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牧这一晚睡得不好。

    世界观的冲击太大,黏腻、冰冷的蛇形时不时浮现在脑海,他醒了又睡,睡了又醒,反反复复,折腾到天亮。

    “哗啦——”

    水流激烈地冲刷洗漱池的内壁,徐牧捧了一手凉水,浇在脸上。

    镜子里的脸苍白无神,眼下青黑,几滴水珠滑落,蜿蜒至脖颈,最后隐没。

    像没有生气的石膏雕塑。

    徐牧抹了把脸,水凉得冻血管,算是彻底清醒了。

    “主人,您还好吗?”纳德司探出头。

    徐牧抬眼,“嗯?挺好的,怎么了?”

    纳德司:“我这边收到回执通知,显示您成功预约了劳伦医疗中心的面诊。”

    “您身体是出问题了吗?”

    “……你还能收到回执。”徐牧按了按眉心,“没什么大事,就检查一下。”

    纳德司欲言又止,“您预约了男内科……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吗?”

    机器人隐晦的目光朝下。

    徐牧面无表情,“住脑,不是你想的那样。”

    纳德司:“噢,亲爱的主人,您不要误会,我什么都没想,您知道,纳德司只是担心您……”

    徐牧没好气地把纳德司的脑袋往左边扭,“只是拟态化形的小问题。”

    没错,昨晚徐牧知道自己是条蛇后,虽然崩溃,但还是决定好好面对。

    比如:先看看真实的自己长什么样子。

    他按照星网上的方法,尝试自己化形,没成功。

    他不信邪,又试了几次,无一例外,全部失败。

    徐牧怀疑自己是外来的,没有土著的天赋,所以无法领会其中的奥秘。

    他开始在星网一通搜索。

    [如果无法拟态化形怎么办?]

    最佳答案:婴幼儿无法化形,请前往生`殖医学内科诊治。

    [如果成年人无法拟态化形怎么办?]

    最佳答案:请前往生`殖医学内科诊治。

    于是,徐牧连夜预约第二天的面诊。

    还是加钱的夜诊。

    没办法,全天满课,还要接送烨烨,他只能挑着晚上去了。

    纳德司忧心忡忡:“是拟态化形出问题影响了功能吗?”

    “……我很好,你不要发散思维。”

    纳德司不太相信,一般来说,只有少数婴幼儿无法化形,会挂生`殖医学内科的号检查,成年人大部分是某些方面出了问题。

    “好的,我明白了,主人。”纳德司严肃地说,黑色的眼珠转动,视线滑过又快速离开。

    徐牧低头,脸一黑,咬牙切齿,“纳德司!”

    “主人,您吃早餐三明治吗?如果不吃,您想喝什么口味的营养液?”

    “……”徐牧心平气和,“真的没问题。”

    “好的,主人。”

    “

    ……”算了,他和机器人较什么劲儿。

    徐牧闷头喝完营养液,准备出门。

    不过……说到这个,蛇有一对“半”——

    蛇形状态都不显露在体外,而是藏在泄`殖腔后方。

    徐牧边穿鞋边走神,面上依旧冷淡,实则思绪飘逸。

    根据网上的说法,蛇的人形状态通常只有一个,如果变成半拟态,就会有两个。

    嗯……他还挺好奇的。

    -

    “牧哥,坐!”楼昊宇一看到徐牧,八颗牙齿整整齐齐,恰好阳光照过,差点闪到徐牧眼睛。

    “……你正常点。”徐牧嘴角抽搐。

    楼昊宇唉声叹气,搭在徐牧肩膀,“没办法,年悦悦让我务必把你拿下,不然——”

    他做了个滑稽的割头姿势,倒在桌面。

    徐牧目不斜视,淡定地回到自己座位。

    楼昊宇对熟了的人,性格有点跳脱,“考虑一下呗,当然,实在不行也没事。”

    徐牧:“我不太会演戏。”

    “害,多简单,你就杵在原地,扭一扭就行。”

    “……”徐牧垂眸,打开光脑,“剧本是什么故事?”

    楼昊宇摸摸下巴,“我也不确定,听她们说,好像叫什么人心不足之蛇吞象。”

    “嗨!”年悦悦突然从后面蹦出来,“你们在说什么?”

    她见到徐牧,张口就喊:“牧哥!”

    “……能恢复以前的称呼吗?”

