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 患得患失安神难
精神一直绷着如何能休息得好?
我埋首贴到他的颈边, 试图用这种更靠近些的姿势让他感到安心。但,长时间的分离引发的患得患失又岂是一朝一夕之间便可以快速治愈的。
“……圣上。”
呓语声消散在了无边暗色中,撞乱了听闻者的心绪。
我轻声微叹, 仰头凑到他唇边吻了吻, “孤在这儿呢。”
听到熟悉的声音, 他蹙起的眉便放松了些,嘴角勾起了清浅的笑意。我猜想,大抵是在梦中想起了过往叫他愉悦的事情了。
……
探查到端倪后,连着两日我都在悄悄观察他的状况,一些先前被我忽略掉的小细节也逐渐浮上了心头。
比如, 我去空屋晾衣服,他会独自摸索着找过来;再比如, 我蹲在屋外洗碗,他就算看不见, 也要站在门口望着我所在的方向……
总的来说,虞殊最大的不对劲之处就在于, 他太黏我了。
不是说他黏着我不好, 而是这般举动着实与他从前的作风相差甚远。
在宫里那会,他虽然和我一样都爱往对方在的地方跑, 但大体上还是给足了我自由空间的, 哪怕我要去别的宫,去见别人, 他也不会真的阻拦,只是憋着醋劲事后算账, 狠狠折腾。
毕竟我们都清楚, 就算再亲密的两个人也不能时时刻刻都呆在一块, 更何况我二人之间还隔着一个无形的前朝。
而现在的他呢, 恨不得永远跟在我身边,无论我去哪,哪怕是要上净房,他都默不作声地跟着。
阿蓬偶然路过见到了一回,瞧他守着我紧张的样子,还以为我掉进去了,急得都想喊人来捞我了,差点闹出一场乌龙来,真是让我哭笑不得。
旁的至于打饭、沐浴这些距离近些的便不提了,塔楼那么远,每日一趟来回他也要与我同去。就算我与他说了好多次,苜都很安全,让他放心回去休息,但他就是不肯,不管我怎么说都不肯。
不止如此,他还要时不时地确认一下面前的人是不是我,似乎很担心会被我甩掉。
无奈之余,我也试过想用强硬些的语气与他说点什么,但每到这时,他就会摆出一副无辜且脆弱的神情,睁着瞳神涣散的眼睛哀哀地注视着我,叫我狠不下心来。
他对我太了解了,连我会心软的点都了解得一清二楚,让我好不容易堆起来的气势瞬间就坍塌成了一片废墟。
不过,其实就算他不这样示弱,我也说不出什么狠话。
因为我心疼他。
很心疼。
虞殊在苜都住下后的第一个清晨,天光隐隐乍现,他没反应过来自己现下身在何处,从床上翻身坐起,习惯性地就要继续赶路,结果在床沿处一脚踏空,狠狠地摔到了地上。
我被惊醒后连忙去扶他,帮他拍去身上沾到的灰尘,他张口却说了声“多谢”,客气又疏离。
他睡懵了,明明很困顿,但还是凭着本能要朝前走。重复了数个月的枯燥寻觅已经将他束缚进了一个刻板的状态里。
我抱着他说了许久的话,他才相信自己已经找到我了,勉强放松下来躺回了床上。
相较之下,第二日的情况便稍微好了些,起码他记得自己在屋里,记得不用赶路了。
但他心中还是绷着一根弦,每天早上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找我,看我在不在边上,试探我的脉搏与呼吸。
我担心他的情况,睡得并不沉,所以他一有动作我便醒了。
瞧着他紧张的样子,我心情复杂,又忍不住苦中作乐地想,何德何能,流落他乡之时还前有阿蓬生怕我死掉,后有虞殊天天关注我的性命安危。
就这么过了两天温馨的寻常生活,某日和虞殊从海边回来的时候,阿蓬蹦蹦跳跳地跑过来告诉我主家的人到了。
“这么快?”我以为他们过来起码要花个十天半个月的。
匆匆忙忙回屋里拿了乌金石和工具揣在身上,我便带着虞殊跟着人群往东边走。
这会是平日吃午饭的点,大伙都闲下来了,住得近的听说主家来了人,便都一窝蜂涌了出来,想去凑凑热闹。
我和虞殊走在其中,倒也并不显眼。
前头走得快的已经在堂屋外站着了,围了个小圈,我没贸然挤到圈内去,只是在边上转悠着看了看。
令家统共来了五个人,三个在屋里坐着吃饭,看样子是主子,另外两个候在边上,腰间佩剑的,应该是侍卫。
“哎。”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轻轻喊了一声。
我一回头,发现是杜晓,便点头与他打了个招呼。
“你俩走得还挺快,我刚还敲门想找你们呢,”杜晓指了指屋里的人,问道,“等主家的人吃过了饭,你要不要去问问石头发光颜色不一样的事情?”
我心里盘算着该如何在不经意间展现出自己的能力被带去令家,闻言随意点了点头,说如果有机会的话,自己会去找他们的。
“砚卿。”虞殊突然拽了拽我的手,唤道。
“怎么了?”我仰头问道。
他说他好像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我以为他指的是刚与我搭话的杜晓,与他解释了两句,但他摇了摇头,说不对。
不是杜晓,还能是谁?
我的目光在周边扫视了一圈,除了苜都百姓低低的交谈声之外,旁的在说话的便只有堂屋里那些令家人了。
虞殊认识其中的某个人吗?
“借过。”
我牵着他穿过人群,走到了更近些的地方,好方便他能听得更清楚些。
“还记得兆王倒台的事情吗?”虞殊附在我耳侧道。
我“嗯”了一声,这样的大事我怎会忘却。
提起此人,说起来潜逃在外的兆王和举刀背刺我的王严终都与蛮族有些牵连,不知这二人之间是否也有什么纠葛关系。
我等着虞殊继续往下说,但半天都没等到后话,疑惑地一抬头,却发现堂屋里的人放下了碗筷,径直朝着我们走了过来。
发生什么了?
我牵着虞殊不明所以,正思索着要不要随着人流一块往边上避让时,就瞧见那领头的令家人带着身后四人恭敬地一撩衣袍,齐齐对着我跪了下来。
他们朝我稽首,“拜见圣上。”
【作者有话说】
下午要连上八节课,晚上晚一点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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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 神灵救世算人心
这几人一跪, 周边在场的百姓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呼啦”一下也全都跪了下来, 与我问安。
许久没受过这样大阵仗的礼了, 我有些不太习惯地摸了摸鼻尖。
视线扫过众人, 我在他们脸上瞥见了各种各样的神情,或惊讶,或觉得不可思议……不过很快,他们似乎意识到了圣颜不得直视,又齐刷刷地埋首, 把头低了下去。
“不必拘礼,平身吧。”我说。
令家的领头者是个看上去挺儒雅的中年人, 顺从起身后,他微微躬着身拢袖而立, 丝毫没有因我现在略显窘迫的境况而露出半分无礼的表现来。
倒是个守矩的。
可惜我对他的长相印象不深,一时间脑海中翻出了许多名字, 但都对应不上这号人。
“你是?”
中年人微抬起头, 眉眼间的精明之色难掩,这是一只久经官场斗的老狐狸。
他扬声道, “臣泷城知府, 令闻端。”
“原来是你。”我想起来了,难怪虞殊方才提到了兆王, 这人在我为对付兆王而布下的局里是一枚很重要的旗子。
令闻端似乎早就知道我会在苜都一般,他面上没有半点惊奇之色, 异常的平静。
我暗道这次是自己思虑不周了, 先前压根没想到, 要不要去探究朝中姓令的人和被苜都人称作为主家的令家会不会沾有亲缘关系。
虽然心中藏了很多想问的问题, 但这大庭广众之下着实不是好谈话的地方。我忍住了好奇探寻的心思,只摆手道,“爱卿路途辛苦,先用膳吧。”
“臣遵旨。”令闻端躬身,与同行者退回了堂屋内。
我远远瞧了眼屋内那桌上的餐食,菜色多样,荤素均衡,看上去色香味俱全。连摆盘用的碟子都是平日收拢归置好,不轻易拿出来使用的描花瓷盘,可见苜都人对主家敬重的态度。
侍卫没离开,而是在令闻端的授意下引我和虞殊去堂后。
我以为堂后是田地,还在想对方为什么谈事情要去田里谈,正纳闷呢,跟着侍卫绕了个弯转过一面墙,眼前竟冒出了个打理得井井有条的小院来。
青砖黛瓦,和外头用木材和茅草搭建而成的小屋相比,要精致上不知凡几。
“小心门槛。”
牵着虞殊进了主屋,我发现留存下来的上好布设几乎都摆在了用于招待令家人的房间内。
摆在小几上的描金琉璃盏和百宝架上的诸多奇珍物件彰显着前任屋主的财力。我猜测,在天灾到来之前,这座岛上应当不缺富户。
“圣上可要用茶?”侍卫询问道。
我来到苜都之后就没有见到过茶叶,闻言不免口中生津,有些想尝尝这久违的味道,便颔首道,“要。”
瓦炉上温着水,侍卫很快便端了两盏茶来。
不鲜亮,是陈茶。
我垂眸抿了一口,香气低沉,滋味淡而不爽,回味略涩,料想应当是存放了许久了的。
但这儿不产茶叶,能拿得出来不用白水待客已经是苜都人最大的诚意了。
不过,我总觉得这样虔诚的对待模式和隐隐的捧高之意看起来有些熟悉,它已经超出了寻常招待贵客的范畴,甚至可以说像是……在供奉。
不错,苜都人在像供奉救世的神明一样供奉着主家。
细想下来倒也不是不能理解,毕竟那些效用神奇的塔楼和类似画阵的道路分布便是令家的手笔,再者,眼下安稳太平的生活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令家赐予苜都的。
超乎常理的一切要按普通认知来讲的话很难解释合理,但如果从神灵之力的角度入手,便全都能被说得通了。
我低头又抿了一口茶汤,淡淡的清苦味道四散,这茶中几乎品不出多少甘甜。
思绪飞转,我忆起杜晓曾说过,令家之下不只有苜都。那么,信服他们的人,将他们视作天神的百姓定然还有很多。
虽然目前还不知道去到逸都后事情的走向会是怎样的,也不知道令老夫人愿不愿意认下我这个外孙子,但如果运气好,能借令家之势的话,这将会是一笔能帮我收拢人心、回到朝堂的巨大助力。
毕竟我现在手中的筹码几乎为零。
“圣上。”不多时,令闻端就从屋外走了进来。
他身上还残留着一丝饭菜的香味,闻得腹中空空的我恍惚了一瞬。
摒去想要找点东西吃的本能欲望,我没与他闲扯那些有的没的,直接切入了正题,问道,“眼下外面情况如何?”
