得薛愉时,南乙向他们坦白了。

    他做不到对同样伤痕累累的人说谎。

    然而, 要让成年人信任、不轻视一个孩子的话,实在难于登天。第一次南乙被礼貌地请了出去, 没来得及说更多,后来他又上门两次, 无果。

    最后一次隔了很久, 在薛愉的忌日, 他在墓碑前等了很久。

    那一次, 这对伤心的父母决定听他说完, 也被他超出同龄人的头脑和沉着到可怕的心理素质所震撼。

    当他将需要说的,说完之后,得到的是对方抖着声音的一句疑问。

    “这些……你想了多久?”

    南乙也为薛愉上了一炷香,然后起身。

    “一直都在想,从我决定要报仇的那天起,每天都在想,已经数不清了。”

    而南乙也始终记得这对父母红着眼眶说的话。

    “如果有需要,请告诉我们,我们一定会帮你,做什么都可以。”

    那天的太阳也是这么刺眼,刀子一样往人的眼睛里扎。

    很多时候,他盯着蒋甜的脸,看着她那谄媚混合征服欲的笑容,仿佛化身一个幽灵,来到她和薛愉所在的学校,亲眼目睹曾经发生过的一切:这笑容和她用开水泼在薛愉后背的笑容一样吗?和她将薛愉逼进洗手间,逼她脱下校服和上衣,用圆珠笔在她身上写恶毒谩骂的笑容一样吗?

    她被纵容作恶、还能全身而退的源头,是因为有一个掌握一定权力的父亲。

    那她父亲权力的来源呢?是一场场肇事逃逸被掩盖后的奖励吗?

    再这些念头逐渐滑入深渊之前,南乙对自己叫停了。

    平静地舒出一口气,他的脚步停在垃圾桶前,将手里没开过的奶茶装回袋子里,毫无留恋地扔了进去。

    谁知就在这时,耳边忽然被人吹了口气,是西瓜味泡泡糖的气息。

    耳朵很痒,南乙躲了躲,皱着眉扭头,在看到来人时眉头渐渐松开。

    “扔垃圾呢。”秦一隅两手插在口袋里,嘴里嚼着泡泡糖,冲他笑,“你不是不爱吃甜食吗?别人送的?”

    南乙没正面回答,视线从他眼睛下移到他脖子上的纹身,思考他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还真是别人送的。”秦一隅挑了挑眉,“一口都没喝就直接扔了,怎么这么无情。”

    南乙无心地勾了勾嘴角,“嗯,我这人就这样。”

    秦一隅胡闹似的提了个没头没脑的问题:“那要是我给你买呢?也直接扔?”

    “你先买了再说。”南乙的目光抬了抬,在秦一隅脸上扫过,然后又问,“你怎么在这儿?不是说东门……”

    “给你打电话的时候我就快到了,正要告诉你呢。”阳光透过树叶缝隙落到秦一隅脸上,他眯了眯眼,“谁知道你小子电话挂得那么快。”

    南乙没说话,心里在想这人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看到他和蒋甜说话了?

    “车停了?”

    “嗯。”

    “那干嘛拿着头盔啊?”秦一隅瞥了一眼那个白色头盔,“这不是给我用的那个备用的吗?”

    他怀疑这人就是看到了。

    南乙盯了他一眼,干脆将头盔套在他头上。

    “哎你干嘛啊?!”

    “套上比较容易混进宿舍。”

    “你确定??”秦一隅时常怀疑南乙是在讲冷笑话,“我带着这玩意儿进去宿管阿姨不会更怀疑?她逮住我问怎么办?你替我解释?”

    戴着头盔招摇过市这件事本来也是你的作风吧,南乙心想。

    南乙一本正经,点了点头:“嗯,我就说你头卡在里面了,一下子出不来,得回宿舍拿工具。”

    “行,你是真行。”

    插科打诨着,南乙沉重的一颗心也渐渐变轻,他们绕过草坪,沿着湖畔林荫路往宿舍楼走,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怎么不去严霁家睡?”南乙说,“我宿舍的床挤下两个超过一米八的人还是挺勉强的。”

    秦一隅的声音闷在头盔里,“啊……忘了这茬了。”

    南乙脚步一停,“现在想起来还来得及,我骑车送你去。”

    “哎哎哎,你怎么回事,我遇到难处第一个想到的可是你,你就拿我当烫手山芋一样往外扔啊。”

    “这不是想让你睡得舒服点儿。”

    “我跟你睡就挺舒服的,咱俩当室友非常合适。”

    你是舒服了,我没一天睡好过。南乙在心里说。

    见他不吭声,秦一隅又说:“而且我保证,我睡觉非常老实,绝对不会把你踢下去。”

    南乙笑了一声。

    秦一隅睡觉老实,这件事是他听过最好笑的笑话。

    “笑什么?”

    南乙抬眼,没搭他的茬。

    “你还没求我。”

    秦一隅歪了一下脑袋——现在他的脑袋非常重,所以还用手扶了一下。

    思考了三秒钟之后,他立马伸出两只手,一把拉住南乙的右手,甩来甩去,身子也跟着晃,甚至夹出了会令人鸡皮疙瘩掉一地的声音:“求求你了~”

    南乙开始后悔提出这个要求,因为丢脸的只有自己,对秦一隅来说,别说撒娇,在地上打滚他都不带怕的,充其量选一块草地而不是水泥地。

    周围的人纷纷侧目,看着一个身形高大、头戴白色头盔的怪人,对着一个高冷酷哥用十分诡异的姿态卖萌撒娇。

    脖子都恨不得扭断。

    就这样的状态扭下去,会让人忍不住怀疑他背后会不会长出一条毛茸茸的大尾巴来,只是不知道是狐狸还是狮子。

    在重重的目光包围下,南乙忍无可忍:“停。”

    秦一隅也适时地停了下来,还很骄傲:“怎么样,求得好吧。”

    “太好了,下次别求了。”他说完,替秦一隅把头盔取了下来。

    尽管如此,南乙还是把他带去了宿舍楼,好巧不巧的是,宿舍里竟然一个人都没有。于是他在群里发了个消息。

    [南乙:怎么都不在?]