    年悦悦嘿嘿一笑,“可以可以。”她挑着旁边的空位,一屁股坐下来。

    徐牧面对年悦悦灼灼的眼神,有点无奈,“班长,这角色就真没其他人演了吗?”

    年悦悦沉重地点头,“是呀,一个也没。”

    徐牧不吭声了。

    年悦悦继续游说:“我和你说,这忒好演了,没什么动作,就是需要挨点冻,咳咳,放心,我们会给你蹲的草丛加个电热毯,蜷起来就暖和了。”

    她还找出之前主演排练的视频,怼到徐牧面前。

    “你可以看看,是不是很容易。”

    徐牧瞥了眼,眉心一跳,赶紧移开视线。

    啧,好丑的蛇,还是土色的。

    他想到自己的拟态,深吸一口气,绿油油的也没好到哪里去。

    年悦悦还在绘声绘色地讲述,极力突出舞台剧有多么的简单、容易,并保证剩下的五天,每次只需要花一小时,就可以完成排练。

    “……社长把蛇的戏份精简了很多,但高光依在,绝对能衬托出你的帅气!”

    徐牧疑惑,“蛇吞象的故事不应该——蛇是负面角色吗?”

    年悦悦义正言辞,“新神话,咱们改编了,蛇是迷人的反派角色。”

    “……哦。”

    “考虑考虑?”年悦悦期待地看过去,“加学分哦!”

    徐牧顿了顿,“加学分?”

    年

    悦悦见他似乎有所松动,疯狂点头,“还不少,起码这一学年的学分是能覆盖完。()”

    徐牧有点心动,沉吟片刻,说:我明天给你答复吧。()”

    ——他得看看医生,自己能不能学会化形。

    “好,你慢慢想。”

    -

    晚上,厨房

    “哎呀,隔着光屏都能闻到香味。”时伦凑前,嗅嗅鼻子,“你小男友有福了。”

    他又捂着胸口,“我的念念啊,我好想你,我多久没吃到你做的饭了?”

    柏念也翻炒锅里的咸香排骨,滋滋作响。

    他淡淡地笑:“我家随时欢迎你来。”

    时伦支着下巴,挑眉道:“不好吧,徐同学估计要背地里说我电灯泡了。”

    柏念也手一顿,又若无其事地继续,“阿牧不会——”

    “爸爸!”烨烨的声音穿透力十足,厨房距离玄关还有一阵距离,依旧清晰入耳。

    柏念也心紧了紧,想到昨晚的事情,捏住炒铲,连翻了几块排骨,表面被油煎得微微金黄发焦。

    他放慢呼吸,像在等待熟悉的声音。

    “爸爸……”烨烨小跑进厨房,一把抱住柏念也的腿。

    “柏先生。”纳德司跟在后面,“因为主人有事,所以把烨烨送到楼下,让我下去接人。”

    柏念也怔了怔,“他……他去哪里了?”

    纳德司:“纳德司不知道,您可以问问主人。”

    ——唉,主人,您放心,我会为您保守秘密的。

    柏念也垂下眼帘,“好的,辛苦你了。”

    “不辛苦,这是我应该做的。”纳德司绅士地鞠躬,便离开了。

    柏念也摸了摸烨烨的脑袋,轻声说:“烨烨,先去沙发坐着等,好不好?”

    烨烨乖巧地点头,“好。”

    卡朵进来牵他的手,小腿蹬蹬地出了厨房。

    柏念也继续炒排骨,面上没什么表情。

    另一边,时伦皱眉,直觉告诉他,好友和男大出问题了。

    他斟酌地说:“念也,你和徐牧遇到事了?”

    柏念也加了一勺酱油,排骨的着色更加漂亮。

    他摇头,轻声说:“没有。”

    时伦不信,又不敢说过激的话去撬开对方的嘴。

    嗡嗡嗡——光脑震动。

    柏念也用手背划开聊天提示。

    [xu:念也哥,我晚上有事,就不来你家吃饭了。烨烨到家了吗?我送他到楼下,纳德司去接的]

    柏念也定定看了几秒,空出手回复。

    [柏:好,我知道了。烨烨到家了。]

    [xu:爱心转圈圈发射.jpg]

    柏念也看到q版的兔子,微微抿唇,心底说不出什么感受。

    但大抵是不舒服的。

    他关了光屏,继续炒排骨。

    时伦察言观色,小心地问:“呃,是徐

    ”

    嗯,他今晚不回来吃饭。?()”柏念也淡淡地说。

    时伦头皮发麻,暗道不妙。

    “那什么,你们吵架了?”