“南部还算稳定,没有被天洪淹没的地方都已筑起了塔楼,目前存活的百姓共六千余人,能使用乌金石的分散在各个都城内做工维持正常运转需求,无法使用的普通人都安排到泷城和逸都去住了。”
他与我细说了些他们的规划,我听下来觉得甚妙。
原以为每个都城都和苜都的运作方式类似,以农耕为主,自给自足,但实际上只有苜都和另一处土地肥沃的地方是这样的,专产粮食作物送往其他都城。
相应的,其他都城生产的东西也会统一送到苜都来。
我前两日还纳闷呢,为何饭菜中有牲畜肉,但岛上却没几头猪羊,原来是从外头送过来的腊肉,难怪了。
这样合理且成熟的分工以及巧妙的都城选址,一点也不像临时计划出来的,不慌不忙,安排妥当,倒像是已经为此准备了多年似的。
“做得好,”我不吝美言,夸赞了几句,“北境可有消息?”
令闻端摇头,“不曾。当年国师大人拿走的乌金石里只有一块能与碎明崖的石碑产生关联,我们能通过它找到您,但不能与其他持有者相联系。”
我悄悄摸了摸腕间的手串,心说,还好在上沙场之前把那东西和香灰珠子串一块了,本是无意之举,谁料竟真的救了自己一命。
“那朝堂可有赈过灾,或是派过兵?”我思索了一下,道。
闵言在朝中把持,若他那边能维持正常的话,他应该会采取一些措施,有所动作。
“也不曾,”令闻端叹道,“不过,数月前有逃难的人来到泷城,他们带来传闻,说京城有一日夜里突起大火,黑烟窜了半天高,里头哭嚎如鬼泣,或许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变。”
但那几人也是从别人口中听来的消息,是真是假不好分辨。
我心中一沉,不由地攥紧了指尖。
【作者有话说】
今天的更新在码了!
83 速欲启程觅桃花
“嗒——”
一声轻响, 虞殊放下了瓷杯,片刻后,温热的掌心覆上我的手背, 柔和的力道从相触之处慢慢地透了过来。
我顺势松开了手。
他用指腹蹭了蹭那些被我自己攥出来的印子, 无言表露着疼惜。
我侧目凝望着他低垂的眼睫, 不知他是如何做到的,竟连这般细小的动作也能敏锐而及时地感知到。
“圣上忧心朝政与天下,实乃苍生之大幸,”令闻端低着头,没看到我二人亲密交握的手, 言辞恳切地宽慰道,“等到了逸都, 臣等便立刻安排车马,整装护送圣上启程回京。”
“外头的雪堆得这般厚, 马车能走吗?”我心存疑虑。
他拱手道,“圣上放心, 能走。”
虽然令闻端没有仔细说是怎么个能走法, 但我看他那笃定的样子作不得伪,便没再揪着这个话题多问。
“回京一事倒也没有那么急迫, 孤想先见一见神医, 有要事相商。”我一边说一边摩挲着虞殊的指节,心中贮满对他的双眸的担忧。
虞殊回握住我的手, 唇边勾起了浅笑。我在关心他,他很高兴。
“对了, 孤被送到苜都是你们安排的吗, 当时可还有旁人一并被送来?”
那会重伤陷入昏迷之时, 我身边随行的护驾之人是陆听。
此人做惯了隐匿身形上天遁地听墙角的事情, 尤为擅长逃窜躲避,武功虽略差于闵言一些,但就算被围攻也没那么容易被弄死。
我想找到他,因为陆听身上有能与闵言传讯的乌金石。若能与他汇合,我便能知晓与朝廷相关的消息,不至于到时候两眼一抹黑,毫无准备地跳进浑水里。
“是臣等安排的,圣上,”令闻端告诉我,“您在边境受了很重的伤,神医救治后,特地吩咐要送您去清静、晴天多的地方,这样能好得快些,不会落下病根。苜都是几个都城中最符合条件的,故而送您来了这里。”
至于为什么没有阐明身份嘱咐人好好照料,而是和其余被带回来的人一样直接把我放在了月瑶台上,由着苜都的人来分屋安置,不用他过多解释什么,我稍一细想,便能明白了其中的用意。
身份特殊,所受的关注越多,就越容易惹事生非。
“行客寻到您时,您身边还有一位陆大人。”
我坐直了些,“他人现在在哪?”
“在神医所居住的桃花谷内,”令闻端犹豫了一下是要为陆听美言几句还是实话实说,最终他诚实地选择了后者,“陆大人原是很紧张想要跟过来的,但听闻您要昏睡很久才能醒,又碰巧撞见了神医在配制药丹,不知为何生起了浓厚的兴趣,便……”
“便跟着神医走了,是吗?”
“是。”
我闭了闭眼,说意外倒也不算太意外,因为按秉性来讲,这确实是姓陆的家伙能做出来的事情。
令闻端感觉气氛一瞬间凝滞住了,连忙开口道,“圣上息怒。”
我摆了摆手,“孤没有生气。”
希望,陆听最好真能从神医那里学点本事回来,因为他那“傲人”的开方天赋着实让人感到恐惧。
“你们此次前来,准备何时动身回逸都去?”
“但凭圣上吩咐。”令闻端恭敬道。
我自然是想越快越好。
他说,“那便明日即刻启程。”
“爱卿似乎也想早些回去?”我打量着对方的神情,瞧出了些许称意之色,便开口问道。
“来时老夫人再三催促要快去快回,臣等不敢耽搁。”
他说的应当是令老夫人,我的那位外祖母。
我问他为何要催促,令闻端不敢隐瞒,如实道,“老夫人做了个梦,梦到逝去的上一任‘迎春使者’告诉她,自己的孩子还活着,想让老夫人找到他,善待他。”
“迎春使者?”我笑了笑,虽然他这话说得没头没尾,但我心中已有了猜测,“说的是孤的母妃?”
“正是。”
果不其然。我轻轻点着桌面,问,“为何是这个名号?”
令闻端解释道,“它指代的是令家拥有除寒返暖之力最强的那一人,以迎春为名比较形象。”
他说,迎春使者只需亲手将金乌石埋入阵下,就能保某地正常开春,此后一年若无意外,便可长久风调雨顺。
梦中国师说母妃在遇到父皇之前在搬石头治雪灾,我当时没听懂,现在倒是恍然明白了,原来是因为她的能力本就如此。
“其实,”我思索了一下,决定将自己心中的猜测告知与他,并简单举了些用来佐证的例子,比如石头冒金光,“孤以为,苜都这段时间出现的异象大概率是因孤而起的。”
令闻端毫不惊奇,“血脉相传,圣上有些特殊的能力也是正常的。”
他早就知道这件事。
因为我不会种地,醒来后能被分配到的任务大概率就是去塔楼送石头,就算我不知道自己所拥有的暗藏的能力,它也会通过金乌石主动地显现出来,表现出一定的特殊性,被旁人所察觉。
而只要异常现象产生,消息传递到令家,他们就能发现我醒了的事情,将我接回去。
用天象来做传讯之兆,他们倒是聪明。
难怪说是说要来探查异象,但后面我一表露出要尽快去逸都的意思,令闻端就立刻改了主意,定了明日便走。
我前一刻还在想他们为何如此草率,难道不把苜都的安危放在眼中吗?
现在水落石出了。草率是因为他们早就知道异象出现的原因,也知道不会出什么事,这一趟只是来走个过场作个戏罢了。
我收敛神思,转而说起了别的,“桃花谷在逸都之内吗?”
令闻端摇了摇头,说不在。
“圣上有所不知,那里与寻常地方并不相同,它并非固定之处,从逸都通往桃花谷的石子路每月仅出现数日。”
他说明日启程,抵达逸都那日刚好是下一次石子路出现之时。
我颔首,“孤知道了。”
又与他聊了几句,得知了些与令家和令老夫人有关的信息后,我没有再多留,牵着虞殊快步沿原路返回大堂,离开了这漂亮的砖瓦小院。
不是不想多打探,而是实在太饿了。
昨夜没经受得住美色的诱惑,被缠着硬尝了一番小别胜新婚的滋味,直接导致今早起来时困得没什么胃口。
早膳用少了,午膳又拖晚了,再不吃点东西,我的眼前就要冒金星了。
朝着西边的厨房过去的时候,路上只要碰到个人,都得偷偷摸摸看我俩几眼,像是在打量什么新奇事物似的,直把我瞧得胳膊上的寒毛一阵耸立。
寻常时候百姓哪能得见天颜,这会有机会看到了,可不都得抓紧着些多瞅一瞅。
我深觉没在最初时暴露身份是件大好事。
若是当时被他们知晓了,那估摸着我在床上躺多久,就得被迫当多久的展览品。
光想想就觉得可怕。
闻着食物的香味进门时,阿嬷正在擦桌子。
她习惯性地朝灶上指了指,示意我俩把留好的两碗饭菜端走,但我道过谢还没来得及上前去拿,她突然又喊住了我,说让我们回去,这些杂事不用我们亲自做,她给我们端过来。
动作间难掩的拘谨和骤然变得小心翼翼的语气让我感到颇不习惯,甚至升起了些许感慨。
“不必不必,”我谢绝了她的好意,道,“您就当我二人是普通小辈便好。”
阿嬷连声称“是”,显然听是听了,但没完全听进去。
我无奈地随虞殊回了家,阖上门窗,将追随了一路的视线阻隔在了外头,顿然觉得身上一轻。
“圣上在想什么?”虞殊听不到我的动静,知道我又在神游,便轻声询问道。
我盯着碗中比之前多出足足一倍的肉片,揉了揉眉心,道,“在想为什么同样的人,在被冠上了不一样头衔之后,所遇到的人、事都会产生如此大的转变。”
“殊以为,这个问题在砚卿当初被立为太子的时候,就应当已经被想过一次了。”
我挑了挑眉,不可置否,“但能爬到高位的都是些惯会看眼色的人精,见风使舵的本事均是一绝,思索这些老狐狸的行事,除了浪费时间便没别的收获了。”
虞殊侧目问我,“那砚卿现在思索出什么有意思的结论了吗?”