    陆陆续续收到回复,一个周末回了家,一个在陪女朋友,最后一个在图书馆自习,前两个都不回来住,最后一个晚上才回。

    他私聊了回家的室友,询问可不可以借一下床位,并承诺会帮他换洗床单被罩,对方欣然同意。

    等他发完消息,一抬头,秦一隅已经趴在他的桌子上,整个人跟抽了筋似的,无精打采。

    “困了?”南乙出声询问。

    秦一隅听罢扭了头,一双眼迷瞪着,看上去马上就能睡着,“嗯……有点儿,你甭管我,我趴一会儿就行。”

    南乙着实佩服这人的睡眠质量,觉说来就来。

    “你上去睡吧。”他对秦一隅说,“我床单被罩都是临走前换的,只睡过一次,干净的。”

    我又不会嫌弃你。你这么爱干净一人。

    秦一隅迷糊地嗯了一声,一句都没推辞,自己爬上去,钻进被子里。

    他从来没有被一个人的气味包围得这么彻底,和南乙身上的气味一样,冷的,很淡,绵长又幽微的香气,会让人想到冬天。

    于是他真的想起了一件冬天里发生的事,那是高二上学期期末,连着下了一星期雪,他打雪仗上瘾,冻得感冒发烧,本想着扛过去,结果烧得太厉害,被周淮送到了医务室。

    那天他烧得迷迷糊糊,医务室老师不在,周淮陪他等着,其中一个女生四处找药,找到了里间。

    “退烧药应该很好找啊……”

    秦一隅哑着嗓子说:“你别找了,我对退烧药过敏,本来没什么事儿,一吃没准儿死了。”

    “真的假的?你可别吓唬我。”女同学走进了里间,声音也模糊了几分。

    周淮忙说:“吓唬你干嘛……他小时候还为这个住过院。”说完,他又补道:“可别告诉别人,万一有人拿这个害我们家小秦子,我第一个找你算账啊。”

    “你放心吧。”

    秦一隅烧得说不出话,趴在桌边,忽然听见她在里面开口发问。

    “学弟,你这是怎么了?被打的吗?怎么自己在涂药啊?”

    里面的人没有回应,秦一隅勉强抬起了头。下一秒,他隐约看见一个穿着初中部校服的孩子快步从里屋出来,头也没回地离开了医务室。

    那个背影很瘦小,捂着胳膊,走路时左腿好像也有点跟不上。秦一隅烧得头脑昏沉,意识不清,等人走出去了,才慢半拍对周淮说:“你出去看看呗,那小孩儿好像身上有伤……”

    “我说秦小少爷,您还有闲工夫管别人呢,自个儿烧得话都说不清楚了。”

    被回忆笼罩着的他,在陷入睡眠的前一秒,忽然感觉到一只微凉的手轻放在他的额头,在探温度。

    他知道这是南乙,所以很想对他说,我没有在发烧了,病都快好了。

    但他睡着了,像那次在医务室看着那孩子离开时一样,没能发出声音。

    收回手,南乙又用同一只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确认他体温正常后,才放下心,坐回到书桌前,打开电脑,从背包里拿出祁默交给他的U盘,脱下外套,也解开黑色衬衫袖口的扣子,独自查看这里面的内容。

    U盘里是一个加密文件夹,南乙输入了两人正式联络的日期,解开后发现里面有很多照片,都是祁默跟踪陈韫拍下来的,大部分都是一些无伤大雅的荒唐事,例如在夜店门口打架,酒吧出来之后直接上车驾驶等等,这些对他们陈家来说,摆平起来太容易了。就像当初无论他们怎么求助四方,都无法造成任何一点曝光。

    普通人的声量太弱小,只有站得位置够高,大喊时才有可能被听到。

    鼠标一张张点过去,其中一张引起了南乙的注意,乍一看没什么,只不过是陈韫在夜晚的街道搂着一个男孩儿。南乙将那个侧脸放大,觉得很熟悉,好像是一个被封杀的小明星。

    他凭借记忆检索了十几分钟,最终确定了对象,是半年前因为被爆吸毒而被换角的一个男演员,那部剧本来是他资源飞升后接到的第一部 大制作,但被警方通报之后,即便背后金主再强势,也没人敢再用。

    盯着那张照片,南乙陷入沉思。

    吸毒的人往往会拉身边的人下水,有没有一种可能,陈韫也会染上这种东西。

    但就算有,也只有他身边的人才会知道,像他们这个圈子的人,都是互相包庇,将对方护得死死的。

    唯一的突破口,还是从头到尾在陈韫身边待得最久的张子杰。

    他给祁默发了邮件。

    [差不多可以开始逼张子杰了,不过你不要亲自做,陈韫的为人我了解,他之前欺负过不言,有可能翻过他的手机,很可能知道你。我会找个帮手帮你。]

    很快祁默回复了。

    [嗯,我等你消息。对了,蒋甜那边怎么样了?]

    看到这条消息,南乙想到之前祁默交给他的病毒软件,需要插到电脑上,这样就可以做到镜像复制和监控。

    祁默在国外深造的就是计算机,之前在黑客社群混过几年,原本他很快就能顺利毕业,但因为李不言的事,休学回来了。

    他的技术没有问题,只要能用病毒侵入,他们就能得到很多内部信息。

    但问题的关键就在于,怎样入侵一个从基层摸爬滚打上来的“人”。

    对蒋正这样爬到这一步的掌权者来说,要想混入他家,在他眼皮子底下做手脚,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蒋正的老婆是个做生意的女强人,也是人精,困难程度相差无几,最合适的突破口就是他的女儿。

    所以南乙早早地选好了兼职地点,也从蒋甜的私人博里关注和记录她的行踪,得知她即将回国,找准时机接近,假装只是在轰趴馆偶遇。这么多年的调查,他很了解蒋甜的性格,越是放任不管,冷漠对待,她越是上头。

    人一旦被情绪操控,就会变成漏洞百出的筛子,什么防备都形同虚设。

    进展比他想象中还要快。

    [她让我去她家,本来是个好机会,但是她爸也在,他很谨慎,就这样过去我怕会暴露,所以推了,等下次。]

    [不着急,安全第一。]

    或许是盯着电脑看了太久,南乙的眼睛有些干涩,他关了电脑,起身去往洗手间,摘下眼镜,扎好头发,想洗把脸清醒一下。

    可刚打开水龙头,他忽然听见什么动静,狐疑地打开了洗手间的门,秦一隅就这么直愣愣地出现在他眼前,站在洗手间的门口,手还抬着,似乎是想开门。

    “你下午睡觉都会梦游?”

    南乙觉得不可思议。

    秦一隅似乎想进来,结果不知道抬脚,被门槛绊了一跤,摔了过来。南乙眼疾手快,接住了他,松了口气。

    “站好。”他试图把秦一隅推回到好好站着的状态,然后牵着他的胳膊回到床边,伴随着秦一隅梦游的次数变多,他也越来越知道怎么应付这类状况。

    不过奇怪的是,这次秦一隅却不太配合,他好像就是想要进洗手间。

    “好吧。”南乙只能把他拉进来,为了让他迈过门槛,还费了点功夫。

    谁知秦一隅刚进来,就突然贴近,凑到南乙脸跟前,鼻尖已经碰上。

    这个突如其来的动作唤醒了南乙某些非常想要忘掉的记忆,他本能地向后退了退,躲开了。

    “你疯了吧。”他声音不大,明知这人听不到,却还是骂出了口。

    秦一隅眼神很呆滞,眨眼频率很低,原本还在专注地凝视着南乙的脸,可不知怎么的,他忽然伸出双臂,搭上了他的腰,再一次低头靠近,试图重复刚才的动作。

    不是,你到底是同性恋还是恐同啊?

