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谢蘅刚回到座位,谢澹便放下酒杯朝他走来,自然而然的坐在他身侧,道:“我过来就一直没见瞧见你,还道你今日不来。”
谢蘅淡淡瞥他一眼,毫不客气道:“二皇子眼线众多,还能不知我来没来?”
谢澹垂眸,不作声了。
谢蘅状似随意的四下扫了眼,试图找出方才那人,可他素来不爱与朝臣打交道,对这些人并不了解,也对不上号,一眼看去大半都是陌生面孔。
但身边这位却是对这些人了若指掌的。
谢蘅不动声色的收回视线,问谢澹:“二皇子来多久了?”
谢澹早已习惯谢蘅的脾气,对他方才所言也并没有放在心上,如实道:“大半个时辰。”
谢蘅哦了声,不经意抬眸间便见谢邵起身端着酒杯走向乔大爷,而乔大爷虽神态恭敬,却不似往日那般生疏,神态中多了几分温和,他不由挑眉:“方才发生了什么?”
谢澹随着他的视线望去,沉声道:“父皇来过,当众为太子选定太傅。”
选定何人不必谢澹明说谢蘅也知道了。
他不由侧目看向谢澹:“乔家历任家主多为帝师,二皇子又落下乘了。”
谢澹收回视线,眼底一片沉郁。
“想掰回一城么?”谢蘅问。
谢澹一愣,转头看向谢蘅。
外人都道谢蘅已与他一条心,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谢蘅从未应承过他什么,也从不关心他与太子的争斗,这是第一次,他向他表明立场。
“阿蘅,你……”
“不愿便罢。”
谢蘅淡淡打断他,伸手去拿桌上的酒杯,然才刚刚碰到酒杯谢澹就按住他手腕,皱眉道:“阿蘅,此酒甚烈,我让人换果酒。”
谢蘅冷眼一扫:“二皇子管的有些多了。”
谢澹对谢蘅从来都不强硬,但这次,他没放手。
谢邵敬完乔大爷,正想往谢蘅的席位上走,瞥见这一幕后微微驻足,他的视线在二人的交叠的手上快速划过,脚步一转,走向了乔相年。
谢蘅谢澹僵持片刻后,谢蘅不耐的斜了眼谢澹,皱眉道:“行了,不喝便是!”
谢澹这才松开他。
“阿蘅有什么法子?”
谢澹吩咐完人去换果酒后,才朝谢蘅道。
谢蘅盯着案上的核桃,懒散靠在椅背上,问道:“方才在我之前,有谁刚回宴席?”
谢澹伸手拿起核桃,轻易在掌心捏碎,边剥边道:“在你之前,陆续有大约十来人返回宴席。”
谢蘅皱眉:“这么多?”
谢蘅嗯了声,将剥好的核桃放入谢蘅面前的碟中,道:“今日琼林宴,朝臣们开心,难免多喝几杯,中途离席如厕的人很多。”
不待谢蘅问,谢澹便继续道:“在你之前一刻钟内回来的人有乔二爷,兵部,刑部尚书,侍郎,吏部侍郎,御史台中丞,大理寺卿和少卿,还有几个新科进士。”
乔二爷的声音谢蘅再熟悉不过,自然能排除;那女子唤的是大人,进士还未任官也能排除,其他几人谢蘅别说声音,就是脸都认不全,更别提能从声音里分辨出什么了。
“年纪在四十到五十之间,会武功的都有谁?”谢蘅又道。
谢澹愣了愣,道:“兵部刑部尚书,兵部侍郎,吏部侍郎,大理寺卿,御史台中丞,新科榜眼高嵛成。”
谢蘅听的有些头疼。
怎么这么多人都会功夫。
谢澹从谢蘅的话中意会到什么,顺手将碟子递给谢蘅,道:“阿蘅莫不是撞见什么了?”
谢蘅半点不客气的接过碟子,捻起核桃肉放进嘴中,含糊嗯了声,道:“撞见了个大的。”
谢澹一怔:“?”