“这世上所有的人,其实都是大差不差的。”
毕竟女娲造人的时候用的都是泥点子,就算外在不同,本质上其实都是一摊稀泥。
屋内唯一的听众被我逗笑了。
我没再多发表什么见解,低头往口中送了一片切得厚薄适中的五花肉,油脂香味四溢,腹中难耐的饥饿感总算是消散了些许。
咽下口中的食物,我问虞殊,“你说,一会出去洗碗的话,蹲在屋前会不会被围观?”
“殊去洗。”
“为何?”我不解道,“你我如今都是被他们关注的对象,你去和我去结果不都一样么?”
虞殊摇了摇头,他给出的理由很简单。
“眼不见心不烦,还能减少事端。”
我恍惚了一瞬,竟被他给说服了。
【作者有话说】
手速太慢了,周二来得及的话再补加一点。
周一满课加医院复查,请个假,白天会挂假条!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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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 开拓新思忙试衣
但最后出去接受视线洗礼的人还是我。
以虞殊现在视物不清的情况, 他连沐浴都尚且不能独立完成,需要我在一旁帮衬,我如何舍得指使他去干活。
他的冻伤在药膏的治疗下刚转好了些, 万一这人拿着水瓢又伸错了地方, 举着沸水往自己手上浇怎么办?
光是思及于此, 我就不由地心惊了一下。
幸好,这陡然暴涨的关注度在入夜时分慢慢地降了下来。
天幕黑沉,我抱着一摞从竹竿上收下来的衣物快步回屋,顺手将门落了锁。
干爽的衣衫上透着一股淡淡的清香,我忍不住凑近多嗅了嗅, 弯起了眼睛。
将它们放到床上后,我一边叠一边对着虞殊感叹道, “日后你为我写传时,别忘了在里头夸两句洗衣服洗得很干净。”
虞殊一本正经地应道, “是,昭顺三百四十六年秋, 砚卿于南海苜都, 洗什么都干净。”
“不错,”我抬手在他的脸颊上摸了摸, 俯身啄了一口那微微抿着往上勾的殷红薄唇, 信口就来,“此处还要用朱笔圈画着重标出来, 边上注明——璃少御也被洗得很干净。”
他哑然失笑,顺势将我拉近了些, 垂眸低声提醒道, “衣物洗净了要穿, 木碗洗净了要盛饭菜, 那……殊洗净了,砚卿想怎么用呢?”
瞧这话问得,还能怎么用?
定然是熄灯落帐,云翻被涌并一番风疾雨驰,叫这屋里细语阵阵,直到倦意深浓天熹微,方得收了。
我脸上一红,虽然对他话中暗藏的引诱再清楚不过,但还是敛住了荡漾的心神,装作不解风情似地推开这送到面前的美色,轻咳一声道,“明日要启程去往逸都,早点休息。”
虞殊眼中划过一丝遗憾,顺从颔首道,“听砚卿的。”
屋内的气氛有些旖旎,叫人心乱,我站直了些身子,刻意挪开了视线,回过头去继续叠衣服。
不得不说,干活是一件让人能很快平静下来的妙事。待到拿着大方巾开始收拾行囊时,我脸上发烫的感觉已经消失得所剩无几了。
“你明日要穿来时的那一身,还是你带来的那套云青色衣衫?”
他本来罩在外头用来防寒保暖的裘衣被我当成赶冰鬼的武器用火折子给点了,烧得不像样,后来直接扔在了海边上没带回来。这两套是普通的冬装厚度,扛不住极寒,要出去就只能再随便找点什么厚衣服披一披了。
虞殊靠在床头没立刻回答,反而问我,我明日要穿什么。
我实话告诉他,这儿我的衣服只有阿嬷给的粗布衣衫,两套一模一样的款式,没有什么好选的。
他思索了一下,让我试试云青色那套能不能穿。粗布衣服太薄了,就算裹棉衣也顶不住,会冻病的。
“要不换一套,我觉得这个颜色更衬你。”我拎着衣衫在烛光中仔细瞧了瞧,道。
“这一身新一些,”他说,“另一套穿久了有磨损,到人前不好看。”
皇帝如何能穿有瑕疵的衣物。他把好一些的留给我,意在不想让细枝末节的不足影响了我在旁人心中的威仪。
我受下了他的好意。
换上衣衫与长裤,我简单系了一下带子在屋内试着走了两步,拎了拎裤腰与他说,“除了袖子和裤腿有些长外,别的都挺好的,能穿。”
虞殊眯起眼,想瞧瞧我穿他的衣服是什么样子的,但烛光太暗,他什么也看不见,只得失落地靠回了枕头上。
“能穿便好。”他说。
相处多时,我对他的情绪变化已了如指掌。
见他情绪不高,便凑过去握住了他的手放到了自己身上,让他靠触觉感受一下。
虞殊仔仔细细地从衣襟摸到衣摆,良久后点头道,“是大了些。”
其实这并不是我第一次穿他的衣服,早在清平殿时就已穿过几回了,但要论穿出去见人的话,这还真是头一遭。
我怕沾到灰弄脏,只试了试便将它收了起来,放到了柜子里去。
“砚卿。”
正要关柜门时,虞殊突然唤了我一声,我不知他要说什么,回过头略带疑惑地问,“怎么了?”
“下回,”他停顿了一下,眼睫颤动,“能穿着殊的衣服睡觉吗?”
此睡觉是不是那个正经意思的睡觉,非常有待考究。
我耳根微红,没想到试个衣服还能给他打开新思路,捂脸半晌,无奈地应了。
“笃笃——”
静默间,屋门突然被人敲响。
我想不出这会有谁会来找我们,没急着过去开门,先扬声问了句,“是何人?”
“我,杜晓。”外面的人道。
“杜哥?”我把门闩拉开,见外面站着的人果真是杜晓,便朝他笑了笑,“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杜晓有些拘谨地搓了搓手,问我能不能进去说。
我将他迎进屋,他瞥见斜倚在床边的虞殊一直在望着我,忍不住开了口,称我二人好生恩爱,眷侣情深。
这话中似乎隐隐带着点艳羡的意味,让我不由地想到了我做了梦,心急地想要找到虞殊的那天早上,他在告诫我之前所说的那句,“你这副样子和我当时很像”。
他也与爱人被迫分隔了吗?
我思索着,拎起茶壶要倒茶,杜晓却朝着我跪了下来。
“杜哥这是做什么?”
杜晓将头伏在地上,前额紧紧贴着地面,“草民先前不知您是圣上,若有不当之处,还望圣上恕罪。”
他对我多有帮助,我感谢还来不及,怎会怪罪于他。
“平身吧。”我叹了口气,伸手虚扶。
但杜晓不起来,他说有事要求我。
“说来听听。”
只要不是什么伤天害理、太过超标的请求,我都会满足于他。
“圣上,草民求您帮忙找一个人,”杜晓说着,话音中带上了些许哽咽,“只要知道他在哪就行,草民会自己去寻的,不劳烦圣上。”
原来他有个去了中原考功名的心上人,说好春末考取功名就会回来,但之后直到现在都了无音讯。
此人身体素来孱弱,杜晓很担心他的情况。
“那人叫什么名字?”我问道。
“孟宽。”
我有印象,“春试他考得不错,后来似乎是被安排去了……丹城?”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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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5 爱深情切同埋骨
丹城靠南, 气候适宜,算是个不错的去处。
当然,说的是在天灾降临之前。
“多谢圣上, 多谢圣上……”杜晓得知了心中挂念之人的去处后, 喜出望外, 连声与我二人道谢。
我摆了摆手,“只是恰好有印象罢了,不必言谢。”
自他进屋后一直沉默着的虞殊突然开了口,“你要去寻人,可有武功傍身?”
杜晓愣了一下, 而后苦笑道,“草民在被救来苜都之前只是个普普通通的渔人, 哪有学武的机会。”
我从他的问话里听出了些端倪,“丹城形势不好吗?”
“很不好。”
虞殊说, 他路过丹城的时候,远处原本千丈高的山如今只冒了个尖, 那儿已完全被冰封在了地下。
丹城位于盆地中央, 四面环山,本就蓄水容易排水难, 再加上周边地域所受的洪涝灾害也很严重, 导致这儿的水根本出不去,只能一直在里面乱转。数个大涡旋引动湍急的水流不断地在内部冲刷着, 使冰面凝结得并不稳定。
若是平时过河遇到这样的情况,伏地缓慢爬过去便可, 但丹城及其周边地域范围广阔, 处处又覆盖着厚雪, 要用这种方法完全行不通, 只怕还没爬上二里路,就被冻在冰面上进退不得了。
他轻叹道,“身法好的习武者尚可有一线生机。”
未尽之言很明了,身法不好的和普通人,去了和送死没有区别。
“那,”杜晓张了张口,纵是紧攥着手指也控制不住发抖的动作,他小声问道,“丹城……还有活人吗?”
“也许有,”虞殊没有把话说死,因为他从杜晓身上看到了自己曾经无助的样子,不想再给他额外的打击,“你可以去山上找找。”
虽然离丹城官衙最近的那座山也要有数十里的距离,但只要有露出水面的地方,说不定就会有希望存在。
尽管,我们心中都清楚,这希望大概率微乎其微。
杜晓失魂落魄地离开了。
我回到床前整理东西,轻声问虞殊,“你说,杜哥他会去找吗?”