    柏念也关小火,语气平静:“不算吵架吧,可能是我不了解年轻人的恋爱方式,或者我们还没磨合好。”

    “也对,毕竟才半个月。”他自言自语,像在说服自己,“不着急,慢慢来。”

    时伦拧起眉头,神情愈发认真,“念也,有事你和我说说,我们一起分析,感情嘛,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也许换个角度就换个思路?”

    柏念也沉默,半晌,他叹气道:“我不知道怎么形容,但和他谈恋爱,总觉哪里有点违和。”

    时伦作倾听状。

    柏念也犹豫,“就、怎么说,发展好像有点奇怪,对方比起人形的相处,似乎更加喜欢我的拟态,他的所有热情、拥抱、亲吻,甚至倾诉欲,都好像只出现在我拟态的时候……”

    可就算这样,昨晚对方连对他的拟态也不复喜欢,变得无比冷漠。

    “等等——”时伦听得头大,“才半个月,你们就已经亲了?”

    柏念也愣了愣,“没亲嘴,就、就亲我的脸啊、手啊、肚子什么的。”

    他又补充一句,“是拟态的时候。”

    时伦眯起眼睛,“你不会全身都给他亲了一遍吧?”

    “……”

    “我就知道!”时伦气笑了,“发展不奇怪,是太快了!都已经亲亲抱抱了,才觉得违和?”

    “……”柏念也沉默,他不敢说其实在谈之前,青年就已经做过这些事。

    “你最近是不是快到发——”

    “时伦!”柏念也喊了声。

    时伦轻啧一声,“看来是了,你这样乱来,小心直接在他手里……”

    他还没说完,倏然睁大眼睛,颤巍巍地举起手,“你你你你不会已经试过了吧???”

    柏念也耳根薄红,低声说:“这些不是重点,你别乱扯话题。”

    时伦捏了捏鼻梁,恨铁不成钢,“柏念也啊柏念也!我该说你什么,你知不知道男人的本性,就是得不到才最好!你不能矜持点吗?”

    柏念也一声不吭。

    “所以你现在觉得,徐牧喜欢你的拟态胜过平时的你?心里别扭?”

    “嗯……”柏念也眸色黯淡几分,“我知道都是我,但对比太明显了,平时他的态度真的很规矩、很礼貌,对拟态的热情胜过千万倍也不夸张。”

    “而且,他好像慢慢对我的拟态也失去兴趣了……”

    时伦两手抱臂,沉声道:“你说的确实是问题,毕竟生活的主要交流还是人形,拟态只是小甜点,不能靠这个饱腹。”

    “阿伦,我害怕他是因为我的拟态才和我在一起,而不是——”柏念也低头,阴影笼罩大半边的侧脸,“因为我这个人,你懂吗?”

    时伦愣了几秒,捕捉到关键词,“你的意思是,

    ()

    在谈恋爱前,他就非常喜欢你的拟态?”

    柏念也“嗯”了声,踌躇地说:“他很喜欢兔子,喜欢到有些……走火入魔的地步。”他把“变态”两个字咽下。

    时伦:“……”啊这,毛绒控吗?

    “他对拟态的兴趣胜过人形状态的你?”

    “嗯。”

    时伦摸摸下巴,“那你就让他感受到人形的美妙!”

    柏念也不明所以。

    “他喜欢毛茸茸,不代表不喜欢滑溜溜。”时伦一本正经,“你大胆点,对方可能面对人形害羞,拟态不会说话,胆子就变大了。”

    他循循善诱,“当然,不是让你一下就脱个精光光,勾他、撩拨他、刺激他,但又若即若离,让他欲`罢不能,懂不?”

    柏念也沉思。

    时伦一拍桌子,“这样!我说什么,你干什么,我手把手教你!”

    柏念也犹豫不已,小声说:“你确定你的方法……能行吗?”

    时伦轻哼,一撩头发,“别小看我,经过无数男人检验的绝杀技,怎么可能不行?!”

    柏念也哑然。

    -

    医疗中心

    “徐先生,您还好吗?”医生扶了扶眼镜,“需要给您再挂个胃内科吗?”

    徐牧神色憔悴,摆手道:“不用,我这是——”心理问题。

    谁懂啊,被镜子里的自己恶心到,居然呕了!

