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味道
被带出去, 一路往下，叶朝闷声不吭，他觉得自己最近觉得出大问题。
他解释不清, 呼了口气, 跟陆星乔后边走出教学楼, 仰头一看, 才发现外边雨已经小了。
刚才还瓢泼大雨, 只剩下朦胧的一点。
夏天的雨就是这样，刚才还来势汹汹，激烈的像要把云层捅个窟窿。
但转眼, 又能变的温和无比，像棉花糖在脸上不停的蹭。
天幕是淡青色，凉凉的，还有点舒服。
叶朝伸手把兜帽戴上, 下巴一抬, 往外边走：“走了。”
没走两步, 被人抓着胳膊拽回来，被迫终止一场雨的旅行。
“……”
学校里乱起来, 躲雨的学生顶着书包到处跑, 到处是哗哗的水声。
高中生穿行在雨幕里，像一簇簇抽枝的柳条。
叶朝抬头，看拽着他的人，对方眼皮微垂，抬手按了下他帽子。
见他有点蒙, 淡声问：“伞呢？”
“伞？”叶朝动一下, 摸摸书包，没摸出伞, 摸出包带着香味的纸巾。
顿了下，想起来，说，“刚上楼借出去了。”
那两个女生都湿透了，接过伞，最后过意不去，问清班级后送他包纸。
陆星乔“嗯”了声，目光落在他手里的印花纸巾上，沉默片刻，突然问：“想恋爱了？”
“……”叶朝掀开眼皮，木着脸看他，不知道他怎么得出离谱结论，舔了下嘴里的尖牙，皱眉，“不认识。”
“嗯。”陆星乔点头。
他走出去，打开伞柄，黑色的雨伞张开，伞骨瘦长，滑在冷白的指节之间，冷淡干净。
叶朝目光落在他的手指上，看他撑好伞，扯一下肩上的书包，又转头看过来，眼珠深黑，说：“过来。”
叶朝抿唇过去，走进他的伞下，两人离得很近，并肩往前，水珠顺着伞尖下滑，和以往没什么两样。
但又是不同的。
天地间是哗哗的水声，叶朝说不出来具体是哪里不一样。
或许是他突然发现，这场雨下的比他想象的要大，稍不注意往外，就会立刻淋湿肩膀。
又或许是他突然感觉到，肩膀上传来另一个近乎灼热的体温。
这些清晰又奇怪的感受，让他有点不自在，又一瞬间意识到，从前他从没在意过的事。
共撑着一把伞，原来会离的这么近。
近到他只是前进或后退，就一定会碰上他哥的肩膀或手臂。
他听到旁边清晰分明的呼吸声，侧过耳朵，甚至能感觉到呼吸是热的。
叶朝抿唇，突然感觉有点烫，他身躯微僵，不知觉往外挪。
脖子一凉，一道淡淡的嗓音从头顶落下来，融入雨中。
叶朝迟钝一下，才意识到这个声音是在问他：“怎么了，躲什么？”
“……”
叶朝微微一顿，掀开眼皮看过去，别开眼，含糊说：“有点热。”
陆星乔看着他，又看了眼凉丝丝的雨幕，轻轻抬手，把他往伞里赶了赶。
两分钟后，叶朝重新挪出去，耳朵突然一凉，旁边有人唤他，声音像冷风中混了雨：“叶朝。”
“说。”
陆星乔抬起手，把他往伞下推了推，另只手抬起，捂住他滚烫的半边脖子，低声说：“很快到了，别乱动。”
“……”
叶朝面无表情，缓缓扭头，眼珠轻抬：“谁乱动？”
他闷头，默不作声往伞下钻。
陆星乔不知道信没信，搂住他，又抬手，默不作声按了下他的头-
好不容易撑着伞挪到校门口，校门口也乱成一片。
下着雨，出租车挤成一片，大部分人都围在门口等。
等了十几分钟，终于等到一辆空车。
司机是老手了，人没走近，门“咔”就开了，一坐进去，张口就是：“去哪？”
叶朝拎着包，胡乱抓了一下头发，木着脸道：“清湾路。”
司机：“好嘞。”
他往外看，一直等陆星乔收了伞进来，立马打火启动。
他还调侃，“你们是兄弟啊？刚我见你们一起过来，形影不离，还以为早恋的小情侣呢。”
“……”
什么屁话，叶朝眼皮微绷，刚刚好转的脸色顿时僵硬。
他面无表情抬头：“我俩像吗？”
“那可不。”司机显然很有经验，嘴里叼着根烟，没有点。
他打着方向盘侃侃而谈，“主要太多了你知道，尤其你们一中，重灾区啊，我拉过的情侣，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他报了个数。
“……”
叶朝往外动了下，顿时被旁边放的书包硌下腰。
司机还在前边自顾自说：“主要下雨，你们不知道，这外面打一把伞的，十有五六都是小情侣。”
叶朝不吭声，扫了眼外面朦胧的雨幕，默不作声摸了下口袋，然后往嘴里塞了颗糖。
同时眼睛往旁边瞥，见陆星乔胳膊松松架在车玻璃上，正往外看。
他不知道是不是在发呆，眼皮垂着，连睫毛都不动了，长长的，又很密。
一个大男生，睫毛这么密，不知道几根。
叶朝咯嘣咯嘣咬着糖，脑子里天马行空。
司机还在前边笑：“就那些小情侣，情窦初开，坐我车上也收不住，老忍不住看对象，那眼神，恨不得数数睫毛多少根，怎么可能瞒得住。”
“……”
看看睫毛怎么了。
叶朝木着脸，面无表情挪开眼，他下巴绷着，顿了下，生硬的转开话题，“那你……挺开明的。”
“还行吧。”司机笑笑，很配合，“我也不是什么封建老古董，小年轻，情窦初开年少慕艾嘛，很正常的，注意分寸就行。”
叶朝敷衍：“哦。”
司机一听，更兴致勃勃：“我可不是那种死板的家长，我闺女十六，今年刚考进一中，我天天车接车送，心态年轻的不行，这不刚才给送回家，就怕淋着了。”
“哦。”叶朝点头，随口，“那要是你女儿有对象了，你也一起送……”
“没对象！”司机反应激烈，回的很快，他回头，斩钉截铁：“敢谈看我我回家怎么收拾她！”
“……”
“……”
叶朝面无表情抬头看他：“哦。”
车里一片寂静，没人说话，叶朝顿了下，偏过头，从车玻璃模糊一片的影像里看陆星乔。
陆星乔垂眼看着窗外，眼皮轻抬，表情很淡很淡。
但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司机最后一句话一出，刚才一直沉默到深寂的人，偏着头，喉咙里突兀的滚出道很低的笑。
就挺意外的。
不过也不丑。
“……”
叶朝猛得别开头。
他怎么莫名其妙觉得他哥好看。
他最近仿佛有病-
不知道是不是心口不一，心里有种欺骗了高中生的愧疚，一直到清湾路老宅58号门口，司机都没再吭声。
最后还给抹了五毛的零头。
叶朝跟着陆星乔进屋。
手机方才就开始震动，他一直没理，等进了屋，才低头解锁，把群聊打开。
果然是夏明扬又在群里蹦。
他连发了十几张冒粉红泡泡的照片，最后被方贝冉锤了两下，才扭扭捏捏小声道：『我恋爱了兄弟们。』
旺旺仙贝：『？』
社会你刘哥：『？』
太阳：『？』
兄弟们的表现过于震惊。
我·泥·爹：『真的啊兄弟们qwq谁骗你们谁是狗，树林初遇，雨中离别，老子是真爱上了，现在就是想的心口疼。』
他在群里哀嚎，兄弟们依然冷漠。
旺旺仙贝：『冷漠.jpg……详细点。』
社会你刘哥：『对啊，我靠我信过老母猪上树也没信过你有艳遇，详细点。』
我·泥·爹闻言大怒：『草，一天不损我不下饭是吧，没有人为我的少男心萌动庆祝吗？』
社会你刘哥：『冷笑，yue了……爱说说，不说滚。』
太阳：『……正常点。』
我·泥·爹：『行吧，就当是为了我朝哥。』
夏明扬这小子看起来是真栽了，字打的飞快。
我·泥·爹：『是这样的，今天不是下雨么，你们这群孙子都有事，溜得比谁都快，剩我自己搁后边跑，淋得跟狗似的……』
社会你刘哥：『我没记错我喊你了吧……不是你自己说有事让我先滚？』
我·泥·爹：『有这回事？』
社会你刘哥：『夏明扬你是不是想死？』
我·泥·爹：『好吧我忘了，我靠别打岔，我接着说……』
『我就在那美丽的小树林里，邂逅了我一生的挚爱，她好好，我淋得跟狗似的，只有她打着伞，却抽空给我抽了张纸……』
『她对我笑，然后说，擦擦吧，别感冒了，啊啊她好好，老子真喜欢，老子爱她！！老子要追她！！』
旺旺仙贝：『收收口水……她是哪班的知道么？』
我·泥·爹：『……不知道。』
我·泥·爹：『贝姐，贝姐，你是我亲姐，你帮我问问qwq暗恋也行，我知道她过得好，就足够了……』
社会你刘哥：『哪怕看着她跟别人谈？给别人递纸？跟别人亲亲抱抱举高高？』
我·泥·爹：『我靠，我心都碎了，贝姐，贝姐——我亲姐，帮帮孩子，我想追她。』
叶朝瘫着脸收了手机。
夏明扬语言组织能力一般，翻来覆去说他的雨中邂逅，他女神多好，叶朝看了两眼，兴趣缺缺，上楼换衣服。
想起淋了雨，干脆又洗了个澡。
陆星乔估计也是一样的想法，下来的时候，不仅衣服换了，头发都快半干了，正坐在沙发上刷手机。
男生手臂清瘦，搭在沙发上，腕骨凸出一点，长长的手指摁着玻璃屏，偶尔滑动，凉冰冰一片。
他好像换了洗发水。
薄荷味变得很重，也很浓。
“换洗发水了？”叶朝从他身边路过，打开冰箱，随手递过去一瓶水。
陆星乔“嗯”了声，抬眼看过来，淡声解释：“之前的用完了，超市随手拿了瓶，怎么了？”
“没什么。”叶朝仰头喝水，随口道：“挺好闻的。”
手机嗡的一声，他没再看陆星乔的表情，抬眼看屏幕。
夏明扬已经陷入痴呆状态，群里十条消息，有九条夸她女神的。
我·泥·爹：『她今天穿了蓝白色的校服，真好看啊，像一只小蝴蝶，翩翩行走在雨幕里。』
我·泥·爹：『她给我的纸巾没舍得扔，香香的，好像是茉莉花味，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好闻的味道，是爱情吧。』
旺旺仙贝：『变态！』
社会你刘哥：『傻叉，那是香精味，见到一个人就觉得对方整个人香香的很好闻，想抱想爱想亲嘴，不是变态就是舔狗的开端，你完了，舔狗！』
叶朝盯着那行字，愣了两秒，握着水的手指微僵，突然悚然一惊。
他没早恋过，真没恋过，前世今生加起来，活了二十三年，别说早恋，连个走得近的姑娘都没有。
更没有暗恋明恋想找人亲嘴的经验。
当然也不会知道见到一个人就觉得对方香香的是变态和舔狗的开端。
但他也不傻。
叶朝木着脸抬头，看了眼神色淡淡正刷手机的陆星乔，努力无视对方身上传来的薄荷香：“……”
他低头，面无表情攥了下水。
水瓶被他攥的咯吱响，叶朝舔着尖牙，感觉舌尖一疼。
第42章 回家
翌日, 叶朝进班后没背书也没刷题，趴桌上一口气睡了二十多分钟。
夏明扬一大早就去打听女神的消息了，并没有注意到他好兄弟的不对劲。
还是方贝冉路过, 过来敲了下桌子, 狐疑的问了句：“叶朝, 怎么了, 今天不舒服？”
没一会, 第三排附近围了一圈人。
林瑞雪拿着体温计，推推眼镜，姿势熟练：“要不先起来量量体温？”
叶朝绷着脸, 用力抓抓头发，抿唇把头从胳膊里薅出来。
沉默片刻，他摇头：“没事，就没睡好。”
怎么可能睡好。
他吓得一晚上没睡。
梦里, 他成了个觊觎陆星乔的变态。
他觉得陆星乔变成一个超大的水果糖, 嘴巴香香的, 眼睛香香的，喝水时略微滚动的喉结也是香香的。
他还上去舔了一口。
“……”
草。
叶朝从不知道一个人能有这么多种吃法。
真特么变态。
他抹了把脸, 冷着脸勾了根笔, 抓抓头发，打算刷两个题库清醒清醒。
外边，刘锦明突然撞开教室门走进来，大声喊：“兄弟们，争光的时候到了。”
他甩甩手里的登记表。
“什么事？怎么觉得这种语气准没什么好事啊。”夏明扬跟在后边回来, 狐疑的看他, 头伸进来半个。
刘锦明退回去，啪的一巴掌糊他脸上：“你懂个屁, 运动会，先说好，见者有份，我特么先给你报个三千米，再给你报个4×100。”
走廊里人流往来，夏明扬靠着墙，一瞬间仿佛被掐住脖子的尖叫鸡，眼珠都瞪出来：“草，你谋杀啊。”
其他人的反应各不相同，但大多数人都很一致，除了几个体育生逃不了，其他人一听运动会，面面相觑，哄得一下散了。
“我靠。”刘锦明抹了把脸，咬牙切齿，“我说都别太明显了，见者有份，都见者有份啊。”
说的气势汹汹，但每年这时候，就是刘大体委装孙子的时候。
他求爷爷告奶奶，在教室里从头到尾，就想着运动细胞发达那几个能多报几个项目，分担压力。
中午老于也过来，拎着茶杯，握着拳头，半尴不尬的进行仿佛来自上世纪的动员，下面听的噗噗笑。
好在六班人关系都不错，多磨两下，一下午也报的差不多。
几个运动神经发达的男生包揽了大部分项目，最后只剩下一些零零散散的小项，刘锦明在班里转了两圈，眼骨碌一转，朝叶朝看过来。
他的视线在叶朝身上停了两秒，眼骨碌一转，又把叶朝忽略过去。
已经放下笔，收拾收拾准备当爹的叶朝：“？”
看不起谁？
他面无表情放下笔，等刘锦明从讲台上拎着胡乱填的表从第三排路过，突然伸手，把人拽了过来：“报完了？”
“报完了。”刘锦明甩甩手里的报名表，嘴一咧，笑出八颗牙，“很完美。”
叶朝冷笑一声，眼皮轻掀，伸手把他手里的报名表拿过来，低头一看：“刘锦明，男子三千米，男子跳远，男子4×100。”
叶朝：“……”
叶朝转头，眼珠轻动：“你找死？”
班里除了两个体育生，几个经常打球的男生，别的没几个人能用。
夏明扬自己报了一个三千米，一个铅球，已经是极限了。
叶朝往年也是被拉来的壮丁，他长手长脚，弹跳力好，两个项目是少不了的。
今年没找他，刘锦明找不到人，几乎把剩下所有项目都包揽过去。
体育生皮肤黢黑，看起来大大咧咧的，反而显得瞳仁很白。
他低着头，挠挠下巴，犹犹豫豫看叶朝的腿：“你这，不是才摔过么，二次伤害怎么办。”
“……这都好多久了。”叶朝也没想到是这个原因，顿了下，漫不经心偏头，“别管我，你直接报，真打算把自己累死？”
“嘿嘿，哦。”刘锦明犹豫了会，又抬头确定了下，“真没事？”
直到又叶朝点头，他才动了动笔，在报名表上划了4×100给叶朝添上去。
“朝哥，其实也不是什么都没给你安排。”填完了，刘锦明拿着表，突然脸色巨变，吞吞吐吐。
他目光躲闪，在叶朝疑惑注视里，扭扭捏捏拿出另一张表。
他小声说：“咱班的志愿者我给你报了，就是穿制服给运动员加加油，助助威，然后送送水那个。”
叶朝：“……”
叶朝面无表情，嘴里咬的糖咯嘣碎了。
刘锦明你爹-
在每天下午第四节课的额外加练下，运动会很快步入正轨。
原本抗拒的学生逐渐感觉到一点不上课的轻松，很快融进来。
夏风轻扬，一连过去几天，操场上欢声笑语一片。
因为上面频频下达命令，原本不带高三玩的活动也开始破例，允许高三参与。