话一出口,我自己先摇头笑了起来。
因为,爱深情切者,怎会放弃追寻重逢的可能。
就算明知前方可能会是死局,也愿如飞蛾扑火般甘之如饴。毕竟能于同处埋骨,已是天灾之下平凡眷侣们最好的归宿了。
……
翌日清晨,我习惯性早起端着杯子准备洗漱时,隔壁的屋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杜晓似乎一夜没睡,神情不似往常一般精神,眼下蒙了层淡淡的青黑,隐约透着些憔悴的意思。
他身上背了个不算大的包袱,手里拎着件棉衣并一只麻布口袋。单瞧形状,我猜那口袋里装的大概是金乌石。
“圣上。”他见我在,朝我笑了笑,打了个招呼。
我问他是要走吗,杜晓点头说是。
“万一阿宽他也在等我呢,”杜晓望着海边的方向,“我越早一天出发,就能越早一天见到他。”
“丹城危险,路上小心。”
“会的。”
阿嬷从厨房那儿过来,给杜晓装了袋干饼子和一些用油纸包着的咸菜。
他拎上东西出发前,我问他可还有什么心愿,想把受过的恩情还了。
杜晓挠头想了想,目光在这片熟悉的土地上晃悠了一圈,最后落在撅着屁股蹲在墙根底下找蚯蚓的阿蓬身上。
那万年不变的鸟窝头今日还是如此杂乱。
“圣上,这孩子伶俐,若生在太平时候,定是和阿宽一样读得出书的好料子,”他说,“您若不嫌弃阿蓬出身贫贱,可否将他带到令家去,让他读读书,见见世面?”
科举新制中,有去各地寻良才而教之的一条。何况,他求的只是带去令家。
我颔首道,“可以。”
“谢圣上。”
杜晓不再耽搁,真心实意地祝我和虞殊此后年年岁岁万事顺遂后,拍了拍阿蓬的脑袋,便大步朝着雪原而去。
周边站了不少人,大家都默默注视着他逐渐变小的身影,没有谁上前去劝他留下。
有人小声感叹,“他还有奔头,真好。”
此刻,不止是苜都,大多数活下来的人都已无亲无友,亳无挂念,在这世上孤零零地谋一个不知是为了什么的前途。
悲哀且麻木。
可是他们又得活着,因为只有活着,人才有未来,有新的期盼。
今日天晴,无朝阳,有霞光。
金红的色泽将夜幕残留下的昏黑驱除了大半,泥地里铺起了草编的席子,有人正将在明光的照耀下变得亮灿灿的粮食摊平晾在草席上。
我举着杯子看着,一动不动。
似乎想了很多,又似乎只是在放空。心中堆满了许多沉重的念头,但在这样的场景下,我突然觉得没必要考虑那么多。
腿边突然多了个热源,低头一看,原来是阿蓬。
“宴哥,”小孩仰着头,瞪着一双黑黝黝的眼睛望着我,问,“杜哥哥还会回来吗?”
我摇了摇头,“不知道。”
“他会死吗?”阿蓬又在担心了。
“每个人都会死,”我笑了,指尖轻轻戳了戳他皱起的眉,道,“我们最后都会变成一捧黄土,或者一堆碎冰。”
“幸运的话,会有一块没人来打扰的地,一个写着名字和生平的碑,以及一个相伴躺着的人;不那么幸运嘛,有可能会散得到处都是,孤孤单单地没有定处……”
但就算孤单,也会有风霜雨雪与霞光相伴。
人生于自然,终究也会回归自然。
阿蓬看起来像个小大人,实际上到底还是小孩心智。他听不懂这些大道理,便试图用自己的方式去理解。
“所以,死了就变成花草、稻谷,或者蚯蚓了吗?”
“也许是的。”我说。
他低下了头,脚尖在地上蹭了蹭,神情愧疚,“那我以后再也不抓蚯蚓了,他们可能是谁的灵魂变成的,我这样做,他们就找不到要找的人了。”
我哑然失笑。
小孩的联想能力很强,他思索了一会,小声告诉我,“我死了要变成一根长得很高很高的草。”
“嗯?”我不太能理解,“为什么?”
他说,因为这样很显眼,风一来还会晃,飘来飘去的,一看就知道是他了,好认。
我一本正经地与他提建议,“那应该在顶上开一朵鲜亮的花,这样更独特。”
“有道理。”阿蓬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等我洗漱完端着早膳回屋时,虞殊已经起来了,问我方才去了哪里。
我一一说与他听。
不多时,令闻端那边派人来问,要何时出发。
念着快点赶到逸都给虞殊治眼睛,我收拾完碗筷,再次检查了一遍包裹,就扶着虞殊离开了这间呆了数月的小屋。
窗前的风铃晃了晃,声音如我初醒时听到的一样清脆,只是此刻的心境已全然不同。
令家的马车停在月瑶台边,我们花了点时间过去,到地时发现这车和寻常的区别很大。小窗边的横杆上有装金乌石的凹槽,据说可以在雪面上如履平地。
阿蓬跟在我们身后上了车,与外头的人们挥手道别。
我掀开帘子最后看了眼苜都,微微怅惘,知道这一走,日后便不大可能会再回来了。
“圣上,启程吗?”令闻端问道。
“启程。”
木窗被紧紧关上,车内,金乌石开始散发莹莹的光泽。
马车行得很快,也很平稳,就是总有一种落不到实处的虚无感,刚开始有些不大习惯。
坐久了,也就还好了。
数日后,风雪呼啸渐歇,嘈杂人声骤然入耳。周遭繁华之象,仿若隔世。
我推开小窗,望见了城门口界碑上的字迹。
逸都到了。
【作者有话说】
新地图——令家!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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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 初游令府闻斗石
此刻, 天才刚亮没多久,但这街上却是人头攒动,叫卖吆喝声处处可闻。
见我好奇地朝外望, 令闻端笑着解释道, “圣上, 这是逸都的早市。”
“城内还用着银钱?”
不远处,卖包子的摊贩正从人家手中接过铜板,金属的光泽仅一晃而过就被迅速收进了袖中,这一幕全然落入了我的眼底。
令闻端点了点头,“原住的百姓更习惯像从前一样过日子, 我们怕贸然变动会引起与本意相反的效果,便将金银交易保留了下来。”
“你们考虑得很周全。”我叹道。
分地分工干了活就有饭吃的生活模式, 放在人少心齐的苜都非常合适,但若原封不动搬到逸都来施行, 这么多的人口,协调起来定会出现不少纰漏, 成效不用多想, 必然会大打折扣。
说话间,马车放缓了速度, 特制的木轮压着石砖穿行于喧闹之间, 留下一连串沉闷的声响。
又行过一条街,昂首的石狮伴着令家高大的墨蓝色漆门终于出现在了眼前。
“到了, ”令闻端迎我们下车,算了算时间, 道, “比预想的要早上三天。”
路程耗时变短, 也许是因为后来的石头都有我经手的缘故。
我起身时垂眸瞥了眼凹槽, 里面的金乌石在不断的消耗中只剩下了小半块,而它通身的金光却依旧明媚耀眼。
早些到也好,虽然石子路尚未出现,无法去桃花谷见神医和陆听,但我可以先摸摸令家的情况,见一见令老夫人。
“往前踏一点,别踩空了。”
小心地扶着虞殊从马车上下来,门口的侍卫听到长靴落地之声,一齐跪地朝我们行礼。
料想应当是提前受过嘱咐了。
我抬眸往那逐渐打开的气派大门后望去,入目是一块锦绣描金影壁,其上绘着朱红日轮与莹白弯月,周边洒落万千星辰,明光普照山川湖海,似乎是要将磅礴浩瀚的天地尽揽于此。
在门口时还不觉如何,入了垂花门,这座大宅院的奢华才真正展现在了我的眼前。
青松拂檐,亭台林立,处处雕栏步步景。
精致程度虽比皇宫要略差些,但此处布置所含的雅韵却是在宫内未曾体验过的,让人身在其中便不由地想放松心神,好好地喘口气,舒解长久压抑着的愁思。
我听着耳畔久违的清脆鸟鸣,不禁恍惚了一瞬,难辨今夕何夕。
有家仆跑来与令闻端耳语了几句,令闻端颔首,对我说,“圣上,老夫人一早去碎明崖了,不知何时回来,臣先带您与少御去燕宁居吧。”
“那是何处?”我问道。
“是云贵妃未出阁时的居所,”他说,“老夫人命人扩建了院子,在里头又建了一座小楼,以便圣上来时可供圣上休息。”
以令家的财力,原先是想另辟一块地皮,建一座不亚于行宫的居所给我落脚歇息的。但如今众生皆为天灾所困,令老夫人担心大张旗鼓地兴修土木,传出去会对我的名声威望产生不利的影响,便只好收了阵势,只在原有的基础上添了个楼出来。
毕竟,偌大的世家,总不能我回来了只能叫我住在母妃从前的闺房里吧。
令闻端与我介绍时说是小楼,说一切从简,讲得有理有据头头是道,我信了。脑海中浮现出的都是和苜都小屋差不多大的场景,甚至开始思索屋内添了个沐浴之处会不会挤。
到了燕宁居外,我突然失语,发现自己的这一路上的所有忧虑都没必要。
“这是小楼?”
迟疑半晌,我指着面前三层高的建筑愕然问道。
“是啊,”令闻端示意我看湖对面的另一栋屋子,它有五层高,“贵妃娘娘的闺阁顶上还有专用于纳凉赏景的揽云亭,小楼不够高,都未建上。”
“……”我对令家富奢程度的认知再创新高。
若母妃在世时能想起一星半点的回忆,早些与令家通了消息,她在宫里的日子就不用如此谨慎,也不必给那贪婪的老太监送金银……
罢了,过往之事皆如云烟,散了便散了,多想无益。
我牵着虞殊踏上挂着珠帘的木制长桥,看着澄澈湖水中悠然摆尾的各色锦鲤道,“这一片整湖都是算在燕宁居内的吗?”
