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身后传来阵阵喝彩声, 乔五味只觉得双脚不属于自己,她就像是被几根竹棍操控着皮影,动作僵硬着朝着台上走去。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她面露恐慌, 小脸比台上方悬挂的纸灯笼还要苍白, 尤其在看到台下那些群众们面无表情, 但嘴角却扬起不自然的笑容时,心中的恐惧到达极点。
逃!
快些逃!
可乔五味无论怎么呐喊,双腿就像是生根了般,死死的驻扎在原地, 怎么也不听自己的使唤。
她想不明白, 事情为什么演变成这样。
许是这种惊慌失措以及迷茫无助的模样取悦了面前的群众,那阵阵的喝彩声再次响起。
这时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阿乔!”
乔五味余光瞥见阿爹身影的瞬间,眼眶立即红了起来, 此时就像受到委屈的孩童, 瞧见属于自己的靠山。
直到她看到阿昭从乔里源身后探出个小脑袋,在对上那双清澈的眼眸时,回想之前的种种, 乔五味心里忽然滋生一个可怕的念头。
她该不会就是那头被圈养的驴,要被制作皮影戏的皮。
以前重重皆是假象, 不过是给与舒适的环境与可口的食物罢了。
怪不得说什么乔家的剥皮手艺传男不传女。
骗子!骗子!都是一群骗子!
乔五味眼底满是怨恨,目光死死盯着拽着自己裙角的乔昭,女娇娥为砧上肉, 男儿郎却持刀剥皮。
真是太讽刺了!
而乔昭也察觉到阿姐的不对劲,他小声问道:“阿姐, 你怎么了?”
站在旁侧的乔里源垂眸, 嘴角也扬起如底下群众那般不自然的笑容。
“阿姐应是等不及了!”
乔昭恍然大悟,他连忙开口保证。
“阿姐你放心, 我会跟阿爹做出最漂亮的皮出来。”
乔昭脸上笑容灿漫,那湿漉漉的眼中映出着阿姐的身影,可惜乔五味此时此刻只想逃离这个恐怖的地方,并未理会他。
见状,乔昭也没难过。
因为阿爹说了,只要自己做出最漂亮的皮来,阿姐就会很开心。
乔昭扬起白嫩嫩的小脸:“阿爹,我准备好了!”
这让乔五味心头一惊,在瞧见乔里源不知从哪掏出一把冒着寒气的刀时,她害怕又无助的闭上眼。
滚烫鲜血飞溅而出,而预想的疼痛却并没有袭来。
乔五味缓缓睁开眼,眼前画面像是最后一根压倒她的稻草,恶心感顺着喉咙上涌,乔五味全身无力瘫软坐在地上,疯狂的干呕起来。
乔昭那稚嫩的脖子被划开,鲜血喷涌而出,飞溅在她的脸上,也将身上那套碧绿色的纱裙弄脏。
小小人儿像是只小羊羔被乔里源拎在手中,原本天真灿烂的笑容僵在脸上,那双清澈的眼睛已没了神色。
大量的鲜血从脖子处涌了下来,将乔昭身上的那套月牙白的锦衣给染红,亦如乔五味第一次见到他所穿的衣裳。
死去的乔昭被摆在桌上方,在底下群众阵阵喝彩声中,乔里源拿起手中沾满血迹的刀,开始分割今日最漂亮的皮。
乔五味愣愣的看着这一幕,不知何时,她早已泪流满面。
都错了!
自己不是那头被圈养的驴,乔昭才是!
乔五味盯着乔昭那垂落下来的那只如莲藕般的小肉手,方才还扯着自己的衣角喊她阿姐的小人儿死了,再也不会醒来。
底下群众的喝彩声如海浪起伏般再次传来,台上种种在他们眼里便是一场精彩的布影戏,他们嘴角虽纷纷扬起不自然的笑意,但眼中透着愉悦而又满足的神色,他们很享受这场盛宴。
乔五味低着头,看着脚踝处那流动金色梵文的黑色链子,她忽轻声开口问道。
“为什么要杀阿昭呢?”
乔里源停下手中剥皮的动作,转过身垂眸看着瘫坐在地上的乔五味,他缓缓蹲下身,歪着头很认真的回答道。
“因为,好玩呀!”
乔五味边站起身,边开口道:“八方符灵,凝火为蝶!”
明明无符,可在她周边却慢慢凝聚出无数只冒着火焰的蝴蝶,它们优雅的挥动着翅膀,等待着号令。
乔里源有些诧异,随即那张跟乔五味有五分像的脸上露出一抹失落神情。
“可惜!”
“还以为你会继续露出那种迷人的表情呢。”
乔五味双手紧握成拳,她什么都想起来了,自己是孤儿,压根就没所谓的爹娘,更没有什么弟弟。
但乔昭死在自己面前时,却是发自内心感到痛楚难受,以至于崩溃到呕吐。
“赦!”
话音落后,无数只火蝶并未朝着面前的乔里源飞去,它们落在悬挂在上空的纸灯笼处,随着纸灯笼被点燃,黑烟袅袅升起,点燃的纸灯笼纷纷坠落而下,台上瞬间被火焰点燃。
乔里源忍不住笑起来:“不管你做什么都没用!”
大雨倾盆而下,浇灭台上燃起的汹汹烈火,飞舞在空中的火蝶也在一只一只消失,消失的还有底下那些围观的群众,以及摆放在方木桌上的尸体。
乔五味十分冷静的看着远处街道正在慢慢消散,此时天地之间似只剩下脚下所站的这片土地,而主宰这地方的主人则是乔里源。
他想要有光,那便会出现太阳。
他想要有人,那便会出现热闹的街道。
亦如他给乔五味编织的这场美梦,填补隐藏在心中最渴望的缺口,故此创造了郭氏,创造了乔昭,而后又将这场美梦变成噩梦。
乔五味很快就反应过来,她早就该想到。
这是在梦境当中。
只是她怎么会被拉入梦境里头呢,自己明明是从高空坠入溪水后昏迷过去的。
乔里源高兴的鼓起掌,并毫不吝啬的陈赞着:“你跟那个女人都很聪明。”
乔五味想起那两颗人头,下意识的轻声呢喃道。
“阿兰若!”
忽然,她的衣裙被人轻轻扯了扯,乔五味低头便对上一双清澈的双眼,似是想到什么,她面露惊恐,猛得朝后退了好几步。
“阿姐!你为什么一副很害怕我的摸样呀!”
乔昭瘪着小嘴巴,满脸委屈看着自己的阿姐,豆大的眼泪水在眼眶中打着转,他想不明白,只是半天不见,阿姐的态度就像是换了个人。
“阿姐~”
委屈的快要哭出来的声音,依旧让乔五味不为所动,这让乔里源失落的叹了口气,他走上前摸了摸乔昭的脑袋。
“还以为你看到阿昭出现,会高兴的将其拥入怀中。”
“瞧我家的阿昭,都难过哭出来了。”
说罢,乔里源露出责备的眼神看向神情冷漠的乔五味,乔昭等着湿漉漉的大眼睛,眼眶红彤彤的,像是小兔子般,豆大的泪水从脸颊滚落下来。
“阿姐,你是不要我了吗!”
乔五味是真的被这手段给恶心到了,尤其见郭氏从黑暗中缓缓走出来,轻声喊着阿囡这两个字时,她的愤怒达到极点,但最终还是忍耐下来。
那是乔里源想要看到的画面!
亦如乔五味所猜想的那般,她过于冷漠的神情让乔里源有些生气,原本站在他身边的郭氏还有乔昭也都消失不见。
乔里源蹙紧眉心,左手放在嘴里啃咬个不停,并自言自语的念叨着。
“她明明那么在意阿娘与阿昭,为何反应如此冷淡?”
“怎么会这样呢?不应是这样的呀!”
“太没意思了,太没意思了!”
乔里源似是想到什么,嘴角向上扬起,这好戏才上演上一场,看客又怎会尽兴,得需演上第二场,第三场……
最好能一直演下去才行。
乔五味正思索着要如何逃生,其实办法也很简单,只要有人叫醒她,兴许就可以脱离眼前这诡异的梦境世界。
一阵强烈的眩晕感忽然袭来,在被无尽黑暗吞没的瞬间,耳边传来乔里源那轻飘飘又得意的声音。
“这次要给她编……梦,定…会…精彩。”
乔五味没怎么听清楚,便彻底失去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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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风轻抚,朵朵白色的花枝随风而动,花瓣如霏霏细雪般飘落在躺坐在树下的人儿的身上。
乔五味睁开眼,便见一朵梨花正从上空慢悠悠的坠落,她下意识伸出手,却不曾想被只如玉脂般且骨架修长的手给紧紧握住。
“偷得浮生半日闲,若再不去回去的话,这城门可要关了。”
清润低沉的声音从上空响起,一张俊美无铸的脸映入乔五味的眼中,她愣了片刻,开口试探性喊道。
“宋滇之?”
宋滇之那张狭长的丹凤眼露出宠溺的笑意,他伸出手,温柔的将乔五味发鬓上的梨花给一朵一朵摘去,宠溺的提醒道。
“你我已经成亲数日,应喊我夫君。”
乔五味先是一愣,而后低头垂眸,并故作娇羞的姿态。
“小憩半响,将此事给忘了。”
不知为何,她方才忽然想起了所有事情,知道眼前一切是假的,也知道这是乔里源给自己编织的第二场梦境。
乔五味决定先不打草惊蛇,得看看这葫芦里到底卖着什么药。
最重要的是,趁得机找到有用的线索,好从这诡异的梦境世界里出去!
第82章
“阿乔!”
宋滇之的声音从上空响起, 语气中带着几分宠溺,乔五味抬眸看着面前的男人,相貌明明如出一辙, 可她心里头却莫名的不舒坦。
想到那乔里源正像是只阴暗的老鼠, 也不知躲哪盯着这一幕, 乔五味也不敢表露出真正情绪,她知道比拼演技的时刻到了!
“相公~”
这一嗓子嗲到乔五味都嫌弃自己,也不知是错觉,她很明显感到宋滇之的脸上露出古怪的神情, 若不是上次吃亏, 还以为眼前人就是本尊呢。
“咱们是要回府吗?”
宋滇之轻“嗯”了声,那泛凉的手轻轻握住乔五味的手,而梨花坞的尽头不知何时出现一辆雅致的马车。
两侧梨花树不见边际, 若是从上空望去, 这片土地像是被覆盖一层层厚厚的白雪,雪地中间有两人亲昵的牵着手,朝着前方走去。
躲在暗处观察这一幕的乔里源极其满意的点点头, 他喜欢编织一场幸福的美梦,给予被拉入梦境中的人, 见沉沦其中入迷时,乔里源便会扬起手中的屠刀,让美梦化为悲痛欲绝的噩梦。
他沉迷看着别人脸上流露出的痛苦神情, 贪婪的享受那种绝望与无助。
乔五味轻蹙眉心,只觉得那乔里源怕不是有什么大病, 十里梨花虽然好看, 但梨花气味却是因人而异。
在读书时,学校就有一棵百年梨树, 每年梨花开时便有很多人跑过来打卡,甚至有人赞叹那梨花带着一股淡淡的清香。
可乔五味闻着那梨花时,却觉得那味道十分的强烈,算不上好闻,反而带着一股腥臭味。
她很难想象,这个梦境竟然可以闻见气味。
不单单是气味,还有味觉与体温,都是无比的真实。
若不然,乔五味一开始也不会被坑的如此之惨。
两人抵达那辆精致的马车前,马车两侧候着两名侍从以及两名侍女,车夫恭恭敬敬的站在马儿边上,等着主子们上去。
宋滇之轻声道:“阿乔,小心些。”
说罢,他便准备搀扶着人上马车。
乔五味本打算拒绝,可想了想,脸上露出娇羞的神情:“多谢夫君~”
她感觉到宋滇之搀扶自己的手一僵,乔五味下意识蹙紧眉心,难不成是说错话了?