谢蘅示意谢澹附耳,轻声道:“偷奸,卖国贼。”
谢澹瞳孔猛地一震,放在膝上的手砰地紧攥成拳,但很快他就放松下来,沉声道:“你可有被发现?”
撞见这等惊天秘密,若被发现必会招来杀身之祸!
谢蘅神色淡然的吃着核桃点头:“嗯啊。”
谢澹心中登时掀过一阵惊涛骇浪。
他虽强行忍着,但语气还是重了几分:“你跑去后园作甚!”
谢澹不苟言笑,常年一张冰块脸,加上气场过强,不少人都有些怵他,发脾气时更是少有人敢直视他,但谢蘅却慢慢回头直直迎上他的视线:“你在凶我?”
谢澹几番隐忍后,偏过头:“没有。”
谢蘅冷哼了声,将空的碟子砰地放到案上,又懒散的靠了回去。
良久后,谢澹沉着脸拿起两颗核桃,重重捏碎。
两道清脆的响声接连传来,引得邻桌世子贵公子悄悄侧目,见谢澹一身戾气,谢蘅也阴沉着脸,都不由咽了咽口水,默契的借着敬酒远离此地,免得殃及鱼池。
过了一会儿,谢澹又剥好一碟子核桃,递给谢蘅,谢蘅没好气的接过来,道:“别以为你能捏死核桃就能威慑我!”
谢澹沉着声音道:“没有。”
“除了年纪和会武功外,那人还有什么特征?”
既然已被发现,他们必定不会放过阿蘅,他们现在唯有先下手为强!
谢蘅盯着谢澹,狠狠咬下核桃肉:“没有了!”
谢澹紧紧皱着眉。
他知道谢蘅不会在这事上瞒他,如此,敌在暗他们在明,就很有些棘手了。
谢蘅咬完一碟子核桃,再次将碟子丢回去,道:“若二皇子能揪出这个人,便是立了大功。”
谢澹默默倒了杯果酒给他,道:“这件事交给我,这几日你别出门。”
谢蘅一口饮尽果酒,冷哼一声道:“你管我出不出门。”
说罢,他便起身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谢澹盯着他的背影,眼中杀意涌现。
随后,他唤来贴身侍卫,吩咐道:“派几个暗卫暗中保护世子。”
罢了,他无奈的叹了口气,道:“别被他发现。”
免得又来闹,说他监视他-
柳襄几人寻到那只猫交给重云,已是一个时辰后的事,琼林宴也已经进入了尾声,几人没有留下的必要,相互道别各自回府。
月光下,柳襄和宋长策缓步并肩而行,影子被月光拉的很长。
柳襄握着剑,掌心却总是传来一阵灼热感,好似,她掌心下不是剑,而是不断在她脑海中徘徊的腰身。
宋长策抱着剑望着前方虚空,眼中因醉酒隐有些朦胧。
二人各自走神,安静着走完了很长一段路。
直到转入将军府所在的巷中,柳襄才发现今日宋长策似乎过于安静了,偏头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想什么呢?”
宋长策偏头看她片刻,晕乎乎的晃了晃脑袋:“没什么。”
他一定是喝醉了,心头才会出现些不明原委的伤怀。
柳襄皱眉看着他:“是吗?”
宋长策嗯了声,然后抬头看向天空,喃喃道:“边关没有这么好的月色,没有这样的美酒,也没有迷人眼的美人。”
“但为何,我会想回边关了。”
柳襄跟着他抬头看了眼。
月儿高挂,满天星辰,确实是难得的美景。
“看会儿?”
柳襄碰了碰他的胳膊,道:“以后还不知何时会再回京呢。”
宋长策被乔祐年拉着到处认兄弟喝了不少酒,虽然找猫醒了会儿酒,但此时反应还是有些迟钝,好一会儿才点头:“你说的对,我们终归是要回边关的。”
半柱香后,二人跃上了将军府的屋顶。
宋长策摊在屋顶,手枕着头,看着漫天星辰:“好看。”
柳襄手撑在身后,盯着那轮弯月:“嗯,好看。”
二人对视一眼,各自笑开。
一个笑弯了眼,一个颊边现出两个酒窝。
二人的傻笑引来了老管家,老管家提着灯笼寻了几个位置看,确定屋顶上的人是谁后,吓的忙喊道:“姑娘,宋小公子,你们怎么爬到屋顶上去了呀。”
笑声猛地止住,柳襄和宋长策回头看了眼老管家,又对视一眼,忙各自爬起来,拿着剑飞身而下。
“哎哟慢点慢点。”
老管家急切道:“这么黑的天,摔了可如何是好?”