令闻端说是,“一直往前走,还有一片紫竹园,旁边有通往桂兰居的八角门。圣上若要四处逛逛,可从那直接去到中苑。”
我确实有些想到处走走看看,探究一下这儿到底有多大。但母妃曾经的住处近在眼前,心头泛起的思念让我决定先上对面的楼中去一趟。
令闻端见我脚步一转要往那边去,连忙出声拦我,“圣上,那里的门锁了,钥匙在老夫人手上。”
“啊,这样。”我有些遗憾地退了回来。
对面暂时去不了,我只好和虞殊先到小楼内看了看,熟悉了一下接下来的落脚处。
令闻端没有多留,完成了带路的任务后便主动退下离开了。
说它是小楼真是委屈它了,这儿每一层都有御书房的偏殿那样大,里头的饰物件件皆非俗品,乍一落目,最简单的都是蕴着天然的龙纹的上等碧玉,可见布置者的用心。
稍用了些茶水,我问虞殊想不想一起走走,他欣然答应,随我一块朝着紫竹园而去。
这儿有很多台阶和门槛,我怕他看不见会被绊到,便半搂半搀地扶着他的胳膊,迎合着他的步率迈腿。
也许旁人是受这个动作误导了,又或许是虞殊的气质太出众,总之,在我俩不能靠衣着辨别身份的时候,令家不识人的家仆将他当成了皇帝。
虞殊的直觉敏锐过人,受了礼,听我不吱声便大概猜到了目前的境况。
他无奈地想解释,却被我悄悄戳了戳腰眼,把刚要出口话憋了回去。
正巧前方有嘈杂嬉笑声传来,他话音一转,从容问道,“走此处可会打扰到赏景之人?”
“不会不会,”家仆恭敬地代主子来相邀,“四公子与诸位小姐在亭中斗石,听闻圣上大驾光临,特派奴来请。”
斗石是做什么的?
我生起了好奇,凑到虞殊耳边小声说,“去看看。”
【作者有话说】
水逆,太水逆了,严重怀疑写天灾会受孽力回馈TAT
下次开末日文之前要去烧香拜拜
晚安(有气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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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7 浩瀚蜃景尽入眸
“有劳带路。”虞殊顺着我的意思对家仆道。
见帝王开口如此客气, 家仆诚惶诚恐,连忙躬身迎我们向前去。
沿着弯曲小路越到近处,耳边的欢声笑语便越是清晰, 充满了少年人的活力。
家仆介绍, 斗石的地点在寒香亭, 坐落于高处,要上去还得爬一小段石阶。
我观这亭依假山而建,石缝间正有潺潺水流自上而下汇入浅潭,在其中漾起涟漪一片。静中有动,别有生趣。
亭边四下植了芭蕉与一些不知名的花草, 就算时令已入了秋也仍旧绿意盎然。这错落有致的布景无论近看还是远观,瞧着都十分赏心悦目。
京中仿江南而设的楼宇不少, 但都只仿到了形,未得其深韵。我在心中默叹道, 若有机会的话,日后定要派工部的人到南边来走走看看。
“拜见圣上。”
刚与虞殊相携走到亭前, 那里头眼尖的少年人们就纷纷放下了手中的物件, 跪地与我们见礼。
我本着做戏做到底的态度,眼含笑意勾了勾虞殊的掌心。
虞殊将手握紧了些, 把我作乱的指尖困在了方寸之间, 面不改色地继续扮演帝王,沉声道, “平身。”
有人不安分地抬眸要窥视天颜,我怕有认得我的会跑出来说破实情, 便朝虞殊身后躲了躲, 在他身侧悄悄点着人头数数。
此刻在场的共有十二位公子小姐。
目光顺着向后飘到亭子中央, 我看到做工精美的石桌上摆了一堆金乌石, 还有数把柄上镶着珠宝、象牙的刻刀。
斗石,原来就是刻石头吗?
我心中的好奇散去了些,但探究之欲更甚。
因为杜晓给的册子内容很有限,里面记录的只有一些比较基础的图法,更高深的,比如塔楼支撑气候稳定的原理之类就完全没有被提到,而那一部分又恰恰是我最想探究的。
方才隐约听到这些人在说什么“瀚海”、“碧波”,似乎和天地自然有关系,我意欲旁观一下这场比斗,看看他们能玩出什么花来。
但刚陪着虞殊在美人靠边坐下,我就望到层层叠叠的宽大芭蕉叶后有人在冲我招手示意。
观此人的穿着打扮,我猜她的身份应当是在哪位小姐身边随侍的贴身婢女。
由于不知道对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我与虞殊说了一声后,便不动声色地跟了上去。没贸然开口打探,只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安静地跟着她走到了假山脚下的一处僻静地方。
四下无人,但她还是往边上张望了好几眼。
我以为她要传达什么与令家相关的重要消息,脑海中飘过了许多与大家氏族内部争斗相关的先例,却不料她迅速从袖中摸出了个成色极好的金镶玉镯子,笑吟吟地就要往我手中塞。
“这是做什么?”我连忙往后退了几步。
“一点小心意,三小姐特地让奴来给公公,公公莫嫌弃,”婢女捧着镯子上前,大有我不收她就一直跟着的架势,“我们小姐的娘亲与贵妃娘娘是亲姊妹,按血缘关系算来,三小姐还是圣上的表姐呢。”
一声“公公”给我喊得愣了神。
这倒还真是,奇妙的感觉。我以为我扮演的角色是侍卫,没想到演的和想的有差池,竟是被归到了小单子、小虎子他们一队里了。
想到小单子,也不知他现在在何处,有没有回到京城和闵言碰头。
我眨了眨眼,摒去乱七八糟的杂思,问,“所以?”
婢女瞧我被磨得终是收了东西,任务完成,她松了口气解释道,“弟弟来了,做姐姐的总得表示表示,但小姐从未见过圣上,也不知圣上的喜好……”
哦。我懂她的意思了,三小姐是想派她来从我这儿打听一些消息,方便送见面礼。
但谁知我和虞殊玩了一手扮演游戏,误打误撞,正巧打探到本人头上了。
“三小姐的好意我会传达给圣上,礼便不必了。”
直接还镯子肯定还不掉,我的余光瞥见手侧有个栽了花的瓷盆,盆边还挺宽,可以放东西,就顺势把玉镯搁在了上面,转身走人。
“哎!”婢女着急,短促地喊了一声,但又很快伸手捂住了嘴。
小姐吩咐她私下悄悄办事,叫嚷不得,可不能让别人给发现了去。
在我步履匆匆回亭子时,这一小方天地间的景象已经开始出现了变动,料想应当是那群人开始了他们的比斗。
思及虞殊在亭中坐着应当不会出什么事,我便停步驻足了一会,仰头看着忽明忽暗的天际。短短的片刻间,浩荡星河、巍峨山峦与劈头盖脸扑来的巨浪先后出现,其势撼人,几乎要倾覆尘世。
诸多异象,尽收眼底。
我发现这些蜃景留存的时间都不长,也许是一块金乌石的能量就够支撑这么一小会的改变,若是给足了金乌石,说不定就能将它落地化为真实之境。
“圣上,您瞧。”一声清脆的喊声从上面传来。
我下意识抬头,又迅速反应过来,快步往亭中去。心中疑惑,不知道他们要让虞殊看什么。
但下一瞬我就明白了。
一位小姐正伸手托着块刻好的金乌石往虞殊面前凑,半空中飘着一小块蜃景,瞧那建筑的样式,大概是在模拟京城与皇宫。
她很是期待地望向虞殊,急切询问道,“您觉得像不像,宫内是不是这样的?”
旁边还有一人,手中也飘着一处宫殿蜃景,正对她所创造出的景象表示不赞同。
“明明应当更庄严肃穆一些,像这样才对。”
蜃景的形态皆源于创造者本人的想象,他们谁都没到过京城,没亲眼见过金顶与红墙,想象出来的场景自然都不贴合现实。
虞殊看不见,干脆垂眸坐在亭边,抿唇不语,任由那几人争论不休,浑身透着一副置身事外的超脱感。
我盯着他瞧了会,忍不住笑了一声。
他喜静,很少凑热闹,眼疾加重后更不愿多见人,如今被团团围着,虽然面上不动声色半分情绪皆不外露,但我明显能感受到他身上若有若无的一丝局促。
躯壳端坐在那,其实魂早已经飘远了。
我赶紧上前去替他解了围,对少年人们说,“且给我一块石头一把刻刀。”
有人诧异地问我,“公公也有用这金乌石的能力吗?”
“一试便知。”
要的东西很快就到了我的手中。
我照着印象中方才看到的图案,在金乌石上一比一还原了一个。
但预想之中的宫殿并未出现。
“嗯?”我有些不解地拿着石头翻来覆去瞧了两遍,它正在冒着金光,显然石头本身没有问题,而且我画的也是对的,为何会毫无反应?
就在怀疑自我之时,漫天明光陡然笼罩住了寒香亭。
我听到了不可思议的抽气声,看到了众人骤然瞪大的眼睛。
顺着一道道视线朝外望去,一枚通红浑圆的初升的旭日正从东方遥遥升起,倏地,它又悄然隐匿,一座泛着华光的宫殿顶替了它的位置。
仅仅一眼,我便在皇宫蜃景中找见了相隔不远的颂安殿与清平殿。
“您……是谁?”有反应快的意识到了不对,连忙回头询问。
此时,在金光中便已意识到扮演即将露馅的我,已经搀着虞殊飞快下了石阶,随意找了条小道跑路了。
听着被甩在身后的惊叹声,我看了看自己刚刚握石头的手,心想,这门技艺还得再练练。他们能自由控制大小,我肯定也可以,但就是不知道问题出在了哪里,怎么念着小的,放出来却引动了如此大的阵仗。
【作者有话说】
困得睁不开眼,明天会补五百,加日更三千
虽然身心俱疲还有好些新ddl,但完成了一堆很麻烦的作业(总算)解脱!超兴奋!醒来哐哐学哐哐码字!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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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 睹物思人徒伤悲
漫无目的地走了半柱香的功夫, 我成功带着虞殊在这偌大的中苑内迷了路。
忽然,虞殊低声与我说,“有檀香味。”
我也察觉到了。它不似从正燃着的香烛上飘出来的, 倒像是谁随身佩戴的香囊, 又或是被精心熏过的衣衫上面留存的味道, 里面还夹带了些微不可查的脂粉味,闻着不浓烈也不呛人,很淡雅。
有人来此便可问路。
我正要上前去,几步开外的玉瓶门后便转出了个精神矍铄的老妇人来。
她花白的头发齐整地盘在脑后,发髻上仅簪了一根镶珠宝蝴蝶金钗, 耳坠也是最简约的滴珠款式,通身打扮颇为朴素, 与方才见到的那些令家少年人走的完全是两种风格。
那面容……
一瞧见人影,她连忙顿住了脚步, 将我上下打量了一番后又扬起了惊喜的笑意,迅速走到了我跟前来。
“老身来迟, 还请圣上、少御见谅。”
我迟疑了一下, 收住了将要脱口而出的“外祖母”三字,客客气气地唤了一句, “令老夫人。”
虞殊跟着我一块喊了一声。
老人并未因我的疏离而感到失落, 依旧欢喜得很,瞧瞧我, 又瞧瞧站在我身边的虞殊,连说了几声“好”。
血缘属实是个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就算之前从未打过照面, 我一见令老夫人就忍不住心生亲近之感。
“圣上与少御是想观景吗, 这儿的景没有芸茵园的漂亮, 老身带你们去那边园子里看看吧,正好芙蕖还未凋谢……”令老夫人很健谈,与我介绍了府上的好几处绝妙景致。
我略显不好意思地告诉她,我们不是特意过来观赏的,只是迷路了,想随处走走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撞对一条回去的路罢了。
“原是如此,老身来时还在纳闷,那么怎么跑到这么偏的地方去了,”令老夫人笑道,“那圣上现下可是要回燕宁居吗,老身带你们过去?”