马车内空间还算大,不至于宋滇之进来时,不至于拥挤的腿贴着腿,但她却很敏锐的察觉到,宋滇之眉眼中闪过一抹烦躁,只是在自己看过去时,又恢复原来的温和。
这让乔五味脑海中不由冒出一个念头,眼前的宋滇之该不会就是本尊吧。
可很快她就将这个念头给抛到脑后,担心这是乔里源的阴谋。
所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谨慎的比较好!
马车上两人各自先怀鬼胎,直至马车从郊外抵达到繁华的城内,而后在一座十分阔气的府邸前缓缓停下来。
两扇朱红色的木门大敞着,门口伫立两座石狮像,那木门的上方悬挂着一张牌匾,上面龙飞凤舞写着宋府二字。
两人下马车后,候在门口的管家便迎了上来。
“老爷夫人,午膳都备好了,是在大厅用还是房里?”
乔五味只觉得衣裳还沾着难闻的梨花香气,她蹙紧眉心,开口嘱咐。
“先给我备好热水。”
宋滇之则温声道:“先派下人备好热水,午膳就送到房里头。”
话音落后,他便牵起乔五味的手朝着府邸内走去,下人们们紧随身后。
府邸内环境优美,布局精巧华丽,只见亭台楼阁曲折回转,阳光落入飞檐青瓦晕开,绿树百花相映衬。
可以见得乔里源花费不少心血在里头。
没走多久,宋滇之忽停下脚步,他垂眸看着跟在自己身边的女人,轻声道:“阿乔不是要去沐浴吗?”
乔五味轻“嗯”声,拿不准眼前的宋滇之询问这话是什么意思。
这时站在身后侍女连忙走过来:“夫人,还请随奴婢来。”
乔五味虽然有些疑惑,但还是跟在那名侍女身后,因为她很清楚,这才刚开始,还不到乔里源收网的时候,故此眼下是最安全的。
路上,乔五味看着周边还未褪去的囍字贴纸以及红绸缎扎的花,而走在前方带路的侍女忍不住开口道。
“夫人,老爷待你可真好。”
乔五味没吭声,许是知道眼前美好的一切都是骗局,眼下她对“宋滇之”的感情十分复杂,尤其在醒来时看到宋滇之的瞬间,她内心充满了欢喜。
而且哪怕知道是假的,但在听到宋滇之说出“你我已经成亲数日”时,心还是不由跳快几分。
等乔五味回过神,身上就已经换上干净的衣裳,身上那股难闻的梨花香气也消失,她猛的想起来,在上一个梦境时也是如此,只是当时晕沉沉的,没有发现罢了。
看来乔里源是不想把时间浪费在如此无聊的事情上。
只是。
第二个梦境会与宋滇之有关,梦境中两人关系还如此的亲昵,是因为自己心中的秘密吗?
少女的暗恋是隐藏在内心深处的不可说,小心翼翼,见不得光。
乔五味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对宋滇之动的心,或许是那日春光正好,他侧目看过来时的瞬间,亦或者微风轻拂时,他神情温柔的认真编织着手串。
这份感情被隐藏的很好,好到快把自己都要骗过去。
故此在回到主屋,瞥见宋滇之神情淡淡的坐在那时,乔五味的心里有些五味杂陈。
不是他!又想是他!
良久,乔五味抬腿走进去,坐在这男人身侧,只是在看到桌上的美味佳肴,却没半分胃口。
宋滇之似是察觉到什么,语气带着几分担忧:“阿乔心情不好?”
乔五味摇摇头。
宋滇之见状,便让屋内服侍的侍女们都退下去,待屋内只剩下两个人时,他忽站起来,俯身将人儿抱在怀里。
见是朝着屋内床榻走去时,乔五味双手下意识抵在宋滇之的胸前,脸上露出慌张的神情,直到被放在轻软的床榻上。
而伴随着白纱的罗账落下来,她心都悬在嗓子眼上。
宋滇之该不会是想……
第83章
没等乔五味回过神来, 宋滇之双手已经撑在她头顶之上,那欣长且高大的身影瞬间将乔五味紧紧笼罩其中,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占有欲。
两人之间的距离很近, 近到彼此鼻子都快要挨到一块处。
宋滇之那双狭长的丹凤眼意味不明, 他目光紧紧盯着眼前的神情紧张的人, 心里头有种说不出来的烦躁。
明明知晓这是梦境,可看着乔五味对着另一个自己喊夫君时,他却没半分欢喜,甚至觉得十分刺耳。
乔五味眼睫毛微微颤动着, 双手死死的抵在宋滇之的胸膛处, 若这是一场普通的梦境,她定会毫不犹豫的上下其手,可现在心里除了膈应外还是膈应。
故此在宋滇之俯下身的瞬间, 乔五味下意识闭上眼喊道。
“不行, 虽然长的一模一样,但你不是他!”
耳边传来忽传来愉悦的轻笑声,滚烫的气息喷洒在颈脖处, 酥麻酥麻的,胸口那颗跳动的心脏不由自主的加快。
“是吗?”
低沉沙哑的声音让乔五味微微愣住, 待回过神,她余光打量着宋滇之那精致的侧脸,想到这是乔里源给自己编织的美梦, 忍不住小声嘀咕道。
“这要不是梦该多好。”
宋滇之嘴角正微微向上扬起,眉眼中的笑意直接溢了出来, 他声音轻柔的问道。
“若不是在梦中呢?”
乔五味想都没想:“哪我也没这个胆呀!”
这话引得宋滇之再次轻笑起来, 而乔五味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眼底先是露出一抹狐疑, 只是还没开口,耳边就传来那道清润低醇的声音。
“原来你是这样的阿乔!”
宋滇之故意放慢声调,一个字一个字将这句话慢悠悠从嘴里吐出来,乔五味的脸瞬间涨红,耳根子更是烫的不行。
半响,她声音有些瓮翁的喊道:“宋滇之!”
宋滇之盯着那如朝霞般的耳垂,声调不由自主上扬:“嗯?”
乔五味莫名觉得有些安心,又忍不住喊一声:“宋滇之。”
宋滇之侧过脸,深邃的目光盯着眼神左右躲闪,却满脸羞红的乔五味,再次开口响应她的呼喊。
两人之间的暧昧就像是张轻薄的宣纸,只要轻轻一戳便破。
宋滇之那泛着冰凉的指腹抬起乔五味的下巴,逼迫与自己对视。
他语气笃定:“阿乔,你倾心我!”
属于少女的心思被一下子戳破,被直接摆在明面上,乔五味脸上神情有些慌乱,一时分不清楚眼前的宋滇之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可宋滇之接下来的话更让她觉得,这该不会是乔里源阴谋吧。
“阿乔,我也倾心于你!”
宋滇之有很多非干不可的事,这些事就像是伤口上的刺,无时无刻在提醒着他那伤口是如何来的,故此压抑心中那汹涌的情愫。
他的爱,明已入骨,却不可露。
可自那日从冰冷刺骨的黑暗中醒来时,看着身边只有红着眼眶在那狠狠瞪着自己的承桑,而一直陪伴在身边的那个人却不见踪影。
明明知晓只要他还活着,阿乔也便没事,但宋滇之的心还是莫名的慌了。
在起身的那刻,他声音嘶哑质问道:“阿乔呢?”
承桑声音瓮翁道:“被水冲走了,我找一宿没找到。”
说完,那眼眶就红的厉害。
自从罪仙囚狱离开后,两人几乎是被生死契绑在一起,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分开过。
宋滇之站起身,他强制破开罪仙的封印,不顾全身传来那难以忍耐的剧烈疼痛,最后以仙之名,唤风而来。
温柔的轻风吹过方圆几十里的绿林,掠过来往每个人的面容,轻抚着流淌的河溪,最终将答案送到他的耳中。
当宋滇之与承桑找到人时,乔五味脸色苍白,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似是没有呼吸般静静的躺在一片翠绿的草丛中。
也是这一幕让宋滇之感到从未有过的恐慌,他只觉得像是有什么东西狠狠地钻入心脏中,将其蛮力的绞成肉碎,无法言喻的刺痛瞬间蔓延全身,呼吸在这瞬间似也喘不过气来。
宋滇之用力攥紧有些发颤的手,刚准备俯身去将躺在地上的人给抱起身时,承桑便红着眼眶直接扑过去,声音哀嚎着阿姐两字。
显然,人都没有碰到,承桑就被宋滇之给抛了出去,等气冲冲赶过来时,便见自己的阿姐被人抱在怀中。
若不是碍于阿姐的安危,承桑恨不得拔剑跟宋滇之再干一架!
只是等两人带着乔五味来到最近的村子,将其安置好之后,才发现一个很严峻的问题,明明没有受伤,但就是不醒。
收留三人的那户人家的老者似是想到什么,叹口气道:“还是给这位姑娘备好棺材吧。”
两人的脸色瞬间阴沉的可怕,老者被吓的直哆嗦,但还是鼓起勇气说起周边有好几户村子的村民曾经也是这样。
明明没有受伤,没有暗疾,可有一日却莫名的昏睡过去,哪怕用针戳穿指尖,都无法醒来。
这些睡着的人脸上都会带着浅浅的笑意,可能是沉沦在美好的梦境中,并在半月左后之后便停止了呼吸。
而这种怪病被他们称为醉梦死,且无药可医。
宋滇之闻言,眉心微微蹙紧:“醉梦死?”
承桑语气有些发颤:“那现在怎么办!”
梦是一个人所构造极其不稳定的世界,如果想要入梦的话,必须借用鬼界的入梦镜,早知道这样,他那时就应该将那入梦镜给拍下来。
如今鬼门已关,想要入梦境就必须等明年的七月初七。
但阿姐等不到那个时候!
宋滇之似是想到什么,目光落在乔五味除了睡觉才离身的布包,他记得那里头是有一面入梦镜的。
许是乔五味都没想到,当时跟风所拍下来,看似很鸡肋的入梦镜会派上用场。
入梦镜是鬼界之物,故此不会像人界的镜子般脆弱,只是摔在地上便碎的不成像。
而等宋滇之拿出入梦镜时,承桑整个人都呆愣住,好半响才反应过来,脸上露出有些诧异的神情。
“敢情这面入梦镜是被阿姐拍下来的。”
“看来我阿姐是有天道罩着!”
天道这两个字让宋滇之的眼底露出一抹讥讽的神色,而后嘱咐道:“我入梦,你守着我与阿乔!”
承桑听到这话,整个人就开始不满起来,他十分气愤。
“凭什么不是我入梦,你来守着。”
宋滇之抬眸,神情淡漠的瞥了眼态度忽然改变如此之快的承桑,从醒来之后,他就听到承桑称呼阿乔为阿姐。
可不管阿乔是谁,她只属于自己!
“你觉得阿乔是信你?还是信我!”