待二人走近,酒气扑面而来,老管家的眉头又皱了起来:“姑娘又喝酒啦?”
柳襄忙将宋长策推过去:“我没喝,是他喝的。”
宋长策嘿嘿一笑,点头:“嗯呐,是我,姑娘没喝。”
老管家见他脚步略有些踉跄,忙伸手去接他手中的剑:“喝这么多怎好再拿剑,伤着自己怎么办。”
宋长策那把剑极重,他自然不可能递给老管家,便下意识往后躲了躲,脚步踉跄了下差点栽过去,柳襄眼疾手快的在他身后撑了撑,并从他手中拿过剑,道:“柳爷爷说的对,都醉成这样了怎么能再拿剑呢,我帮你拿回去。”
宋长策转了两次头才看见柳襄,傻愣愣点了点头:“喔,好喔。”
老管家便拉着宋长策往他院里走:“都这么晚了,走,回去歇着。”
柳襄抱着两把剑跟在后头附和道:“对对对,快回去歇着。”
宋长策自是听话的顺着老管家的力道往前走,挽着老管家胳膊道:“柳爷爷怎么这么晚还没有睡呀。”
老管家将灯笼往他跟前挪了挪,嘱咐道:“小心些,慢点走。”
“春望说你们还没回来,我就在这里等你们啊。”
“姑娘看得见不?”老管家说完又回头去看柳襄,柳襄正悄悄踩着二人的影子,闻言忙快走两步上前,用一只手抱着两把剑,另一只手搀扶着老管家道:“我看得见的,柳爷爷慢些走,都这么晚了,柳爷爷不用等我们的,要早些休息才是。”
老管家笑的很是慈和:“你们不回来我也睡不安稳,且这人老了觉也少,还不如出来等着呢,看到你们回来,我才放心。”
“那下次我们早点回来。”柳襄道:“再不让柳爷爷等了。”
“今日琼林宴,晚了也没甚的。”老管家说罢又看向宋长策:“但还是莫要喝这么多,伤身体。”
柳襄遂探头看向宋长策,道:“听到没有,柳爷爷说了以后不许这么喝了。”
宋长策重重点头:“嗯,以后早点回来,也再不喝这么多了!”
月光温柔,晚风清凉,三人有说有笑缓步走在长廊,无比的温馨-
琼林宴后,新科进士十人选入翰林,其中包括殿试三甲。
褚公羡授予编修,其余皆是检讨。
乔相年早半年入的翰林,如今亦是编修。
乔褚二人成了同僚自都很是欢喜,共事一段时日后,对彼此愈发欣赏,另榜眼高嵛成,探花宁远微也与二人走的很近,尤其是宁远微。
宁远微出身寒门,寒窗苦读十余载一朝高中,亦是旁人眼中的少年天才,他话不多,性子略显腼腆,乔相年对其也多有照顾。
三人时常结伴而行。
转眼半月过去,天气逐渐燥热起来。
这日下值早,太阳还未完全落下,乔相年便让褚公羡上马车,送他回去。
褚公羡还未应,宁远微便也下了阶梯,上前与二人打招呼。
褚公羡租赁的屋舍位于城南,从翰林院出来步行过去需要半个多时辰,宁远微住在城北,过去也需半个多时辰,而乔相年与两人都不顺路。
若送一人不送一人自有些不妥,而若都送,乔相年怕是要天黑才能回府。
褚公羡遂道:“明日休沐,今日不必急着回去,正好顺路去看看晚市,便不劳烦容章了。”
说罢,他便与乔相年宁远微作别。
乔相年见此便没再多说什么,转而看向宁远微:“远微,若是方便我送你一程?”