我颔首谢道:“麻烦您了。”
虞殊似乎有些紧张,我握着他的手,察觉到了一点濡湿之感。
挺不寻常的,这还是我头回见他掌心冒汗。
有意放慢速度落后令老夫人一步,我含着笑凑到他的耳畔轻声问,“不过是见个长辈罢了,你这样紧张,日后大婚拜高堂该怎么办?”
虞殊目不斜视地继续被我带着朝前走,脚下不停,面上装得一副波澜不惊样,实则从耳根一路红到了眼尾,跟上了胭脂似的。
我为了不笑出声来,忍得不禁颤了颤,虞殊察觉到了,无言将我们相扣的指节贴得更紧,唇角却也跟着弯了起来。
令老夫人腿脚灵活,我们只耽搁了短短一会功夫,就与她拉开了好一段距离。
重新跟上后,我开口问道,“您是怎么找到我们的?”
“是寻踪阵。”她说。
令老夫人将手摊开,我才发现她手中一直握着一块金乌石,上面刻着的又是一个我没见过的新图案。
“今早去碎明崖查看地下新的一条的金乌石矿脉,顺手拿了一个想回来试试这一批的能量如何。”
刚好我和虞殊跑得没影,府上的家仆也没跟着,令老夫人就将这石头用了,来寻我们。
我默默将上面的纹样记下,心说这寻踪阵若是能为绣衣所用,许多从前难办的事便都可迎刃而解了。
“咦?”令老夫人不知发现了什么异常,回头朝虞殊的腰间望了过去。
“怎么了?”我顺着她的目光也瞧了眼,没看出来什么问题,疑惑地问道。
令老夫人指了指虞殊腰带上镶嵌着的一块墨色玉石,“那东西上面有和寻踪阵相似的能量波动,但很微弱。”
我伸手感受了一下,确实有,但十分细微,也不知老夫人是怎么发现的。
“少御之前在寻人?”
“是。”虞殊点了点头。
我替他补全了未说完的后半句,“我受伤被行客救下带走后,他一直在寻我,寻到了苜都。”
“这么远的距离都能寻准,此阵出自何人之手,竟如此高妙?”令老夫人赞叹道。
是谁在腰带上动了手脚,我们都不知情。但要说高妙的话,倒是有个人选很符合。
“应当是国师。”虞殊道。
他被绣衣从王严终走狗的刀下救出来后,因为血浸湿了衣衫,就随意换了一套。那时,腰带上应该还没出现寻踪阵。
因为寻踪阵会给出冥冥中的暗示指引方向,会在使用者走错路时予以纠正,而他们前期走了很多弯路,绕了许多圈子,所以不太可能从一开始就有寻踪阵的帮助。
就是不知道国师是什么时候出的手,虞殊完全没察觉到。
“不止寻踪阵,”令老夫人半阖着眼感知着,半晌后,她道,“老身还发现了一些用于隐匿气息的残留阵法,可惜能量不足,早已失效了。”
“在雪原行走时,殊确实很少遇到冰鬼,只有一些特别靠近的才会追上来袭击。”
我若有所思,原来是国师暗中帮了虞殊一把,才让他得以安然无恙地抵达苜都,来到我的身边。
令老夫人饶有兴趣地盯着腰带看了又看,一路上回头了好几次,“少御沐浴更衣后,可否将这腰带借予老身研究研究?”
“老夫人拿去便是。”虞殊道。
返回燕宁居时走的不是原先那条路,但寒香亭的热闹还是隐隐约约地传了过来。
令老夫人见我朝那边瞥去,笑着问我要不要去玩玩令府少年们的独特游戏。
我摆了摆手,将方才在亭中发生的事情与她说了。
“旭日初升,”令老夫人叹了口气,“已许久未见过有人能制出这样的蜃景了,这些孩子们惊讶也是正常的。”
日月汇集天地阴阳之气,阴阳消长,互根互用。它们不仅是带动潮起潮落,促使万物成长生发、繁衍生息中的重要一环,还与总调节气候变化相关。
简而言之便是要创造日月蜃景,就必须先有创造其他一切气候蜃景的能力,以此为前提,再加上足够的金乌石予以支撑,才有可能会成功使它们出现。
且仅仅是有可能而已。
外面的极寒气候长久得不到改善,归根结底主要原因就是没有太阳,没有能化雪和融冰的温度。如果日月能够重现于天际,压在所有人心头的巨石——天灾的威胁说不定就能被化解。
故而乍一见到朝阳,大家的反应都是如此的震惊与激动。
我攥了攥指尖,问道,“上一个能创造出来的人,是我的母妃吗?”
令老夫人点头,肯定了我的猜想,“云砚是令家数百年来最有天赋的孩子。”
“原来母妃的名字真的是云砚。”我轻声呢喃。
她一直记不得过往,但在为我取名时,她说她的脑海中突然就蹦出来了这两个字。最后,“云”字成了她的封号,“砚”字入了我的名中。
路至尽头,燕宁居的宽敞小楼重新出现在了我们的眼前。
微风拂过生得清朗挺拔的紫竹,带起了一阵细碎的枝叶摩擦声。
令老夫人慈祥的目光落在我的脸颊上,静静地凝视了片刻。她的神情有些恍惚,似乎在透过我去看与她生死相隔的女儿。
“当年云砚出生时,有道士说这孩子命中有贵人帮扶,一生不缺荣华富贵,但这富贵的命格也会成为困住她的枷锁,让她受煎熬,无法长命百岁。”
当年的令老夫人很担忧,因为令家本身就家底丰厚,她和夫君也不可能会因为这一句虚无缥缈的卜算就苛待女儿,思来想去,二人都觉得这孩子会经历的富贵生活无法避免。
“愿化凌云燕,勿困黄金笼。”
他们为她取了一个带有美好寓意的名字,希望她能不为命格所困,呆在属于她的燕宁居内,健康快乐。
可惜后来江南大雪,令云砚携侍从去布石时意外突生,失忆状态下被带去了离令府数万里远的京城,自此折羽落深宫,预言成真,她到底还是被黄金笼给困住了。
令老夫人眨了眨眼,不再盯着我瞧,转身撇过脸去。
如今回想起女儿,她心中唯有无限哀思,但泪已经流不出了。因为早在十几年前女儿失踪时,她几乎就已经将今生的泪全都流尽了,一双眼睛哭得通红,差点失明。
我很想说点什么安慰外祖母,但想起母妃我难免喉间哽咽,开了口却发不出声音来。
“要去你母妃的屋子里看看吗?”令老夫人很快就收起了感伤,从袖间拿出了一把黄铜钥匙,道,“云砚闲暇之时喜欢写点东西,都收在了桌上的木盒里,我想或许你会有兴趣。”
原本我就想问老夫人要钥匙来着,现下她先提出来了,我自然十分乐意地答应了。
走过长桥来到湖的另一边,令老夫人打开了门上的锁,让我们随她进去。
屋内收拾的很干净,看这整洁程度,应当是定时会有家仆来此打扫的。
一楼是用膳和赏景泡汤泉的地方,书房在二楼。沿着木阶梯拾级而上,一入目便是靠墙排得满满当当的书架,上面整齐地摆着各种书卷,靠窗能望见湖景的地方安了张长而宽敞的案几,桌面上放着的就是令老夫人口中的那只盒子。
走到桌前时,我不由地感叹,和母妃的屋子比起来,对面的住处还真能说是小楼。
盒子上还有一道锁,钥匙藏在窗边百宝架的暗格里。
“咔哒——”
盖子弹开,里面厚厚的一沓纸页展露了出来。
边角已经有些泛黄了,但整体的保存还是很好,一点也没有受过潮,可见老夫人对女儿留存下来的墨宝的珍惜。
“坐下来慢慢看吧。”令老夫人道。
我应了一声,扶着虞殊在软椅上坐好后,拿了先从里面拿了一部分出来翻阅。
这些纸张的顺序都被精心整理过,按着时间从前往后排好。虽然上面的东西很杂,从各种学习感悟、阵法研究到日常记录都有,甚至还夹带了几张写满吐槽之语和画了乱七八糟图像的纸页,前后的内容毫无联系,但翻着翻着,母妃从前的生活突然就生动了起来,在我的眼前一幕一幕地展现着。
倏地,我的动作停住了。
“这是……”
令老夫人都没仔细看,只瞥了一眼我手中笺纸的花色便已经知晓了其中的内容,“是十四岁的云砚在幻想十年和二十年后的生活。”
我讶然,这是翻阅了多少遍,才能仅凭一个纹样便能知晓这上面写的是什么。
“这么多年,”令老夫人捂住了眼,笑容苦涩,“这么多年啊,念想就那么点,这字字句句,都早已刻到老身的骨子里去了。”
【作者有话说】
完成,明天保二争三!写得好想家(凋谢)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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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9 参破旧缘逗狸奴
我往怀中摸了摸, 想找条帕子出来给令老夫人,但奈何没有随身带东西的习惯,身上干干净净空无一物。
正不知所措着, 手边突然出现了一方叠得整整齐齐的绸帕。
是虞殊。
我诧异地抬头看他, 恰好撞进了那双涣散着的幽深眼眸。尽管只能瞧见一堆糊成团状的不明色块, 但他还是十分专注地望着我,依然与从前无数次我朝他看去的时候一样,满载缱绻,一瞬不错。
虞殊的手指轻动,提示我别光愣着, 快趁此机会过去和令老夫人熟络熟络。
我抿唇,笑容有些僵硬。
他与我不同。
在我记事之前, 老太后就已经殡天了。自幼没见过祖母,宫内又是最为人情淡薄的地方, 再加上少不经事还被老太监蒙蔽了很久,导致如今对着骤然相逢的外祖母, 属实有些想亲近都不知道该怎么亲近的慌乱。
对于给了帕子后该说点什么, 我完全没有头绪。
而虞殊不一样。他在虞府时颇受虞老夫人的关怀,对该怎么与长辈相处很是了解, 想来在这方面应当是不能与我感同身受的。
见我毫无反应, 他愣怔了一下,似乎明悟了什么, 悄悄握住了我的手,快速写了几个字, 又轻轻拍拍我让我上前去, 示意不必多虑。
指腹擦过掌心的触感有些痒, 我忍不住攥紧了些, 没再迟疑,照着他的指点将帕子递给了令老夫人,与她说了几句安抚的话。
“好孩子。”令老夫人只是红了眼眶,没落泪,她将帕子捏在手上,欣慰地叹了一声。
触景生情难免多愁悲,但她一会还需去前厅见客,不好在外人面前失礼,坐了一会便不再多留,起身与我二人告辞。
“老身欲在午时于菱萃居设宴为圣上和少御接风洗尘,你们二人可有什么爱吃的菜色么,这会刚好可以命人准备下去。”
我摆了摆手,“设宴就不必了,眼下粮食本就紧缺,我如何能在诸多百姓深受天灾之苦的时候,为贪一己口舌之欲而行铺张浪费之举。”
“宴可大可小,老身主要是想一家人同聚一聚……”
令老夫人很看重亲缘,她想让令府众人都知道令云砚还有亲生的孩子活在世上,血脉没有断。
虽然我需要令家的支持,若能与令家人熟络一些的话,定会对我的谋划更为有利,但不知为何,我冥冥中有种预感,在太多人眼前露面的话可能会出现一些麻烦事。
权衡之下,我还是选择相信自己的直觉。
“待困局解了再设宴也不迟,”我对令老夫人笑了笑,“到时候去京城将母妃的灵位请回来,再将五弟也接来,一家人团聚岂不是更好?”