但因为高考在即，下来训练的人寥寥无几，几乎没人注意。
叶朝是志愿者，原本只需要送水。
但因为多了个4×100，每天也跟着六班人下楼排练。
热腾腾的操场上顿时多一圈风景线。
每当几个项目练习的时候，场外都会陆陆续续围一圈人，男生女生都有，拿着水，叫好声一片。
也有摩擦的情况。
高二这边，去年力压六班一头的八班也来了，新仇旧恨，商量好后，周五举行了一个小型练习赛。
比分咬的很紧，互有输赢。
4×100的时候，叶朝在第三棒，跑完，仰头擦汗。
他眼皮热的通红，拉着衣领散热，迎着风，头发凌乱，眼尾随意从热闹的观众群上瞥过。
余光瞥过某个点，叶朝表情顿时僵住，他木着脸转头，跟站台边格格不入的人对视。
陆星乔穿着校服，垂手站操场边。
他个子很高，眼珠深黑，表情淡淡，校服穿的干净整洁，和旁边大汗淋漓的体育生对比明显。
他抬着眼皮，朝这边看不知道多久了。
叶朝看着他，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
他猛得挪开眼。
自从做了那个梦……这几天他哪哪都觉得不对，干脆借着训练的事，早出晚归。
他有意避着，这几天他们基本没见过面。
陆星乔怎么还找上门了。
草。
“……”
叶朝眼皮绷着，擦一下下巴上的汗，脑子里乱糟糟一片。
旁边有人说话，他没听清。
有人给他递水，他随手接住，拧开盖子，正要喝，余光里，陆星乔动了下，朝他这边走过来。
手里的瓶盖突然就拧不动了。
一阵风吹过来，叶朝抿唇，额头上的汗瞬间变凉。
他瘫着脸，僵着脖子，站原地一动不动，一直等陆星乔过来，站他前边，朝他看过来，都没动一下。
陆星乔眼皮轻掀，看着他，顿了下，没问他最近在抽什么风，也没问他犯什么病，为什么不回家。
只是伸手，拨了下他额头上汗湿头发。
因为刚拿着冰水，陆星乔手指很凉，他放上来，冰的叶朝顿时一哆嗦。
叶朝脖子顿时有点烫，他眼珠轻动，掀着眼皮看他哥，没吭声。
陆星乔看着他，收回手，忽然问：“最近很忙？”
叶朝顿了下，别开眼，回的含糊：“嗯，训练忙。”
声音敷衍，像个渣男。
其实是忙着坐清湾路的某条路灯下吹风，但没人知道。
陆星乔看着他，沉默片刻，“嗯”了声，又问：“今天也忙？”
“……”
叶朝喉结滚了滚，又舔了下左边尖牙，憋出一声：“今天还行。”
陆星乔点头，眼珠轻动，目光往旁边瞥去，然后不说话了。
不说话了？叶朝瞥他。
发现陆星乔正看着他，准确的说，看他手心里拿着的水。
顿了下，陆星乔突然问：“不回家……谈恋爱了？”
叶朝有一瞬间蒙。
甚至觉得这一幕有点似曾相识。
“……”他木着脸，完全不知道他哥怎么得出这个离谱结论，偏了偏头，看手心里拿的矿泉水。
倏地想起，刚刚跟自己说话的声音，好像的确是女生。
“……”
叶朝低头看手里的水，眼皮绷着，不知怎么，手心有点烫。
他绷着眼皮，热的脖子通红，夏明扬突然从一边窜出来：“渴死了渴死了渴死了兄弟水！”一把抢他手里没开的水。
在叶朝踹他之前，又飞快溜了。
“……”叶朝没什么表情扫了眼他背影，又偏头看陆星乔，莫名松口气，顿一下，突然扯着人往看台上坐。
两人并肩坐着看下边比赛，看了会儿，风一吹，叶朝糊成一团的脑子终于清醒了。
他瘫着脸。
五月，温度已经逐渐升高，操场上绿茵茵的草坪上热气蒸腾。
在操场上令人肾上腺素极速飙升的尖叫里，他靠着陆星乔，心脏突然砰砰剧烈跳了两下。
他看着看台下如风般奔跑的男生女生，舔了口左边的尖牙，突然道：“没谈。”
说着，深呼吸一口气，手指摸兜里，摸一个降温薄荷糖。
他把糖咬嘴里，良久，没人回复。
他咬着糖，偏头看，才发现陆星乔手指搭在身侧，垂眼不知道想什么。
叶朝抬胳膊撞他手肘，他顿了下，才偏头，说：“知道。”
叶朝皱眉：“你知道？”
“嗯。”陆星乔淡淡道，“看她男朋友了。”
他补充，“在你接完水之后。”
“……”
叶朝看着他，忍住咬人的冲动，想说那你这什么反应。
没等他说，陆星乔看着他，突然站起来。
“怎么了？”叶朝下意识抬手，拽他半片衣角。
“快上课了。”陆星乔垂眼看他，声音淡淡，解释说，“刚才是晚饭时间。”
“晚饭？”叶朝皱眉。
他突然想起他们训练的人有专门的晚餐，但普通学生没有。
叶朝顿一下，松开手，眼皮往上抬，冷声道：“你没吃饭？”
他皱眉：“没吃饭来你操场，你——”
他话没说完，身边人突然伸手，手指落下，按了下他微凉的头发。
他抬头，只看到他哥一双黑沉眼睛，睫毛很长，自上而下的看他。
有淡淡的声音从头顶扫落，带着一点微不可查的感受，他说：“我来看看，训练有多紧张。”
顿一下，又问：“今天练完了，有空一起回家吗？”
“……”
叶朝猛得收回视线，声音在喉咙里憋了会，闷声道：“回。”
第43章 运动
被人找上门后, 叶朝懒散下来，重新恢复早出晚归的时间点。
夏明扬约他好几次出去浪，叶朝不为所动, 这孙子见他意志过于坚定, 遗憾的转战刘锦明。
生活好像没什么不同, 又好像大不一样。
运动会定在周二, 为期一整天, 早上开幕式，上下午比赛，晚上各个班联合在操场开庆功会。
胆子大的, 这天连书包都不背，问就是装死。
把班主任们频繁叮嘱的，别玩野了，累了就回班看书这种话当耳旁风。
“我艹, 你爹的夏明扬, 今天运动会昨天你让我干这个……你是想让你爹死, 快给我开罐红牛。”
一大早，刘锦明红着脸, 在教室里嚷嚷。
没进去, 里面就闹哄哄的。
叶朝踩着点进班，校服拉链拉到最上面，最近天热起来了，路上没冷风冲着，偶尔会走下神。
刚进来, 听见夏明扬背对着, 搂着刘锦明腰嘿嘿笑：“别装……你就说爽不爽。”
刘锦明闻言沉默，坐桌子上瞪他, 瞪了半天，绷不住了，黑脸通红：“爽。”
夏明扬嘿嘿笑：“别害臊啊，我听说有些人专门在考试前一天干这个，第二天考的贼好，这种玄学，不是好兄弟我不说。”
太傻叉了，周围人一哄而散。
他自卖自夸着，叶朝拎包进去，刚进去，就被夏明扬往身边扯。
他叹气，满脸遗憾：“唉，朝哥你最近又不跟我们玩了，少这么一个大buff，也不知道今天表现怎么样。”
叶朝一开始没听懂，放下书包，眼皮淡淡掀开：“有事？说。”
夏明扬左右看看，神秘兮兮凑到他耳边说了几个字。
叶朝听了，木着脸，抬腿给他一脚：“滚！”
夏明扬被踹开，不敢反抗，但小声嘟哝：“哪个男人不，不是怎么还臊上了，我靠，真害臊了……”
他震惊的看着男生几秒钟内腾的红起来的脖子。
对方本来就白，头发乱着，眼珠颜色淡，皮肤红起来格外明显。
夏明扬意识到玩大了，慢慢后退两步，满眼悔恨。
他头往桌斗拱：“我靠，我有罪，我不知道我朝哥这么纯洁，我靠，我朝哥不干净了……”
“……”
叶朝冷脸看他，拳头咯吱响。
夏明扬见势不对，说完跑了，一直到开幕式都没敢露面。
风轻云淡，运动会这天天气格外好。
开幕式很简单。
除了几个特别表演的节目，其他班只需要到操场上转一圈。
有些班体育委员激情澎湃，拿着旗杆挥舞，底下其他人配合跟着嘶吼，声音洪亮，气势十足。
六班这次没有出节目，但老于很给面子，特意换上了他的黑西装。
西装一尘不染，他站在队伍旁边，跟着六班人吼起来的时候，脸上的肉都在颤。
方贝冉带着太阳帽，站在一边摸摸下巴，点评：“还挺可爱。”
上午九点，正式比赛的时候，天上的太阳已经越过了教学楼。
温度炙热，伴随着隐约响亮起来的蝉鸣，肆无忌惮的切进热浪奔腾的操场。
不少人嫌热，脱了校服，穿着短袖T恤到处晃。
叶朝拎水坐看台上，双腿岔开，眼珠微动，随意看下边的比赛。
只是校服拉链一直拉到脖子上。
他样貌出挑，眼皮掀着，冷脸不笑的时候格外冷峻好看。
因为裹得严实，跟周围格格不入，一时间，四面八方目光都朝看台聚过来。
夏明扬拎水爬上来，不敢犯贱，老老实实跟人隔了一米远。
看了半天，他抬手抛过来瓶水，等叶朝接过去，拧开瓶盖仰头喝，才小声问：“朝哥，还没轮到……？”
叶朝参加项目又是志愿者，不比其他人轻松。
好在4×100就在上午，早点比完就能撤。
叶朝仰头灌了口水，喉结轻动：“马上。”
他拿上水，准备下去准备。
夏明扬过来，忽然伸手把腿边哗啦啦的袋子递过来。
他快速挠脸：“我刚去补给点装的，你一会当志愿者，有袋能少跑两趟。”
叶朝看着他，把他手里直响的塑料袋拎过来，一句“谢了”卡在嘴边。
就见夏明扬突然往前窜了窜，仰着大脸，眼珠在阳光下猥琐极了。
他贱兮兮问：“朝哥，你干嘛一直不脱校服，你不热吗？”
“……”
叶朝眼珠动了动，面无表情：“重要吗？”
“当然重要。”夏明扬一脸认真，嘿嘿一笑，好像做了天大的好事，猥琐道，“大家都想看。”
在好兄弟一脚踹下来之前，四面八方的起哄声里，这逼又迅速溜了。
叶朝看着他飞扬的背影，抬手，拉了下一直卡在下巴上的拉链。
男生睫毛轻垂，犹豫片刻，想到早上镜子里的样子，又木着脸把拉链往上卡了卡。
4×100跑的很顺利，叶朝把塑料袋和水放在终点，抬腿上了跑道。
不知道是不是最近的训练名声在外，周围迅速围了一群人。
有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有穿着校服的身影一晃而过。
夏明扬和方贝冉叫声最大：“朝哥好叼啊啊啊——”
跑道上，少年正弯道超车，奔跑的身形在赛道上划出漂亮的弧线。
因为距离很短，在反复的练习下，跑完后，连汗都没出多少。
停到终点，看下一棒领先出去，叶朝弯腰拎地上的水和塑料袋，以一个相当帅的姿势，头也不回的走了。
身后人相当捧场，尤其是夏明扬，手舞足蹈：“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靠帅死我了哥！！”
“……”
拎着塑料袋走到六班看台，比完赛，接着就是志愿者活动。
叶朝犹豫一下，还是把校服脱了，露出下面穿的白衬衫。
志愿者是学校统一服装，清一色的衬衣黑裤，男生脖子上还多个领带。
这种衣服，穿的好相当帅气，穿不好就像个披麻袋的小鸡仔。
叶朝早上换上的时候在镜子里晃了一眼，只觉得里面的人哪哪都不对。
脸太白了，肩背太瘦，总之怎么看怎么奇怪。
总结……还是像鸡仔。
看台上的人一直注意着这边的动静，一看男生脱了校服，哄得就乱了起来。
“……”叶朝绷着脸，下意识弯腰摸校服。
想起早上下楼，陆星乔也看了他卡在脖子上的拉链好几秒，表情疑惑，但他愣是没脱。
高三赛场就在操场另一边，他今天当志愿者，四处乱晃，这么丑，要是迎面撞上陆星乔……烦。
叶朝冷着脸，伸手拿校服，打算继续穿校服遮。
秦宇从九班晃过来，也是一身衬衣黑裤，手里拎着矿泉水，目瞪口呆：“我靠我哥怎么你穿的这么帅？”
他拉了拉脖子上的领带，欲哭无泪：“大家都是人，怎么你腰细的这么好看，我早上出门，我妈说我穿的跟个鸡仔似的。”
看台上有人偷偷举起手机，没关闪光灯，看起来并不介意鸡仔身材。
叶朝冷着脸，手指轻曲，低头勾塑料袋。
没喝完那瓶水在手里咯吱一响，他顿了下，没穿校服，扭头走了-
其实叶朝没想过这么快就碰见陆星乔。
一路上，扭头看他的人不少，大多数认识的还会打招呼。
看着……跟平常也没什么两样。
可能……也还行？
叶朝默不作声扯了扯脖子上的领带。
旁边突然传来一阵嬉笑，他抬眼，看见几个女生你推我挤的冲着他笑，他动了下眼珠，下意识偏头。
看见赛道上正奔跑的陆星乔。
“……”
高三看台上已经炸开了锅，尖叫声几乎冲破鼓膜，连高一高二的很多人都被吸引，伸头往这边看。
跑道外围更是被女生挤炸了。
太吵，叶朝觉得没什么意思，顿了下，只凑了个离得近的位置看。
有女生穿着志愿者衣服正看比赛，情绪激动，扭头看到他，眼睛就是一亮。
看看他，又看跑道上的陆星乔，嘿嘿一笑，侧身给他让位置。
叶朝抿唇道谢，垂眼往跑道看。
陆星乔身形高挑，在一群体育生里正奔跑着。
他面无表情，眉眼利落，在一群热腾腾的男生里也没有被淹没，反而有种说不出的冷感。
叶朝一眼看见他的位置。
三千米太长，随着战线拉长，不少人大汗淋漓。
他脖颈上出了一层薄汗，但跟周围人红着脸急喘相比，依然干净齐整，仿佛永远不会狼狈。
叶朝垂眼看他。
看着他后半道他加速，超过前面一个又一个人，周围人几乎炸了：“我艹，不会是想冲冠军吧……”
“我靠不知道啊，没听说啊，年级第一这么猛吗，我靠，让不让人活了？”
人群里议论纷纷。
叶朝站在终点的人群外，闷声不吭，只是一眨不眨看最里面冲刺的男生。
看他朝终点跑来，四肢舒展，几乎和一个势头很猛的体育生一起闯过终点。
体育生肌肉虬结，汗流浃背，绷起的肌肉上青筋毕露。
而他表情淡淡，只伸出手，扯了下领口，两相对比下，围观人群肾上腺素迅速分泌。
连叶朝也感觉自己跟着跑了一遭，热浪扑面而来。
他别开脸，忍不住仰头喝了口水，像掩饰什么。
终点处，裁判报出分数，人群安静一秒，顿时又欢呼起来。
在一阵震破鼓膜的声音里，叶朝喉结轻滚，看闯过终点，此刻正站在终点旁边，侧头听什么男生。
他目光微垂，一边听人说着，一边随意伸手，擦了下脖子上渗出的汗。
表情冷淡，听完，随口“嗯”了声，似乎连睫毛都是冷的。
志愿者一拥而上，给旁边一群喘息的运动员送水。
只有陆星乔没接，他的目光顿一下，越过人群，朝一个方向过来。
夏明扬给的塑料袋估计是超市淘汰不要的，哗啦直响。
刚才没什么，现在混在一群精致的女生中间，要多丢脸有多丢脸。
叶朝冷着脸，伸手攥住手里的塑料袋，试图让它安静。
陆星乔已经越过人群，朝着这边过来，他在叶朝前边站住，眉眼低垂，刚要开口。
叶朝眼皮绷着，突然伸手，把手里拿的水塞给他，硬邦邦：“跑完不喝水？”
“嗯。”陆星乔声音淡淡，把水接过去，似乎顿了下，然后他拧开瓶盖，仰头喝了半瓶，低声说，“刚没人递。”
你怎么不说自己跑的太快。
“……”
叶朝眼神挪开，舔了下嘴里的尖牙，然后他突然反应过来，眼皮一跳，猛的扭头，伸手就要拦：“你等下……”
不能喝，那是他刚喝过的水。
手指握上一节微冰的手腕，陆星乔刚运动过，身上原本是烫的。