    为什么梦游的时候总想亲人?

    这一次南乙还是偏过脸躲开,露出洁白修长的侧颈。

    他怎么都没想到这竟然成了新的突袭目标,秦一隅的嘴唇贴上侧颈皮肤时,他整个人都如同过了电一般,肌肉紧绷,连指尖都麻痹了几秒。

    “你干什么?”

    他越是挣扎,秦一隅搂得越紧,而那个蜻蜓点水一样的吻也变得更重,更向下。他在昏沉的睡梦中用牙齿咬开了南乙衬衫领口的扣子,连线都咬断。

    “你疯了吗秦一隅?”南乙用力地推开他,也不在乎他醒没醒了,但这个拥抱却没能完全终止,短暂地被推开后,他却被秦一隅直接抵到冰凉的卫生间墙壁上,强硬的控住他后脑,手指都插入他头发里,还用重量压制住他的身体,以野兽吞食猎物的姿态吻了上去,仿佛要把他吃进去。

    牙齿粗暴地磕碰牙齿,舌尖和舌尖相绞,起初生涩到疼痛,疼痛又催生出唾液,纠缠也渐渐变得滑腻,像是两尾滑不溜手、却在野蛮交媾的鱼。

    “你放……唔……”南乙艰难说出口的话,全都被吞没于水声之中,求生本能操控着他的肢体,手已经下意识地掐上了秦一隅的脖子,却无法狠心用力握紧。那鲜活的、疯狂的脉搏,此刻就紧紧贴着他的虎口。

    笃笃笃——

    门口突然传来敲门声,还有室友的声音,陷在吻里的南乙猛然惊醒,手上用了力,趁秦一隅吃痛时一把推开了他,来不及整理,直接反手将人关进了洗手间。

    怎么回事?不是在宿舍吗?

    站在门口的室友皱起眉,又抬手重重地敲了好几声,这下门终于打开了。

    “你总算开门了,我……”

    话说到一半,室友愣在原地,因为开门的南乙头发散乱,黑色衬衫的扣子被解开了好几个,不,扣子都绷断了——他的脖子和锁骨都是红的,侧颈还有新鲜的红印,像是刚留下的。

    “怎么突然回来了?”南乙平复了一下气息才开口。

    “啊?”这么一看,他嘴也好红,上面还泛着一层薄薄的水光!这可是南乙,平时不近女色,连话都不多说一句的南乙啊。

    坏了,我是不是坏人好事儿了。这话也问得很奇怪啊,“怎么突然回来”,我是不该回来的对吧。

    室友脑门儿冒了汗,“我电脑没电了,想回来拿充电器……宿舍没别人吧?他们不在?”

    南乙眨了下眼,沉声回道:“不在。”他让了让,从表情上看不出一丝破绽,“你进来吧。”

    “好……”

    室友忐忑不安地迈了脚步进去,狭小的宿舍一览无遗,确实没其他人,还以为是自己淫者见淫,想得太多,直到咚的一声——

    他循着声音猛一回头。

    妈呀,在洗手间!

    第39章 爱与怜悯

    在和室友对视的这一秒里, 南乙头一次产生了不知怎么辩驳的无力感。

    “那个……”

    室友的眼睛瞪得又大又圆,视线在关闭的洗手间大门和南乙身上转来转去,小心发问:“洗手间里有人?”

    “没有。”南乙面上仍旧沉着, 张口便说, “我刚刚准备洗澡, 可能是东西倒了。”

    “这样啊……”室友点了点头。

    东西倒了这么大声??说是杀人藏尸尸体倒了还差不多吧?

    不,尸体是不会把人亲成这样的, 除非人死了,嘴还活着。

    他的眼神飞到南乙床上,眼睛又睁大了些。一点不夸张, 这还是开学后他头一次见南乙的床乱成这样, 被子都快掉地上了, 这得多激烈啊。

    果然他来得不是时候。罪过罪过。

    可要是女朋友干嘛不大方点介绍呢?他想不通。

    不过南乙平时就是很有主意的人, 可能也有他没办法介绍的苦衷吧。

    “我先找一下我的充电器。”他忐忑地跑到自己的床位——就挨着南乙的,猫腰想要拔书桌下面的充电器,下意识地往左边瞟了一眼。

    好家伙, 这不是男生的运动鞋吗?还是粉色的,南乙什么时候穿过这么花里胡哨的鞋?衣柜里每天黑白灰开大会的家伙。

    而且这个鞋码好像也比南乙的大啊……

    操。

    他突然反应过来,洗手间那位……

    他撞破的好像不是室友的恋情, 是性取向啊!

    “找到了找到了。”室友花了十秒钟做好表情管理,起身, “那你洗澡吧,我先……”

    咚——

    洗手间再一次传来“巨响”。

    室友吓了一跳, 然后干笑着说:“好像又有东西掉下来了……”

    南乙杀人的心都有了。

    虽然他经常想杀人, 但这么迫切这么情绪化不考虑手段和后果的还是第一次。

    看南乙不发一言, 表情也有些恐怖, 室友被这气场弄得浑身一激灵, 犹豫要不要现在就溜。

    “那我……”

    突然间,洗手间传来乒铃乓啷一连串声响。

    这回倒像是真的一大堆东西砸下来了。

    南乙深深吸了口气,闭了闭眼,扭头走过去开了门。

    被关在洗手间的始作俑者此刻很是狼狈,因为他身上的针织衫被墙壁上的挂钩勾住。

    很显然这人力气很大,在梦里力气就更大,为了能脱困,使劲儿一扯,不仅把挂钩连着的整片收纳架都带了下来,掉了一地,他自个儿的衣服也破了一大片。

    对此,他本人还一无所知,睁着一双黑溜溜的大眼珠子,像刚刨完土钻出来的野兔。

    看得南乙想给他一榔头。

    由于这场戏着实精彩,室友舍不得就这么离开,干脆原地站着,脑袋恨不得伸到洗手间门里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

    可他怎么都没想到,里面那位秘密情人居然自己跑出来了。

    这也正常,没人想谈不被公开的恋爱。

    等看到他的脸,室友又是一愣。

    长得真帅啊……怪不得连南乙这种都能泡到。

    诶?还有点儿眼熟,好像在哪儿见过。

    但他是喝多了吗?走路慢吞吞的,光盯着前面,都不怎么眨眼。

    “你好……”他尝试和大帅哥打招呼,谁成想帅哥傲得很,好像压根儿没注意到这还站着个大活人似的。

    南乙立刻上前,拽住了他,把他摁倒在椅子上坐好,一连串的动作好像制服罪犯似的,然后转身一本正经对他说:“不好意思,他这人很没礼貌。”

    “啊?”