他语气淡漠,说出的话更是杀人诛心。
承桑有些烦躁伸手抓了抓头发,后悔当初太过于鲁莽,若不是宋滇之,他甚至差点杀了阿姐,想到这里,承桑就恨不得给自己一耳光。
沉默半响,承桑才无奈的妥协:“行!我守着。”
亡魂使用入梦境的办法很简单,只需要念三遍此人名讳,但活者不同,得需用两人的血涂抹在镜面处,清醒者变会入到已经昏睡者的梦境当中。
所以当宋滇之进入到乔五味的梦境时,便听到她捏着的嗓子,甜腻的喊他为夫君。
不对。
不是他!
而是梦境中的另一个宋滇之。
宋滇之脸上先是露出有些古怪的神情,可能没有想到,阿乔竟对自己也有非分之想。
可他马上就察觉到这梦境不对劲,明明是属于阿乔的梦,但上空却有一双眼睛正从上空死死的盯着两人,而他脑中也涌入许些陌生的指令,大概是接下来要做些什么。
而后宋滇之就闻到空气中弥散着一股熟悉且难闻的腥臭味,那是属于殇魂身上独特的气味。
他瞬间明白,所谓的梦境不过是这只殇魂的狩猎场,阿乔则是这次的猎物!
与此同时,宋滇之发现一个很奇怪的现象,只要自己与阿乔有些亲昵时,那道目光便瞬间消失。
虽不知缘由,但他利用这点,将阿乔放在床榻上,准备告知要如何破开这场梦,结果没想到被误会是要做些什么,也便有刚刚的那一幕。
听着宋滇之的告白,乔五味眼睛瞬间瞪大,她并未感到欢喜,脸上甚至露出狐疑的神情,并十分笃定这一切肯定是乔里源的计谋。
亦如第一场梦境,顾氏填充她对母亲所有的幻想,温柔且唠叨,而乔昭则弥补她对亲人的渴望,被满心爱着。
最终这些化为一半锋利的刀,落在自己的身上。
如今乔里源是想故技重施。
可这一次乔五味绝对不会上当,她轻“嗯”了声,那态度十分的淡漠,淡漠到宋滇之那双狭长的丹凤眼微微眯起,带着几分危险的意味。
“阿乔。”
既然是梦,那肯定不能被梦左右。
乔五味用力调转两人的位置,双手撑在宋滇之那硬朗的胸膛上,在感受胸膛处有力的心跳声后,抬眸就见这个男人正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
那种莫名的熟悉感,让她双手有些发软。
第84章
宋滇之三千青丝凌乱的散落在身下, 身着衣裳被扯乱,领口处微微敞开,隐隐约约露出白皙的锁骨与胸膛。
那一副任人采撷的摸样, 让乔五味鼻尖忽热, 几滴滚烫的鲜血滴落在宋滇之的胸膛上, 她很没出息的流出鼻血。
乔五味单手捂着鼻子,在听到宋滇之那愉悦的笑声,以及手掌心下那胸膛的颤动时,小脸瞬间羞的涨红, 并慌乱解释道。
“我上火。”
宋滇之声音还带着几分笑意, 他并未戳穿乔五的谎言,并开口陈述。
“阿乔似是不信我,觉得我是被捏造出来的傀儡!”
乔五味整个人微微顿住, 脸上露出警惕的神色, 并对上宋滇之那双深邃不见底的眼眸,她在想为什么这个人知道自己心中想法,难不成也是乔里源的计谋。
宋滇之忽伸出手, 那泛凉的指尖轻轻摩挲着乔五味的脸颊,他能感受到自己再说出这句话时, 乔五味身体的僵硬以及那无比警惕的眼神。
看来在自己没来之前,阿乔经历过很多不好的事情。
如今就像是受到惊吓的小鹿,一有风吹草动就会起身逃走。
脸颊所传来的冰凉触觉让乔五味有些迷茫, 她垂眸小声疑惑问道:“可宋滇之怎会倾心乔五味?”
在没穿书之前,宋滇之在乔五味心就是一杀人不眨眼的大反派, 害男女主be的恶人, 可穿书之后,乔五味才发现, 他是那高高在上,俯视众生的仙者,是黑到骨子里的一朵黑莲花。
本是虚拟的人物开始有血有肉,许是见色起意,亦或者日久生情。少女的情愫如颗小小的种子,在一阵春风中生根发芽,而后绽放出漂亮的花儿来。
宋滇之则反问道:“为何宋滇之不会倾心乔五味?”
乔五味轻抿着唇,她不确定宋滇之说的话是真是假,可想着既然是乔里源编织的梦境,那为何不在梦境里疯狂一回。
良久,乔五味鼓足勇气,闭眼附身亲了下去。
直到那嘴唇上的触觉有些不对劲,她才半睁开一只眼,却发现自己是亲在宋滇之的手掌心。
乔五味??!!!
她满脸疑惑,为什么不让亲,不应该让自己为所欲为吗?
宋滇之那灼热的目光紧盯着正疑惑万分的乔五味,声音带着几分沙哑。
“若是要亲,不如等梦境破了在亲。”
乔五味的脸瞬间涨红,一直蔓延到颈脖处,可依旧不敢相信,眼前的宋滇之就是本尊,她害怕自己一旦相信,那把刀就直接落下来。
“可我要怎么相信,你才是真正的宋滇之?”
宋滇之却轻声安抚道:“梦境之中,谁也不相信,包括我!”
许是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答案,乔五味眼底闪过一抹诧异,紧接着就听到宋滇之继续开口。
“那道窥视的眼睛会在你我亲昵时消失,阿乔,拉你入梦的是只殇魂,它或许早就盯上了你。”
这话让乔五味猛的想起来,在第一个梦境醒来之前,自己是被个很奇怪的声音吵醒。
她总觉得那道声音格外的熟悉,就好像曾在哪听见过。
想了许久,乔五味都没能想起来,只能询问另外一个问题:“那我们要如何破开这梦境。”
而话音落后,她忽然发现两人的姿势暧昧的不行,涨红着脸准备起身时,却被宋滇伸手扯住手腕给拉了回来。
“先别动。”
乔五味可是绿江老读者,经历过脖子以下部分和脖子以上部分等两个王朝。
她太懂这话的真正含义,正准备用余光瞥几眼时,却被宋滇之伸手将脑袋拨了回来,并带着几分玩味的神情问道。
“阿乔想看什么?”
乔五味哪敢说,只能连忙摇头。
宋滇之的嘴角荡漾一抹浅浅笑意,他并没有将这个话题继续下去,而是话锋一转,开口告知乔五味要如何破开这诡异的梦境。
在这梦境之中,那只殇魂可翻手为云,亦能覆手为雨。
真要直接对上的话,是没半分胜算。
但如今那只殇魂并不知道乔五味已想起所有事情,以及它所编造的梦境已经破开了口子,让外来者钻了进来。
“除你之外,那只殇魂会附在梦境中每一个人身上,它或是今日的马夫,也或是府邸中的管家。”
“你需找准殇魂附在何人身上,趁机毁掉它的双眼。”
乔五味沉默半响,故作试探道:“其中也包括你吗?”
宋滇之轻“嗯”了声,并再次嘱咐:“记住,在这梦境之中除自己之外,谁都别相信,包括我!”
这句话他已是说第二遍。
乔五味闻言,认真的点了点头。
两人离开床榻后,宋滇之便察觉到那双窥视的眼睛再次出现,他虽露出淡漠的神情,但却依照脑海中的指令,扮演起一个深情款款的夫君。
乔五味很明显感觉到宋滇之像是变了个人,就像是戴上一张厚厚的面具,这让她反而相信,宋滇之是真的入到梦中来。
那刚刚说的那些话,以及自己做的那些事!
乔五味一时不知道自己是心里欢喜多些,还是羞耻多些。
待回过神时,却发现自己正坐在梳妆台前,身后正站着好几名侍女服侍着,乔五味余光瞥见落在院外的晨光,眼底迅速掠过一抹诧异的神情。
这时间未免过的也太快了些。
“夫人,今日去城外的净慈寺还愿,马车已经备在府邸外了。”
乔五味环顾四周,见没有宋滇之的踪影,忍不住问道:“老爷呢?”
她在铜镜中,很清楚的看到站在左侧那名神情木讷的侍女,眼中先是露出一抹得逞的神色,而后脸上神情的变的鲜活起来。
“老爷早早去庄子里头,并嘱咐奴婢转告夫人,若是回来晚了,便不必等他。”
这让乔五味忍不住想起在第一个梦境时,那只殇魂是不是也附身在她身边侍女身上,享受将自己推入圈套中的成就感。
“嗯。”
许是态度冷漠,让乔里源觉得有些无趣,神情鲜活的侍女再次变的木讷起来。
看来,想要动手并没有那么容易。
乔五味还是很想知道,乔里源这次到底编织怎么样的梦境给自己。
梳妆完后,乔五味才起身朝着的府邸外走去,待上了马车,她伸出掀开马车窗上的布帘,看着一闪而过且热闹无比的街道。
街道两边皆是热闹叫卖的商贩,来来往往的人流,处处都充满着人间烟火气息。
直到抵达郊外,四周才显得有些萧条。
马车晃晃悠悠的让人恹恹欲睡,乔五味打着哈欠,始终保持着警惕,最终马车在净慈寺停下时,透过马车窗上的布帘,她在那寺庙前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
阿兰若!
阿兰若很好认,哪怕她现在看起来才不过五岁左右,那左半张脸上是用墨汁刺上的梵文,对比右半张如玉般的面孔,显得极其诡异。
乔五味下意识蹙紧眉心,思索眼前的阿兰若是乔里源捏造出来的,还是同自己一般被殇魂硬拽梦境当中,亦或者与宋滇之入梦里来。
此时阿兰若正跪在净慈寺前,她的面前站在一名身着粗衣的婆子,手中持着来抽畜生用的鞭子,正狠狠地落在阿兰若的后背上。
只穿单薄里衣的阿兰若低垂着脑袋,让人看不清脸上面容如何,即使身后早已经血肉模糊。
乔五味下意识单手握拳,眼底闪过一丝挣扎,只是犹豫片刻,她就下了马车,朝着阿兰若所在的方向走去。
若这是乔里源的计谋,那自己为何不将计就计呢?
乔五味没说废话,直接上前夺过那妇女手中的鞭子,并呵斥道:“你这样打下去她会死的。”
那名婆子本是想发怒的,可见乔五味的穿着打扮也不敢得罪,只能解释道。
“夫人,你怕是误会了,我哪是打她,我这是驱邪呀!”
乔五味冷哼一声:“驱邪?要不要也给你驱驱!”
那婆子脸色瞬间变的苍白起来,却依旧不死心的解释:“夫人你有所不知,她就是一个灾星一个祸害,那身上还有那半张脸上画的可都是诅咒。”
乔五味不是没见过阿兰若刺在身上的梵文,她清楚那并非诅咒,而是所谓的言灵之术。
这时阿兰若缓缓抬起头,眼神空洞的盯着面前的人,她抿了抿那已经裂开的嘴唇,声音细小如蚊。
“夫人,你别靠太近,我是灾星,是会来带厄运的。”
乔五味怎么可能放任不管,她看向故作欲言又止的婆子:“你要多少银钱,她我买下了!”
那婆子微微愣住,好半响才开口。
“夫人,你会后悔的!”
在场围观的百姓们也纷纷应和起来:“夫人,有时候可不能心肠太好。”
“是呀!这孩子刚出生,身上就带着诅咒,克死了她爹他娘不说,凡是与她有接触的,不是摔断胳膊就是磕破脑袋,邪门的很呀!”