但几分钟过去，风一吹，温度降下来，又变得有点凉。
他抓着陆星乔的手腕，陆星乔也没动，任由他抓着，视线轻垂。
过了会，见他面无表情木在当场，顿了下，问：“怎么了，水有问题？”
“……”
“……没有。”
叶朝瘫着脸，没有表情。
原本没什么问题，但他现在有点不对劲，所以不知道有没有。
“嗯。”陆星乔点头。
他靠着看台，也没问为什么给他的是半瓶，看表情不太在意，大概是真的有点渴。
见叶朝说没问题，他垂着眼，拇指抵着剩下的半瓶水，顿了下，拧开瓶盖，又仰头喝了一口。
塑料瓶轻微颤动，伴随着男生微微滚动的喉结。
高三年级第一生的真的很好，下颌线条锋利流畅，仅仅是喝水，都冷感的不像话。
叶朝抬眼，面无表情看着他。
突然感觉自己更变态了。
第44章 不同
双双比完赛的兄弟俩往看台上并肩一坐, 都不吭声了。
志愿者的水随手分给几个刚跑完的运动员，叶朝低头扫了眼手里哗啦响的塑料袋，不打算再进货。
剩两场比赛, 两人坐看台上, 有一搭没一搭看比赛。
运动会本就是满场胡乱窜, 不在自己班也没人管。
所以提高班的看台上突兀的多一个人, 不显得奇怪。
只是因为男生相貌出挑, 会让人忍不住多看两眼。
言乐正跟其他人说话，侧头听了两句，一扭头, 看见看台上一张熟悉的脸，绷不住就笑了。
她笑一下，招招手，扬声问：“叶朝, 这么喜欢我们班啊。”
男生低头, 淡茶色的眼睛在阳光下微微发亮, 言乐抬手，给对方扔了包零食。
她笑着说：“这么喜欢, 晚上庆功会过来玩吗？我们班有节目。”
她想了下, 又补充：“你哥也出场。”
叶朝接过薯片，正拿在手里，闻声一愣。
他眼皮掀开，下意识偏头看旁边坐的陆星乔。
陆星乔垂着眼，手臂支着看台, 表情淡淡看着场地中间的某一个方向。
他目光平静, 像根本就没注意周围说了什么。
言乐看见就笑，戳穿他：“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帮他那么久，早退假条都给批了，上台表演一下怎么了？”
“早退假条？”叶朝动了动眼珠，刚想开口，陆星乔视线忽然转过来，淡声问，“不看比赛了？”
他眼珠深黑，声音淡淡，眼尾一瞥，目光落人身上，效果逼人。
往常他这样，对面十有八九就不再吭声烦他，比如宋岩。
但在场两个人根本不理他。
言乐拿着一个小风扇吹着，点头问：“对，晚上来不来？”
叶朝跟她对视，舔了下嘴里的尖牙，看热闹不嫌事大：“来。”
又问：“表演什么？”
言乐看着他，笑着眨眨眼，“节目保密。”
说完，比赛场上一片浪潮，她转身，继续看比赛。
提高班语文课代表看到精彩地方，顿时凑过去：“老师你没看见刚刚那个起跳，太牛了……”
叶朝目光扫过去，再多的却没听清。
他注意力也不在下方的人身上了，而是转头看陆星乔。
男生刚跑完步，头发有点乱，眼珠是淡淡的冷调。
他坐过去，胳膊撑着看台，随口问：“表演什么？”
陆星乔顿一下，眸光落在他脸上，又倏地一转挪开。
他淡声说：“保密。”
“……”
叶朝看着他，用力磨了磨牙，磨了会，实在问不出什么，拎着塑料袋走了-
往后一整天都是各种比赛。
六班战果不错，一天下来，总体排名是第三。
老于高兴的直抽抽，牙都笑出来，晚上还开车出去，买了一大堆零食饮料。
晚上，不到七点，操场上已经亮了灯。
各班场地早已经划分布置好，但为了避免学生太激动，乱冲乱撞，晚饭时间所有人都被撵回班。
说等广播通知，到时候分批次下楼。
没有人有心情再读书，拿起书也是倒着看，班主任听着教学楼里的鬼叫，不得不靠在门口维持秩序。
教室里乱哄哄的，频频发出口哨，连淡定的老于都忍不住破功，扯着嘴角僵笑。
他又好笑又生气，笑骂：“有完没完，还想不想有下次了。”
底下人根本不怕，挥舞着棒棒糖，扬着手臂，鬼叫着冲他唱山歌。
七点，广播里传出沙沙的电流声。
几栋楼顿时炸了，桌椅翻腾，灯火通明。
在老师们严厉的制止声里，总算没发生什么大事。
但楼上楼下接连响起的山歌联赛是制止不了了，老师们简直捂着耳朵逃跑。
人群在走廊上流动。
飞鹰提着大喇叭在广场上狂喷：“唱唱唱唱唱，该唱的时候不唱，不该唱的时候唱的欢，能不能留点力气，等一会活动的时候唱！”
往常力气都留着和飞鹰打游击的高中生拖着嗓子从广场边跑过，闻言纷纷大喊：“好——”
大概是从没被这么配合过，最后飞鹰站在国旗台上，自己搓一下脸，都绷不住笑了：“行吧，谁还没年轻过。”
下面顿时一片起哄声。
叶朝跟随着人群，一直到六班场地坐下。
他抬眼看了看四周乌泱泱的人群，没看到熟悉的人，但心里莫名浮现出一句话。
在人群那头，有人等着他。
脑补完，被自己酸的不行，木着脸，被夏明扬大力拍了拍后背：“想什么呢朝哥，过来吃东西！”
他神秘兮兮，左右看看，突然拿出一袋烤串。
周围人哄得炸了，冲上来给他比大拇指。
叶朝目光轻抬，在人群里扫过，对他的战斗力已经不疑惑了，只是还是疑惑：“哪来的？”
他居然没听见一点风声。
结果夏明扬幽怨的看他：“吃饭的时候啊，点的外卖，本来想喊你的，结果你又跑了，哎我说你是不是谈恋爱了，最近怎么神龙不见首尾的。”
“……”
“什么屁话。”叶朝面无表情接过串，咬了一口西蓝花。
觉得离了大谱，最近不知道怎么了，一个个都怀疑他谈恋爱。
没头没影的事，叶朝扫他一眼，回的斩钉截铁：“没谈。”
夏明扬一言难尽的看着他。
一群人狗狗祟祟的吃了会儿串，夏明扬又开始不安分。
这小子向来擅长偷鸡摸狗，怀疑叶朝谈恋爱，其实自己最不安分。
没吃一会，偷偷摸摸提了个粉色的包，顺着人群溜走了。
叶朝下意识掀了掀眼皮：“干什么去？”
方贝冉戴个耳机听着歌，闻声凉嗖嗖道：“还能干嘛，忙着给女神送奶茶。”
“……”
叶朝扭头，有点蒙：“找到他女神了？速度这么快。”
这下连方贝冉都一言难尽的看着他：“是你消息慢吧，多久不看群了，你真谈恋爱了？”
“……”
叶朝木着脸，回的相当果断：“说了没谈。”
兜里嗡的一声响，他拿出手机看了眼，顿了下，没说什么，站起来走了。
方贝冉放下耳机看他，表情奇怪-
七点多，庆功会刚开始半个多小时，大部分人还坐在操场里，唱歌看节目，没到处乱跑。
跑道上没什么人，夜色低垂，叶朝沿着松软的草坪往前。
操场四周围起了各种各样的灯，将往常昏暗的跑道映照的影影绰绰。
很多班都在唱歌，大胆的学生趁着时间特殊，纷纷打开手机灯，明亮的一点灯光，在手里柔和的摇曳。
一路过去，仿佛走进一片灯火。
操场另一边，高三提高班也同样热闹。
叶朝收到信息就过来，一路没怎么耽误，到的时候，陆星乔还没上场。
上一个节目没表演完，正在尾声。
是两个姑娘，穿着校服，跳着古典气息的民族舞，两人舞姿柔美，动作标准，底下一片叫好声。
叶朝走到提高班区域，没离的太近，站人群边缘，正抬眼看，忽然衣角一紧，被人拽了进去。
他踉跄几步，一低头，林听紧挨着李未名，表情激动，又带着点幸灾乐祸。
他蹲在地上，招呼叶朝：“看热闹的是吧，来来来。我俩来得早，占了个好位置，咱一起看，嘿嘿。”
“……”
旁边，宋岩嗑着瓜子，笑得花枝乱颤。
他坐在通明的灯火下，盘腿，跟旁边一群人科普。
“你们不知道。”他说，“那时候我们副班让咱们年级第一出个节目，当时在班门口，人听了，班都没进，拿卷子下楼走了。”
周围人都在笑，宋岩也在笑。
旁边林听直接笑出了狗叫：“我靠，他肯定是嫌丢人，他这人看着冷冷淡淡，其实偶像包袱可重了。”
见周围人看过来，林听说：“有回我跟他竞赛分一起，我急着走，后面随便一写，交卷就走了，走的时候他抬头看了我一眼，那表情，毕生难忘，然后你们猜怎么着……”
“我靠，我就低头收拾了一下东西，结果到了一楼，我俩狭路相逢。”
所有人都在笑，叶朝一字不落的听着，坐在冲天的欢笑声里，鼓膜阵阵颤动。
他有点怀疑这群扯着嗓子的人明天还能不能正常说话。
但他想着那个场景，没绷住，唇角跟着勾了下。
这并不显得年级第一没用，相反，还有点可爱。
两个女生的舞蹈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束了，舒缓的音乐逐渐从音箱里缓慢流出。
在人群热闹围出的真空地带里，足球场的白色栏杆上被人挂了一盏小灯。
灯火幽微，陆星乔坐在灯下的长椅上，原本冷感的五官被灯光映的有点柔和。
他垂着眼，长腿微曲，缓慢的吹着一首曲子。
那是首外国小调，大部分人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只觉得好听，仿佛在雪季的冬日里，从远方禹禹独行来了一位久别的故人。
一时间，半片草坪安静下来，纷纷伸着头，看人群中间的男生。
林听蹲在人群里，目瞪口呆。
他伸手，忽然扯了下宋岩的袖子：“我靠，有点帅，你不说他什么都不会，准备表演十五分钟嗑瓜子么。”
叶朝手撑草坪上，闻声侧目，想说谁造的谣，他还会弹钢琴。
但顿了下，什么都没说。
他的目光透过操场上绰约不定的光晕，落在人群中神情淡淡，好看耀目到过分的男生身上。
宋岩也懵了，眨眨眼，嘴里的瓜子咯嘣一声。
他喃喃道：“我说对啊，乐姐不知道怎么说服他表演，但他臭着脸说他什么也不会，乐姐说那就嗑15分钟瓜子吧。”
“没见他说不行啊……”
林听半蹲着，拍拍满是瓜子皮的手指，鄙视：“我靠，谎报军情啊你，我以为真嗑瓜子呢，可恶，竞赛就被吊打，现在又被装到了！”
他张牙舞爪，李未名抓着他的头发按下去：“安静。”
林听顿时不吭声了。
陆星乔吹的曲子很短，大约一两分钟。
一曲毕，男生没有多待，修长的手指从口琴上挪开，起身离开场地，扫下来的目光依然沁凉。
他没说什么，径直朝一个方向走过来。
林听一见，立马扫榻相迎：“哎过来了，来来来，我说你——”
“深藏不漏——”
一句话断成两半，没能说完。
陆星乔从他身侧路过，眼尾轻瞥，抓起地上蹲的叶朝往前边放了点，淡声问：“发什么呆？”
手指从男生蓬松的发根里穿过。
“什么？”叶朝怔了怔，抬头看他。
大概是一曲吹完，陆星乔鼻息有一点重，但不明显。
叶朝伸手，抓了抓他清瘦的手腕，拍拍身边的草坪，淡淡道：“坐吗。”
林听说：“他要面子，肯定不坐地上——”
陆星乔弯腰坐下来，瞥他一眼。
林听又不吭声了。
夜晚更深露重，唯有学生们尖叫沸腾。
正是春心萌动，肾上腺素飙升的时候。
所以当有人把情书递过来的时候，一开始，叶朝是很傻逼的。
他还没想好接不接，又怎么跟人解释他不谈。
情书的主人已经掠过他，转而递给他身边的人。
叶朝转头，下意识想说他也不谈。
然后忽然反应过来，表情僵住。
他哥不是。
他哥能谈。
他哥能有女朋友。
第45章 失控
叶朝面无表情坐草坪上, 头顶的灯光晕黄苍白。
他突然发现自己的心跳快起来，还有一点并不明显的闷。
他眼皮掀开，木着脸看起哄声里, 脸色通红, 面带羞涩的女生。
有点反应不过来, 心想, 他哥打算谈恋爱了。
他给他找嫂子吗。
他嫂子什么样的, 温柔的，漂亮的，天真的, 活泼的，可爱的。
像这样吗？
半盏透亮的灯光下，女生穿着校服，长相漂亮。
她脸颊绯红, 举着一个情书往前递, 温声说：“陆星乔同学。”
她笑了下, 是有些柔和的长相，说话却很爽快。
她说：“我深思熟虑, 还有不到一个月就毕业了, 我可能再也没有机会，不说就来不及了。”
她说：“我们高一就一个班，从第一回见到你，我就注意到你了，整整三年, 从荣誉榜到运动会, 从高一到高三，你一直往前, 闪闪发光。”
她说：“我可能再也不会遇到你这样让我心动的男生了，我想说，如果你打算找女朋友，能不能优先考虑我？”
“……”
学生热闹，操场上没几个老师，女生的话像烟花一样爆开。
叶朝眼皮轻动，眼睛余光落在灯光下。
人群里的女生自信大方，美丽优秀，作为女朋友，应该大多数人都会选择。
陆星乔呢……陆星乔心动没？
他面无表情，下意识转头想看，又强硬的忍住，眼皮绷着。
在女生把情书递过来的时候，陆星乔就站起来。
叶朝手腕撑着草坪，面无表情，忍不住走神。
他听着两人的对话，眼珠慢吞吞挪了下。
当听到两人从高一就一个班，突然想，看来小一岁也不是什么好事。
因为小一岁，记忆里，他和他哥从小学开始，就总是一个人在教室里，一个人在教室外，不停地等着。
如果他也从小跟他哥一个班，说不定今天站在这里的就是……
“……”
叶朝悚然一惊，抿着唇，差点忍不住抬手给自己一拳。
想到刚刚怪到离谱的想法，他冷着脸，从地上爬起来，转身就想走。
“哎……”一旁的林听伸手拽他，纳闷，“热闹还没看完呢，这才是精髓啊！”
他扯了扯叶朝的衣角，视线看着人群中间，眼睛根本没有挪开。
他说：“我靠，陆狗怎么一声不吭……妹子告白呢，这也太冷漠了吧。”
“……”
被拽住衣角，叶朝强迫自己转过身，把目光落在人群焦点中的男生身上。
对比起女孩脸色绯红，眼睛明亮，陆星乔的表情的确是太过冷静，甚至有点冷淡。
他眼皮垂着，表情丝毫未动。
顿了下，才说：“抱歉。”
女生听到，不由有些失望，脸色也垮了下去。
她把情书收回去，有点不甘心问：“一点也不喜欢我吗？”
陆星乔没回答这个问题，他撇开目光，只是淡淡道：“谢谢。”
他的视线没有聚焦，虚虚落在某个方向。
他似乎是在看微凉的灯光，又似乎想到什么，顿一下，才补充：“希望你的心意留给珍贵的人。”
还算体面，但又是变相的拒绝。
下面一阵哗然。
有人小声说：“余织诶……学习又好又漂亮，性格也好啊，学神这都不喜欢啊？眼光会不会太高了。”
“我靠。”有人欲哭无泪，“我女神。”
旁观的人大多感觉遗憾。
只有余织自己，因为独立于人群之外，能够仔细观察着对面相貌俊美，表情淡淡的男生。
或许是女生直觉，她敏锐的从对方垂落的眸光里觉察到什么。
她震惊抬头，突然福至心灵：“请问是因为已经有……”
是因为已经有喜欢的人了吗。
“嗯。”陆星乔突然抬眸，不如先前那般，只是安静的听，而是出声打断她的话，淡淡道：“抱歉。”
但他又好像回答了这个并没有问出来的问题。