    “他不喜欢和人打招呼。”对于即将失控的状况,南乙有些自暴自弃,手指点了点太阳穴,“这方面有点毛病。”

    妈呀,还是个傻子帅哥。

    他又忍不住瞥了帅哥一眼,只见他后背的衣服都烂了,布料和长长的线头耷拉着,忍不住想象自己进来之前洗手间进行的事有多狂野。

    打住。

    再想下去可不行,他不想以后每次听到妹子们提起南乙时都在心里尖叫:别说了,我那个酷哥室友他在外面偷偷做0!

    而南乙似乎也忍到了极限,“那什么,我……”

    没等他说完,室友忙上前,右手搭在他肩上,一副心下了然的表情道:“我懂,我都明白,这种事很难开口,你放心,我绝对不会往外说的。我这人很开放的,上个月那个LGBT友好观影活动我还去帮忙了……”

    南乙越听越奇怪,眉头也皱起来,“不是,我……”

    “不用多说,我都懂,你就把心揣肚子里,哥们儿一定替你保守秘密。”

    这副大义凛然的表情是什么意思?

    南乙现在无比后悔答应收留秦一隅的决定。

    说完,室友便一溜烟跑了出去,几秒后又跑回来,拿走了忘在桌上的学生卡,还冲南乙做了一个嘴上拉拉链的动作。

    “我今晚不回来了,你放心。”

    放什么心?

    他最受不了的就是失控,偏偏一遇上秦一隅,所有事都在以一种诡异的方式失去控制。

    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人,南乙气到摘了后脑勺要掉不掉的皮筋,低下头,看着被秦一隅扯掉扣子的衬衫,又瞟了一眼秦一隅那件后背漏风的针织衫,决定先把他的换掉。

    要不突然醒了,还得问是不是他给扯烂的。

    他从衣柜里找了件宽大的黑色棉质长袖衫搁在桌上,扶着秦一隅的双手让他乖乖举起双臂,替他脱掉上衣。

    这时候南乙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要是这时候秦一隅突然醒过来,就是真的地狱笑话了。

    还好他还没倒霉到这种地步。一直到换好新上衣,秦一隅都没有醒过来。南乙把靠枕抽出来放在桌上,然后直接按头,让秦一隅趴上去。

    “你再睡会儿吧。”

    他反锁了宿舍门,自己拿了套新睡衣进了卫生间洗澡。

    秦一隅醒的时候,窗外天已经黑了。他迷迷糊糊抬头,愣了半天。

    好奇怪。

    明明他是上床睡的,怎么一醒来,就趴到桌上了。

    难不成是做梦?

    他试图起身,手臂又酸又麻,显然不是做梦。

    甩了甩胳膊,秦一隅感觉不对,低头一看,自己的衣服竟然也换了!

    他的白色针织衫呢?

    揪起衣服一闻,全是南乙身上的味道。

    奇了怪了……

    大脑迟钝地运转着,突然灵光一闪,秦一隅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嘴。

    有两种可能:一、南乙趁他睡着时扒了他的衣服做了什么,为了掩盖事实真相,所以事后换了一件。

    二、南乙用他的衣服做了什么不可告人的事!

    两种都挺变态的,他也想不出第三种可能了。

    太可怕了,秦一隅撩开衣服仔细检查了一下,非常可惜的是,什么都没有。

    那就是第二种了。

    小变态人呢?

    秦一隅起身,转了一圈也没找着南乙,一抬头,发现他竟然自己上床睡觉了。

    这人可真行,合着是把他弄下来自己回床上睡觉去了是吧?怎么会有人这么对自己的暗恋对象啊?这样能追到手才是见了鬼吧?

    他莫名其妙地想起了来之前和周淮的聊天。

    [淮子:怎么样?小帅哥跟你告白没?]

    告白?他完全想象不到这个词和南乙挂钩会是怎样的场景。

    [一条赛级小鱼:告什么白啊?我们这是在正经搞事业好吗,你以为都跟你似的,无业游民,一天到晚满地球当街溜子。]

    本来都到周淮店门口了,谁知道这小子被爸妈逼着回家,一气之下带着小男友跑到瑞士滑雪,害得他现在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他记得周淮的表哥也特别爱滑雪,明明是个工作狂,但每年休假都会去,这么爱滑,干脆直接把那个滑雪度假村买下来得了,反正有的是钱。

    [淮子:怎么说话呢,我知道了,你这是嫉妒我,嫉妒我有人陪着滑雪,不行你也去找你家贝斯手呗,就是小心别被人家给吃了。]

    这话倒是给秦一隅指了条路,于是二话不说,他直接坐车去了学校,刚好司机停的那个门离摩托车暂放点近,一下车秦一隅便溜达着过去,好死不死就碰上了南乙。

    正要开口呢,发现他身边站着一姑娘,他还从人手里接过了奶茶。姑娘笑盈盈的,眼珠子都要粘南乙脸上了。

    距离近得刚好能看到她手上的小动作,远得刚好听不清两人说了什么,秦一隅找了个树躲了躲,换了个角度,这下能看见南乙的表情了。

    姑娘伸手要去碰头盔,秦一隅眉头一皱。

    别啊,那头盔本倒霉蛋戴过,晦气得很。

    南乙阻止了。

    好样的。秦一隅嘻嘻笑了一下,顿时舒服了,直接拿出手机打了通电话。

    本来还觉得挺开心的,结果一挂断,他就瞅见南乙冲姑娘挑了挑眉,似乎还笑了一下。

    你到底对人有没有意思啊?

    秦一隅困惑得不得了,做梦都在琢磨这事儿,梦见南乙被人围追堵截,又觉得他这边没戏,干脆跟那女孩儿在一起了,俩人还一块儿出现在他们排练室里,严霁和迟之阳还笑着说“恭喜恭喜”。

    南乙还给她买了个粉头盔,简直难看得惨绝人寰。

    越想越无语,秦一隅一低头,看见自己的粉色球鞋,愈发烦躁,干脆爬上梯子,想看看南乙现在到底睡没睡。

    谁家好人晚上七点就睡觉的,这得是多缺觉?