    蛇这玩意儿本来就丑,还绿得他发慌。

    双重暴击。

    “我吃多了。”徐牧平复呼吸,面不改色地说,“回去吃点消食片就好。”

    他晚上什么都没吃,卡着时间点赶过来,堪称生死时速。

    “好的。”医生点头,“还有什么问题吗?化形后有什么不舒服?或者不稳定、难以自由切换的感觉?”

    “没,都挺好的。”

    “行,那以后压力别这么大,该吃吃、该睡睡,心态放平稳点。”

    “好的。”徐牧来看诊,撒谎自己因为学业原因,心理失衡,无法掌握化形的方法,想过来借助仪器辅助一下。

    医生负责地问了一连串的问题,徐牧编得天花乱坠,在多次暗示下,如愿以偿地站上仪器,化形拟态。

    ——最后照镜子成功照吐了。

    结束治疗,徐牧一身轻松地走出医疗中心。

    光脑震动,打开是念也哥。

    [柏:阿牧,厨房的烤箱坏了,可以借用你家的吗?]

    [xu:可以]

    徐牧刚回完,对面立刻发消息。

    [柏:好的,谢谢]

    [柏:你大概什么时候回来?]

    [xu:准备回来了]

    [柏:好]

    徐牧关掉光脑,抬头,公共飞舰恰好到来。

    他走到队伍后面,排队进舱门。

    半小时后

    “主人,欢迎回来。”纳德

    司兢兢业业地站在玄关。

    徐牧颔首,换好鞋直奔厨房,果然看见了熟悉的身影。

    “念也哥。”徐牧喊了声。

    柏念也回头,笑容温柔,“你回来得正好,芝士面包刚出烤箱。”

    徐牧脱下厚重的棉服,挂在客厅的衣杆子,随口说:“那不错,我挺幸运的。”

    柏念也戴手套,端出铁皮盘,色泽明亮,咸蛋黄酱蜿蜒出线条,麦香四溢。

    他给每个面包开口的位置裱上奶油,花瓣口挤出好看的纹路,量多得快溢出。

    “阿牧,你吃晚饭了吗?”柏念也微笑问,“如果没吃的话,可以吃面包。”

    “没。”徐牧不客气,直接拿了一个,“谢谢念也哥。”

    柏念也眸光微闪,轻声问:“怎么没吃晚饭?你去做什么了?”

    徐牧诡异地停顿一下,奶油的甜腻伴随酥脆的表皮,在味蕾绽开。

    “排练。”他又咬了一口,含糊地说,“学校社团要在雪神节表演节目,我救场演了个角色,放学要排练。”

    柏念也和徐牧并排坐在沙发,微微侧过头,“所以以后下午都要去排练吗?”

    “不一定。”徐牧其实不知道,“因为今天满课,所以才用了放学的时间。”

    柏念也微笑点头,“原来如此。”

    他始终静静地看着徐牧,眉眼舒展。

    悬浮灯莹莹闪烁,光影之间,他灰蓝色的眼眸镀上朦胧的光,愈发展露柔情。

    徐牧移开目光,加快吃面包的速度。

    好奇怪……他坐得浑身不自在,脊背始终放松不下来。

    吃完后,他又仓促地拿了个面包。

    “阿牧。”柏念也轻声唤道。

    “嗯。”徐牧咽下,“怎么了——”

    柏念也指了指他的嘴巴,“有奶油。”

    “哦哦,我擦擦。”徐牧伸手摸索,找茶几的纸巾。

    他胡乱地擦了一通,下巴有点搓红。

    “阿牧,这里还有。”柏念也示意了一下。

    徐牧赶紧继续擦。

    忽然,头顶的光线变暗,一双手搭在他的膝盖,慢慢往前滑,压着大腿内侧。

    “有个位置你总是漏擦……”

    黑色的身影逼近,徐牧视线里的脸庞放大。

    他身形一滞,两人四目相对。

    柏念也倾身,柔软的指腹慢慢沿着徐牧的唇线,在唇珠的位置停住。

    “好了。”他笑笑,收回手,用纸随意擦手,然后坐下来。

    大腿和膝盖擦过,又堪堪交叠,随后分开。

    柏念也往后退一点,“阿牧,吃蛋挞吗?应该快好了。”

    徐牧僵住,视线落在膝盖的手。

    修长、白皙、骨感。

    刚才是——

    他猛地攥住柏念也的手腕,拉开,起身。

    “我去看看蛋挞,我想吃。”

    柏念也眨眨眼,好像……和时伦说得不一样。

    对方并没有变得激动,更没有顺势将他搂进怀里。

    所以哪个步骤出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