“没……抱歉，是我不知道。”余织摇头，这下是真的感觉不好意思，并且诡异的不觉得太过低落了。
想反，她看着对面的年级第一，有种奇怪的同病相怜感。
看对方的样子，一定也是爱而不得吧。
唉，世间很多痴情人总是这样爱而不得，可怜。
两人声音小，地上旁观人听不清两人对话玄机，还在小声说话。
林听蹲在地上，急得抓耳挠腮。
最后他遗憾的挠挠脸，小声感慨：“余织妹妹啊，这都不喜欢啊，陆狗眼光也太高了，他喜欢天仙啊。”
只有宋岩，因为对好友多了几分了解，坐在地上，盘腿嗑着瓜子，敏锐的感觉有点不对。
一般来说，大部分人拒绝追求者的时候，因为尴尬，都会套用一些常用的拒绝模版。
比如谢谢，你很好，你值得更好的人，希望你幸福之类。
陆星乔看起来显然不是尴尬。
但他说，希望你的心意给更珍贵的人。
指向性太明显了。
珍贵的人是谁，谁是他珍贵的人！靠，陆狗有喜欢的人了！！
宋岩震惊的抬头！
他的目光紧盯着事情解决，正往这边走的好友，不小心吞了一颗没剥皮的瓜子，被呛得满脸通红-
叶朝被林听拽着衣角，手撑着地面，是个半蹲不蹲的逃跑姿势。
陆星乔回来，看了他一眼。
叶朝“哐当”就坐回去了。
他面无表情，努力忍住屁股上传来的疼痛，表情淡定，若无其事拍拍身边的地面：“回来了，坐。”
他哥看他一眼，没说什么，坐了下来。
前边林听递过来两瓶Ad钙，叶朝接过来，扫了眼拿出吸管，还没戳开。
耳边忽然落下来道淡淡的嗓音，问：“刚打算去哪？”
手里的吸管突然就折了。
叶朝撑着地面，脸色涨红，Ad钙从手里摔出去。
他没什么表情转头，看着陆星乔，一声不吭。
陆星乔看着他，肩背微弓，两根修长的手指伸出去，提起瓶子，给他捡回来。
眉眼淡淡，顿了下，又问：“不想听？因为有人过来告白？”
叶朝木着脸盯着他看，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问。
但一瞬间，觉得这块根本坐不住，他捞着瓶子，起身想走。
陆星乔却突然收回视线，不再说话，而是道：“看表演吧。”
叶朝目视前方，刚挪起来的屁股“哐当”一声又回去了。
他瘫着脸，不知道为什么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手指很烫，眼皮也烫，只有一颗心放在胸膛里，时时刻刻提醒他，不行，别当个变态。
在这个热闹欢声的夜晚，他静坐着，耳边突然出现很多话。
徐和清说：“你不喜欢他，是因为他是你哥，不是因为他是男生对吧。”
夏明扬惊慌失措后退：“他喜欢男生啊。”
刘锦明说：“看到一个人就觉得人家香喷喷的，变态吧！”
还有更多的人，认识的，不认识的，张牙舞爪，在午夜梦回轮番出现。
夜间的窗帘总是晃动，玻璃上滴出水声，手机屏幕上冰冷的光不断折射。
但无论他怎么搜索。
一个男生平白觉得一个男生很香，看到他被别人告白会心胸憋闷，都不是什么好现象。
叶朝不傻，他心里清楚。
全都是错的。
“还要吗？”不知道过了多久，耳边忽然落了一道声音，叶朝回神，眼珠一动不动。
他掀开眼皮，没什么表情看前方的林听：“什么？”
舞台中间开始有人表演情景喜剧，脱胎于著名武侠小说《神雕侠侣》。
扮演过儿和姑姑的两个男生正在缠缠绵绵，难舍难分。
林听边看边笑，抽空扭头，疑惑的指了指他的手心：“Ad钙啊，你喜欢啊，还喝吗？”
叶朝低头，才发现自己手里的饮料不知不觉喝光了。
他抿唇，后知后觉的感受到喉咙里甜腻的味道，仰仰脖子，摇头：“不喝了，有水吗？”
“还有一瓶。”林听说着，递过来一瓶矿泉水。
叶朝接过来，清了清嗓子，拧开瓶盖，正打算喝，身边的陆星乔动了下，忽然问：“还有吗？”他放下手里的ad钙。
叶朝喝水的动作一顿。
林听纳闷的看他，摊开手：“没了啊，最后一瓶，还有别的奶，你要么？”
陆星乔摇头，默不作声坐回去。
叶朝手指捏着水瓶，夜色里原本冰凉的瓶身，陡然就烫起来。
叶朝仰头喝了口水，强迫自己看向别处。
他扫了眼场地中间，剧情已经进行到绝情崖下，十六年后，过儿满场乱转，寻找他的姑姑。
“姑姑——”
“姑——姑——啊——”
还忍不住飙起了戏腔。
观众纷纷爆笑，笑的恨不得捶地，一时间，操场上草屑乱飞，男生们叫声不断：“姑——姑——开——门——”
“过——儿——来——啦——”
女生们也被逗得咯咯直笑。
一时间，这一片全部是姑姑姑姑的鬼叫。
叶朝捏着瓶子，耳膜嗡嗡响，他心不在焉，满脑子都是咕咕咕咕。
他突然感觉口渴，仰头，正准备再喝口水，耳边突兀的传来两声咳嗽。
陆星乔似乎有点不舒服，压低声音，闷声咳嗽两下，然后便深呼吸口气，手指搭在一边，不再动弹。
这似乎只是夜晚微不足道的一点，连他自己也不在意。
周围没有一个人听到。
叶朝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听的这么清楚，他木着脸，拇指摩挲着瓶盖，也很想当听不到。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自己的嗓子似乎也痒起来，很不舒服，他吞咽了一下，喉结微微滚动。
场地中，过儿找到了姑姑门前，姑姑坐在屋里，正揽镜自照，喜剧效果拉满。
周围人都在笑，叶朝却无心再看。
他听到旁边人又压低声音咳嗽一下，这次林听听到了，随口道：“你没事吧，要不先回去？是不是风太大了。”
陆星乔没出声，余光里，叶朝看到他摇了摇头。
自从刚刚回来后，他似乎就有点沉默，一直没有开口。
叶朝深呼吸一口气，摁着瓶盖的手指微微用力。
他想把水递过去，又想，这有什么的，男生喝一瓶水很正常，只要我自己无愧于心，不当个变态，那就不算变态。
他伸手捞起腿边喝了一半的矿泉水，刚打算伸手。
人群中间，过儿蹭在门口，趴在窗户上，看着里面的姑姑，突兀的一声哀婉叫道：“姑姑开门，我是姑父啊！”
“……”
人群寂静两秒，突兀的发出阵阵爆笑。
观众都快笑傻了，有不少人鬼叫着，有样学样：“姑姑开门，我是姑父！”
还有变种。
“舅舅开门，我是舅妈！”
“叔叔开门，我是婶婶！”
“哥哥开门，我是嫂子！”
哥哥开门，我是嫂子。
“……”
草。
叶朝伸手把水扔给旁边的陆星乔，霍然起身，头也不回走了。
“干什么啊。”身后有人远远的问。
“出去转转。”他木着脸，试图在夜色掩映下挡住心烦意乱，僵硬的扯一下唇角，匆匆道，“散心。”
第46章 商量
叶朝在操场转了两圈, 一头扎进洗手池，拧开水管，就着凉水洗了洗脸。
水珠顺着下巴蜿蜒而下, 他抬头, 看镜子里面脖子通红, 面无表情的男生, 忽然伸手, 抹了把脸。
他闭了闭眼，心想，过段时间就好了。
有什么大不了的, 不过是一些荒谬念头。
十七八岁，满学校都在躁动，喜欢的人多了去了，再说了, 也不一定是真的, 或许只是错觉。
他跟陆星乔从小一起长大, 关系亲近，会产生奇怪的想法再正常不过, 说不定只是习惯了。
从小到大, 他没喜欢过女生，但更不会喜欢男生。
他从没这样的想法。
如今只不过是听人说了几句话，无意中产生荒谬念头，所以才会产生错觉，仅此而已, 过去就好了。
叶朝深呼吸一口气, 自己也觉得离谱，抹着脸往外走, 打定主意，既然想明白了，以后就再也不想。
他不是真的十七岁，不是真的什么都不懂，总不会这点事都处理不好。
不过是少年悸动，很快就过去了，过去了就没事了。
退一万步讲，那是陆星乔……
是他哥。
他不可能随着心意不管不顾，把无知无觉的人拖下水，扯到这条道上。
然后午夜梦回，让无数人带着怪异眼神，对他评头论足。
陆星乔从小到大都那么优秀。
操场上传来的声音依旧热闹，比起热浪滚滚的白天，晚上已经有点微凉。
叶朝出了门，冷风一吹，整个人都冷静下来。
他擦着手上的水珠，抿唇，只觉得大脑前所未有的清醒。
如果他没有转角遇到人打啵的话，这事可能就真过去了。
“……”
叶朝面无表情收回脚步，贴在墙上，看厕所拐角处的石凳下，一片藤蔓遮盖的阴暗角落里，两个穿着校服的人背对着，亲的难舍难分。
“……”
叶朝走得远，这个卫生间在操场外面，又很小，除了餐厅运送物资的人，平时很少有人路过，十分不惹人注意。
叶朝是闷头乱晃，偶然走到这里，但对热恋中的情侣来说，这块地方也的确是绝佳的约会圣地。
“我靠，别咬我。”
“你他妈属狗的吧。”
“你他妈不也是？”
啧啧的水声里，两道清晰分明的沙哑嗓音传出来。
两个男生。
叶朝表情微僵，手指贴在墙上，几乎有些发麻。
他从前不是不知道有同性情侣，也不是没见过，但只停留在模糊的概念。
他最近才了解多一些，但自己从未探索。
而这一切，都没有此时此刻，在校园里，目睹对方在夜色朦胧下，互相亲吻给他的冲击力大。
叶朝克制着没发出任何声音，他眼皮微垂，腿几乎僵了，不知道过了多久，听到藤蔓背面的操场里传来的阵阵嬉闹声。
“我艹，上个厕所而已，干嘛跑这么远。”
“靠，你自己去里面看看，排队排了多长好吧。”
“那行吧……”
几个男生并肩同行，藤蔓下的声音很快不见了，变成了窸窸窣窣的摩挲声。
男生步子快，几个操场外围穿着校服的人影很快走进来，少年气蒸腾，边说边笑，还纷纷道：“老师好。”
“老师好啊。”
“嗯。”清冷到略微冰凉的声音，叶朝愣了愣，表情僵硬的抬头。
几个来放水的男生神情奇怪的和他对视，叶朝想，他的脸色一定差到极点。
因为他对面不远处，言乐挽着李青的手臂，两个人站在斑驳的围墙下，同样表情奇怪的看他。
或许是看着他连动都不动，快断气了，于心不忍。
言乐松开手，看了眼身边的李青，两人对视一眼。
然后她转过头，对叶朝笑了下，伸出手，轻轻对叶朝招了招。
在一群大大咧咧的男生交谈声里，厕所洗手间里水声哗哗，几个人的到来与离开都悄无声息，并不惹人注意。
地上只剩下轻微的风声，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出了操场，叶朝沉默的跟着言乐和李青往前。
这条路很长，也很暗，右边是人声嘈杂的操场，再往前就是餐厅。
学校很大，晚上七八点，往常这时候，学生们都坐在教室里，读书听课或者做题，哪怕今晚，大部分人也坐在操场上狂欢。
餐厅旁边很安静，树影婆娑，只有灯卷着落叶的声音。
餐厅附近前些年翻修过，路灯是新装的，很亮，言乐手臂挽着李青的，不知道在想什么，表情安静。
几个人一路上谁也没出声。
一直走到餐厅旁边的小花坛，言乐开口，随手找了个路灯下的石凳坐着。
她示意叶朝坐在相邻的凳子上，才撑着凳子，笑着偏头：“吓到了？”
她回想刚才的场景，其实是有些尴尬的，但看男生魂不守舍的样子，又不能放着不管。
毕竟预定了明年是她带着的人。
言老师语气温和，手指撑着石凳，声音轻快，驱散了一些沉闷。
叶朝看着她，只觉得仿佛被她看透了，别开脸，睫毛垂下，顿了下，闷声道：“没有。”
没有才怪。
看男生这个反应，言乐又觉得有些棘手。
她扭头看一眼李青，发现对方压根没搭理的意思，视线放空，一看就不想过多干涉。
言乐轻咳一声，到底不忍心，手指撑着石凳，想了想，偏头问：“接受不了啊？”
声音温和，但回答她的是长长的沉默。
男生坐在路灯下，稍微有些走神。
他皮肤白，掀开眼皮的时候意气风发，有些懒散，不笑的时候却显得有些冷，显得不太理人。
神情怔愣的样子又有点蒙。
言乐安静的等着，不知道过了多久，听到他低声开口，声音有点哑，又像是奇怪：“刚刚为什么……不出去，要是鹰子……”
要是鹰子估计早就冲出去了，况且两个男生……不是比普通情侣还要怪？
言乐愣了愣，笑一下，她反问：“你当我是鹰子那个老古董？”
她摇头，然后道，“其实也不是不管，作为老师……”
她说：“我当然也不建议早恋，但是那种情况，他们已经知道我们在了，也不必特意给人难堪。”
路灯下的光线如水般滑落。
叶朝动了动微麻的腿，看了眼言老师温柔白净的脸，“嗯”一下，莫名放松一点：“哪怕是两个男生？”
“哪怕是两个男生。”言乐说，“并且，我觉得这种事，和男生女生其实没有关系。”
她的声音温柔安静，叶朝顿了下，想起搜索页面上乱七八糟的话，微微抿唇：“不觉得奇怪，也不觉得……其他人都——”
“觉得恶心？”
男生垂眼，抿唇不语。
“不会啊。”言乐说。
她想了想，轻声问，“其他人是谁？”
叶朝没吭声，她眼皮轻抬，看着头顶灯光摇晃，声音安静。
她说：“可能我觉得感情是一件很私人的事，无关其他人，无关其他事，甚至无关喜欢的人本身。”
她眼睛里有种干干净净的坦荡，说：“喜欢这种事，镇定自若还是兵荒马乱，都是自己的，关其他人什么事？同理，其他人关我们什么事？”
“……”
叶朝愣了愣，竟然觉得很有道理，垂眼摩挲一下指骨，觉得刚才纠结的自己有点傻叉。
他低着头，没看到李青原本正发着呆，忽然转头，抬眼看向言乐。
“乐姐，你不太一样。”沉默片刻，叶朝忽然偏头，眼珠微动一下。
言乐见他放松，俏皮的笑了下：“哪里不一样，觉得我不古板？”
她调侃自己：“还是觉得这老师看着人模人样的，但一看就知道，上学的时候也不是什么听话的学生？”
叶朝曲了下腿，眼皮微绷，抿唇看她：“什么意思，你上学也谈恋爱？”
“当然。”言乐回忆了一下，笑着道，“谁高中没个喜欢的人。”
见叶朝看过来，她想了想，没避而不谈。
她说：“那时候高一吧，跟你说过，我们省学校和外省的几个兄弟校一创办了一个学习网站，这网站当时很有名。”
网站建立之初，各大高校的尖子生纷纷入驻，学校打的是交流学习的旗号，但可想而知，都是各个学校的尖子，刚开始，谁也不服谁。
“那时候神仙打架，南川北城特别有名，尤其是一中，高手云集，那时候一中高三有个大神，非常厉害……比你们李老师……”
言乐扭头，莫名顿一下，她笑了笑：“比你们李老师还厉害。”
李青神情淡淡。
言乐笑起来，支着下巴：“大神特别牛，理化一骑绝尘，吊打我们学部，但人很低调，很少发帖。”
本是毫无交集的人，言乐认识大神认识的很无意。
那时候她发帖找一本复习资料，对方刚好有复印件，在论坛看到帖子，就主动加了她。