    上铺的光线很昏暗,南乙盖着被子背对着他,很静,好像的确睡着了。他蜷缩着身子,紧贴墙壁,看上去和平日里独来独往、什么都能干成的样子很不一样。

    像个没安全感的小孩儿。

    他的背后空着一片,秦一隅轻手轻脚上去,手撑在床垫上,人凑过去,想看看南乙到底睁眼闭眼。

    但就在他头靠到墙壁,想看看什么情况的时候,南乙转了身,吓了他一跳。

    好在南乙的确是睡着了,只是无意识地翻了身。

    那些碎发看上去很柔软,散落在他的脸侧,没来由地,秦一隅忽然产生了一种冲动,他想摸摸看这些头发是不是真的那么软。

    昏暗的空间里,一切都被柔化,乌黑的头发略有些湿润,被秦一隅轻轻撩开,如同扯开某件藏品上蒙盖的深色天鹅绒,他的脸庞露出来,像光洁柔润的白色绸带,脸颊那一丝微妙的光泽被捕捉到了。

    他似乎也做了不太好的梦,眉头紧蹙,手指也用力地抓床单,攥得骨节凸起。

    时间的流动不知不觉中变得缓慢,秦一隅没察觉,自己正在仔细地、心无杂念地凝视着他的睡脸。

    忽然间,他呼吸一滞。

    南乙的眼角滑过一滴泪,沿着他的鼻梁缓缓淌下来。

    像一颗闪着光的珍珠从绸带上滚下来,消失不见。

    秦一隅愣愣地伸出手指,在泪水滑落到下巴尖的时候,轻碰了碰,那一枚小水滴渡到他的指尖,浸润了他的指纹和茧。

    他很难形容此刻的自己是什么心情,仿佛混沌一片。他是开过想看他哭的玩笑,但没想过会是这样的场景。

    咸的,有些发苦。

    人哭泣并不是多么新奇的一件事,他活到现在,见识过各式各样的哭法,因为被老师责骂而大哭,因为被分手而痛哭,甚至他站在livehouse的舞台上,也见过台下的人激动、兴奋到突然哭泣。

    但南乙是不一样的。他是钉子打出的一副骨架,是白色石头雕出来的漂亮躯壳,比任何人都坚硬,好像不会有失败,也不会在乎挫败,水浇不透,火烧不穿,谁也看不透。他怎么会真的哭呢?

    还是在梦里掉眼泪。

    这一刻,秦一隅隐隐听见碎裂的声音,不知道是石头塑像碎了,还是其他的什么。

    他是很讨厌看到别人脆弱的人。

    但这时候,说不清的一股冲动驱使着他抬起手,轻轻地放在南乙肩头,一下两下,生疏又小心地拍着他的肩背。

    他不知道这人有怎样的遗憾,或者缺失过什么,可以确定的是,这一定非常痛苦,他知道这种感受。

    但很快,秦一隅又为这种一无所知而感到不自在,南乙似乎从未在他面前坦白过什么,他似乎不需要任何的倾诉渠道。

    他想从南乙身上探知到更多的秘密,想深入他的梦境。

    越是糟糕的梦,似乎就越会真实。

    睁开眼的瞬间,南乙浑身一颤,额头沁出细密的一层汗珠。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看了一眼时间,凌晨两点,坐起来望了一眼,宿舍里竟然空无一人。

    梦里他又一次回到失去外婆的那一天,明明做过很多次一样的梦,可他还是真切地被痛苦浸住,好像被人绑在了生锈的锚上,扔进水里,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下沉。

    他忍着头痛下了床,发现秦一隅的鞋和手机都不见了,第一反应是他醒了不告而别,但仔细一想这又不是他的作风。桌上的门禁卡也不见了。

    南乙披了件外套,也离开了宿舍。

    可刚出宿舍楼,他就听到脚步声,一抬头,视线和回来的秦一隅撞个正着。

    他穿着他的衣服,手里提着外带的食物,在冷的夜色里冒着白茫茫的热汽,见到他之后露出笑意,扬了扬手里的袋子:“你怎么下来了?我刚刚去买了粥,正要带回去让你起来吃的。”

    不知为何,南乙莫名觉得这一幕充满了烟火气。

    不过他们没上楼,秦一隅临时决定,要带他去一个地方,他声称作为大一新生的南乙一定不知道,可事实上那不过就是宿舍最后一排背后的一处半封闭的小花园,走过紫藤花长廊就能看到。

    他领着南乙走到一处石头圆桌前,用餐巾纸擦了石凳,对南乙说:“请。”

    “谢谢。”南乙觉得他怪怪的,竟然没有对自己莫名其妙被换了衣服这件事感到不解。

    “这家潮汕砂锅粥特别好喝,每次回学校我都会买。”秦一隅拿出来摆好,让他尝尝,南乙试了一口,刚睡醒,他其实尝不出什么味道,只觉得热热的咽下去很舒服。

    “嗯,好喝。”

    他安静地吃着粥,心里却很狐疑,因为秦一隅不像往日那样话多,他一安静起来,就很反常。

    于是两人就这样默默无语地吃宵夜。

    秦一隅似乎一直在看他,这眼神和平时很不一样,像是在看眼色。

    但南乙没说破,仍旧默然,他有些饱了,开始盯着粥里埋着的一只虾出神。

    秦一隅突然很大声叹了口气,然后说:“明天又要回CB营了,自由的日子真短。”

    因为都被你睡过去了。南乙本想说出口,但后来一想,自己也差不多。

    他其实应该趁着这个机会做更多事的。

    想到这里,他更是彻底喝不下了,只单纯拿塑料勺搅动。他感觉那个噩梦事实上还没有远离,它的阴影仍旧盘旋在他四周,随时都会伏击。

    是不是每个从创伤中幸存的人,都会循环地、无可控制地反刍当初的痛楚?即便像他这样,日复一日学习从失控中调控受伤的自己,学会把粉碎的头脑和心脏粘合起来,像个健全人一样向前走,也还是很难逃过记忆的每一次勒索。

    就在他越陷越深的时候,秦一隅再次开口,像是深渊之上传来的天音。

    “对了,差点忘了一件特别重要的事。”

    听到他的声音,南乙抬了眼,夜色中,秦一隅的一双眼黑沉沉的,却又格外明亮。

    他忽然意识到怪在哪里了。

    只要他一沉默,秦一隅就会想办法挑起话题。

    但这么做的理由,南乙不明白。

    “什么事?”

    “上次你说,过了第一赛段就告诉我你是怎么找到我的。”秦一隅用掌根托着下巴,眼睛直勾勾盯着南乙,面带微笑,“你现在可以说了。”

    南乙闭了闭眼,微弱的月光将他的面色照得苍白,他盯着秦一隅脸上的笑容,感觉有些熟悉。他好像在可怜自己,就像他中学时会可怜那个被人欺负的孩子。

    “现在?”

    他本意是不希望从秦一隅的脸上再度看到这种表情的,可某个瞬间,南乙又觉得,能攥住这颗飘忽不定的心,好像也挺有趣。

    “嗯,我太好奇了,现在就想听。”

    秦一隅望着他,眼中没有其他任何人。

    第40章 舔舐伤口

    其实在很久之前, 南乙就想象过,假如要向秦一隅告知自己找到他的过程,应该从何开始, 如何展开, 是坦白一切还是编造谎言……毕竟这真的很漫长, 也很偏执。

    他像个疯子想尽一切办法搜寻这个人的痕迹,无孔不入地钻进每一条和秦一隅有关的缝隙, 查找他的行踪。

    这是很不正常的吧,但他的确这么做了。

    很多种方案,很多种说法, 在脑子里周旋了许久, 可真到了这时候, 那些反反复复修改过的腹稿, 又全都烟消云散。

    他望着秦一隅的眼睛,竟然会有些发酸。

    可怕的是,他竟然有想对眼前这个人和盘托出的欲望, 不在乎自己的计划是否会受阻、或是被破坏。这简直就像是要把缝好埋在肚子里的伤都翻出来,无偿邀请对方观看,至于那些淌了一地的内脏和血肉还能不能回到原位, 能不能长好,不要紧。

    谁让这人是秦一隅。

    “我……”南乙垂下眼, 指尖轻轻地敲在石桌的桌面。

    或许是他犹豫太久,连秦一隅都忍不住开玩笑道:“可别告诉我你是一直在玩儿跟踪啊。”

    指尖一顿。

    南乙抬了抬眼, 露出一个很淡的笑容, 他停顿了一会儿, 望着秦一隅开口:“你很怕被人跟踪吗?”