乔五味却不为所动,半蹲在阿兰若的面前:“别怕,我带你离开。”
阿兰若却摇着头:“我是灾星,是会来带厄运的。”
乔五味最终做出一个重大决定,她俯身将小小的阿兰若抱在怀中,声音轻柔的安抚着。
“夫人福大命大,厄运是打不倒我的”
乔五味能清楚的感觉到阿兰若那十分僵硬的身体,紧接着就听到怀里的人传来轻声的抽泣声,而等她抬头时,那婆子不知何时消失不见,原来议论纷纷的百姓们也已经散去。
这也让乔五味笃定,阿兰若就是乔里源计谋的其中一环。
因阿兰若的身体状况,乔五味也只能嘱咐一名侍女去周边买几套可穿的衣裳,然后带着阿兰若去净慈寺歇息片刻。
她将阿兰若抱在怀里,本以为会有些重,却发现阿兰若很轻,抱着的时候背上的骨头都有些硌手。
“放心,跟着我,你是不会饿肚子的。”
阿兰若乖巧的点点头,她觉得自己就像是在做梦般,从有记忆起时,阿兰若就从来没有碰到过如此温柔的人,就连怀抱都暖的快让人融合。
只是。
阿兰若眼底露出担忧的神情,夫人真的不会被厄运打倒吗?
进入净慈寺内,乔五味说明情况后,中年僧人正准备派一名小沙弥带她们去后院的女眷客房,抬头却见穿着白色袈裟的小师叔缓缓走来。
中年僧人连忙行礼,尊敬喊道:“小师叔!”
乔五味闻声朝后看去,在看到被称呼“小师叔”那张脸时,整个人先是一愣,而后迅速回过神来,并故露出疑惑的神情。
眼前这位小师叔竟与那位月一大师长的一模一样。
第85章
上次乔五味只是远远的瞥几眼, 并未像今日这般近距离仔细打量。
那小师叔生得玉面慈悲,气质清雅如鹤,那脖子上挂着一串细长的红色珊瑚念珠, 右手持着一串短白玉念珠, 正双眼紧闭朝着这边缓缓走来。
虽是闭着双眼, 但乔五味却感觉他应是为阿兰若而来。
毕竟两人的关系看起来可没有那么简单。
站在旁侧的中年和尚见女施主一直盯着自家小师叔也不觉得奇怪,谁让小师叔生的好看,只是久居后山的小师叔今日怎到大殿中。
最让他诧异的是,平日话极少的小师叔竟走过来, 对着那位女施主道。
“不如就让我带女施主去后院客房。”
乔五味下意识觉得眼前的人就是月一大师, 看着那紧闭的双眼,她犹豫半响。
“那便劳烦大师带路。”
也不知为何,怀里的阿兰若在瞥见那月一大师时, 那脏兮兮的小脸上瞬间露出害怕的神情, 也不知是错觉,乔五味很明显看到走在前面带路的月一大师身形微顿了下。
净慈寺的后院的厢房是用来接待香客的,道路两侧几棵参天古树挺立着, 将那毒辣的日光遮去了大半,显得十分的阴凉袭人。
路上众人沉默不语, 直到抵达歇息的庭院中,月一大师才转过身来,他双掌合十, 缓缓开口道。
“我有几句话想与夫人说,也不知方便不方便。”
乔五味大概猜的出来, 所谓的话应该是围绕阿兰若的, 也不妨听听看。
“你说。”
阿兰若只觉得有道灼热的目光正盯着自己,她有些不自在, 只能将脸别过去,瘦弱如柴的小手紧紧夫人的衣领,生怕会被撇下。
月一大师声音轻柔:“这……孩子可否交给我!”
话音落后,阿兰若心中莫名涌出一股害怕的情愫来,鼻子也酸胀的厉害,她疯狂摇着脑袋,声音发颤道。
“我不要。”
月一大师也没想到自己会被拒绝,脸上的神情有些诧异,而后有些失落的喃喃自语道。
“为何?”
阿兰若也不清楚,内心为何会对眼前素未谋生的和尚如此抗拒,就好像两人之前曾发生过很多不好的事情。
半响,她声音有些哽咽:“太疼了。”
阿兰若几乎是脱口而出,说完她那浅褐色的瞳孔中露出困惑的神情,甚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说出这三个字来。
月一大师瞬间愣在原地,但他却依旧不管不顾,并说出一句让乔五味感到无比震惊的话。
“待出梦境,便就不会疼了。”
乔五味不可置信的看着面前的月一大师,脑海中不由想起宋滇之的警告,在这梦境之中,除了自己外,不要相信任何人。
挣扎片刻,她还是想赌一把,故作疑惑的问道。
“大师在说什么?什么梦境?”
月一大师沉默片刻,他低头轻声念道:“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则见如来。”
乔五味没听明白,毕竟她一个画符又怎么听懂佛家的东西。
只见月一大师缓缓睁开双眼,周遭的世界瞬间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天空中展翅而飞的不知名鸟雀,身后悬挂在屋檐下随风摇晃的风铃,以及站在她身后的那些侍女就像按了暂停键,皆都一动不动。
鬼僧睁眼,万物皆虚。
乔五味这才发现月一大师那双眼与常人不同,在瞳孔处竟有一道金色的光晕,可她并未放松警惕,甚至更加提防。
谁知道眼前到底是鬼僧月一大师,还是编织这场梦境的背后之人乔里源。
许是察觉到乔五味的紧张,月一大师忽开口解释:“乔姑娘放心,佛家宗法,那织梦者是察觉不到异常,何况我入梦只是想将阿兰若带离此处。”
“乔姑娘,可以将阿兰若还给我吗?”
乔五味总不能当棒打鸳鸯的那个棒子,连忙半蹲下来将阿兰若放在地上,这还没有开口呢,阿兰若却双手死死的搂住她的脖子,撕心裂肺的喊道。
“我不要!”
“我不要!”
月一大师垂眸走上前,可手刚伸过去,还未触碰到阿兰若的枯黄的头发,那阿兰若就像只恶狠狠的小狗崽,直接扑上去,用力地咬在月一大师的手背处,
明明都被咬出血,月一大师没有皱眉,也没有抽手,更没有呵斥,只是无奈的问道。
“可是出气了?”
这句话让阿兰若瞬间大哭起来,她觉得委屈,可又不知道自己在委屈什么,心里堵的慌,让人有些喘不过气来,只能转过身双手紧紧抱着乔五味小腿,寻找一丝安全感。
“夫人,我不要跟他走!”
“那火烧在身上实在是太痛了!”
乔五味不由想起在第一个梦境所看到的皮影戏,那个与寺庙僧人相恋,而后被火烧死的皮影人,以及方木桌上摆着的两颗阿兰若的人头。
她忍不住问道:“阿兰若被拽进这梦境中多久了?”
月一大师蹙紧眉心:“下山之后,我们路过个村子借宿,兴许是那天晚上,她就被拽进梦中。”
这番话让乔五味将所有的事情都联系在一起,在玉器店碰到的阿兰若,怕是跟她一样想起所有的事情,故此在看到自己时才会愣住。
但是在那之前呢?
会不会也是被乔里源一步一步给推到圈套之中,并在最幸福时刻,一把锋利的刀落了下来。
亦如她之前那般。
乔五味想了想,便将那两场皮影戏的事情告知眼前的月一大师。
“看来阿兰若什么都给忘记了,她现在害怕你,或者是之前梦境中发生过不好的事情。”
月一大师眉心皱的厉害,紧抿着唇,指尖微微有些颤抖。
他声音有些沙哑:“若是我来早些,兴许就不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乔五味低头对上阿兰若那满是眷恋的眼神:“你就能强行将她带离梦境吗?”
月一大师摇了摇头,他似是察觉到什么,忽抬起头,那双金色的瞳孔紧紧的盯着头顶之上那湛蓝的苍穹,并缓缓道。
“我会在梦境中等待阿兰若醒来,在那之前还望乔姑娘照顾好她!。”
没等乔五味开口答复,便见面前的月一大师闭上双眼,清脆的风铃声从远处响起,僵在半空中的不知名鸟雀扑腾着翅膀,快速的钻入那苍青色的树林中。
月一大师单手合十,另一只手拨动悬挂着的念珠,轻念声阿弥陀佛后,便转身离去。
阿兰若盯着那僧人离去的背影,心里头莫名感到不舍,可很快她就将其抛在脑海,双手紧紧的抱着夫人的小腿。
在山下买新衣裳的侍女赶了回来,乔五味用干净的手帕沾着水,一点点的擦拭阿兰若脸上的污渍,以及身后那被鞭子抽打出的伤口。
厢房内,只有她们两人,侍女们皆在厢房外候着。
阿兰若穿着破旧且不合身的褐色布兜,乖巧背躺在床榻上,哪怕伤口被弄痛,她都紧咬着唇没有发出一点声音来。
乔五味既是来净慈寺还愿,那这戏就要做足些,谁知道乔里源是不是一直盯着自己,她先嘱咐阿兰若好好歇息,而后才离开厢房去寺庙大厅还愿,还添不少的香火钱。
等回到厢房时,却发现阿兰若抱着被褥睡在门口,看样子是想等人回来,却不小心睡了过去。
这一幕让乔五味心软的一塌糊涂。
待回府后,宋滇之神情淡漠的瞥了眼阿兰若,而在看乔五味时,眼中瞬间露出宠溺的神色。
“夫人喜欢即可。”
将阿兰若接到府邸后,乔五味就一直在等机会,等乔里源开始下一步的计划,她寻找机会毁掉这只殇魂的双眼。
但万万没想到,在第三天夜里,宋滇之忽开口说道。
“我们要有个孩子。”
乔五味???!!!!
两人此时坐在床榻上,乔五味满脸困惑的盯着眼前宋滇之,她方才怀疑自己是不是幻听了。
宋滇之伸出右手,有些无奈的捏了捏眉心,并开口解释。
“那只殇魂所编织的梦境就像是一本戏文,这接下来剧情是让我们有个孩子!”
乔五味瞬间涨红着脸,她紧张着用双手揪着衣角,整个人有些扭捏的问道。
“那我们要怎样做才能有个孩子?”
宋滇之抬眸直勾勾盯着满脸羞红的阿乔,嘴角忍不住向上扬起:“什么都不用做,明日一早你就知晓了。”
如宋滇之所说的那般,翌日一早,两人就有了孩子。
乔五味不可置信的盯着微微隆起的小腹,就……这么忽然当妈了?
更让她震惊的是,原本那骨瘦嶙峋、头发枯黄、全身是伤的阿兰若就像是换了个人似的,此时她身着红色的衣裙,精致镂花的金色面具遮住那刺有墨色梵文的左半张脸,露出右半张艳丽的小脸。
眼前的阿兰若应是有十岁,而且一开口把乔五味给整不会了。
“阿娘!”
阿兰若见阿娘迟迟没有回应自己,目光忍不住落在阿娘那微微隆起的腹部,脸上露出落寞的神情。
“阿娘可是有了小弟,便厌恶我不成?”
回过神的乔五味连忙寻个理由搪塞了过去:“没有,只是忽然想起一些往事,有些出神罢了。”
也不知为何,她心里忽然涌出许些不安。
第86章
微微隆起的小腹, 以及判若两人的阿兰若,这些都在警示着危险的降临。
乔里源下出了他第二步棋。
也不知是乔五味在这场梦境开始没多久,就将所有事情都想起的缘故, 梦境中时间的跳跃, 让她并没有获得更多的线索, 甚至对阿兰若喊自己阿娘的事感到困惑。
半响。
乔五味忍不住问道:“你阿爹呢?”