令老夫人没再勉强,微微点头,“圣上说的是。”
至于想吃的东西……到还真有。
虞殊那本食谱上有不少我们二人还未来得及尝试的点心,这会身在逸都,刚好能让令府的厨子做些正宗的传统江南样式来。
我与令老夫人提了此事,没提及虞殊,只说是我馋了,想吃些甜的。
令老夫人忙说,“那老身便让人做莲蓉酥去,府中的厨子做这点心最为拿手,年纪小的都爱吃,云砚当年也爱吃。”
“劳烦老夫人了。”
站在二楼窗边目送老人家的身影在桥上远去后,我坐回案前问虞殊,“隔代之间的感情,当真有如此深重吗?”
方才我犹疑不定时,他在我手心里先写了“爱屋及乌”四字。
“有。”他颔首道。
他是过来人,他说有就是有。我若有所思地拿起了纸页,继续翻阅。
活跃于纸上的母妃性子看起来挺活泼的,与我印象中她后来温婉慈爱的样子有些出入。
我细细读着她对未来的畅想,在看到她想成为令家历来最优秀的阵师,招个看得中的夫君入府过幸福美满的日子,与对方一块白头到老时,心中不由地酸涩了起来。
今岁,我恰恰二十。
二十年前的令云砚在期盼着前程似锦的未来,二十年后,她却已长埋于皇陵之中。
她与父皇两人,谁也没有长命到白首。甚至死后,因为位份的缘故,她只能葬在皇陵侧殿,无法与父皇合棺而葬。
若当年没有碰上意外,没有遇到父皇,有令老夫人在,她的生活定然能如她所愿般地称心。
我轻叹一声,与虞殊感慨了几句,而翻到下一页时,我刚说了一半的话顿时戛然而止。
这是一张不知从何处随意撕下来的纸,边角很不齐整,上面的字迹也颇为潦草,但能看出是母妃的亲笔。
【神仙托梦,大雪乃千年大劫之先兆,若应对迅速,则可暂缓数十年,后年年布阵,或许能保一方太平。】
“大雪”二字上画了圈,边上标了一行小字,【真的落雪了,已持续数日,要去看看】。
看起来小字是后来加上去的,两句话所写的时间有先后。
我默然,又是神仙托梦,国师到底给多少人托过梦。他将我母族三代人全托了个遍,就不能换几个人通知吗?
不过,原来所谓的意外并非意外,藏在表象之下的真相竟是如此。
母妃这样善良又有责任心的人,既然知晓了天下将有大劫的消息,又有天象异常为虚无缥缈的梦境作证,便定然不会选择袖手旁观。
或许她会与其他人说明此事,但那些没做过这般梦境的人大概率不会信她的话。再加上年轻一辈里有与天劫相抗衡的能力的人并不多,她很大程度上会选择独自出门。
而当时父皇又正好南下微服私访,他们撞上彼此的条件非常充分。除此之外,能比令府更富贵的很少,帝王家便是恰巧是其中之一,入宫这一结局也很符合道士的卜算。
天意,是天意要将母妃推往这条路,这难道便是宿命吗?
无力感袭来,我闭了闭眼,不禁起疑,那我呢,我是不是也在走一条已经被暗中定好了的路?
虞殊朝我这儿坐近了些,摸索着握住了我捏着纸页的手。
热意传来,我想起了他常说的话。等时机到了,一切自然会有分晓。
晃了晃头,不再去想那些玄而又玄的事情,我将注意力重新放回到手中的东西上来。
这么厚的一沓里,只有那张纸片提及了当年的大雪,与母妃外出的缘由相关,旁的便再无线索。
午膳被送到了房中来,我和虞殊在一楼简单吃了些,便又回到了二楼继续翻看。一直看到天光渐暗,才堪堪将这些全部看完。
我揉了揉有些酸痛的脖子,将它们小心归拢,一一收进了木盒中。
对面小楼的灯已经亮了,这边我吩咐了家仆别来打扰,故而烛火一盏都没点,离开时,屋里已是昏沉一片。
令老夫人留了一把钥匙给我,我将门锁好了,才牵着虞殊缓缓走上了木桥。
小楼用膳的地方也在一层。我远远瞧见有家仆端着精致的瓷盘进屋,惊讶道,“天还未暗透便又要用晚膳了吗?”
现在离寻常吃饭的点还差了半个多时辰。
“禀圣上,晚膳还在准备,这是老夫人吩咐要送来的莲蓉酥。”婢女闻言解释道。
我瞥见虞殊的喉结动了动,轻笑道,“知道了,这便去尝尝。”
他怎的如此喜爱江南甜点,生在北方真是生错地方了。
思绪飘散,我不禁有些想入非非。
若虞殊自小在江南长大,江南的风水养人,他会不会生得比现在还俊俏?
“圣上饿了?”虞殊听见了轻微的吞咽声,挑眉问道。
我揉了揉眉心,耳尖有点烫,连忙遮掩心绪,怕被他看出端倪,“没有,只是听令老夫人说莲蓉酥很好吃,馋了罢了。”
“如此。”虞殊语中带笑。
显然他是看出我在胡说八道了。
受过夸赞的食物千千万万,宫内的珍馐道道都是不可多得的佳肴,我都几乎从没有馋过什么,怎么可能会因为令老夫人的三言两语就产生兴趣。
说好奇都比说感兴趣要来得可信。
再者,甜食是虞殊爱吃的,我并不嗜甜,如何会因为突然想着一道甜品而口中生津。
我心虚地垂眸望着地面,心说,想瞒过他可真难。
带着他进了屋,转过刺绣屏风,莲蓉酥就摆在雕花梨木桌上静候我们取用。
“喵。”
正要净手,我突然听到不远处传来了一声细声细气的猫叫。
循声而去,我猜测它应该就躲在里屋的塌下。
“来,乖,出来。”
我哄这些小家伙很有一手,都是以前和五弟在宫内瞎玩时掌握的技能,多年过去,功力也没有退步。
不消片刻,一只长着花斑纹色的小脑袋就从布帘子底下钻了出来。
“喵。”它仰着头冲我叫。
虞殊坐在桌前望着这边,“狸奴?”
“是,”我把猫抱过去放到他怀中,“你摸摸,这只很亲人,可乖顺了。”
料想应当是令府哪位小姐或公子养的。
那狸奴入了虞殊的怀中更乖了。在我这儿它还会轻轻蹬我,似乎在传达对我贸然抱它的不满,但虞殊抱它,它就安安静静地趴着一动不动,任君抚摸。
我有些稀奇地瞅着,这画面还挺和谐的,此刻的虞殊竟有种神性的慈悲。
不像在逗狸奴玩,倒像是在点化它。
“它爱吃点心吗?”我瞥了眼瓷碟,问道。
虞殊还没说话,小狸奴先表了态。它直起身懒散地伸了伸,扭头望着桌子,一只爪子扒在木桌边沿上,双眸紧紧盯着被制成芙蕖状的莲蓉酥。
我捻起一块凑到它面前,看它闻着闻着便伸着小红舌去舔的样子,忍不住轻笑道,“看来是爱吃的。”
正温馨地逗着趣,屋外突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我抬眸看去,瞧见阿蓬气喘吁吁地冲了进来,大概是有什么很急的事情,路都来不及看,一不小心便将屏风撞得往边上移开了数寸,实木的家伙磕在膝盖上,疼得小孩吱哇乱叫。
“快坐下歇歇,发生什么了?”我快步去扶他。
阿蓬却站在原地不动,顺过了气来便急忙指着虞殊很小声地与我说,“美人,两个美人!”