    话题忽然抛回自己身上, 秦一隅愣了一下, 随即回答说:“我之前被一些挺极端的粉丝跟过车,有一次巡演去成都,大半夜在酒店里我就听到有人在门外喊我的名字,让我开门,怪吓人的,我就报警了,不过没什么用,想跟的人还是会跟。”

    说完,秦一隅冲他笑了笑,“挺恐怖的是吧,我只想唱个歌而已。”

    是挺恐怖的,换谁都会这么觉得。

    “嗯。”南乙垂着眼,陷入沉默,收回放在桌面的手,覆在膝盖上,攥紧了。

    “所以你……”

    南乙抬了抬头,换了副表情,脸上带了点笑冲他说:“那年冬天,你被宣布退出无落之后,人间蒸发了,很多粉丝都等不到你的回应,开始到处找你。你可以把我理解为他们之中的一员。”

    其实不是的。

    我是最特殊、最坚持,最可怕的一个。

    他忽然发现,原来他也有害怕的事。

    他竟然很怕会被秦一隅厌恶,怕被他看见真实的、阴暗的自己。

    所以南乙从回忆里挑挑拣拣,选择先叙述着一些无伤大雅的事实:“我去过你当时的学校找过,就是这里,问过一些人。”

    很多人,你的同学、你的室友,你的辅导员……甚至是和你关系不错的保安。

    我查过你所在专业的课表,按照时间在教室门口堵住他们,和平时调查接近一些人时无懈可击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多奇怪呀,我突然不知道该怎么伪装自己了,怎么利用人的心理弱点套话,开口时,只会直愣愣地问“你知不知道秦一隅在哪儿?”

    像个傻子。

    “他们说你休学了。”南乙垂着眼,盯着石桌上深深浅浅的裂痕,“谁也不知道你去哪儿了。”

    他也找过秦一隅的辅导员,对方不信任他,拒绝告知休学的申请理由。

    “我受伤了,出了车祸。”

    南乙听到,心一动,眼神无声地移到秦一隅的左手。

    他们之中更坦诚的向来都是秦一隅,因为他什么都不害怕,都不在乎。

    “当时是周淮的表哥安排的私人医院,周淮告诉他所有都要保密,事故也好,手术复健也好,因为不确定会不会造成更大的舆论影响,而且那个时候的我……什么都没有了。”

    母亲也去世了。

    “他们担心舆论扩大,对我的康复也会造成麻烦。”

    听他提到周淮的表哥,南乙垂着的眼睫微微一动,但这实在不够显眼,夜色很黑,秦一隅并未发现。

    “嗯,我明白。”

    “后来呢?”

    “后来……高考完我回了北京,就住在迟之阳家里。记不起来哪天了,就记得是68路公交,天儿很热,人也多,我上去之后没位置,就站在前车门附近,过了两站,下了一些人,我就想往后站站,没想到看到一个很像你的人。”

    他说的时候,语气很自然,很流畅,一点磕巴都没打,眼神也飘得很远,仿佛真的陷入回忆之中。

    秦一隅听着,还真想起点儿什么。

    “68路?几月份啊。”

    “六月底吧,记不太清了。”南乙没看他。

    这倒确实对上了。

    秦一隅算了算,自己是五月份从云南回来的,一开始住在东城区,周淮家空着的老房子里,后来因为被讨债的骚扰,搬到了前抄手胡同,当时带看房的中介问他想住哪儿,他想了半天,还是想回高中附近待着,也说不上为什么,就是有安全感。

    以前上学时想破脑袋都不知道有什么可看的妙应寺白塔,回头一看,是挺漂亮。历经三劫的古刹,直愣愣杵在蓝天和青灰色的屋檐间,看着就让人平静。

    秦一隅开口说:“想起来了,那时候我刚搬回西城,不知道为什么,总想起我妈,隔一天就去看她一次,每次回来就坐68路。”

    从公主坟东到辟才胡同西口,来来回回,反反复复,沿途的风景看到闭上眼也能复现。

    南乙没说话。

    他当然知道,即便这并不是他找到秦一隅的方式,但也是真实发生的,他的确坐过那辆车,只不过不是偶遇,是他已经找到之后才跟着的。

    “然后呢?”

    “然后……”南乙顿了顿,“我跟着下车了,但那天人实在太多了,游客也多,跟着跟着我就跟丢了,只能到处找找看,后来进了胡同,看到了你的背影,进了一间纹身店。”

    “周淮的店?”秦一隅问。

    “嗯,后来知道的。”

    其实不是的。

    心里的另一个自己在申辩,在试图敲醒南乙,试图让他说出真心话。

    你明明花了很大的气力才找到他,为什么不敢说?为什么要模糊成一次偶遇?这简直就是一张纸糊的面具,一戳就破,面具下面躲着的人难道不是一个懦夫吗?

    他没办法反驳内心深处的自己。

    的确不是偶遇。

    学校那边找不到,父亲破产欠债逃走,母亲去世,好像所有的线索都断了,那时候的他把最后的希望放在了周淮身上。

    他很清楚这两人情谊深厚,如果秦一隅是自己渴望人间蒸发,周淮一定会帮他瞒住所有人。要是秦一隅哪天杀了人,说不定周淮都会一边骂他疯了,一边帮他埋尸。

    直接找到周淮本人去问,一定是行不通的,南乙只能私底下调查周淮,跟踪他。

    过去南乙的一颗心只扑在秦一隅身上,完全不了解周淮。悄悄关注他私人账号、细细查过之后,他才发现,这人的叛逆和神出鬼没和秦一隅不相上下,难怪会成为朋友。

    独生子,高中读完就出了柜,和父母闹得很僵,让他往东他必定往西,很多人的评论他都不回,一人除外,他留言很少,但每次周淮都必回,语气还很热络。

    后来南乙查到,那人是他的表哥林逸青,网上能检索到他的履历,相当漂亮、标准的社会精英,最近被任命为国内一所互联网龙头企业旗下文娱平台集团的CFO,正在进行一项重要的并购案,而他才二十九岁。