这话让阿兰若微微顿住,似是想起什么,脸色神情微变,并开口质问道。
“阿娘, 昨日的药你是又偷偷倒掉了?”
乔五味则满脸疑惑, 什么药?什么偷偷倒掉,她怎么越听越糊涂呢。
阿兰若见状,先是幽幽的叹口气, 而后她走到床榻前双膝单跪在乔五味面前, 没等乔五味反应过来,便见阿兰若无比眷恋的依靠在她的怀里,用彼此只能听得清声音道。
“乔姑娘, 别出声,你先听我说。”
乔五味!!!!
阿兰若也跟自己一样想起所有的事情吗?那她为什么刚刚喊自己阿娘?
“你的记忆是不是停留在, 将我带回府邸的那几日。”
“若是的话,你就眨三下眼睛。”
乔五味连忙眨三下眼睛,双手因迷茫而紧张, 不由紧握成拳。
“那日你将我带回府邸后,不知什么原因一直昏睡, 宋公子为了你提而走险, 虽是取得一线生机,但也因暴露身份, 如今不知所踪。”
听到这话,乔五味脸上立即露出慌张的神情,她有些诧异道。
“可在我记忆中,只是过了一夜而已。”
怎么会发生这么多事情。
阿兰若只能继续解释:“那乔里源故意让你遗忘这些,好让你继续沉沦在这梦境当中。”
也正是这句话。让乔五味瞬间清醒过来,并十分笃定,眼前依靠在她怀里的这个人不是阿兰若,应是乔里源所创造的傀儡。
“乔里源”这个称呼是第一个梦境,它作为乔府的男主人名字,乔五味并没有跟阿兰若提起,她又怎会知道呢!
看来乔里源很警惕,他应该是发现了什么端倪,故此才让“阿兰若”忽然来试探自己!
乔五味也不清楚自己猜测的对还是错,但在这真真假假的梦境之中,谁都不可相信,只能相信自己。
她立即推开阿兰若,并如发疯般愤怒的叫骂起来。
“什么乔里源,什么梦境,你肯定在骗我!”
“我夫君是不是你被你害死的,还有那什么药,你肯定还想害死我的孩子。”
“当初那人说的对,你就是灾星,我就不应该把你带回府邸。”
毫无防备的阿兰若被推搡在地上,她也不恼,而是慢悠悠的从地上爬站起来,仔细观察着乔五味脸上那惊慌失措的事情。
在确信乔五味不是装疯卖傻,并用着怨恨的眼神盯着自己时,俯身在一旁侍女身上的乔里源才偷偷的松了口气。
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引以为傲的梦境,不知何时出现了缺口,竟偷偷溜进来两只老鼠。
也好在发现的及时。
不过。
好戏才刚刚上演。
乔里源撤掉操控阿兰若身上的那几条看不见的丝线,原本还站立的阿兰若瞬间瘫软在地上,整个人也缓缓清醒过来,在看到站在床榻前,满脸愤怒的乔五味时,忍不住开口道。
“阿娘,你为什么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
“是我做的不好吗?”
乔五味没吭声,依旧保持警惕的神情。
见状,阿兰若也只能嘱咐侍女让厨房去煎药过来,在她看来只要阿娘喝了药,她就会很乖很听话。
乔五味似是想到什么,连忙双手护着腹部那微微隆起的小腹。
“不能喝药。”
“我夫君呢?我要找我夫君。”
乔五味能察觉到面前的阿兰若称谓忽然变了,但依旧不敢放松警惕,继续装疯卖傻起来,看能不能从阿兰若口中,套出宋滇之的情况。
此时阿兰若脸上露出无比自责的神情,她低着头呢喃着。
“都怪我!”
“若不是阿娘收我为女儿,阿爹也不会落水出事,阿娘更不会变得如此疯疯癫癫。”
简单的三句话将填补乔五味空缺的记忆,但她总觉得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这时侍女端来所谓的药进到屋内,那装满黑乎乎药汁的碗上方还冒着热气,看着就苦的要命,乔五味自是不愿意喝。
阿兰若脸上露出浅浅的笑意,声音轻柔的哄道:“阿娘,乖乖的将药喝了。”
令乔五味惊恐的是,自己的身体竟不受控制,正朝着端着药汁的侍女方向走去,待双手端起有些烫的碗,毫无犹豫一口一口的将那苦不堪言的药给吞入腹中。
那药汁苦的乔五味眉头都快要皱掉,心里忍不住把罪魁祸首乔里源给骂个狗血淋头。
于此同时,她还发现自己右手手腕处不知什么时候,竟多出一行看不懂的黑色梵文,若细看的话,会发现它们在呈圆形在慢慢的蠕动着。
乔五味!!!!!
怪不得自己身体不受控制,敢情阿兰若对她施展了言灵之术。
乔五味也顾不得嘴中发出苦到苦的味道,想询问阿兰若为什么要这样做时,却感到眼前一阵眩晕。
阿兰若眼中露出温柔的神情:“阿娘,好好睡一觉,睡一觉什么都好了。”
喝了那奇怪的药汁后,乔五味处于一个很诡异的状态,明明睡过去了,但意识却越发的清醒,甚至能听到候在门外侍女的谈话。
“阿兰小姐才十岁,可手段真是太可怕了。”
“唉,当初夫人就不应该把她带回来,都说了是灾星,不然咱们老爷也不会死得那么惨!”
“我都怀疑老爷也是她害死的,看来夫人肚子里的孩子也是凶多吉少。”
“我们夫人真可怜。”
但乔五味却不觉得自己可怜,只是感叹乔里源的用心良苦,难得为了自己下这盘大棋。
如若没有失忆的话,乔五味整个人怕是会再次陷入绝望与无助的情绪中。
拥有一个如意贴心郎君,两人你情我浓,伉俪情深,过着幸福美满的日子,却因心软收留一名可怜之人,害的自己家破人亡。
那这第三步棋会是肚子里头的孩子吗?
亦如乔五味所猜想的那般,等意识慢慢溃散,又慢慢恢复清醒后,她还未睁眼,就闻到空气中弥散一股浓烈的血腥味。
紧接着耳边就传来阿兰若的声音:“阿娘,虽然弟弟没了,但我会永远陪着你。”
乔五味想着自己要维持人设,她紧闭着双眼,语气冷漠。
“出去!”
阿兰若那半张艳丽的脸上露出受伤的神情,她抿着唇想继续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沮丧的低着头,背影萧条的离开屋内。
乔五味对那匆匆来又匆匆走的孩子没什么感情,她觉得就像是吃撑了小腹有些微微隆起,等消化差不多后,隆起的小腹又恢复正常。
何况还是在殇魂所编织的梦境之中。
乔五味很清楚乔里源此时此刻正在盯着自己,他喜欢看着别人痛苦而又绝望的表情,所以定不会错过这一幕。
没法子哭出来的乔五味只能将被褥扯盖到头上,肩膀抖动的发出呜呜呜的哀嚎声。
…………………………
被强制驱赶出梦境的宋滇之正坐在床榻上,脸上神情阴沉的可怕,但站在旁侧的承桑却丝毫没有察觉到,甚至还在那小声嘀咕道。
“都说让我入梦了。”
宋滇之蹙紧眉心,语气严肃:“被拽入梦中的不单单阿乔,还有一人,而且那只殇魂很警惕。”
听到殇魂这两个字,承桑忍不住开口嘲讽。
“说起来,还不是因为你,这些殇魂才……”
随着宋滇之冰冷的眼神看过来时,承桑将后面想要说的话给咽了下去,他神情担忧的盯着还没醒来的阿姐,忍不住问道。
“那现在怎么办!”
宋滇之眼中露出几分柔意:“我信她,肯定会醒过来的。”
承桑想了想,难得赞同宋滇之说的这句话。
“你说的对!我阿姐肯定能醒过来,我阿姐那么厉害的人,小小的殇魂又怎会斗不过。”
这时他忽然想起什么,连忙问:“你方才说除了阿姐,是不是还有一人也被拽入梦境中。”
没等宋滇之开口,承桑边站起身朝房屋走去,边继续道。
“你入梦没多久,会言灵之术女人的老相好就过来拜托我,看好他们的身体,你不说我还差点忘了。”
这话让宋滇之想起在梦境中,那左半脸刺满黑色梵文的小女孩,眼底掠过一抹担忧的神色。
他忍不住伸手,落在不知何时才会醒来的人儿脸上,声音轻柔且低沉的唤道。
“阿乔。”
门忽被打开,去而复返的承桑站在原地,脸上的笑意在看到这一幕瞬间消失,并开口大骂道。
“宋滇之你这个不要脸的!趁我不在竟对我阿姐动手动脚!”
若不是顾忌阿姐,他恨不得立马跟这狗东西打一架。
宋滇之抬眸,看着气到发抖的承桑,开口质问道:“姓氏都不同,南国前太子可别乱认亲戚!”
承桑上前正准备拍开宋滇之落在阿姐脸上那只狗爪子,可还没出手,门外就传来月一大师的声音。
“两位施主,小僧还可入梦一次。”
第87章
梦是一个很神奇, 且又诡异的地方。
它可五光十色,毫无逻辑,亦可瞬间轰然倒塌, 天昏地暗。
乔五味呆坐在厢房内, 看着那扇从外被锁住的木门, 不知何时,阿兰若开始派人看守着她,除了每日午时能站在庭院内晒晒太阳外,其余时间她都被锁在这个地方。
好像是怕人跑了似的。
刚开始乔五味十分配合, 以为是乔里源的阴谋诡异, 可久了才发现,她只是被关入笼子的鸟儿。
阿兰若在圈养着自己。
这个发现让乔五味感到不解以及不安。
尤其是昨日,阿兰若站在阳光下, 金色的面具熠熠生辉, 却依旧遮掩不住右半张脸那艳丽的容颜,那双浅褐色的双眸紧紧的盯着她道。
“阿娘!别担心!”
“阿兰若会永远陪着你。”
乔五味垂眸看着倾泻在屋内的阳光,宛如一道流淌金沙的瀑布, 斑驳的洒落在地面上,她忍不住上前, 伸出手感受那不存在的温度。
庭院内从宋滇之消失之后就变的很静,静的让人有些害怕,四周也不知从何时开始弥散着一股若似若无的特殊馨香气息。
乔五味一闻就能分辨出, 这是艾草焚烧后所散发的气息。
她对艾草的气味十分熟悉,每当夏季来临时, 师傅就会点燃艾草驱逐蚊虫, 毕竟艾草是自个种的,蚊香则要花钱买。
如果每个人夏季有味道的话, 那乔五味夏季味道就是这股特殊的馨香气息。
她不想在坐以待毙下去,目光落在那扇还没有被封死的木窗上。
“八方符灵,幻形!”
