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杨森赶到医院,有条不紊地处理了后续事宜。
许尧还在发烧,他也不肯去输液、打退烧针或者吃药。
他就固执守在手术室门口,想要用这样的方式,来惩罚冲动暴躁的自己。
他知道自己有时候,遇事不够冷静,很冲动易怒,做出连自己都难以理解的事情。
可他没想到,他这么冲动,会连累了楚恒冬。
杨森和医生通完气,回来对许尧说:“站起来,别像个废物,只会哭。”
安洋替许尧打抱不平,回嘴道:“怎么,泪点低不行啊?”
杨森白了他一眼。
安洋把许尧扶起来:“站起来,别让他看扁了。”
许尧疲惫:“我就是个废物,只会哭。”
杨森真要给他逗乐了:“不只会哭,还会回嘴。”
许尧蹲在那里,抱着胳膊,伤心欲绝。
杨森实在没忍心,拉了他一把:“起来吧许先生,老板没事,你放心,他骨头硬得很,以前还挨过枪子儿,现在不是照样活蹦乱跳。”
许尧更心疼了:“挨过枪子儿?”
提起这件事,杨森语气稀松平常,不以为然:“老爷子生意得罪人,对方找了黑手党,要做掉老板和他母亲,当时发生了枪战。”
杨森耸肩,一副闲聊语气:“就吃枪子儿咯。”
许尧腿软得厉害,喃喃说:“我没想过,他经历过这么危险的事。”
“所以这不算什么。”杨森反过来安慰他:“就是把头撞破了,流了血,看起来吓人。实际上医生说,他摔出去时护住了要害,现在就是做缝合,检查脑震荡的情况。”
办事向来一丝不苟的杨老师都这么说了,许尧没有理由不信,他六神无主的心稍微安下来些。
许尧借着安洋的支撑站起来。
虽然老板的私事最好别打听,但杨森控制不住自己强烈的好奇心,许尧和楚恒冬前些日子还蜜里调油,怎么就吵架了?
杨森询问:“你们有什么矛盾吗?”
说起这个,许尧就想到他们吵架的关键触发点,卫轻尘。
楚恒冬显然没有和他聊卫轻尘其人其事的想法。
许尧只能追问杨森:“你认识卫轻尘吗?”
杨森愣住,眼神里掠过一丝复杂,大有种老板的前任被现任抓住,而他夹在中间、左右为难的尴尬。
“啊…认识。”杨森说:“卫三少爷,人挺好的。”
许尧站起来,抹掉眼泪,恢复镇定,他看上去很平静地说:“能和我聊聊他吗,卫轻尘。”
杨森反问:“老板跟你提过他吗?”
许尧摇头,杨森就说:“既然老板都不愿意提,那我劝你,还是不知道的好。”
“你说吧。”许尧说:“我撑得住。”
杨森狐疑:“你确定你不会再次饱受打击?”
许尧目光坚定:“我不会,因为我还活着。”
活下去才有希望,而卫轻尘,已经死了。
杨森赞赏他勇气可嘉,他思来想去,不如把话摊开说明白算了,或许,这也是楚恒冬想做的事,苦于语言表达能力有限,他没办法给许尧讲清楚。
关于卫轻尘,杨森的开头就是:“你可能要接受,老板永远不会爱你这个事实。你可以得到宠爱,得到赏赐,但纯元只有那一个。”
安洋额头掉下一排黑线:“我道你说话怪怪的,原来是宫斗剧看的。”
杨老师骄傲地举起巴掌:“过情关,五十次。”
许尧:“……”
卫轻尘这个人,杨森的接触其实不多,关于他的事,杨森更多也是从其他人那里听来的。
大家都知道楚恒冬是高岭之花,也都知道他们家老爷子特别看重楚二,再加上他相貌出众,很多人费尽心力往他身边爬,大有攀上太子,从此成为辅国大臣的架势。
奈何太子是个冷心冷血的,心性特别寒凉。
他记不住别人对他的好,却能记住别人对他的坏。
在一片严寒中,卫三少爷绝对是独树一帜的例外。
楚恒冬对他从来温言细语,他照顾卫轻尘,就像照顾自己的亲弟弟。
其实一开始,楚恒冬没碰卫轻尘,即便他对对方百般照拂。
是有一次,楚恒冬犯病,又被有心人灌酒,卫轻尘恰好过来,两人干柴烈火,一发不可收拾。
那之后,楚恒冬身边,也只有卫轻尘。
他可以把柔弱的女人开膛破肚,威胁某位老板割掉他儿子的舌头,也能在中了枪子儿后还站起来反杀对方。
太子爷残暴如暴君,阴险如蛇蝎,唯独在卫轻尘面前,温柔率真,如同他生来就为了守护他。
“但卫三少爷身体不好,”杨森娓娓道来,这都是他听说的事,“我跟着老板的时候,卫三少爷就长期住院了。”
“老板经常去探望他。卫三少爷不喜欢人多,老板就一个人去,连我都不能跟着,他俩你侬我侬,就想独处。”杨森加了点自己的猜测。
许尧平静地听着,偶尔点头,示意自己在听。
杨森对他的反应有一丝丝失望,他摩挲下颌:“这个时候,你难道不应该说‘这些年来的情爱与时光,终究是错付了’吗,越大声越好!”