    当时的南乙没有在意,只觉得这样的上层精英和周淮看上去八竿子打不着。

    周淮的社交账号上从不提及秦一隅,但南乙觉得,只要能跟住他,总有一天他会和秦一隅见面。

    但他没想到,某一天起,周淮的社交平台忽然停更,他自己也消失不见,连他的朋友、前男友甚至于父母都在下面留言,问他跑去哪儿了。

    这人也消失了。

    和秦一隅一样不见踪影。

    他差一点真的放弃了,差一点认命,直到后来,舅舅的死彻底将他的意志力全部击溃。

    他疯了一样想找到秦一隅,什么都不做,哪怕只是远远地看一眼都好,他都觉得自己还能继续下去。

    后来他的确这样做了,没有出现,没有靠近,真的只是远远地望着他,确认他还活着,很自由。

    “不过我后来又搬了一次家。”

    秦一隅的声音打破了南乙的回忆。“那儿也被追债的发现了。”

    “我知道。”南乙试图让自己看上去很平静,这对他而言并不难,“后来我又去了周淮店里好几次,看到你上了他的车,就跟了上去。他把你送回了家,就是后来上门去找你的那个小区。”

    秦一隅默默听着,无论从逻辑上,还是时间线,都没有一丝一毫的破绽,论常理来说,他应该相信。

    但不知为何,他隐隐有种南乙在隐瞒什么的错觉,可又找不到任何的证据。

    除了在找人方面有“特殊渠道”的讨债鬼们,他几乎可以说是完全失踪的状态,除了周淮,没有和任何人联络过。

    但说起行踪不定,周淮这家伙和他也是半斤八两,所以那么久的时间里,前队友们、那些所谓的“粉丝”,甚至是想趁他被厂牌解约想挖角的音乐公司,没人找得到他。

    地球这么大,北京城这么大,南乙却在一辆小小的公交车上认出了他。就像他当时在人潮汹涌的舞台上一眼看到这个人。

    这是真的巧合,还是他们俩命中注定真有什么拆不开剪不断的缘分啊。

    他看向南乙,尽管他的表情依旧很淡,但不知为何,这张苍白的面孔似乎始终被一层看不见的阴翳笼罩着,连同他那双平时浅到锐利的瞳孔,此刻都雾蒙蒙的。

    秦一隅情不自禁地想岔开话题,聊点儿让彼此都开心的事儿。

    “我没和你说过吧,周淮那人特逗,有一天睡醒了他突然告诉我,说他是同性恋,喜欢男的,我一听吓一跳,赶紧说你小子不会喜欢我吧?”

    说完他突然觉得不对,这话不会刺中南乙吧?

    他会不会觉得自己意有所指,在故意含沙射影?他不会更难过吧。

    秦一隅头一回发现自己原来也有嘴笨的时候,于是赶紧找补:“当然了我其实是开玩笑的,不是那意思。他肯定不会喜欢我,他喜欢瘦溜的,巴掌脸白皮肤那种漂亮小男孩儿。”

    这么形容着,他忽然觉得南乙其实也挺符合,只是他个头太高,宽肩窄腰,不是弱不禁风的小苗儿,但五官绝对是漂亮的。

    想到这,他忽然想起周淮第一次见他时说的哑巴帅哥。

    周淮不会哪天一抽风看上他吧?

    秦一隅突然又不说话,眼珠子乱转,南乙一看就知道,这人一准又在心里琢磨些乱七八糟的事儿了。

    “然后呢?”他试图把独自跑偏的秦一隅带回来,“你没对死党出柜发表点什么看法?”

    “我让他洁身自好,活久一点儿。”

    这语气怎么突然带起气了,好像谁惹了他似的。南乙忍不住笑了一声。

    秦一隅一下子抬头,盯着南乙嘴边浮现出的那一点梨涡,乐了。

    “你笑什么?”南乙觉得他古怪极了。

    “你笑我就想笑,不行啊?”秦一隅笑得更开心了。

    莫名其妙笑起来的两人,又莫名其妙一起抬起头,默契地望了望夜空。都市的夜晚是浑浊的,看不见星光。但他们都不约而同地想起了同个地方,一片真正漫天垂星的夜空。

    “云南的晚上和这儿不一样,真的像银河一样。”秦一隅忽然开口,眼睛仍望着天。

    南乙却已经悄悄地移开视线,注视他仰起的脸,和他脸上的笑容。

    “第一次看到那么美的星空,我都快哭了,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想起我妈,想知道她以前有没有看到过这样的星星,以前也没问,她一走,也没法问了。”

    秦一隅说着,看向他,“有时候我觉得,你是不是也和我一样,失去过很重要的人。”

    南乙神色微动,盯住了秦一隅的脸孔。

    “别生气,当然这话确实不太好听。”秦一隅笑了笑,“我只是偶尔会从你的脸上看到之前的我。我妈走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我也会露出那种眼神。”

    夜色弥漫的小花园很静,静到南乙几乎可以听到自己沉闷的心跳,而在这一段长达十几秒的空寂里,他似乎也能探到秦一隅的心声。

    “是我没有听她的话,其实她一直不希望我搞乐队,觉得这个工作不安定,很乱,她就希望我好好的,不需要有多大本事。”

    “你看她给我起的名字就知道了,偏安一隅,她就想让我在她划定的一小片范围里平安长大,最好能和她一样搞搞研究,当个老师,一辈子就这么安稳地过。”

    “但我不行啊。”秦一隅轻轻笑了,“我就是不乐意,我想唱歌,想发泄,每天看着爸妈在家吵架拌嘴,把日子过得心力交瘁,烦都烦死了,就不想和他们一样,不想和任何人一样。”

    “一开始我签厂牌都是背着他们的,后来被发现之后,两个人都不高兴,特别是我爸,差点儿逼我解约,后来高考成绩出来了,他又觉得面儿上有光了,到处请客,还说我以后会接手他的生意。”

    说到这儿,秦一隅冷笑一声,“什么鬼生意,越做越离谱,果然倒了。”

    关于他父亲的生意,南乙是查过的。

    秦一隅的出身,说一声公子哥儿绝对不为过。

    他父亲白手起家,做的是建材生意,运气好,赶上了房地产最火热的阶段,生意越做越大,身价水涨船高。

    但后来房地产停滞不前,甚至接连暴雷,他的生意也开始走下坡路,最后因为经营不善,宣告破产。

    “也是好笑,我乐队起飞之后,他的生意也开始走下坡路,现金流出了很大问题,我妈拿自己的积蓄给他填了窟窿,本来想着好好经营周转,慢慢扛过去,没想到他被人带上歪路,居然染上赌博。”

    “那段时间他经常偷偷飞去赌场,瞒着我妈,后来被她发现的时候已经晚了。”

    总想着能翻盘,能赢回来,实际早就成了赌场眼里的摇钱树,进去了就出不来。

    “只是我和我妈谁都想不到,他居然疯到要让我签卖身契去填赌债。”

    南乙明白了。

    原来这就是当时合约问题背后的真正矛盾。

    “他背着你和无落的厂牌接洽了。”

    “嗯。”秦一隅笑得很无所谓的样子,“他连个律师都没带,自己一个人去了,这里面除了我的个人约,还包含歌曲版权。”

    南乙替他感到不值:“你是什么时候知道这些的?”