自从上次对付乔里源时,乔五味就发现在这梦境之中,就算没有黄符,颗她依旧能发挥黄符的威力。
话音落后,只见凭空出现五只黄色的小纸人出现在窗沿上,它们开始艰难的从缝隙中钻到外面去,其中一只钻到中途时还被卡住,被窗外两只小纸人硬生生给硬拉出来。
五只黄色小纸人笨拙的歪着脑袋,明明没有眼睛,去依旧能感觉到它们正在盯着卡住推窗的木棍。
半响,五只小纸人神情严肃的走过去,其中两只小纸人抓住比自己身形大好多倍的木棍,身后各站着一只小纸人。
至于剩下的那只小纸人则探出脑袋,盯着守在门口的侍女们。
分工十分明确。
很快,卡在推窗上的那根木棍被挪开,小纸人们各站在不同位置,伸手举起木棍,而后一鼓作气的朝窗户外跳下去。
在落地的瞬间,小纸人们的身形也慢慢消散。
棍子落地发出的声音极小,并未引起注意。
乔五味早已经将头上那繁琐的发饰给拔下来,宽大碍事的袖子与长裙也给扎起来,她没忘拿银票,抓了些一股脑的塞进怀里头。
只是让人诧异的是,从府邸逃出来的过程十分顺利,顺利到让人觉得不真切。
乔五味正站在偏静的巷子口整理衣裳,忽看到正北方的上空出现一道黑色的浓烟,没多久空气中就弥散着一股恶臭味。
这让她下意识蹙紧眉心,犹豫片刻,便朝着正北方的方向赶去。
原本人头攒动的街道此时冷清的不见人影,两侧店面更是大门紧闭,冷风袭来,数几张黄纸钱不知从何时洒落下来,空荡荡的街道上,残破的白色纸灯笼宛如人头滚落过来。
日头明明还悬挂在上空,但四周却透着阴冷的气息。
而那正北方那道黑色浓烟就像是翻滚的巨龙,伸出利爪朝着苍穹咆哮着。
乔五味心生警惕,看来乔里源已经下出他第三步棋。
当走到街道中间时,一名用破布将全身笼罩严严实实的人忽然冲了出来,而在他身后是一群穿着白袍的人,走在最前方的几人手中拿着是沾血的铁爪,跟在后面的人手中都持着一个个黑色的小瓮。
把全身笼罩严严实实的人没跑几步,那沾血的铁爪便勾住了他的肩膀,随着用力一扯,身上的破布被彻底勾烂。
待乔五味看清之后,脸上瞬间露出惊恐的神情,并下意识朝后退了几步。
被铁爪所勾住的人,不,应该不能算是人。
属于人的五官以及胳膊皆都消失,只剩下两双腿,余下部分是一个颜色发黄,中间叠了好多层的肉球,并散发这一股浓烈的恶臭味。
铁爪并不能在这怪物的身上留下什么痕迹,但随着铁爪勾住其中一条腿时,这只怪物则狠狠地被绊倒在地。
与此同时,一个个黑色小瓮迅速砸在那怪物身上,烈火瞬间将其吞噬,那只怪物边痛苦挣扎着,边发出瘆人的哭嚎声。
随着火焰的焚烧,浓郁的恶臭味瞬间弥散开来,黑色的浓烟也冉冉升起。
乔五味眼尖,在那些白袍者丢黑色小瓮时,她瞥见不少人的手臂上,都附满了一颗颗发黄的肉球,就像是从泥地中拔出的一株累累硕果的花生。
穿白袍的众人在瞧见乔五味时,眼底瞬间露出惊喜的神情,人群中也不知是谁大喊一句。
“她身上没有生肉,是灵女!”
“灵女来拯救我们了!”
“只要吃了灵女,我们就可以恢复原样了!”
激动的、疯狂的、贪婪的声音一一传到乔五味的耳中,一股寒意顺着后背直窜到天灵盖,让她不由打了冷颤。
跑!
乔五味立即朝左侧的角落跑去,嘴里念道:“八方符灵,凝风为翼。”
她的背后似是生长一张隐形的翅膀,直接飞向不远处的屋檐之上,沾着血迹的铁爪从后方袭来,乔五味迅速躲闪过去。
也不知是乔里源故意为之,无论乔五味逃多远,那群人依旧跟在身后,就像陷入一个循环当中。
“八方符灵,御火为蛇!”
话音落后,一条条全身冒着火焰的蛇从地面钻出来,迅速缠上这些如疯魔般的白袍者脚踝,伴随着惨叫声,一个又一个白袍者倒下。
而在死之前,他们依旧不甘心的喊道。
“灵女!”
“只要吃掉灵女,我们的病就好了。”
随着白袍者消失,乔五味才敢停下来,她忽然明白,阿兰若为什么要将自己关在厢房里,不让出来!
这时一道悠扬宏亮的钟声从上空响起。
乔五味抬眸,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站在净慈寺的山脚下,而寺庙门前,月一大师正身着白色袈裟,双手合十的站在那。
犹豫半响,乔五味抬腿走了过去。
净慈寺内的香炉中依旧插满点燃的祈福香,有些已燃尽过半,有些才刚刚点燃,在幽淡的檀香味中,大殿内的的金佛正慈悲的盯着两人,它两手胸前合十,身后千手各呈不同姿态,每只手掌心处各又一眼,错落有致与那金佛浑于一体。
乔五味忍不住多看几眼这尊怪异的佛像,而后才将目光落在正前方,那紧闭双眼的见一大师身上。
她在打量,打量月一大师身上是不是也长满那些可怕的肉球。
月一大师低头轻念道:“阿弥陀佛!”
“乔姑娘,此次我来是破解此局,好让你与阿兰若脱离这场诡异的梦境。”
乔五味忍不住问道:“怎么破?”
月一大师沉默半响:“此梦是由阿兰若而生。”
而后,他便与乔五味说起阿兰若的故事。
阿兰若还没出生时,就有个生怪病的兄长,在七岁时手臂忽然冒出一个鸽子蛋小的黄色肉球,阿兰若的爹娘连忙请郎中过来,可药吃了好几副,那黄色肉球也没有消。
最终,他们选择用刀将那肉球给割除掉。
就当以为此事就过去了,几日过后,那手臂上竟再冒出黄色的肉球,而这次是两个,初了阿兰若兄长外,村中还有好些人手臂上也生出这种黄色肉球。
阿兰若的爹娘也只能四处求医,后碰到一个驼背极其严重的婆子,那驼背像是座上,压的那婆子都快要趴在地上。
这驼背婆子在看到阿兰若兄长手臂上那黄色的肉球后,立即说有法子解决,但她有个要求。
那就是还在腹部中的阿兰若。
阿兰若的爹娘犹豫许久,无奈同意驼背婆子的要求,那驼背婆子这才告知阿兰若的爹娘,那黄色肉球不是病,而是瘟疫,人传人变成怪物的瘟疫。
至于这场瘟疫是如何来的,驼背婆子却道,这都是他们自作自受。
村里的人极爱吃狗肉,有时候没狗肉便去猎些獾子打牙祭,可他们不知道的是,有些獾子会在半夜扒死人坟,它们会挖出一个洞,然后钻进去吃死人肉。
吃死人肉的獾子被端上桌,瘟疫就此开始蔓延。
而这种瘟疫名为“伏”。
在驼背婆子跟着阿兰若爹娘回村时,染上瘟疫的村民们也逐渐变成怪物,在手臂上长满那些鸽子蛋大小的黄色肉球后,身体也开始发生变化。
他们的肚子宛如吹气般膨胀起来,堆积的肥肉下垂着,黄色的皮开始吞没他们的脑袋与四肢,全身也开始散发一股恶臭的气味。
驼背婆子让村民将这些“伏”给烧死,有些村民本不愿,毕竟它们也曾经是自己的亲人。
直到目睹其中一人活生生的被黄色肉球给吃掉后,他们才纷纷都举起了火把。
第88章
黄色肉球刀枪不入, 但十分畏火。
随着火苗点燃干柴的瞬间,黄色肉球立即发出凄厉的哀嚎声,直听得在场人心里头瘆得慌。
可怪物被解决, 但这场瘟疫还在蔓延着。
那驼背的婆子已经被众人称为仙姑, 凡是感染瘟疫的众人都跪拜在她面前, 奉上所有钱财哀求着仙婆救救自己,甚至愿塑神像供奉。
最终仙姑给感染瘟疫的众人指了一条明路。
感染瘟疫的人不是不能救,只是这解药十分的损阴德,可想到会变成怪物的众人哪顾得什么阴德, 只要能活下去, 什么事都愿意去干。
而仙姑所谓的明路便是那些身上没有生肉的女子,这种女子被称为灵女,只要吃下灵女的肉, 所感染的瘟疫即可痊愈。
阿兰若就是在这充满死亡、瘟疫、荒唐的村子里诞生, 从娘胎出来还没来得及啼哭,仙姑就以黑狗血与鳝鱼血,两者极阴极阳之物混合墨水, 在她身上刺下第一个字。
阿兰若的命运早早的就已注定好。
乔五味听完阿兰若的故事后,只觉得胸口好像猛地塞上一大团棉花, 让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月一大师犹豫许久,最终从怀里掏出一把纯黑色的匕首,声音很轻道。
“眼下只有杀了阿兰若, 这场梦才可以破。”
看着递过来的纯黑色匕首,乔五味先是愣住, 随即问道:“就没有别的办法吗?”
月一大师神色凝重的摇摇头:“解铃还须系铃人, 此梦境由阿兰若起,也只能因阿兰若灭。”
乔五味思索片刻, 才伸出手接过那把纯黑色的匕首,匕首整体很沉,从颜色来看,像是由整块黑曜石磨成,尤其触碰到匕首的瞬间,只觉得有一股寒气,正渗入肌肤,穿过血肉,钻进骨子里头,让人不由打个寒颤。
她垂眸看了眼手中那把诡异的匕首,开口问:“那阿兰若会死吗?”
月一大师摇头:“乔姑娘,这是梦境。”
“在梦境中死去的人,并不是真正的死去。”
乔五味抬头看着紧闭双眼的月一大师,脸上带着几分为难的神情:“是要将这把匕首捅进阿兰若的心脏,我与阿兰若就可以逃离这场梦境?”
月一大师点点头。
乔五味抿着唇,眼底露出痛苦的挣扎:“可我办不到。”
“阿兰若没有害我,甚至在试图保护我,如若将这般匕首捅进她的心脏,阿兰若应该会伤心。”
月一大师闻言,只能开口劝道。
“乔姑娘,也许对阿兰若来说,死亡是一种解脱。”
“曾经噩梦再次重演,这对阿兰若而言,是件十分痛苦的事情。”
“眼下最好的办法就是杀了她!”
乔五味紧紧握着手中的黑色匕首,她似是被蛊惑了般,轻轻点了点头,并十分赞同这番话。
“你说的很对!”
“杀了它!”
话音落后,乔五味的手抬起,她动作利索干净,只是一个喘息的功夫,那把黑色的匕首便迅速划破月一大师所紧闭的双眼。
是时候从这场无止境的梦里醒过来了!
突如其来的变故打得月一大师措手不及,他右手紧紧捂着受伤的双眼,整个人猛地朝后退了几步,并重重撞在供桌上,插满祈福香的香炉与新鲜的供果瞬间滚落在地。
大殿内金佛的眼睛以及千万只手掌心的眼开始渗出鲜红的血液,屋外不知何时阴云密布,并伴随阵阵的轰鸣声,猩红的血水瞬间倾泄而下。
乔五味见状,就知晓她猜测是对的!
看着跌坐在地上,痛苦捂着双眼的月一大师,不对,应该是是乔里源,亦或者是那只殇魂,乔五味并非靠赌,而是觉得真正的月一大师是不会拿出匕首,让她去杀死阿兰若。
其次就是阿兰若的故事。
乔里源在讲述的过程中,乔五味却想起在第一个梦境中,所看到的第二场皮影戏,那扎着两个小揪揪的小女娃,一个人孤单单朝前走的场景。
或许故事是真的,可乔里源只是想利用这故事,通过自己的手去杀掉阿兰若。
被杀死的阿兰若,有可能不会在醒来,也亦如他所说的那般,在梦境中死去的人,并不是真正的死去,应是会成为一只漂亮的皮影,永远困在梦境之中。
可惜,乔里源偷鸡不成蚀把米,如意算盘也打了空。
他神情痛苦的捂住双眼,身形开始发生变化,从月一大师变幻成阿兰若,又从阿兰若变幻成乔里源,不知过了多久,这只殇魂才露出自己真正的摸样。
等乔五味看清楚殇魂的样子后,整个人不由呆愣在原地,满脸不可置信:“竟然是你!”