“我当时真觉得他特别可爱。”
言乐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觉得，声音轻快：“不太爱说话，我说什么都说好，要么不理我，特别高冷。”
她转头：“但我还是觉得特别可爱，只要有不会的难题发给他，他一准帮我。”
言乐现在想起来都很心动。
“后来，我跟大神一来一往，不知不觉聊了一年，从一开始的客客气气，到后来每天不给他发点什么，就不舒服。”
言乐那时候完全就是个小迷妹。
她说：“他话很少，但我一点都不觉得无聊，天气很好告诉他，蚂蚁搬家也告诉他。”
“虽然他回复的总是很短，我那时候又比较急，莽莽撞撞的，总是出错，他就总让我别慌，然后想办法帮我解决。”
言乐说起来的时候眼里几乎透着光，她本就好看，昏黄的路灯柔和她的轮廓，看起来像油画里的人。
李青眉目清冷，偏头看她。
“然后呢？”叶朝转头，喉结微微滚动。
操场上不知道发生什么，传来巨大的音波浪潮，三个人坐在僻静的一方天地，聊起很多年前的往事。
言乐说：“我发现我喜欢上他了。”神情轻松。
她看着地上的树影，轻声道：“我不是能藏话的人，发现以后就告诉他了，说我喜欢他，他怎么想，然后他沉默很久，回了我四个字。”
叶朝撑着膝盖，转头看她，眼珠微动：“……也喜欢你？”
“不是。”言乐笑了下，她仰头，看头顶尖尖的树梢，仿佛回忆到了那个令人啼笑皆非的时期。
她狡黠一笑，拉长声音，说：“她说的是……”
“我不早恋。”
我是女生。
“哈哈哈哈哈哈哈。”看着男生陡然麻木的脸，言乐弯着腰大笑。
“你能想象吗。”她笑起来，弯着眼睛，可爱又温柔，她说，“我当时真的天都塌了。”
很无奈道：“上学那时候，连喜欢一个人都要遮遮掩掩的，我喜欢上了一个人，她跟我说她不早恋。”
叶朝看着她：“那后来呢？”
“我当然生气啊。”言乐说。
“后来很默契的，我俩不再联系。直到有一次，我在论坛发了一个解题思路，一个人回说这么解题的都是傻逼，我不服气，跟他吵起来，那人骂的挺狠，我没骂过。”
“结果第二天。”言乐曲着腿，“论坛里，大家说大神又发帖子了，我点进去一看，不知道是不是巧合，解的就是那道题。”
“那时候其实也有其他人出来帮我……”言乐顿一下，眼皮轻垂，伸出手指往旁边戳一下，“比如你们李老师，还有其他的朋友。”
“但只有她，对我来说不一样，到现在我都在想。”言乐低声说，“到底是不是巧合。”
“不是。”叶朝拇指摁了下凳子，低声说，“在当时那种情况下。”
没人舍得。
李青沉默片刻，也低声说：“不是。”
言乐没回复，耸了耸肩，只是说：“因为这件事后，我鼓起勇气给她发消息，但那时候，她有意回避我。”
“我不服气，就这么纠纠缠缠两三年，我心灰意冷了，断了联系。”
“很多年前的事了。”
她说：“是后来，偶然一次，我又登上网站，网站很旧，提醒我绑插件，我下载之后才知道，当时那个网站搞花活，做了个情侣绑定功能。”
“但是只能自己下载代码才能用。有这个插件的能看到，没有的看不到。”
“我不会代码，所以看不到，她账号上的绑定情侣，其实是我。”
“这件事，她从来没告诉我。”
言乐无法想象自己多年以后重新登陆网站的心情。
灯光陡然安静下来，晕出一点轮廓，树影下，没有人吭声。
大概高中时候的喜欢纯粹热烈，却总是无疾而终，空气莫名有点闷。
最后还是言乐开口，她笑了笑，像已经不在意。
她的神情轻松，轻声说：“所以，叶朝同学，老师这个故事，听懂了么？”
叶朝掀开眼皮看过来：“听懂什么？”
言乐眨眨眼睛：“听懂感情这种东西，结果如何，向来不会因为一个人的意志转移。很多时候，这是自己的事，除了自己，别为别人困扰。”
言乐说：“不是喜欢就会有结果，因为你无法更改别人的想法，更无法更改很多因素，所以既不用去干涉别人，也不用在意别人的看法。”
言乐当年知道自己喜欢的人是女生时，曾经天都塌了，她挣扎很久，时常分不清对错。
直到有一天，她忽然意识到，这一切其实是她自己的事。
“男生也好，女生也好，赵主任比你们见得多多了，就算他今天在这，之所以抓早恋，也只是因为作为学生的你们年纪太小，想得太少，太过莽撞，或不够成熟。”
“你们没法承担很多后果，也没法为未来负责，很多这样那样的因素，让学生时代的恋情结局很差，但这里面的因素，不包括喜欢人的性别。”
“不用特意学习，但也不用像洪水猛兽避开，顺其自然，你觉得他们很普通的就可以，这是他们自己的事，和其他人没关系，不要为此困扰。”
言乐站起来，安静的看着叶朝。
男生的表现其实有些怪异，并不仅仅是因为骤然见到同性恋人的吃惊，而是心中有什么困扰。
言乐不好说他太多，笑了下，伸手捏捏肩膀。
不知道是不是她今晚也有点感性，导致拉进了和学生的距离。
路灯下，一直沉默的男生肩膀微弓，忽然道：“……不会觉得奇怪吗。”
“什么奇怪？”
叶朝抿唇，直白道：“同性恋人。”
他搜索出的大部分结果都是反对，评价也很难听。
言乐这次沉默了一瞬。
过了很久，她才说：“不会啊，你忘了，我刚刚才说的，不过是喜欢一个人而已，这是自己的事。”
“老师之所以反对，是因为希望学生的他们可以更成熟一点，更加负责，而不是因为他们是同性。”
叶朝有些愣神，回想自己这段时间的奇怪，想了半天，也觉得自己莫名其妙。
他不过是喜欢上一个人而已，
却变得患得患失，莫名其妙。
但事实上不就是……喜欢一个人而已。
这是他自己的事，他不准备成为对方的困扰，又有什么好纠结。
言乐观察着他的表情，不知道看出什么，突然委婉道：“……叶朝同学，你知道的，我们老师并不提倡学生早恋。”
“就算早恋，我们也提倡没有结果的。”言老师这么道。
“……”
“嗯。”叶朝木着脸点头，他站起来，拂开裤子上不存在的灰尘，淡淡道，“放心，我不谈恋爱。”
也不怎么能恋。
他垂眼，在操场的浪潮里，抬手回了条消息。
然后在月明星稀的沉默里，和不知道什么时候找过来的陆星乔对视。
他面无表情，看对方深黑的眼珠笼罩在夜色里。
磨了磨牙，心想，这恋不了。
他生平第一次喜欢上一个人，对象居然是他哥。
他哥没喜欢过女生，但肯定也不可能喜欢男生。
他以前没这样过-
叶朝好像把那天的事忘了。
运动会后，天气突然间热起来。
大概是为了防止学生运动会玩的太野，又或许是高三到了最后的冲刺阶段。
等运动会一结束，飞鹰就加大力度搞起来校园巡逻。
走廊每天都有老师转来转去，呵斥学生，教室里的风扇每天转的冒烟，男生打完球回来，领口热气漫开，像要把整个夏天带进教学楼。
天气一热，人心浮躁。
老师们也不愿总待在一个地方，每每端着茶杯，在教室里走来走去。
万一碰到不老实的，还能立马吆喝一句：“老实点，别一天天屁股长荆棘！”
某一天，老于拿来新的时间表，午休时间拉长，比起天冷的时候，能多睡几十分钟。
叶朝最近有点懒洋洋的，不想动，中午做了卷子，眯着眼，感觉有点犯困。
他支着头，笔从指尖掉出去，干脆没捡，曲着胳膊睡了会。
短短十五分钟，竟然连着做了好几个梦。
这些梦一个接着一个，光怪陆离，看不清楚画面。
只记得一会儿是人来人往的汽车站，人们背着大包小包行走，一会是数不清的岔路口。
他空荡荡置身其中。
午休铃打响的时候，叶朝闷着头，微微皱眉。
他曲了下胳膊，没曲动，顿了下，才发现半边身子都麻了。
“……”
他闭着眼重新趴回桌上。
空调没开，风扇吱呀吱呀努力转动，徐徐吹着凉风。
耳边开始有人起来了，有椅子划拉的声音响起来，对方醒的迷迷瞪瞪：“我靠——好困。”
叶朝其实很清醒，但很累。
他趴在桌子上，眼皮轻动，正打算再缓一会，起来去洗手间洗脸。
还没动，教室门被推开，“砰”一声巨响。
几个男生冲进来，夏明扬混在其中，声音格外明显。
他们累的像跑完三千米，喘着粗气，还没喘完，突然拍着桌子，声音惊雷般在教室里炸开。
纷纷说：“别睡了都别睡了，我靠！我靠！”
走廊上跟着不知道哪个班的急先锋：“都醒醒！出大事啦兄弟姐妹们！！”
教室里的人正睡得迷迷瞪瞪，闻言，头都像装了发条，摇摇晃晃直起来瞪他。
方贝冉正做着梦，吓得一激灵：“我去，都喊什么呢！”
夏明扬见她醒了，忙冲过去：“贝姐，我们中午不跟着老师下去搬东西么，你猜怎么着？”
方贝冉死鱼眼看他，夏明扬心有余悸，说：“结果看见高三的人都在往宿舍搬东西！”
他鬼鬼祟祟：“结果我们跟过去一问才知道，学校刚下通知，最后几周强制高三住校！！”
“靠！真的假的！！”有走读生跳到桌子上，“这么没人性？”
消息一出，四处都是骂声。
教学楼里议论纷纷。
“不至于吧？就剩几周了……”
“说狗熊谁是狗熊。”
“我希望你是在演我……”
南川的教育质量一直抓的很紧，有相当一部分学校会强制学生住校。
一中这点一直做的不错，虽然有现成的宿舍楼，但住不住随心，相当自由。
建校为止，还没发生过让学生强制住校的事。
“去年升学率是多低啊……不至于吧。”
一时间，众人的瞌睡都吓醒了，有坐在窗边的，也不睡了，连滚带爬打开窗户，伸着头往外面看。
看了会，转回来的目光几乎是呆滞的：“我靠！真的在搬东西……”
“那我们明年岂不是……”有人兔死狐悲，语气十分悲凉。
能在家住的，自然不愿被每天关在学校，消息一出，不过一个课间，教学楼一片怨声载道。
下午第一节是物理，老于可能也收到消息，进班先整顿纪律。
但没什么用，现在天有点热，加上高三的事，整栋楼都没往常有精气神。
一整节课，叶朝拎着笔，都有点心不在焉的。
一直在想，高三强制住校，那陆星乔岂不是也要……
自从被逮了一次，叶朝这回没再做什么，这几天，跟陆星乔也一切都如常。
他们一起上学，一起吃饭，和以前没什么两样。
只是他偶尔会有点不自在，总觉得哪不对劲。
沙发上，有时候陆星乔坐下，不小心碰一下他的手腕，他都会绷很久。
叶朝知道这样不行，喜欢的人每天在身边晃，却不能表露，甚至要故作镇静，这让他时常觉得有点喘不过气，甚至想如果能暂时分开就好了。
但真的要分开了。
又好像有点闷。
叶朝烦躁的抓抓头发，微微蹙眉。
似乎还没分开，就有什么东西已经在心里疯长-
第一节课过的心不在焉。
第二节是体育课，虽然天有点热，大部分人都懒洋洋的，但高中生放松的机会不多，能下楼跑跑，总是舒服。
下课铃一响，老于破天荒没拖堂，六班人精神一振，也不管抽风的学校了，撒欢的往外跑。
叶朝顺着楼梯下楼。
天气热，楼下人很少，路过广场的时候，他朝右边看了眼，高三楼下还有不少人，手里搬着东西，在慢吞吞往宿舍挪动。
隔得远，他看不清里面有没有陆星乔。
叶朝收回视线，指骨轻蜷，顿了下，抬腿去了操场。
他晃进六班的队伍，按部就班的跑圈，然后解散，夏明扬喊他打球，他觉得无聊，拒绝了。
叶朝觉得有点烦躁。
他谁也没说，找个了稍显凉爽的树荫下，曲腿坐了会，莫名其妙开始发呆。
脑子里想了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又好像没想。
不知道呆了多久，叶朝抬头，愣了下，看见陆星乔手里拿着本书，正低着头垂眼看他，神情淡淡，不知道站这看了多久。
叶朝呼吸一促，猛得偏过头。
很难描述这一瞬间的感觉。
仿佛燥郁的盛夏都变得微冰。
叶朝撑着膝盖，扯了下唇角，一边觉得自己有病，一边不得不客观点评，这特么大概就是心动的滋味。
“你怎么在这？”他清清嗓子，眼皮动了动，试图让自己表情正常。
他本就白，夏天也没有对他产生影响，反而因为光线充足，看起来冷白微亮，有种天光明静的锐气。
陆星乔看着他，眼皮轻抬，“嗯”了声，在他身边坐下来。
树梢从穹顶上投落阴影，枝叶晃动，是夏天独有的明静。
树荫晃动的影子里，微微偏头，能看到两个男生并肩坐在一起，手臂和手臂轻碰。
叶朝眼皮微绷，试图把注意力转移到地上的影子上。
突然听到身边人开口，淡淡道：“刚才去宿舍拿东西，路过看到你。”
这么快就进入角色了？还去宿舍拿东西。
叶朝莫名有点不爽。
“真要住校？”他磨了下尖牙。
“嗯。”陆星乔点头，顿了下，又偏头：“只有三周。”
“……”
叶朝用力咬了下舌尖。
消息下发的太过突然，但高三住宿生本就多，剩下寥寥无几的走读生被一网打尽，其实不显得突兀。
只有朝夕相对的人会觉得不舒服，舍不得，心里还空荡荡的。
“东西都搬完了？”叶朝随口问，没表露什么，他动了动手臂，胳膊有点僵。
陆星乔看他一眼，摇头说：“没有，东西很多，中午把不用的书挪过去，顺便拿钥匙，认一下宿舍。”
他补充：“其他东西要晚上回家拿。”
叶朝看着他，觉得有点不爽，但不知道具体是哪，他曲起腿，想让自己舒展一下，腿冷不丁碰上另一个人的。
“……”
操场上的石凳很短，一个接一个，两个人坐在一起，会离得很近。
近到稍微动下手指，或者抬下胳膊，两具身体就会避无可避的碰在一起。
心里闷着，怎么也摆脱不了，叶朝面无表情低头。
他心里默默威胁心脏，别跳那么快，这是我自己的事，关你屁事。
觉得缓了点，“嗯”了声，随口道：“怎么不喊我帮忙？”
他问：“东西不多？”
“没，很多。”陆星乔看他一眼，黑沉的目光落下，又倏地挪开，淡淡道：“有点担心。”
“担心？”叶朝有点蒙，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他皱眉：“你担心什么？”
陆星乔沉默片刻，眼皮低垂，视线停在晃动的树影上。
叶朝坐的离他近，一直伸头看着他，能看到他微抿的唇线和挺拔的鼻梁。
看着他微微往后，手臂搭在石凳旁，淡淡道：“担心跟你一说，走不了了。”
叶朝想说我哪有这么霸道，想到什么，忽然又闭了嘴。
他还真有这么霸道，虽然是小时候。
很小的时候，他不懂事，跟陆星乔一直住一起，住到后来，养成习惯。
他很霸道，认定的东西不喜欢更改，有次陆星乔参加夏令营，要离开家，在基地住两星期。
叶朝放学被阿姨接回去，发现家里没人，顿时就趴在床上打滚，然后给陆星乔打电话。
不知道是不是不堪其扰。
打了没几天，陆星乔就自己回来了。