    “我妈一直瞒着我,不想让我知道,还因为我马上要开始的巡演和我大吵了一架,为了让我不出门,把我关在家里。”说到这里,秦一隅始终无懈可击的情绪终于露出破绽,声音有些颤抖,“我翻窗户逃了出去,一瘸一拐的,还是跑去参加了巡演,因为生气,还一直拒接她的电话。”

    “最后一次,无落在梦岛那次的演出,你应该知道吧。”他看向南乙,声音低到几乎要没入夜色里。

    “我妈就是那天走的。”

    尽管他叛逆地逃出家里,却在彩排时就盯着舞台一侧特殊位置,因为她腰椎不好,所以特意请梦岛的员工安排了一个吧台座位。他不知道的是,妈妈其实来了,但在路上就出了事。

    南乙这时候明白过来,一切都串联起来。

    他的记忆回到那一天,得知秦一隅缺席的瞬间,台下拥挤的人群都好像疯了一样,抗议、发泄、相互谩骂,辱骂着不履行责任的主唱,没人知道跑出去的他是为了去见母亲最后一面,也没人知道他后来重伤,昏迷不醒。

    知晓内情的经纪人和前队友,无一人为他说话。

    所有人都任由秦一隅从至高点坠落,失去母亲,失去事业和作品,抢走原本就属于他的一切,冷眼看他摔入谷底。

    没有任何一个人在那时候伸出手。

    他无法想象手术后醒来的秦一隅,是如何面对后来的一切的,有多么痛苦。一个一无所有的男孩儿,背着一身伤,离开了这个令他感到痛苦的城市,独自远走,躲进深山里自我疗愈。

    想到这些,心脏仿佛被一根细线拴住、拉紧,很痛,南乙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这样望着他。

    他的眼神很快被察觉到,而秦一隅也看向他,露出一个温柔、平和的笑容。

    “别可怜我啊。”

    南乙沉声说:“这不是可怜。”

    “那是什么?”秦一隅又笑了。

    喜欢?

    南乙也说不清,于是选择沉默。

    “都过去了,什么都会过去的.”

    想到过去,他愈发庆幸,自己握住了南乙伸出来的手。

    否则,他一定还会困在过去,很久很久。

    “前几年,我脑子里经常会出现一个声音。”秦一隅忽而又开口,声音很轻,“第一次响起的时候是我妈走的那天,出现频率还挺高的,很吵,吵得人心慌。”

    “不过最近,已经很久没有听到了。”

    自从被南乙找回来之后。

    有些事物和记忆一样,很难删除干净,更彻底的方式是替换。

    那段幻听……被南乙在雨夜为他弹奏的贝斯线替换了。

    秦一隅看向他,没再继续说话。

    就当他是在胡言乱语吧,反正这也不稀奇,他知道其他人不会懂的。

    “是救护车的声音。”

    秦一隅一愣,不可置信地转过脸,盯住他云淡风轻的面孔,他竟然可以用这么确切的眼神说出这样的话。

    为什么?

    “是吗?”南乙问。

    秦一隅眼中的困惑和迷惘变得更深,但又被月色映照得通透明亮。

    “你怎么知道?”

    “我也有过。”南乙将掉落在脸前的碎发拢到耳后,耳垂上,秦一隅的唇环闪着细碎的光。

    “自从我外婆意外去世之后,一直到现在,都没有彻底消失。”

    这句话说出口的瞬间,他感觉自己终于浮上水面,深深地、狼狈地呼吸了一口氧气。

    秦一隅愣了很久。相同的遭遇,相同的玄之又玄的幻听,甚至连听到的声音都一样,换做是任何一个人这样说,他都不会信。可偏偏是南乙。一切都像是不可言说的某种指引,将他们推到彼此身边。

    他也终于明白,为什么在面对南乙时会有那样的直觉,为什么对他解释彝族的信仰,他的眼神看上去很痛。

    也知道,他为什么会在梦里掉眼泪。

    “是……什么时候的事?”

    “七岁,很巧,也是车祸,肇事逃逸,就死在我面前,她临走前什么都没说,只是摸了我的眼角,抹掉眼泪。”南乙手指了一下,也很无所谓地对秦一隅笑,“就像你上次在舞台上那样,抹了一滴红色的眼泪。”

    像你第一次亲我之前,抚摸着我的眼角。

    省略了那些悲苦的经过,他像陈述无关案件那样冷静、毫无波澜,“后来的很多年,我只要静下来,就会听见救护车的声音,无论是走路、上课,还是睡前,影响很大,只能自己想办法调节。”

    “什么办法?”

    他说着,抬眼看向秦一隅,很直白地告诉他:“我会听你的歌,把这些声音压下去,很有效。”

    一阵夜风吹过,很凉,柔柔地拂过秦一隅的脸。

    呼吸仿佛都暂停了一秒。

    然而南乙没再说下去了。

    他仿佛一个短暂跨过危险边界的人,又谨慎地收回了脚步,回到最稳定的壳里。

    这是一个过分坦白、过分赤裸的夜晚。

    他有一种预感,如果再继续说下去,自己恐怕真的会在秦一隅面前流泪。

    那太软弱了。

    于是他站了起来,收拾了桌上的东西,打算离开,“回去吧,我室友今天不回来,你可以……”

    “南乙。”

    秦一隅忽然开口,叫住了他。

    南乙抬头,头偏了偏,“怎么了?”

    秦一隅抬起头,眼神柔软极了,里头映着溶溶的月色。他仍旧坐在原地,却朝南乙摊开双臂,有些孩子气地开口。

    “你能不能过来,抱一抱我?”

    作者有话说:

    ——秦一隅暗恋观察日记——

    日期:不重要

    天气:晴

    虽然今天发生了很多事,但都不重要了,我现在想起来,也只有张开双臂抱住他的画面。

    其实需要抱抱的不是我,之所以会提出这种要求,是因为南乙是很嘴硬的小孩儿,他再难过都不表现出来 ,生怕被人同情。其实他真的很需要一个安慰吧。

    给个台阶吧,谁让我这么善良。

    很想对他说:不要难过了,别躲起来掉眼泪,别只是听我的歌。

    我……

    (后面写的一大堆全部都被秦一隅同学自己划掉了,划得乱七八糟,差点儿把这一页都扯掉了)

    over

    每一本都会有的谈心环节()

    明天就进入新的赛段了,会认识新的乐队朋友们,南乙和秦一隅的感情也会在新的赛段发生质变(是我最爱的双向暧昧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