怪不得在第一次梦境醒来时,自己会听到“哗楞楞“的奇怪声音,后来总觉得这声音像是在哪听过似的,不曾想竟是幼童手中那拨浪鼓所发出的声响。
面前的殇魂不是别人,正是那日被黑车丢在村门口时,坐在槐树下右手拿着拨浪鼓,边舔着左手拿着饴糖的孩童。
孩童捂着被毁掉的双眼,鲜血顺着的手缝中流淌而下,嘴里却发出中年男子那粗狂而痛苦的哀嚎声。
“痛!好痛!我的眼睛!”
大殿内与金佛浑于一体且摆着不同姿态金手开始动了起来,可因殇魂双眼已毁,这些巨大的金手也只能在胡乱的拍打着四周,碎石横飞,支撑大殿的几根梁木也被一一打断。
乔五味连忙朝殿外退去,空中落下来的那血红色的雨水瞬间打湿了她的衣裳,随着“轰”的一声,大殿瞬间倒塌,但那座金佛却屹立其中。
双眼被毁的殇魂正盘坐在金佛掌心之上,它紧闭着双眼,猩红的血水从那稚嫩的脸上滚落下来,看起来十分的触目惊心。
殤魂痛苦的哀嚎着,声音从正上空响起。
“不要走!!不要再丢下我一个人!”
稚嫩的面孔与那粗狂的嗓音让乔五味猛的想到侏儒这类人,而与此同时,周边景致开始褪色,又一点点的化为灰烬,慢慢消失在这天地之间。
乔五味见状,连忙朝着寺庙外跑去。
梦境的世界正在开始崩塌!
许是逃跑的声音吸引殇魂的注意,悬浮在半空中的金佛立即追赶过去,无数只金手开始疯狂的拍打着地面,试图抓到那逃跑的人。
“阿姐!别走!”
乔昭小小的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在金佛的掌心上,那双被鲜血染红的眼睛正可怜兮兮的盯着乔五味,于此同时,顾氏的身影也出现在旁侧,她双眼紧闭,猩红的血泪从脸颊滚落而下,脸上神情看起来十分的痛苦。
半响,顾氏才艰难开口。
“孩子快逃!逃的越远越好!”
这无疑让殇魂感到愤怒,而金佛则将掌心上的两人狠狠的给拍在地上,并用力碾压着。
“留下来!”
“给我留下来!”
“我不要一个人!”
乔五味收回目光,扭头继续朝着山下方向逃去。
见计划都没有得逞的殇魂想追赶,却愕然察觉到金佛正在慢慢的消散。
不是金佛。
是这梦境的世界,还有他自己!
乔五味伫立在一片白茫茫的世界,随着殇魂消失,它所创造的梦境也跟着消失,但奇怪的是,应该醒过来的她却还留在这地方。
为什么呢?
很快,乔五味的疑惑就得到了解答,正前方不知何时出现一皮影戏台,在白色的幕布中,小小的人正坐在台阶上,右手拿着拨浪鼓,满脸幸福的舔着左手拿着饴糖。
在他身后正站着满脸慈爱的青年夫妻。
随着皮影戏中春去秋来,东流逝水,那只小小的人儿依旧不变,但青年夫妻已经面露惊恐,用看怪物的眼神盯着他。
与此同时。
眼尖的承桑忽大声喊道:“我阿姐手指动了!!”
第89章
伴随无数只没有脸的殇魂出现那小小人身后, 白色幕布正中间逐渐变黑,只见橘黄色火焰瞬间将所有一切皆给吞没。
这场妄诞的梦境彻底破灭,囚在这儿的亡魂, 纷纷化身颜色缤纷的蝴蝶, 展翅朝着远方飞去。
可有两只一大一小的蝴蝶很奇怪, 它们一直徘徊在乔五味的面前,迟迟不愿离去。
乔五味似是想到什么,将手抬在半空中,两只蝴蝶立即停歇在上方, 半响才依依不舍的消失在蝴蝶群中。
方才, 是在告别!
随着一群群蝴蝶消失在白茫茫的天际,乔五味身体忽不受控制的直直朝后摔去,从白茫茫的世界中坠入那如墨汁般的潭水内, 整个人也猛的惊醒过来。
睁眼的瞬间, 就对上一双红彤彤的像是兔子般的眸子,紧接着就听见承桑那激动又高兴的喊道。
“阿姐!你终于醒了!!”
乔五味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喊自己阿姐,随即下意识在屋内寻找宋滇之的身影, 侧目看去,便见那人正站在门口处, 逆着光瞧不清脸上的神情如何,但能清楚的瞧见,宋滇之的手里正端着一碗热腾腾的米粥站在那。
这样的宋滇之沾满了人间烟火气息, 已不再是那高高在上的仙者。
乔五味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发现嘴里头干的不行, 承桑见状, 手疾眼快的倒了杯温热的茶水递过去,并心机的挡住阿姐视线。
“阿姐, 你快润润唇。”
说完,承桑便俯身想将阿姐给搀扶起来。
只是这手还没有伸出过去呢,连衣领带着人被宋滇之给拽到旁侧,他声音淡漠,若细听的话会察觉到几分柔情。
“阿乔不爱喝茶水。”
承桑本想开口反驳,可忽然想到什么,那张俊朗的脸上立即露出失落的神情,而后一句不吭的站在那,眼巴巴的盯着自家阿姐。
宋滇之将手中的米粥放在旁侧,俯身伸出手,动作十分轻柔,将躺在床榻上的乔五味给托坐起来,在这过程中,两人贴的很近,他那如鸦黑色的长发垂落下来,轻轻扫了扫乔五味的脸颊。
“我……自己能来。”
乔五味猛的想起来在梦境中的事,整张脸羞红的厉害,说话都有些结巴起来,而在听到宋滇之发出愉悦的轻笑时,她忍不住抬眸瞪了眼这个男人。
承桑可是将两人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他气得直跺脚,心里更是忍不住叫骂道。
什么临潮仙君,怕不是个男狐狸精吧!
他上前将放置旁侧的粥水端在手中,而后满脸殷勤的凑到自家阿姐面前。
“阿姐,喝粥。”
热腾腾的小米粥散发着食物芬香,一股脑的钻进三日没进食的乔五味鼻腔中,肚子不由自主的叫唤起来。
乔五味正准备伸出手接过承桑手中的碗,却见他无比贴心用汤匙勺着米粥递了过来,并一脸期待的看着自己。
“阿姐!我喂你!”
乔五味:……
她实在张不了这个嘴。
“我自己来!”
乔五味几乎是从承桑手里将碗抢过来的,虽饿的慌,但也知晓不可狼吞虎咽,而是小口小口的咽下这香喷喷的米粥。
食物温暖冰冷的肠胃,这碗米粥让她重新活了过来。
站在旁侧的宋滇之眉眼一直含着浅浅的笑意,尤其瞥见乔五味如此生动的摸样,嘴角忍不住荡漾出笑意来。
乔五味被宋滇之那灼热的目光盯的有些不自在,她吃得干干净净的空碗递给承桑,然后抬头对上宋滇之那深邃如墨的双眼。
只是片刻,乔五味便慌乱侧过头,目光落在那阳光明媚的屋外。
这一幕瞧的承桑只觉得刺眼,他上前挡在宋滇之的面前,并将手中的空碗递过去,十分理直气壮道。
“既然碗是你拿来的,理应你送回去。”
宋滇之看了眼承桑,也不恼,甚至很听话的接过碗,转身离开了房间。
乔五味的余光瞥见宋滇之的身影离去后,才垂下眼眸,随着急促跳动的心脏也慢慢恢复平时的频率。
不知是想到什么,她的嘴角忍不住上扬,只是那摸样看起来傻傻的,呆呆的。
承桑搬着长木凳坐在床榻前,忍不住轻咳了声,他忍不住怀疑,眼前的乔姑娘真的是自己阿姐吗?
虽记忆中的阿姐身影有些模糊,但在承桑心中,阿姐就是悬挂在夜空中的明月,是雪山之巅那一捧纯白的雪。
矜贵,娴雅,冷傲。
可唯瞧见他时,那张倾城脱俗的脸上才会露出一抹浅浅的笑意。
但乔姑娘与阿姐却是极其相反的存在,她活得像是太阳,亦如野外中一朵不知名的野花,舒展着身姿,肆无忌惮生长。
思索半响,承桑从怀里掏出那找寻回来的寻魂铃,并将其递到乔五味的面前。
“你再摇摇看!”
乔五味记得这寻魂铃,在承桑过来抢夺时,寻魂铃从她手中发出清脆的响声,而后承桑的态度就发生一百八十度转变,并激动称呼自己为阿姐。
想了想,乔五味伸手接过那黑漆漆的寻魂铃,然后在承桑那无比期待的目光中,轻轻的摇了摇。
“叮叮叮~”
没有铃舌的寻魂铃再次发出清脆的声响。
承桑的眼眶再次红了起来,他低下头,迅速伸手将眼泪水擦拭干净,声音有些瓮翁道。
“你就是我阿姐!”
乔五味错愕的眨了眨眼,心里忍不住想,她怎么可能是承桑的阿姐!
“不,我不是!”
承桑这个人物虽并没在原著中出现过,但乔五味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是身穿到书里头,不可能会是承桑口中的阿姐。
闻言,承桑有些委屈道:“可寻魂铃响了,你就是我的阿姐”
乔五味瞅了眼那黑漆漆的寻魂铃:“有没有一种可能,它坏了呢?”
承桑则摇摇头:“鬼界之物是不会轻易损坏,更是不会出错。”
乔五味还是不死心:“要不你让别人试试,兴许其他人也能摇响它。”
话音落后,门外就传来阿兰若有些虚弱的声音。
“乔姑娘,打搅了!”
阿兰若是被月一大师搀扶而来,两人进屋之后,月一大师便说明来意:“多谢乔姑娘救下阿兰若,日后乔姑娘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可尽管开口。”
虽脱离的梦境,但梦境所发生的事情,阿兰若却记是得一清二楚,想到自己口口声声喊着乔姑娘为阿娘时,刺满黑色梵文的脸上不由露出几分尴尬。
“多谢。”
乔五味并未将两人的话放在心上,更没有注意阿兰若神情有些什么不对,她连忙将手中的寻魂铃递过去。
“阿兰若你快来摇下这寻魂铃,它肯定是坏了。”
在鬼行时两人便见过这寻魂铃,虽不明白乔姑娘为什么要让自己去摇寻魂铃,但阿兰若还是接过来,在半空轻轻的晃了晃。
没有铃舌的寻魂铃在她手里,发不出一丁点声响。
乔五味的脸上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承桑则紧紧盯着自家阿姐。
这时站在旁侧的月一大师忽开口道:“肉身只不过是具皮囊,唯有藏在皮囊中的灵魂才是永恒。”
说罢,他便搀扶着阿兰若离开。
乔五味清楚人是有前世今生,但问题是,就算她有前世今生,那也不可能会在一本书里头。
但这件事情乔五味没办法解释,只能放任承桑一口一个阿姐喊着。
确信找回自己阿姐的承桑似是想到什么,他摆着脸,神情严肃的道:“阿姐,日后你离那宋滇之远些,他不是什么好东西。”
这让乔五味下意识反驳:“你怎么骂人,宋滇之他好的很。”
在她看来,除了自己之外,谁也不可以说宋滇之的坏话。
承桑!!!!