他出现在清湾路烟火弥漫的清晨里，小小的少年，当初是怎么拖着行李箱出去，就怎么拖着行李箱回来。
他接住冲上来的叶朝，之后再没自己参加过夏令营。
不过是小时候不懂事的时候发生的一件事，被人在这种时候提出来，其实最好的做法，就是听了就过去，或者一笑置之。
叶朝绷着眼皮想，他们是兄弟，互相打闹再正常不过。
其实这时候他应该翻个白眼，然后不耐烦说：“无不无聊，这点破事都记得？”
或者撞陆星乔肩膀，臭着脸让他赶紧闭嘴，不准说他糗事。
但事实是。
事实是叶朝的确冷着脸，但他发现以上所有他都不想做。
他手脚僵硬，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因为他发现，他更想勾着这人的脖子，捂住他的嘴，把他骑在身下，做着更亲密的动作。
然后磨着牙威胁他：“那现在呢？我现在也不让你去呢？”
从前我不让你去你就不去，那现在呢，要是我依然不让你去，你是不是就不去了。
操场上热浪滚滚，打球的人四处奔跑，汗从脸颊上流下来。
叶朝神情怔愣，低头抹了把脸，觉得自己有点要完。
他动了下眼珠，突然没来由的冲动，转过头，面无表情看陆星乔问：“那现在呢，我要还是不让你去。”
你怎么办？
陆星乔看了他一眼，眼珠很黑，神情淡定，似乎并不意外。
但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似乎比平常高兴一点。
他偏头，手指伸进口袋，摸了下，摸出一把钥匙，递过来。
嗓音淡淡：“问过了，赵主任说不行，高三生必须全部住校。不过学校房间多，我申请了单间，你要来吗？”
叶朝：“……”
叶朝木着脸：“你不是路过吧。”
“嗯。”他哥点头，并不隐瞒，“就是过来找你说这件事。”
第47章 思念
“不去。”叶朝冷着脸, 扭头拒绝。
他眼珠轻动，忽的站起来，硬邦邦道：“反正就三周, 太麻烦, 走了。”
说着往前, 把人扔后边。
胸膛里仿佛生出一团气体, 叶朝深呼吸一下, 站篮球场边缘。
站了很久，抬腿进去，跟奔跑的夏明扬他们撞上, 进去打了个球。
天太热，一场球下来，男生们脖子上汗津津的。
叶朝弯腰撑着膝盖，拿湿巾擦了擦手臂, 一转头, 树荫下的石凳上已经空了。
他扫了眼石凳, 收回目光，默不作声跟几个吵嚷着吃雪糕的男生一起到超市。
货架上一排排零食, 叶朝打开冰柜, 曲着手指，勾了瓶冒着冷气的冰水，一口气灌了下去。
“砰”一声，被捏瘪的瓶身被随手扔进垃圾桶。
“我靠，我朝哥今天吃枪药了。”夏明扬扭头说。
天热, 他不愿走远, 巨大的身躯缩在超市前的小板凳上蹭空调，低着头, 小口的舔冰棍。
“噫……你好恶心。”刘锦明挪挪屁股下的板凳，跟他拉开距离，手里举个甜筒。
他三两口咬掉奶油尖，想了想，又赞同的点头，“我也觉得，有点冲，像那个什么跑了的男的……”
“老婆跑了的男的？”
“啊对对对。”
两个人旁若无人笑的□□。
叶朝靠在玻璃门上，忍无可忍，手指咯吱咯吱响，他扭头，抬起腿，一人踹了一脚：“滚蛋！”
两人肩并着肩，嘻嘻哈哈跑了。
叶朝起初没在意，甚至觉得这两个逼闲着没事，纯属放屁，什么叫老婆跑了的男的，他根本没老婆。
然后在他哥住校的第三天。
家里少了个人的叶朝后知后觉有点不对。
起初是他早上开始自觉醒，从床上爬起来，慢吞吞拿起牙刷刷牙的时候。
一看表上的时间，不到六点。
手里的牙刷不知不觉顿住，表情一僵。
高二比高三晚一个小时上课，按理说，不用跟着一起上学，他就算再睡一个小时也没事。
但睡不着。
叶朝曲着指节，用力地搓了搓脸，抬头看镜子里的自己，皮肤很白，反衬得眼睑青黑。
“……”叶朝面无表情，低着头洗了把脸，感觉自己可能有点神经衰弱。
然而后遗症不止如此。
周三晚上正洗着澡，公路维修，突然停了会电。
阿姨休息，叶朝拍拍淋浴，见不出热水，懒得出去打电话问，干脆洗了个冷水澡。
洗完澡，他摸了摸滴着水珠的发梢，犹豫一下，拿了个大毛巾盖着，又坐在阳台上吹了一会。
感觉干的差不多了，转身回去。
没想到刚躺上床，声音就变了。
“……”
叶朝无言，又爬起来，下楼找药箱，打着手机灯，翻了半天，找到半板胶囊，扣了一个，就着冷水吃了。
冷水顺着喉咙往下，稍微有点涩。
叶朝摸出手机，想跟屏幕那头的人吐槽一下，指尖摁在屏幕上，顿了顿，熄了手机灯。
没意思。
晚上叶朝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变成了一只深绿色的兔子，一直在啃草，一直啃一直啃，啃到了另一个兔子的领地范围。
另一个兔子很高很高，提着铲子，十分高冷，面无表情看他一眼，一脚把他踢飞了。
草。
叶朝被兔子打醒，曲指按上眉心。
他打开手机，眯着眼扫了下时间，发现不到六点，顿时躺了回去，心烦意乱的翻了个身。
撑到六点半，匆匆爬起来收拾，一开口，声音全哑了，像被人打了一顿。
十分钟后，叶朝面无表情撑在洗手池前刷牙洗脸。
他抬头看镜子里的人，有些麻木想，怎么陆星乔一走他就各种状况百出，也太操蛋了。
迎着风冲到学校，在飞鹰日渐欣慰的目光里走进去。
老于一大早就进了班，坐讲台上一直没吭声。
他拿着会议本不停翻看，等人都到齐了，才通知大课间不上操，举办高三动员会。
这次学校要求高一高二也得去，美其名曰感受气氛，有没有体验感不重要，主要是重在参与。
下面哄得乱了。
“神特么重在参与。”夏明扬瞅了瞅外头高高升起的太阳。
他揉着脸，轻嘶口气，又舔着脸，撅着屁股往后边凑，“贝姐，防晒霜带了吗，借我涂涂。”
方贝冉大气的给他挤了一大坨，精致的给自己胳膊抹了一层。
边抹着还有点纳闷：“你皮糙肉厚的，涂防晒干什么？”
夏明扬挠挠脸，难得有点不好意思：“这不是……许柚也在么，晒黑了多不好。”
许柚是他喜欢的那个女生。
空气里一股恋爱的酸臭味。
方贝冉嘴角直抽，赶紧又挤一坨让他滚：“别逼逼，赶紧走。”
夏明扬羞涩的溜了。
大课间飞鹰踩在主席台最上面开高三动员会，广场很大，下面一片连绵的蓝白色海洋。
其实动员会一百天的时候就开过一回，举办的颇为隆重。
但临近高考，天又热了，人心总浮动，他巡逻后发现高三整体氛围不够向上，这才专门又举办了一场。
赵主任大概是怕刺激到这群濒临冲刺的金疙瘩，没整什么悬梁刺股式的激励教育。
他的语言风格难得温情，校长发言后，广播里还放了几首歌。
《烛光里的妈妈》，《朋友》，《我们还会再好五百年》。
歌单逐渐奇葩，高一高二站在后面打酱油，听的却最欢快，几乎笑疯了。
日头很晒，随着上面发言逐渐无趣，高二队伍末尾的几个男生眼珠一转，互相对了个眼神。
对上后，伸手指了指教学楼附近的树荫。
叶朝被扯了下袖子，眼珠一抬，若无其事的跟着后退两步，再出现就是在教学楼旁边的树荫下了。
男生们三三两两蹲着乘凉，旁边站着的就是高三队伍。
赵主任在上头激情演讲，下面人头高低错落，昏昏沉沉，不是在说小话，就是在昏昏欲睡。
随着讲台上一声高亢的重音，叶朝视线落在高低起伏的高三大军里，若无其事扫了一圈，没看到熟悉的人。
说不清是庆幸还是失落。
他别开头，一抬眼，陆星乔拿着两张稿子，正从主席台上下来，视线淡淡垂落，刚好和他对上。
男生穿着短袖，身形利落，瘦长的手指里捏着两张薄薄的稿子。
他应该刚发过言，气息稍微有点重，抬着头，喉结轻轻滑动。
叶朝后知后觉意识到刚刚那坏话筒里不清不楚的声音是他哥的。
草。鹰子怎么办事的，话筒不知道找质量好点的。叶朝吐槽。
他飞快的动了下眼皮，陆星乔的视线跟着落下来。
飞鹰跟在他后边，原本正看稿子，随意转头，目光紧接着挪下来。
看到教学楼树底下三三两两蹲着一群歪七八扭的男生，飞鹰脸顿时就黑了。
他三两步往下跳，手里拿的坏话筒又不坏了。
一时间，主席台下只听到他的大吼大叫：“都哪个班的！没组织没纪律！谁让你们蹲这的！都给我站住！别跑！！”
不跑才怪。
乘凉的一群男生看见他，顿时作鸟兽散，一个不留，横冲直撞的往自己班队伍跑。
叶朝也跟着跑，他动作快，经验足，不管是不是自己班，一头扎进人堆里，耳边是呼呼的风声。
但人太多，混进去后，一时分不清方向。
他抿唇，正打算随便撞，手腕忽然一凉，他被拽着，拽进了一边高三的队伍。
宋岩正低着头听歌，听到动静，扭头一看，看见他喘息微重，混在人堆里，噗嗤笑了：“你怎么来了？”
抬头往外一看，眉毛微挑，伸手面不改色又极其迅速的摘下耳机，往后一退：“你俩里边凑凑。”
我俩？
叶朝愣了愣，没转过头，被人卡着脖子，往前边送了送。
身边的人身量很高，身上是冷淡的皂角香，带着一点微凉的薄荷味。
赵主任从人群外飞速窜过，愣是没发现里边藏了个不该出现的人。
“那个……”
等一切尘埃落定，叶朝绷着眼皮，清清嗓子，想说谢了。
又想说这一招釜底抽薪还挺绝，一开口，嗓子哑的像鸭子，“我……”
“我……”
脸庞上落了道熟悉的视线，他动了动眼皮，看见陆星乔皱着的眉毛。
叶朝抿唇，我了半天，闭嘴不吭了。
耳畔是嘈嘈杂杂的声音。
虽然是给自己开动员会，提高班也没多安分。
人群里，很多人都在搞窸窸窣窣的小动作，有人听歌，有人说话，还有人咔嚓咔嚓吃东西。
叶朝扯着破锣嗓子，别开脸：“别看了，鹰子刚都走了，没看见我。”
“嗯。”他哥把手里的稿子折起来，装进口袋。
又垂着眼皮扫他一眼，说，“挺厉害。”
听着不像夸他。
额头倏地一凉，温热的手指穿进发缝，贴上额头，发现不烫，又拢了拢他炸毛的头发。
头皮发麻，肩胛骨都开始战栗。
叶朝神色一僵，忍不住想后退，对方已经先一步收回手。
“你先站这。”陆星乔说，看了眼人群，“我去打点水。”
他摸出手机看了眼时间。
大课间已经结束了，上面的声音还没停，估计是打算占第三节。
飞鹰手里提着一串人回来，边走边骂，几次看向主席台，估计一会动员结束还有一段批。
“不用了。”叶朝扯着破锣嗓子。
他清清喉咙，原本想让自己声音听着正常一点，没想一开口，好像更难听了。
“……”
陆星乔瞥他一眼，手机滑进兜里。
他抬腿往队伍最前边走，李青抱着手臂站在那，听他说了句什么，微不可查点了点头。
陆星乔就往前，绕过乱哄哄的人群，往队伍右侧的教学楼走去。
头顶的日头缓慢的往上爬，把下面人晒得蔫头蔫脑。
队伍逐渐从后面开始摆烂，甚至有人摸出小人书看。
叶朝直挺挺杵在队列里，逐渐感觉烦躁。
日头正盛，广场上没有树荫，原本就干燥的喉咙几乎要烧起来，上面却没有停的意思。
手心忽的一温。
有人塞了个玻璃瓶过来，瓶身光滑，里面的水声晃荡。
叶朝偏头，看见陆星乔从后面走过来，站在他旁边，手里勾着薄薄的塑料袋，目光垂下，落在他身上。
“拿好。”他把手里的塑料袋塞过来，“白色的吃三片，胶囊吃两粒。”
他微微蹙眉：“这几天别喝冰的。”
说完提醒，“觉得热也不行，忍忍，尽量喝温的。”
他像是刚刚小跑着回来，身上带着点夏天独有的热意，领口微敞，但很清爽，并不显得狼狈。
叶朝看着他，突然觉得嗓子更疼了。
主席台上，飞鹰又上头了，激情大吼：“青春是什么，青春是热情的，青春是张扬的，青春是敢于拼搏的，青春是无怨无悔的！”
不操蛋的不是青春。
不彻头彻尾疯一把的不是十七八岁。
这一瞬间，叶朝感觉自己从血液，到心脏，都一瞬间滚烫起来，烫的他几乎要融化了。
他心想，可去他妈的分开避嫌吧。
他真的很喜欢陆星乔。
他真的很喜欢他哥。
人声鼎沸的队伍里，少年眼睑微垂，反常沉默。
陆星乔脸色淡淡，抵着他的胳膊，低声问他：“记住没有？”
叶朝说：“没有。”
他抬眼，眼珠很透，睫毛落了点光斑。
在他哥低垂的视线里，声音淡淡，直接跟他哥摆烂：“那估计得你看着我。”
第48章 随便
“……”
陆星乔顿了下, 垂眼看过来，没拒绝。
早上阳光明亮，树荫低垂, 热烈的吵闹声在广场上发散。
中午自习, 他的宿舍不自觉多一个人。
准确说, 多了个进击的懒蛋。
没有放学后时不时的课后辅导, 叶朝这几天错题积累不少, 他放学回家，一直懒洋洋不想搭理。
今天心情好，突然有了点劲。
中午, 他坐在高三宿舍楼里，看宿舍里有些旧的墙壁，干净整齐的床，和窗户边随风轻晃的叶子。
看了会, 捏笔靠陆星乔宿舍的椅子上, 长腿微曲, 拿起错题集，顿一下, 笔尖沙沙动。
写了会, 觉得写的差不多了，动动脖子，注意力慢慢从错题集上挪开。
浴室里传来哗啦啦的水声。
叶朝扭头看了一眼，撇开眼，似乎不在意, 又有点出神。
学校里分住宿生和走读生。
一中住宿生午休可以回宿舍睡一会, 走读生懒得回家，一般趴课桌上眯一会, 等午休时间过去。
早上他说让陆星乔看着他，可能是一时冲动，有冲动的成分，但陆星乔他……估计当了真。
今天中午，十二点五十，午休铃刚一打响，桌斗里的手机“嗡”的响了一声。
『我哥：吃药没。』
叶朝握着手机，正做着题，看了一眼消息，慢吞吞回：『没呢。』
『我哥：为什么不吃？』
『太阳：教学楼停水了。』
叶朝捏一下脖子，扭头看后边断水的水箱，没太在意，一手放在桌斗里拿手机，一手写卷子。
刚写了两个数字，手机又“嗡”的一声振。
叶朝顿了下，慢吞吞低头看。
『我哥：过来。』
屏幕上甩过来一张照片，照片上是个宿舍门，二号学生公寓，高三605。
“……”叶朝看到照片，手指微曲，下意识抬头看了眼教室。
高二住校的人不多，六班更少。
叶朝扫了眼班里零散几个拿着东西准备回宿舍的住宿生，手指缩在桌斗里，勾了勾装着堆药片的塑料袋。
停了几秒，“哐当”一下站起来，胡乱整理一下课桌，然后绷着脸，若无其事跟住宿生开始往外走。
没走两步，脚步顿一下，又转头从桌上刨了个错题本。
他走的镇定自若，若无其事，然而还是吸引了大片目光。
夏明扬正往桌上趴，抱枕都拉出来了，一抬手，眼疾手快抓住他的衣摆：“朝哥，你往哪去？”
叶朝僵着脸，正不自在，扭头看被扯住的衣摆：“松手。”
“？”夏明扬茫然的看他，提醒，“你别冲动啊，午休时间在外面要被鹰子记的，鹰子最近火气贼大，你不怕他追着你撵？”
男生闻言没回，只有手里的错题本咯吱咯吱攥了又攥，像忍无可忍之下，攥着他的头。