宁远微忙道:“多谢乔大哥,今日城北当集,此时应还未散,我想过去看看。”
宁远微出身微寒,一直都很节俭,虽高中探花少年成名,却并未因此骄傲自得,面对世家权利地位的诱惑,始终保持初心不曾动摇半分。
城北集市上的东西很是实惠,他每逢集市都会去看看。
乔相年经过这段时日与他的相处,对此自是知晓的,遂没再多言,抬手与他作别。
宁远微目送马车远去后,便快步往集市走。
他需要一些笔墨,若赶在集市将散时或许还能捡些便宜的。
他略会一点拳脚功夫,赶路要快许多,两刻钟后他便赶到了集市,摊贩们边收摊,边低价卖一些剩下的东西。
他急忙寻到熟悉的摊位前,见还剩下一点纸墨,忙温和询价。
摊贩认得他,他每次都是赶在最后来,他若有剩下的就会低价卖给他,闻言便笑着比了个数,道:“还是这个价,公子可是都拿着?”
“嗯。”宁远微从袖中数出几个铜板递过去。
摊贩将纸墨包好并提醒道:“瞧着天要变了,公子可要快些回去。”
话刚落,天空中便传来一道雷声。
宁远微忙接过纸墨护在怀里,向摊贩道了谢后快步离开。
集市到屋舍还得要两刻钟,宁远微半点不敢耽搁。
他淋点雨倒无碍,纸墨淋坏了就可惜了。
但这个月份的天说变就变,他才刚走出集市就开始落起雨,到了正街时,雨已疾。
宁远微忙抬眼去寻可以躲雨的屋檐,但因担心怀中的纸被淋坏,略有些着急不慎被一个小石坑绊倒,怀里的纸墨跟着落了一地。
他不顾自身的狼狈,急急去捡纸墨,墨倒还好,有瓶子装着,可纸见了雨水,很快就拿不起来了。
他放轻动作试图拯救一些出来,细白的手指染上泥浆,格外狼狈。
就在这时,一把伞撑到了他的头顶,他忙抬起头,便见前方不知何时停了一辆马车,马车里的姑娘正掀开车帘看着他。
姑娘衣着华贵,明媚动人,尤其是那双眼睛,极其清澈明亮。
宁远微不敢多看,忙收回视线,他大约此时才察觉到自身的狼狈,有些羞愧的护着墨站起身,他身旁的车夫忙伸手扶了他一把,待他站好后,将伞递到他的手中,语气平和道:“这是我家姑娘赠公子的。”
说罢,车夫便跑回了马车上。
宁远微再看过去时,车帘已经放下。
他这才意识到他方才摔倒大约是挡了道,连忙让至一侧。
待马车经过他身边时又突然停下,马车的侧帘被掀开,丫鬟递出一个盒子,道:“公子,这是我家姑娘赠公子的。”
宁远微愣了愣,正要致谢并婉拒时,那丫鬟声音急切道:“公子快些,这里头是纸,淋湿了就不好了。”
宁远微看了眼那暴露在雨中的盒子,忙上前伸手接过,然后后退了一步躬身道谢:“多谢姑娘。”
马车没有再停留,直到消失在雨中,宁远微才收回视线。
他低头看着手中的盒子半晌,小心将其护在怀里,撑伞往屋舍而去-
褚公羡并没有去晚市,而是径直回了屋舍。
他方才那般说只是不想让乔相年为难,且加上眼看要变天,他没带伞不敢多耽搁。
然而还不待他走出正街,已经飘起了小雨。
他皱了皱眉头加快步伐,还没走出几步却被一位老人家叫住:“公子。”
他起先并没察觉到是在叫他,直到连着叫了几声他这才驻足回头去看,这才发现那位老人家一直跟着他。
他用衣袖挡住头,问道:“老人家可是叫我?”
老人家撑着伞,怀里还抱着两把,慈和的朝他道:“这雨怕是要越下越大,公子拿把伞吧。”
褚公羡起初以为老人家是卖伞的,他屋舍有伞具,并不想多花这个钱,可看着颤颤巍巍的老人家,他一时心软,掏出钱袋道:“多少钱一把?”