而后他疼心疾首喊道。
“阿姐,你不要被宋滇之美色冲昏了头脑,千年之前,要不是他没好好镇守冥海归墟,殇魂便不会逃出来,更不会牵连南国,阿姐你也不会死!”
在唛城时,那只殇魂开口讥讽宋滇之为临潮仙君时,乔五味就猜测出,宋滇之是与殇魂有什么牵扯,却不曾想到他竟是镇守冥海归墟的仙者。
想必宋滇之额间的罪仙印,便是因此而来的。
宋滇之神情淡漠的站在屋檐下,明明是沐浴在温暖的阳光中,可全身却散发阴冷的气息,他垂眸,长长的眼睫毛微微颤动,让人瞧不清那眼底的情愫。
屋内两人的对话陆陆续续传入宋滇之的耳中,他静静伫立在原地,许是没料到阿乔竟是当年南国那最尊敬的皇女。
千年前南国那盛大的神祭节,便是庆祝他们的皇女继承神女一职。
宋滇之恍惚记得,当时他站在载歌载舞的人群中,抬眸看向站在城墙上,那身着金白两色宫裙的年轻女子。
两人视线在空中交汇,片刻,又彼此看向别处。
屋内。
乔五味听完承桑这番话后,忍不住蹙紧眉心,她语气严肃道。
“承桑,就算我是你阿姐的转世,但我现在叫做乔五味!”
“乔五味只会是乔五味,不会是任何人,她是个从小就被父母遗弃的孤儿,只有一个师傅,还有一个夫君。”
“你听好,我夫君的名字叫做宋滇之,如果你期待让我憎恨这个人的话,怕是办不到。”
第90章
承桑整个人呆呆的伫立在原地, 久久没有回过神。
南国长皇女从出生那日,便指定成为下一任神女,在可走路时, 就被神女官从南国皇后身边抱走, 带回神女宫教养。
神女, 是令南国所有人都敬重的存在。
故此承桑从懂事时就知道,他的阿姐是南国的神女,后来再大些,承桑只在祭祀节时, 远远的看着自己的阿姐, 他忍不住想,阿姐生的可真好看。
只是阿姐为什么不看他?
是不是不喜欢自己?
直到承桑束发那日,南国庆祝太子的成童之年, 举办极其热闹的宫宴, 他满心欢喜的以为阿姐会来,可等宫宴结束,百官离去, 都没有等到心心惦记的身影。
莫名的委屈与失落让承桑不顾众人阻拦,朝着神女宫所在的方向跑去。
而在半路, 冬日第一场初雪落下来时,他看到阿姐那神情焦急赶来的身影。
那夜,晶莹通透的雪花落在阿姐那清绝的眉目上, 长长的睫羽还凝挂着雪花融化的水珠,她怀里是好几枝开的灿烂的红色梅花。
红的烫人。
在很多年后, 承桑才知道, 那是阿姐给予他的偏爱。
可眼下,阿姐的偏爱给了别人!
这个认知让承桑眼眶红的厉害, 尤其是看到阿姐用愤怒的眼神盯着自己时,整个人露出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模样。
乔五味很生气!
她不喜欢承桑说宋滇之的坏话,更不喜欢被看待成别人,还将所谓的恩怨施压在自己身上。
故此在看到承桑低头离开屋子时,反而是松口气。
见屋内只剩下自己一人,乔五味索性抬手舒展许久未动的筋骨,许是躺太久的缘故,肩膀处瞬间传来骨头“咔咔”响的声音。
她似是想到什么,低头闻了闻胳膊,然后陷入了沉默。
好像臭了!
乔五味艰难的从床榻上爬站起来,抬头就看到宋滇之站在房门口,她的脸上立即露出浅浅的笑意,并开口喊道。
“诶,宋滇之,我想沐浴。”
宋滇之目光专注的看着眼前的人,眼神过于的灼热,他扬起嘴角。
“我去备好,晚些喊你。”
声音低沉而又温柔。
看着宋滇之离开的背影,乔五味才双手轻拍着那发烫的脸颊,整个人就像是喝醉了般,有些飘飘然起来。
很快,要沐浴的热水便已经烧好。
站在院外的村民,看着那如神仙般的男人脸上沾满不少灰渍,忍不住夸赞道。
“你对娘子可真好。”
宋滇之垂眸,瞥了眼有些脏的双手,轻轻的“嗯”了声。
乔五味整个人都浸泡在装有热水的浴桶中,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她双手捧着把温热的水到脸上,似是想到什么,那悬挂水珠的睫毛眨了眨,圆溜溜如同葡萄般的眼睛亮晶晶盯着面前那扇紧闭的木门,而后小声呢喃道。
“梦里那件没有成功的事,一定要给完成咯。”
话音落后,乔五味又开始洗洗搓搓,直到小脸被热气熏的红彤彤后,才穿着村民娘子的旧衣裳出来。
她搬着小凳子坐在屋檐下,吹着带着凉意的过堂风,散散身上的热意,以及吹吹散落在身后,还带着湿气的长发。
乔五味探出半个身子环顾四周,却不见宋滇之的身影,下意识蹙紧眉头。
这时站在院内左侧的菜园中的村妇见状,连忙道:“小娘子别急,你那夫君随我家男人去山里猎野鸡去了。”
村妇提着菜篮子来到井边,提了小半桶的井水,从菜篮子摸出一把红彤彤的李子出来,放到木桶中洗了洗,将其挑出三四颗出来,走过那小娘子面前递过去。
“拿着,自家种的李子,尝尝味。”
乔五味伸手接过那湿漉漉的李子,李子带着井水的凉意,握在手中像是快要融合的冰块似的,她不由放在脸上贴了贴,并疑惑问道。
“去猎野鸡做什么?”
她低头咬了口那红彤彤的李子,酸酸甜甜的果肉让她嘴里狂分泌出口水。
村妇笑眯眯道:“自然猎回来炖汤,给你补身子。”
听到这话的乔五味不由微微愣住,毕竟她很难想象出宋滇之去山上猎野鸡的画面。
不知是的习惯果肉的酸味,接下来每一口都觉得那李子甜到心坎里头。
村妇将菜篮中的李子都浸泡在那冰凉凉的井水中,想着待会人回来就可以拿一颗在嘴里解渴解暑,忙活完后才回屋内喝茶水纳凉。
半响,她忽开口道:“真好,你从梦中醒过来了。”
村妇的声音有些哽咽,她低头继续喝了几口茶水,又急忙忙的去厨房里头忙活起来。
乔五味想了想,起身走到厨房门口,便见村妇正低头用衣袖擦拭着眼角,她耐心等待村妇擦拭完泪水,装作没事人之后,才轻轻开口道。
“阿嫂。”
“那样的事情以后不会再发生了。”
村妇立即反应过来,忍不住笑道:“那就好。”
可笑着笑着,又哭了起来。
乔五味又回到屋檐下坐在小凳子上,见头发干的差不多后,才左手抓着长发,右手拿着木簪,熟练的将其盘起来,只留许些碎发落在脸颊两侧。
可坐等右等,她都没有瞧见人回来,索性站在院门口探着脑袋盯着路口,来回几趟瞧的村妇眼睛都累了,她有些无奈。
“那山就在不远处,乔姑娘要不去看看?”
乔五味有些犹豫:“那我去看看?”
村妇有些忍俊不禁的看着乔五味离去的身影,低头继续将打上来的井水倒入木桶中。
赶去那座山的路上,中途要过一座石桥,石桥下方是清澈见底的溪水,正朝着低处缓慢流淌着,河床两侧则分布大小不一的鹅卵石。
阿兰若双手提着裙角,露出刺满梵文的双脚,踩在那并不是很深的溪水中。
岸边的树荫处,身着黑袍的月一大师紧闭双眼,正盘腿坐在一块巨石上,忽一只胖乎乎的鸟雀停落在他肩膀上,歪着脑袋梳理着羽毛。
“阿若。”
男人开口的瞬间,鸟雀受惊扑腾的翅膀朝空中窜去,四周的树林随着清风晃动起来。
正在玩水的阿兰若,抬眸疑惑的看去。
月一大师抿着唇:“溪水太凉了。”
见是关心自己,沐浴在阳光下的阿兰若的脸上忍不住露出浅浅的笑意,整个人显得十分明媚,她忽然开口问道。
“喂,刚刚是风动了吗?”
月一缓缓睁开眼,那双带着金色的瞳孔对上阿兰若带着笑意的双眸,嘴角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
“嗯,刚刚风动了!”
那只受惊的鸟雀掠过湛蓝的天空,最终落在山脚下的树梢上,它歪着脑袋,盯着路过树下的两人后,又扑腾的翅膀飞向山林间的深处。
双手提着快十只野兔野鸡的村民,那脸上的笑意就没有停下来过,他活大半辈子,还是头一次见兔子直接撞死在自己面前的场景。
真是大开眼界了。
宋滇之不急不慢的跟在旁侧,刚走到山脚下,似是察觉到什么,抬眸朝前方看去,便见乔五味手中抓着的一把不知名野花,正满脸笑意的朝着自己挥手。
村民见状,十分识趣道:“宋公子,我就先回去了。”
宋滇之微微勾起嘴唇,荡漾好看的弧度,漆黑的眼眸露出柔柔的光,看着走过来的人,心跳如鼓。
那颗落入冻僵的种子,早就成为一棵大树,正在守着自己那朵漂亮的花儿。
“你怎么来了。”
那尾音上挑着,藏着不易察觉的欢喜。
乔五味将方才采摘的不知名野花束,全都一股脑的塞在宋滇之的怀里,她耳根子红的厉害,眼睛压根不敢看着面前的男人。
“找你。”
宋滇之垂眸,在看到那些野花束时,那双狭长的丹凤眼中露出一抹诧异,显然没有想到这花是给自己的。
许是察觉到宋滇之在想什么,乔五味低着头看向左侧,她双手别在身后,抬脚提着地面上的碎石。
“我之前见你好像很喜欢花,刚刚没事就才采了些。”
那如谪仙般的人俯身轻嗅着一朵不知名野花的场面,一直印刻在她脑海中,故此在瞧见那朵朵盛开的野花时,就忍不住采摘了些。
宋滇之伸手将怀里的野花束递到鼻前,轻轻嗅了嗅,长如蝶翼的睫毛微微发颤。
“很香。”
他嘴角笑意满溢开来,好看眉眼也随之弯起,如同璀璨的星光落入乔五味的心尖。
“宋滇之。”
“嗯?”
乔五味那背在身后的右手紧紧扣着左手的掌心,鼓起勇气问道:“你在梦里说的话还算数吗?”
宋滇之目光灼热,紧紧盯着面前的人儿,那修长且骨架分明的手轻轻的摩挲着野花梗。
“哪一件?”
耸兀的喉结缓缓上下滚动着。
察觉到落在自己身上,那无法让人忽视的目光,乔五味轻咬着唇,继续开口。
“每一件。”
“算数!”
明明站在树荫下,凉爽的清风时不时拂过,但乔五味的手心却满是汗渍,脸更是热的厉害,她双手下意识紧握成拳。
“那,那你闭上眼睛。”
宋滇之只觉得喉咙有些发干,而后缓缓闭上了眼。
片刻。
湿润柔软的触觉落在他唇上,带着杏子的清香与酸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