【作者有话说】
超级感谢俺追读的宝儿们,终于,终于本周又有榜了hhhhh!考完试直面惊喜,仰天大笑(~v~)
(2024.4.12小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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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 心绪不宁日摘星
“嗯?”我不明所以。
阿蓬压着嗓子语速飞快地解释道, “早些时候,我在园子里跟侍女姐姐们学浇花,偶然瞧见美人哥哥独自从边上走过去了。”
因为今早我们三个才刚分开, 他记得我二人的穿着, 所以十分确定不是看错或误认。
他说, “美人哥哥一个人走得很快,一晃眼就没影了,我当时只疑惑宴哥你怎么没陪着他,没反应过来有什么不对。直到后来没拿稳水壶,水溅出来洒到了脸上, 擦眼睛的时候我才想起来美人哥哥看不清东西,不可能单独行动还如此矫健。”
意识到问题所在后, 阿蓬向身边的侍女询问这条路通往哪里,待得到回复后, 他随意找了个借口遁走,借着周边假山的遮掩赶紧绕小路追了上去。
青砖路的尽头是厨房。
阿蓬跑过去的时候, 因为中间打了个时间差的缘故, 很不巧那人前脚刚走,厨房里只有在忙着做点心的几个厨娘和散着热气的蒸笼。
“我正在门外犹豫要不要进去呢, 就听到她们在里面小声地议论方才进屋的人, ”小孩踮起脚尖,往我耳边凑得更近了些, “她们说,原来圣上这么年轻, 长得这般俊, 还善待身边伺候的人, 感慨宫里的那些太监、婢子日子过得该有多好。”
阿蓬不知道我和虞殊在外人眼中身份互换了的事情, 乍然一听,他觉得很奇怪,便不再踌躇,直接进厨房里去问了。
他身上穿着令闻端给他找来的衣服,上面有令府的刺绣,厨娘把他当成了府中哪个管事家的孩子,说笑间将来龙去脉全都说了与他听,还塞了两块红糖糕给他吃。
但得知详情的阿蓬一点也没有食欲,他觉得自己发现了大阴谋,扭头就跑到燕宁居来找我了。
“大娘告诉我,美人哥哥一进厨房就拿出了玄铁令牌,说自己是皇帝,问令老夫人有没有让她们做什么吃食。大娘说有,是莲蓉酥,美人哥哥表示自己想学着做,跟在厨房帮了会忙,临走时还让她们多放点蜜,说身边的公公喜食甜一些的……”
我愣怔半晌,由于有不妙的预感在前,这会真碰到事儿了,我的第一反应倒不是紧张,而是庆幸。庆幸自己正午时没有附和令老夫人设宴的提议。
垂眸沉思,玄铁令牌在我遇刺时就已不知所踪了,若非如此,我在苜都也不会对自己的身份茫然无知好些时日。
对方伪装成虞殊但对他的眼疾一无所知,手持令牌,并且真的以为我是伺候皇帝的太监……此人应当不是从北边追过来的,倒像是一直在南边等着,就等我二人到令府来好方便他开场唱戏了似的。
细想今日在燕宁居外的一举一动几乎全程被阴暗的视线盯着,我背上不免冒了些白毛汗,觉着瘆得慌。
等等,好像漏了什么重要的点。
“砚卿。”
不知怎么了,虞殊唤我的尾音在微微上扬,里面若有似无地掺杂了些慌乱的情绪。
我朝他看去,他蹙着眉,一手还搭在狸奴的背上,另一边在四处摸索。观那狸奴,咬着半块莲蓉酥趴在他膝头,静静地阖着眼睛,约莫是睡着了。
虞殊问我,“你方才用莲蓉酥了吗?”
“没有,只捏了一块喂小家伙尝了尝,”我说着,想到这东西被不明身份的人经手过,便连忙提醒他,“先别碰那酥点,可能有问题。”
“……”虞殊沉默片刻,吩咐候在外头的家仆送些水进来。
我没领会到他要水的意思,心神全绊在猜测那冒名顶替者的身份上,揣度着对方此举的用意。骤然被虞殊带到黄花梨盆架前的时候,我还纳闷晚膳未至,怎么就要提前净手洗漱了。
他从后环抱着我,握着我的手像摆弄孩子似的为我搓洗着。
周边还有人看着呢,我有些不好意思,低声道,“我可以自己来。”
虞殊置若罔闻,并没有松开我,手上的动作不停。
“一点也没有吃,对吗?”他低声问我。
“嗯。”
待两只手都被搓了一遍,我想去抓布巾擦干,虞殊却叫人换了盆水,又将我的手按进了水里。
如此反复三回,我漫上耳尖的热意逐渐消退,迟钝地发现了他的异常。
“你手上的伤还没好透,别搓了,要破皮了。”
家仆端来的是冷水,我俩的手却像是被烫到了一样,彤彤红,这样下去别说他了,我都要蹭出血了。
“宴哥,宴哥。”阿蓬站在我对面小声喊道,不停地示意我回头看看,还伸着指头指了指自己的眼睛。
我微微偏了些身子转过头去,发现虞殊微垂的眼睫下一片猩红,诡异的艳色令人心惊。
“这是怎么了,”我用了些力气挣开他的束缚,擦干手上的水珠便慌忙抚上了他的面颊,“虞殊,你冷静一点,你的眼睛不能再伤了!”
抽布巾时动作大了些,盆架晃动,发出了“吱呀”一声,被还不及它一半高的阿蓬扑上去抱着腿扶住了。
“洗干净,”低低的呢喃声不绝,虞殊握住了我的手腕,还想把我往盆边带,“砚卿,再洗洗。”
我借着巧劲反手控制住他的动作,一发狠将他抵在了窗边墙壁上。
本想就这样叫他平复过来的,但察觉到他在不住地微微颤抖,到底还是心软了,最终换成了半搂半抱的姿势靠在他身前轻声安抚。
虞殊最近状态虽说的确不算稳定,但我在他身边的时候,他一般都挺放松的,这会突然失控,其中定是有什么因素突然刺激到了他。
结合他的再三询问,我不难判断,应当是莲蓉酥里有毒。
经扮演一事,我对令府的家仆不大放心,怕给了不怀好意者动手的机会,便没让他们进屋来查看情况,而是唤了阿蓬去桌边瞧瞧。
阿蓬人矮,眼睛刚到桌边,踮着脚把手绷直了往前伸都够不着那装了点心的瓷盘。
他扭头就想爬凳子,一不留神被方才由虞殊放在地上的狸奴绊了一跤,摔了个四仰八叉。
“咦?”
阿蓬爬起来拍拍身上的衣服,凑到被他踹了一脚还一动不动的狸奴跟前试探了一下气息,又摸了摸那油光水滑的皮毛,仰头瞪大了眼睛。
“宴哥,这花猫死了,都凉了。”
他那边话音刚落,虞殊方才平稳下来一些的呼吸又忽而急促了起来,搁在我腰上的手臂便骤然收紧,勒得我以为自己几乎快要嵌进他的胸腔里去了。
“是猫,不是人,”我一边轻轻拍着为他顺气,一边放柔声音宽慰道,“我好好的在这呢,就在你身边,什么事都没有,别担心。”
果然是受了这致命之毒的刺激。
“来人,”我喊道,“去请令老夫人和令闻端过来。”
家仆不敢耽搁,快步去了。
他二人很快赶来,令老夫人身边还跟着个郎中,想来是听到了些有关下毒的风声了。
“圣上与少御可有不适?”老夫人关切地问道。
我让郎中给虞殊诊脉,等待的时候将情况说与令老夫人和令闻端听,并叫阿蓬过来把他今日午后的所见所闻也一并讲了。
令闻端面露深思,“伪装成他人……府上原先有一本书便是讲这个的,但自多年前出过事后它就一直被藏在暗库之内,现在府中的小辈们都没见到过。”
令老夫人摆了摆手,知道他想表达的意思,不赞同道,“没见到过不代表一定不知道,他们的爹娘从前可都是学过的,万一私下传授呢?”
我对他们的商讨不感兴趣,对我来说,结果最重要。
见郎中起身,我快步上前问他虞殊的情况。
“少御前有旧疾未愈,如今再次气上攻心,这眼睛恐怕只有神医来治才能有好转了。草民先给少御开些清心降逆的药喝着,待桃花谷现世,便快去桃花谷吧。”郎中恭谨道。
我颔首谢过他,又请他去桌前验验那莲蓉酥,我想知道那毒是什么,有什么效果。
郎中取了一些酥皮和馅料分别在纸上捻了捻,仔细嗅闻后告诉我,“此毒名唤日摘星,会令人呼吸心跳逐渐越来越缓慢,直至死亡。一般从中毒到毒发身亡大概要十二个时辰左右,不过这里面的剂量有些大了,估计时间会短一些。”
猫的身子小,耐受力本就不及人,故而在它身上毒发得更快也是正常的。
我问郎中,“那人说多添蜜,这又是为何意?”
郎中不紧不慢地与我解释,“因为用来制作的日摘星的诸药均是味苦或味咸涩的,若不多添蜜,这样的剂量下去,莲蓉酥便不好吃了,很容易被发现,露出马脚。”
原是如此。
“此毒可有解?”
“有,”郎中道,“神医手中便有它的解药。但因为解药中有一味只长在桃花谷内,所以就算外边人知道了方子,也得等它现世了才能等来生机。”
好歹毒的一计。
神医能解毒而桃花谷后日才出现,若现在吃下了便只剩不到一日时间,根本等不及,只能眼睁睁地死在希望到来之前。
令老夫人不敢细想下去,捂着心口厉色道,“府中有如此心怀叵测之人,危险至极。查,给老身彻查,每个院子都查过去,一处也不许放过!”
我坐到虞殊身边,握着他的手,静静地看着家仆来来去去,不予干涉。
帝王遇刺,若此事中真有令家人的手笔,那在场的所有人都逃不了干系。
虽然……我苦笑一声,若他们故意互相包瞒的话,我其实也做不出什么实质性的惩处举措来。
毕竟我现在只是在借令老夫人的势罢了。
令府的大门与所有偏门全部紧闭,灯火直亮到天明,
第二日一早,燕宁居外传来了不小的动静,将小楼内一晚上都没睡安稳的我和虞殊闹醒了。
【作者有话说】
日摘星:一天之内就能送人上天摘星星。(无现实对应药物,简称——瞎编的)
四千失败,明天希望能满T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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