杨森比划,指指点点。
许尧:“…………”
“甭惦记你那过情关了。”安洋无语:“我们家许尧是工程师,不是皇太后。”
“那天晚上,”许尧回忆,“他喊他了。”
“他很想念吧,”许尧平静地接受了这件事,自己其实是个替身,他说,“他很想念卫三少爷,做梦的时候念了他的名字。”
杨森为此潸然泪下:“真的吗。哎,老板用情至深。”
“他太想念他了,”杨森很磕这对豪门cp,“就连找的伴儿,都和他眉眼相似。虽然但是,不得不说,你是很成功的纯元周边。”
许尧:“……要不你别过情关了,说点现代人的东西。”
杨森愣住:“过情关多经典啊,多适合形容你现在这情况啊。而且我跟你说哦,最后纯元周边上位,还是得到了陛下一丝真爱的。”
许尧:“…………谢谢您,我不需要。”
杨森尬住:“啊?”
许尧抹脸:“我欠他的,我会还他。”
高中时,楚恒冬救了他的命,后来,又陪他度过至暗时刻。
他什么都记得,记得一清二楚。
从来不为自己而活的人,习惯了奉献和牺牲,其实不会因为自己没有被爱,就大发雷霆、伤心欲绝。
因为不被爱,才是属于他的正常情况。
他其实,说到底,也只不过,想要一个答案。
可楚恒冬越是回避,他越是心生妄念,他为这份妄念羞愧。
与其说生楚恒冬的气,不如说生自己的气,明知不可能的事,还要去幻想什么呢?
醒醒吧,他二十七了,不是十七。
“那你想要什么呢?”杨森不理解。
许尧想了想,安安静静地回答:“想要他承认,我真的不重要。”
他要楚恒冬的答案,就像他想要自己的心,也尘埃落定。
“你照顾他吧。”许尧站起身:“我先回去了。”
“你有钥匙吗?”杨森说:“别墅的。”
许尧把钥匙从兜里取出来,还给他:“一直带在身上,现在不需要了,我应该回我该呆的地方,要是老板有传召,您叫我就行。”
许尧莫名其妙就想起苏跃那句:“我随叫随到。”
做鸭子就做鸭子,做娼.妓就做娼.妓。
本来就身无一物的人,瞎折腾个什么劲儿,等着哪天恋爱脑的心死了,他才能好好地做回他自己。
许尧和安洋回到他们租的老破小。
下午,安洋的远方表弟就上门了,他来帮安洋搬东西。
许尧愣住,唯一的朋友似乎也要离他而去,“你搬家?不住这里了?”许尧茫然地问。
安洋眼神示意他那个身材高大的表弟。
表弟名叫何冠,特别听话懂事的样子,停下手头动作,等待安洋的下一步指示。
安洋拉着许尧去阳台说悄悄话,他有点不好意思,毕竟好朋友刚刚发生那么大变故,他却要搬离这里。
“何冠租了小区的房子,离我们店里近。”安洋赧声解释。
许尧又不瞎,一下就看到他脖根深处的草莓印儿,他勉强地笑了笑,替安洋高兴:“找到正主啦。”
安洋搓手:“是啊,寻寻觅觅这么些年,也该收心了,找个固定的,搭伙过日子。”
许尧关心他:“你们不是亲戚吗,他对你好吗?”
安洋嗐了声:“什么亲戚啊,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也就是个投奔我的借口。他人蛮好的,周到细致,我开店全靠他。”
许尧听他说着,缓缓放下心:“那就好,对你好,真心实意的,比什么都重要。”
安洋感叹:“是啊,见惯了酒色财气、逢场作戏,没想到我这根老油条,也有春心萌动的一天。”
以前安洋绝不相信什么真爱,现在他却觉得自己找到了真爱。
“世界上最重要的不是钱,”安洋说,“我想通了,最重要的,是有个人真心实意地陪着你,和你白头到老。”
许尧被他说出了一身鸡皮疙瘩,他抖抖身子:“行啦,腻腻歪歪,要搬就搬吧,我送你们出去。”
何冠把东西都收拾好了,安洋那套游戏设备送给了许尧:“闲着没事儿,你就玩这个。许尧,你的福气还在后头,别难过。”
许尧把行李搬上货拉拉。
他用力的时候,肚子抽疼了一下,许尧没太在意,与他俩挥手道别:“有空我就去找你们玩。”
安洋笑得特别开心快乐:“好嘞,随时欢迎。”
他们走了,许尧回到老破小。
一开始,这个屋子里只有他,后来,安洋来了,现在,安洋走了,这个屋子里又只剩下他了。
他平时节俭,东西没多少,其实一整个屋子,满满当当都塞着安洋的物事,如今跟着主人一同离开,空荡荡的房间,唯余死寂。
许尧曲着腿坐进沙发里,抱起膝盖,发了一下午的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