“……我靠。”夏明扬这才看到他手里的错题本，转念一想他这段时间突飞猛进的成绩，顿时明白过来。
“咱哥喊你做题啊？”夏明扬往后退了退，干巴巴抱抱枕，一脸同情，目送他惨遭蹂躏的好兄弟。
叶朝木着脸，没搭理他的脑补，下了楼梯到公寓楼，一路来到605。
门没关，虚掩着，只留了一条小缝，最里面传来哗啦啦的水声。
高三上午有个体育小测，天热，男生们都跑的汗津津的。
叶朝上来的时候，还看到不少男生勾肩搭背，正端着盆进进出出，脖子上挂着毛巾。
空气里是各种薄荷水蜜桃味。
大约都在洗澡。
叶朝面无表情，步子微顿。
他抿唇，拎错题本进去，感觉到热气扑面而来，水声里混杂着浅淡的薄荷味。
他磨了下牙，若无其事转头，目光不经意挪向宿舍里窄小整齐的床，又飞速挪开。
他朝浴室里看了一眼，没出声，径直走到桌子前面，顿一下，拉开凳子，从错题本里拿出卷子，低头写作业。
他现在做题的速度很快，卷子只剩半面，很快做完。
做完后，微微抬眼，尽力忽视浴室里热腾腾的薄荷味，顿了会，绷着眼皮，又把剩的错题也抄了抄。
刚停住笔，陆星乔冲完澡，脖子上挂着毛巾，擦着头发出来。
宿舍里，他随意套一件短袖短裤，发梢还在滴水，水珠顺着发尾滑下来，洇湿了肩膀上一点轮廓。
男生肩膀宽阔，带着点少年独有的薄，曲着手臂，把毛巾搭起来。
见到叶朝，他微微垂眼看过来。
叶朝用眼尾的余光看他，微微抿唇，弓着肩膀，尽量让自己看起来若无其事。
“水在桌上。”陆星乔看他一眼，擦着头发坐到床上，并不意外见到他，声音从尽头传过来。
“嗯。”叶朝回应，眼皮轻掀，笔尖微顿，克制着没有扭头。
他起身，拿桌上微温的水，剥出药片，几口把药吃了，嘴里很苦，他微微皱眉，腕骨抵书桌上。
正缓着，陆星乔又说：“抽屉里有糖。”
声音淡淡，像说什么无关紧要的事。
谁家吃个药片还吃糖，叶朝面无表情扭头看他，大惊小怪。
顿一下，撑着抽屉的胳膊一抬，微微抿唇，低头拉开桌斗。
抽屉里收拾的非常干净，课本整齐放着，角落里，被人放了一罐深蓝色的薄荷糖。
叶朝伸手，拇指摁开瓶盖，薄荷的甜味顿时飘出来。
叶朝绷着眼皮倒一颗糖，放嘴里咬着，微凉的甜味顿时在嘴里漫开。
他动了动腿，忽然听到旁边哗啦哗啦塑料袋的声音。
在桌子下晃的长腿忽然顿住，叶朝偏头，眼珠微动，看桌子边挂着的塑料袋。
去二号公寓就会路过超市，超市里的空调很凉。
他被冷气一吹，鬼使神差看过去，然后进去拿了瓶水，进宿舍后随手挂桌子边，一做题忘了。
叶朝低头，把挂钩上的塑料袋提起来。
摸一下，里面的矿泉水瓶身上冒着水珠，已经不凉了。
叶朝面无表情，心想，除了他这个被监督着的奇葩病号，夏天男生谁喝温水。
他随手把矿泉水往外推。
“水不够？”身后忽然有人问。
和教学楼一样，宿舍楼的热水都在水箱。
水箱在两侧走廊尽头，他来前陆星乔接了杯烧开的水，放桌子上冷着。
刚吃药，里面的水已经喝光了。
叶朝瞥了眼桌面上空荡荡的杯子，绷着眼皮说：“没有。”
顿了下，他淡淡道：“冰水，本来给你带的，但不凉了。”
男生声音里有点微不可查的不爽。
陆星乔正回着信息，顿了下，闻声抬头。
他发梢还有点潮，眼珠深黑，扫了眼桌上不再起雾的瓶子，顿了下，起身过去拿桌面上他的水。
屋里只有一把椅子，叶朝坐着，他拿完后重新回到床上坐下，铁床吱的一响。
高三宿舍设施不错，但床是很经典的上下铺，动起来会有声音。
叶朝下意识回头看。
看到他哥握着嗡嗡直响的手机，垂着眼皮，一边随意的打字回复，一边随手拧了瓶盖，仰头，把水喝了大半。
男生冷白的手指握在瓶身上，微曲着，骨节分明，修长干净。
“……”
叶朝看着他，眼皮一动，又若无其事的挪开目光。
他无所事事，转头盯桌子上的错题本看，一会发现字写的有点潦草了，没好好写，一会又觉得这次买的笔不行，有点洇墨。
不知道看了多久，陆星乔刷完手机，回了消息，抬头看过来，淡声问：“写完了吗？”
其实是写完了。
但叶朝身躯一僵，下意识回：“没有。”
来了。
他精神一振。
进来的时候他就发现，这间宿舍虽然是两人间，但除了他哥，另张床上边没有人。
他们从小一起长大，又不是没睡过，来都来了，中途要走，只会显得奇怪，但如果不走，又要面临另外一个问题。
要不要在这睡？
如果睡的话，睡哪？一个人睡还是两个人睡？
跟他哥睡。
跟他喜欢的人睡。
不一样。
叶朝绷着眼皮，心里一轱辘问号，但通通没问。
他脖子通红，不自在的舔了舔嘴唇，用力摊开错题本，装作还有很多题没写。
写了会，又打开里面夹的卷子，一题一题抄起来。
他眼皮绷着，似乎抄的很认真，时不时停下思考一会，但其实抄的都是废话，用来抵挡过分慢的时间。
午休时间还有四十分钟。
叶朝第一次觉得中午睡觉的时间太长。
但他还没想好，在他自己的问题处理好之前，要跟他哥保持怎样的距离。
他不想分开，更不打算把陆星乔扯下水。
他只要想到别人说陆星乔不学好，是同性恋，用难听的话骂他，他心里就阵阵烦躁。
他不介意，但不想让人说陆星乔。
况且这个人还什么都不知道。
他又不喜欢他。
身后没有再传来声音。
叶朝冷着脸，又抄了两题，磨了五六分钟，他绷着脸，扫了眼时间，忍了忍，但忍无可忍。
“刷”的一下站起来，面无表情抓错题本，嘴里吐出一个字：“我……”
我打算走了。他想说。
夏明扬喊我有事，十万火急，耽搁不得。
桌上的手机“嗡”的一声。
屏幕上一瞬间弹出几条语音条，都是六班人发的，已经连发了四五条，每条三四秒。
语音条下面配图表情包十万火急。
不知道说的是什么东西，底下人在班级群里疯转，笑到哐哐捶墙。
叶朝正心烦意乱，随手点开消息，指尖往屏幕上摁。
语音条经手一碰，一阵惊天呼噜声顿时从里面传出来。
“……”
这声音就算化成灰叶朝也认识。
不是夏明扬是谁。
“……”叶朝神色一僵，原本找好的理由当场夭折。
他看见陆星乔抬头看了他一眼，似乎是觉察到什么，他哥收了手机，视线落在他身边。
他木然的捏着错题本，绷着脸，正想着临时找个什么借口比较自然。
还没想好。
“过来吧。”他哥神色淡淡，握着手机，身子往旁边挪了挪。
“……”
都说的这么明显了，再拒绝就不礼貌了，叶朝想。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睡了，矫情什么，叶朝又想。
他应该是姿势熟练的，无所屌谓的，镇定自若的。
叶朝木着脸往前摸，走到床边，“哐当”砸床上，头还磕了下床沿。
他绷着眼皮，抬手揉了下，迎着陆星乔的目光瘫着脸问：“怎么睡。”
凶巴巴的，一脸认真。
陆星乔难得怔了下，目光扫过桌子上某人随手丢下的错题本，还有上面印刷的，抓耳挠腮大半天做不出来的题。
他握着手机的手指微曲，问哪题不会的话咽在嘴里。
最终他什么也没说，眼皮轻垂，默不作声旁边侧了侧。
又偏头，淡淡道：“都可以，你睡哪边？”
男生听了，掀开被子，呲溜一声滚了进去，背对着，闷声说：“随便。”
第49章 躁动
宿舍楼有空调, 比教室舒服一些。
午间的阳光透亮，微风和畅，令人昏昏欲睡。
靠近宿舍阳台的墙上有一扇窗户, 公寓楼下花枝繁盛, 缠绕在高高树干上。
浅紫色的花苞和嫩绿的枝叶蜿蜒而上, 一直延伸到阳台边。
叶朝肩膀微弓, 胳膊曲着, 一只手紧紧抵着额头。
他以为他肯定睡不着。
心脏咚咚的跳，跳的他心烦意乱，听觉也变得敏感。
明明没睁眼, 他却听到陆星乔站起来，先是去了门口，“咔嚓”一声，合上了门锁, 然后又走到桌子前面, 窸窸窣窣的整理什么。
不知道整理什么, 他的动作停顿一下，又流畅起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 叶朝都有点迷迷糊糊了, 感觉到身边一沉，有人躺下来。
身上是洗完澡后独有的潮气，还带着轻微的薄荷凉。
叶朝闭着眼，意识不清的翻了个身，在空调轻微的轰鸣声里, 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
不知道睡了多久, 最后叶朝是被热醒的。
他眯着眼，烦躁的抓抓头发, 额头上出了一层薄汗。
抬起头一看，墙上的空调已经关了，不知道学校统一断电还是停电。
中午睡醒后有点不舒服，脑子发麻，头有点木木的，叶朝闭上眼，又直挺挺躺回去，翻了个身，准备再眯一会。
手指不小心碰到一小块微凉的皮肤，摸着很软。
“……”
宿舍楼的床很窄，平时一个人睡都会觉得挤，两个男生躺在上面，肩膀挨着肩膀。
连对方身上一点淡淡的薄荷味都闻得清清楚楚。
叶朝蒙一下，顿时醒了，翻回来，仰躺着看床顶。
然后面无表情屏住呼吸。
他憋了不知道多久，憋的脸色通红，差点憋死，终于觉得自己冷静了，正打算起床。
下巴一紧，一只冰凉的手掰着他，挤着他的双腮，强迫他张开嘴。
身边，陆星乔忽然翻身坐起来，眼珠漆黑，视线冰冷，有些郁气。
他垂眼看过来，额头上是一层薄薄的汗。
“怎么了？”叶朝原本想说的话全忘了，下巴还搁在人手里，支着胳膊，眼珠轻抬，抓陆星乔的手腕。
他皱眉，含糊问：“做噩梦了？”
“没有。”陆星乔淡淡看他，松开手，眼睑垂下，神情恢复如常。
他顿了顿，才偏头看过来，淡声问：“怎么不呼吸？”
窄小的床铺间，他的呼吸比往常要重。
深暗的阴影从头顶的木板上投落下来，他垂着眼，神情冷感，比起自己，更像是死了一次的人。
叶朝曲腿坐起来，手指微蜷，几乎是一瞬间明白过来他的意思。
他眼皮轻抬，没想到是这种事惊到他哥。
两人从小一起长大，就是会有这样那样与别人不一样的重合点。
陆星乔很少被吓到，记忆里，为数不多的一次，是在小学，当时闹得挺大。
因为叶朝。
当时叶朝年纪还小，中午不回家，就被放在学校的午托班，和其他不回家的小孩一起睡。
窄窄的两排木板床，住了二十多个小孩，像泥土里的萝卜，一个挨着一个。
每到中午，各自抱着小被子，缩在自己的床上睡得很香。
老师会在睡觉之前进来检查一遍，然后下课的时候提前过来把小朋友叫醒，但午睡的时候不会打扰。
陆星乔那时候在高年级，但是他有个习惯，总会在快下课的时候过来看一眼叶朝。
如果叶朝睡得很熟，被子抱得紧紧的，他就会离开，如果叶朝醒了，睁着眼睛看他，他就会带着他一起出去走走。
那天陆星乔和往常一样，小脸冷峻，到叶朝午睡的教室门口。
他走进去，却发现叶朝缩成一团，既没有睡也没有醒。
他被旁边一个睡熟了的小胖子紧紧压在身下，脸色憋得通红，往上一摸，呼吸已经没有了。
那之后，叶朝午睡的地方就被从低年级搬到了高年级，就靠在陆星乔身旁。
他没什么感觉，没心没肺，但是他哥，很长一段时间，他迷迷糊糊翻个身，对方都会忽然惊醒。
二号公寓605。
窗户外面的阳光明静，树叶被风吹的哗哗轻响，伴随着撕破空气的蝉鸣，夏日渐长。
男生冷静的眸子落在身上，他微微曲指，捋了下叶朝汗湿的额头，淡淡道：“快打铃了，起床吧。”
叶朝“嗯”了下，感觉到搭在额头的手指并没有放下，他抬眸，默不作声的抬抬下巴，抵了下对方的手掌。
空气静谧，仿佛将时间拉的漫长，大约是真的吓到，很长一段时间，床上的两个人谁也没动-
叶朝在高三宿舍里吹了几天空调，天气也愈发热起来。
教学楼和宿舍楼的空调几乎没有断过，每天嗡嗡嗡响个不停，但还是抵挡不住扑面而来的热浪。
体育课终于不再是最受欢迎的科目，三圈下来，夏明扬恨不得把舌头吊在树上散热。
“我感觉我就是那什么……热死的牛。”他盘腿坐在树荫下，热的冒汗。
吨吨喝了口超市买的冰水，整张大脸都往树上拱。
“不至于。”
方贝冉一言难尽的看着他，手里摇着一把小扇子。
她对着冰水扇风，皱眉：“不过今年是真的热，没到六月份呢，三十五六度，太离谱了。”
刘锦明不吭声，伸出胳膊，直接把脸埋进了两瓶水里。
她扫了眼，飞快的又给趴在地上睡的夏甜甜扇了扇风。
想了想：“听说高三那边已经有中暑的了，这么热，也不知道最后几天怎么过。”
中暑。
叶朝正坐着发呆，微微扭头，手里泛着冷气的矿泉水咯吱一响。
他仰头灌了口水，微微皱眉，问：“怎么回事？”
他扭头：“高三不是有空调么？”
学校里一部分空调是中央控制，开启关闭都有固定时间，一部分是自主控制，学生自己手里拿着遥控器。
高三的设备最好，学校一般不控制冷气，怎么还会中暑？
方贝冉看他一眼，无奈摇头：“还能怎么，人太多呗，咱们一个班才几个人，都热得不行，高三每年都是人数最多的，空调根本不顶用。”
夏日的浓荫大片落下，也抵挡不住热浪。
叶朝垂眼，有点走神，怪不得每天过去，高三都有人在洗澡。
洗的整栋楼都是蒸腾的暑气。
前辈的今天就是自己的明天。
夏明扬原本就热，闻言，痛苦的抱住树，哐哐直撞：“我靠，那我不要去高三，哒咩哒咩，我不要去高三。”
他热的校服都湿了，把旁边刘锦明恶心的不行，伸脚直踹他。
夏明扬扭着屁股躲，想起什么，忽然一骨碌麻溜爬起来。
他抓抓汗湿的头发，扭头问方贝冉：“贝姐，你这扇子哪买的，还有你们女生用那降温神器，我放学也给许柚买点，对了还有散热贴什么的……”
夏明扬这小子看着不靠谱，对女神却很真心。
他听着方贝冉科普，又拿着手机搜了搜，没一会搜出一大堆降温神器。
他盘腿坐着，边刷边记，记得满头大汗：“这个多买点，许柚拿到肯定能用……”
叶朝仰头灌了口水，原本没太注意。
夏明扬捧着手机，一脸心疼：“许柚住校，平时出不去，听说学校早上五点多就集体断电，剩下一个小时热的都睡不着。”
叶朝神情微顿。
住校出不去，五点多断电，一个小时都睡不着。
学校怎么这样，就就把人困在学校受罪？
陆星乔怎么不说？
叶朝冷着脸。
旁边，夏明扬越想越心疼，急得抓耳挠腮：“不行，我放学得去商场买东西，有人一起吗，贝姐……”
方贝冉颓废的扇小扇子：“热。”
他又扭头：“刘大锤？”
在刘锦明伸出手指左右摇摆拒绝的时候，夏明扬已经坐了回来，面容平静：“哦，忘了，你们都是单身狗，不懂我的心痛。”
刘锦明抬腿踹他。
叶朝忽然动了动手指：“去。”
他仰头喝完最后一口水，一垂眼，三双眼睛齐刷刷看他。
方贝冉：“？”
刘锦明：“？？”
夏明扬发出灵魂质问：“朝哥你也有预备女朋友了？”
叶朝皱眉，“哐当”把空瓶扔进垃圾桶。
他想说屁的女朋友，给他哥买的看什么看，不知道为什么，又有点微妙的心虚气短。
他顿了顿，看夏明扬，干脆胡扯：“看什么看，不是你一直逼逼。”
“哦哦。”夏明扬一脸感动，坐过来搂他，“好兄弟，好兄弟。”
叶朝瘫着脸跟他对视。
夏明扬嘿嘿一笑，慢慢放下手。
下午放学，两个人直奔商场，只有一个小时，时间紧迫，饭都没吃。
最近天热，商场里卖降温神器的店很多，琳琅满目，挑的人眼花缭乱。
但夏明扬说：“许柚是女孩，得买那种里面实在，外面好看的才行。”
叶朝扯着书包，目光看傻子一样看他，然后从一排排粉嫩的清凉贴上掠过，觉得他逼事挺多。
最后扫了两包大熊猫的，他觉得这个就挺好看。
拿着正看，夏明扬又说：“我做攻略了，除了清凉贴，清凉喷雾，清凉珠，清凉湿巾，清凉糖，清凉沐浴露，清凉花露水都要有。”
他拿着手机，从货架上摸一个扫一盒。
叶朝跟着他，视线也从货架上掠过，又倏地扫开，他像是没看见，拿着书包吨吨吨往里扫。
身后的声音令人侧目，夏明扬扭头，伸长脖子，不经意往男生书包里看。
看了眼，惊了：“朝哥，你搞批发啊？不是，你买这么多干什么。”
他纳闷：“用得完么？”
他咋咋呼呼，叶朝觉得烦，提着包扭头走了，拎着去服务台结账，走的时候还往里扫了两把扇子。
两人大包小包回学校，在众人惊诧的目光里，晚自习已经开始打铃了。
夏明扬拎着书包，一下课就偷偷往楼梯下拱。
课间十分钟，叶朝不方便去高三，一直等晚自习下课。
等所有人都走光了，他才拿着书包下楼，曲腿靠在高三楼下的小花坛边等。
因为住宿，高三又延时了十分钟。
陆星乔跟着大部队出来的时候，已经快十点了，月明星稀。
本该是一天中最凉爽的夜晚，因为闷热的夏意，也感觉不出一点凉。
男生曲腿坐在花坛边，穿着校服，塞着耳机，后面的路灯亮着光，仗着放学没人管，正大摇大摆听歌。
见他过来，手指一抬，把耳机取下来，又快速招招手，示意自己有事。
陆星乔走过去，垂眼看他，还没开口，手里“哐当”就是一重。
他低头，看手里鼓囊囊的大书包，没打开看，先是一股沁凉的薄荷味飘出来，为夏夜带来了一点难得的凉。
“那什么……听说你们出不去，五点断电，早上睡不着。”
男生随意的动了动腿，咬了下嘴里的糖，又忽然皱眉，有点不爽的问，“怎么不说。”
陆星乔看着他，想说不热，对上他仰起的眸子，喉结轻微滚动。
夜晚的风随意飘着，带来夏意的闷燥，陆星乔站在无边的黑夜里，眼眸低垂，沉默的和叶朝对视。
他站在在一群行尸走肉般的高三生里，肩背挺拔，看男生表情生动。
看了会儿，忽然伸手，在叶朝惊愕的视线里，拇指轻抬，摸了摸男生喋喋不休的嘴唇。
第50章 夜晚
叶朝木着脸的走进605, 低头玩手机，陆星乔让他洗澡，他摆摆手, 抓着头发, 坐到阳台上开始吹风。
草, 发生什么来着？
好像……好像陆星乔摸了他一下, 他脑子瞬间就糊了。
见这人没解释, 要回宿舍，他站起来跟着就走，陆星乔回头看他一眼, 没说什么，带着他一起走了。
草。
见陆星乔拿着衣服进浴室，叶朝视线挪开，又扫了眼随着水流声冒出的热气, 脖子腾一下红了。
他低头, 用力揉了揉脸。
阳台上有窗户, 关的很紧，他伸手推了推, 只推开一点缝, 夏夜的晚风吹进来，吹的他心烦意乱。
楼下是路灯昏暗的光，手机嗡嗡响了两下，打开一看，是群里乱七八糟发的消息。
叶朝扫了眼, 正要打字, 男生公寓突然间乱起来。
楼上楼下咚咚传来动静，像有人在跑。
没一会儿, 整栋楼都跑起来，伴随着激动的讨论声，隔着门板穿透进来。
“我靠，让我看看！真的假的？牛逼啊这哥们儿真就鹰子头上拉屎？”
“不止，还拉了坨大的。”
“我他妈都能想象鹰子气晕的样子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叶朝侧头听了两句，才听出来是楼下有人表白。
不是运动会那会儿浑水摸鱼的燥乱，楼下的那哥们儿狂得很，单枪匹马，摆了蜡烛，抱着吉他在唱。
蜡烛还是心形的。一时间，半片公寓都是他略带沙哑的声音。
605下是绰约的树影，叶片间隙间偶尔透露出一点光。
男生的样子看不清楚，只能看到一点滚着暗边的轮廓。
还有不到两周考试，所有高三生从此都要分道扬镳，运气差点，这辈子都不会再有见面的机会。
少年的别离看似矫情，但也纯粹，楼下那哥们低着头，歌唱的很温情，带着点离别的愁。
叶朝撑着胳膊，稍微仰了仰头，突然之间，又有点庆幸，至少他跟陆星乔不必面临这样的选择。
男生唱完歌，声音稍微有点喘，停了片刻，突然朝楼上喊：“陈知简？陈知简你在吗？”
他顿了顿，忽然大声问四面八方阳台上探出来的人头：“你们认识陈知简吗？”
几个胆大的男生趴在阳台上，大声回应：“不认识！”
男生就笑了下，然后说：“陈知简笑起来有两个酒窝，陈知简画画特别好看，陈知简喜欢穿花裙子，陈知简是世界上最好的姑娘！”
高三男生女生楼相对而立，中间只隔了个小花坛。
他的声音一出，不一会儿，两栋楼的灯啪啪啪全打开了。
爱凑热闹的人纷纷举起手机，手机灯在空中接连闪烁。
一时间，连绵的公寓楼阳台上到处是人头，随后是浪潮般的起哄声，叫着陈知简的名字。
“陈知简笑起来有两个酒窝，陈知简画画特别好看，陈知简喜欢穿花裙子，陈知简是世界上最好的姑娘。”
叶朝支着胳膊，偏头往下看，眼珠透亮，头发被风吹的飞起。
整栋宿舍楼的人都在热闹，声音震天动地：“陈知简！陈知简！他喜欢你！”
身后的浴室门咔嚓打开，陆星乔在一片震天动地的“他喜欢你”中走出来。
他擦着头发，眉眼淡淡，浑身上下都是水汽，跟坐在阳台上的叶朝对视。
“下面怎么了？”他抬了抬胳膊问，短袖轻扬，发梢上滚落的水珠瞬间把肩膀洇湿。
阳台上是个宽阔的平台，叶朝看他一眼，往旁边让了让，淡声解释：“刚有人告白。”
夜色低沉，交缠的树杈间隙里透出一盏盏灯，像亮起来的星星。
男生抱着吉他，站在楼下，顿了下，大声说：“现在你们认识陈知简了吗？那你们能不能告诉陈知简，她真的是世界上最好的姑娘！”
看热闹的一群人平时被憋坏了，听到动静，几栋学生公寓全炸了，到处是陈知简的名字。
所有群里都在疯转，急切问陈知简是谁。
最后是男生自顾自的声音。
他说陈知简是他们组长，是个安静的姑娘，不爱说话，坐在二十一班第四排，靠着窗户的位置。
陈知简喜欢画画，穿花裙子。
但一周前，段里传出流言，说陈知简是个骚货，跟好几个男生好过。
陈知简画的画被贴在厕所墙上，少女隐秘的爱恋被人用刀划的稀碎。
那之后，陈知简就变得特别沉默，还有点抑郁，想要退学。
男生站在楼下，大声说：“陈知简你不要难过好不好，我想在大学跟你见面！”
他的声音淹没在大片昏黄的烛光里。十七八岁，流言总是传的比风还快，杀人于无形。
但似乎又特别容易被少年击碎。
群里视频疯转，没多久，在校的不在校的，半个一中都知道了陈知简的事。
十七八岁，少年意气，女生宿舍楼那边反应尤其激烈，漂亮的花，锐意震天动地。
“我们知道陈知简是好姑娘，造谣的是纯傻逼！”
“他妈的，谁再说陈知简，老娘见一次打一次！”
“……”
几栋楼的声音连成一片，赤诚热血，仿佛在为了陈知简对抗流言。
叶朝坐在四面八方的风声里，微曲着腿，头发被风吹的有点乱。
他偏头，抿了抿唇：“你们都快高考了，还有人干这傻逼事？没人管？”
身旁有阴影落下，有人“嗯”了声，在他身边坐下。
顿了下，淡声道：“以前估计不知道，现在管了。”
他翻转手机，冷光的屏幕上，是言乐在提高班群里简短的回应：“放心，赵主任已经杀过去了。”
底下又是一阵鸡飞狗跳。
叶朝想了想飞鹰凶神恶煞的样子，莫名觉得还是靠谱的，正偏头，头发忽然被人抓着一揉。
微凉的指尖陷进发缝里，脊椎忽的一麻。
陆星乔刚洗过澡，浑身上下都是水汽。
他看过来，眼珠似乎落在他睫毛上，灯光冷调，却给他裹了层柔和的边。
他坐在阳台上，肩背平阔，挺拔出利落的线，见叶朝不动，推了他一下，淡声说：“快熄灯了，去洗澡。”
叶朝看着他，往后那一块脖子很烫，有一瞬间，想问他什么意思，摸他头干嘛……摸他嘴又干嘛。
最终“哦”了一声，什么也没说，从阳台上翻下去，推门进了浴室。
浴室里的水汽蒸腾，温度很燥。
叶朝很快洗好，出来的时候，楼下已经空了，只剩下公寓楼里各种嗡嗡吵闹的声音。
提高班正打群语音，叶朝进去，听到宋岩大大咧咧的嗓门。
“有啊，七年级那时候，我记得有个青春杯国际比赛，有人参加过没？里面有个小倒霉蛋，特孤僻，不爱说话，给一群孙子气的，可劲孤立他。”
“我？兄弟什么实力，当然没有事。”
“我当时一群兄弟，肯定没人敢欺负。”
高三公寓楼建的早，前两年翻新过，但门没换，叶朝推门时吱呀一声。
陆星乔坐床上，正听语音，抬头，刚好跟他对上眼睛。
男生手里拿着毛巾，脸色难看，皱眉盯他看，顿了下：“青春杯国际比赛，我记得你也参加过？”
想到什么，他脸色突然一寒：“不爱说话，形单影只，那倒霉蛋不会是你吧。”
他放下毛巾过来，没开口，外边飞鹰来高三查寝，见乱糟糟一片，气的脑门冒烟。
他拿着大喇叭在每层楼破口大骂，没两分钟，整栋楼安静如鸡。
宿舍的灯“啪”的一下熄了，仿佛世界重归寂静。
“草。”叶朝抓抓头发，表情有点烦躁，他走到床边，在夜色里推陆星乔肩膀，冷声问，“到底是不是你？”
他不高兴，脸色很臭，像很在意，完全忘了小时候跟人打架打不过是回家找谁镇场子。
宿舍楼灯灭掉，只剩下门外一点极其微弱的光。
陆星乔掀开眼皮，在朦胧光线里看他，视线停在他满脸不爽，似乎还有点心疼的脸上，顿了下，忽然问：“你想怎么样？”
“……”叶朝顿了顿，原本想说我揍死他，微微抿唇，又说，“揍你没？疼不疼？”
却发现陆星乔抬眼看他，眼里好像有他看不懂情绪。
家属院里，宋岩举着手机，迟迟没听到有人回复。
意识到什么，他的声音也压低了：“我怎么听到鹰子的声音，陆狗，你那时候不也在青春杯么？出来说句话啊。”
陆星乔手指一滑，摁了语音。
“……”
叶朝瘫着脸，反应过来，低头看他，微微磨牙：“你耍我？”
陆星乔看着他，放在身侧的手指动了下。
“没耍你。”他抬起手，又放下，说，最终只是微微曲了下，淡淡道，“只是觉得不重要。”
叶朝皱眉：“什么不重要。”
陆星乔淡声道：“他们说什么都不重要，我不在乎。”
他们说什么不重要，那谁说什么重要。
你在乎谁。
叶朝看着他，怔了下，心跳倏地快两下-
不知道是不是快下雨了，这一晚格外热，也格外闷。
叶朝一连做了好几个梦。
他一会儿梦见他穿着青春杯比赛的队服，在操场散步。
操场上有几个逼聚众说闲话，骂骂咧咧，他凑过去一听，听到陆星乔名字，臭着脸上去邦邦两拳。
画面顿时散了。
过了会儿，又不死心凝聚成一圈一圈的心形蜡烛。
有人抱着吉他，站在蜡烛里唱歌，他走过去一看，对方转过身，却是陆星乔神色淡淡的脸。
叶朝盯着他哥看，怎么也睡不好，中途醒好几次。
最后一次的时候，他直接被热醒了，起身一看时间，凌晨五点多，空调已经停了。
“……”
他睁开眼看床板，头顶光线昏沉，他伸手，下意识想摸清凉喷雾，结果手心里一片滚烫，摸到另一个人的温度。
叶朝怔了下，神情微僵，侧头看了眼，才发现一只手塞陆星乔手里，塞不知道多久了，他抽了抽，愣是没薅出来。
叶朝怔了下，别开头，在轻微的呼吸里，脊椎有一瞬间麻。
他抬手，另一只手背用力抵上额头，努力忽略热起来的脖子耳廓。
“……”
草。
叶朝飞快扭头，脖子通红，看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扣住的手指，视线飞快挪开，顿了会，只觉得整条胳膊都麻了。
他面无表情，微微用力，发现薅不出来，忍了忍，干脆不管，小心翼翼从枕头下摸手机，红着耳廓，侧头开始玩。
五点半，整个高三公寓楼都静悄悄的，高一高二更是一点动静都没有，聊天框时间卡在昨晚12：05。
昨晚最后一条消息是夏明扬发的。
先骂高三的败类，又问高考那几天假兄弟们都有什么安排。
高三考试，高一高二需要腾出考场，有长达几天的短假。
按照惯例，老师们全部出去监考，这几天根本没人管，就算浪出花都行。
按照往年习惯，夏明扬已经安排好了，网吧球场游戏厅三日游。
“……”
叶朝点开看了看，发现这货看着不靠谱，其实路线安排的相当舒服。
连打完游戏去什么特色餐厅选好了，抽空还能去冰雪世界玩一把。
叶朝原本只是随便看看，打发时间，点开大图，越看越觉得还不错。
一个“赏”字停在聊天框。
他曲着手指，指尖在幽暗的手机屏上飞快滑过，另只手松松搭另一个人手心里，正要发送。
一道呼吸飘过，他的手指倏地一紧。
叶朝反应飞快，迅速熄灭了屏幕，扔了手机。
他转过头，和黑暗里另一双黑沉的眸子对上视线。
一中晚上不灭灯，校园里的路灯幽幽亮着，被风一吹，昏沉的光线似乎透过窗台玻璃折射进来。
男生们肩并着肩，挨得太近，稍微一动，身体就贴在一起，蒸出滚烫燥意。
叶朝盯着视线里模糊的，近在咫尺的面容，感觉自己的心跳突然快起来，几乎脱离出胸腔。
他一手死死按着手机，另一只手指被紧攥在另一个人手心里，一动不敢动。
他们沉默的对视，有不知名的情绪在黑夜里躁动。
他们对视着，不知道过去多久，攥在一起的手指没有分开，反而不知道被谁握的更紧。
眼前似乎有昏暗的烛火在缭绕，又有梦里的歌声温柔而缱绻。
叶朝抿唇，耳朵轰鸣，突然感觉很热，呼吸混乱。
不知道僵持多久，不知道谁忍不住先动一下。
夏夜闷的令人烦躁的空气里，空调外机嗡嗡的轰鸣声似乎仍在转动。
窄小.逼仄的宿舍，因为断电，温度前所未有的高，几乎把人烫坏。
有一瞬间，叶朝感觉他真要被烫坏了。
他仰着头，喉结滚动，鼻息混乱，撑在身侧的手指胡乱攥紧。
他旁边，另一个呼吸紧贴着他，两人中间只隔一点。
近到稍微仰头，就能尝到另一个人嘴里淡淡的薄荷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