老人家伸手压下他的钱袋,笑着道:“不用钱,我带的多,便送你一把,待会儿我与小公子一把,姑娘撑一把,也是够的。”
褚公羡闻言一愣,忙要推辞,老人家却已经将伞塞到他怀里了,还一边唠叨:“这个季节天气就如小儿说哭就哭,公子出门记得带伞呐。”
褚公羡这才注意到老人家身上的衣裳是极好的料子,且那双手一看就不是过过苦日子的,还有腰间那枚玉佩,都够租他几月的屋舍了。
他也是一时眼拙才会认出老人家是冒雨出来卖伞的。
褚公羡回过神来,忙向老人家道谢。
老人家却摆摆手道:“公子不必客气,你跟我们家姑娘公子一般大,都是好孩子。”
老人家说罢便撑着伞转身离开。
褚公羡看着他的背影,不知为何突然有些担忧,这么大的雨,老人家身边没人,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危险,如此想着,他忙追上去几步,道:“老人家,您一个人出来的?”
老人家回头看着他:“是啊。”
褚公羡又问:“这么大的雨,您在外面太危险了,您住哪里,我送您回去。”
老人家却摆摆手道:“不用啦,我是去接我们家姑娘的。”
褚公羡听他这么说,大约已能猜出他应是哪家家仆,正要再问就听老人家自顾自念叨道:“姑娘和小公子今日出门我就嘱咐他们要带伞,可他们偏是不听,这不,遇着大雨走不动了,才知道差人让我送伞去,公子你快些回去吧,我去接姑娘和小公子了。”
褚公羡见他这么说便没也不好再强行说送他回去的话,恭敬的抬手作揖道谢后才转身离开。
然走出约几十步,他脚步猛地一顿!
不对!
从老人家衣着和那双手就可以看出主人家待他多有宽厚,又怎会差人让他在暴雨中送伞!
褚公羡没再多耽搁,急急折身回去寻人。
但雨势太大,距离稍微远些都看不见,街上的行人更是寥寥无几,连打听都无法,他只能一直向前找去。
“老人家,老人家?”
大约过了小半刻,一把伞随风吹到了他的脚前,他一眼便认出这是方才老人家打的伞,他心中一沉,顿觉不好,捡起伞赶紧加快了步伐。
“老人家,老人家!”
没隔多远,他就隐约看见前方有身影倒在路上,并有血腥味传来,褚公羡连忙快步跑过去,还没到跟前,就已有血迹顺着雨水流到了他的脚边。
他身子一僵,刚捡起的那把伞随之落到了地上。
他已从衣着上分辨出,血泊中的人正是一刻钟前赠他伞的慈祥老人,他脑子空白了一瞬后,忙扑过去:“老人家!”
褚公羡半跪在雨中费力的将老人家从雨中翻过来,只见老人家心口插着一把匕首。
他呆滞了片刻后,颤抖着手指朝鼻息探去。
已无半点气息。
他不敢置信的看着怀里双眼紧闭的老人家,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谁,是谁会对一个如此慈祥的老人家这般残忍!
褚公羡抬眸眼神凌厉的扫向四周,这时,突有一阵马蹄声传来,很快就到了跟前。
马背上的人隔着雨辨认了会儿,试探道:“褚兄?”
褚公羡也认出了来人,皱眉道:“乔二哥。”
乔祐年闻出了血腥味,边翻身下马边道:“我方才在查案子时接到人报案,说是看见一位公子杀了一个老人家,没想到褚兄也在这里,褚兄可看见什么……”
乔祐年话音突止住!
他死死盯着褚公羡怀里的人,震在原地。
褚公羡看出端倪,忙道:“褚兄认识老人家?”
乔祐年缓缓蹲下,颤抖着手替老人家擦去脸上的雨水和下巴处的血迹,确认自己没看错后,失声道:“柳爷爷?!”
褚公羡身子一僵。
柳爷爷?
乔祐年身边姓柳的只有一家,骠骑大将军府!
他听闻过将军府有一位老管家,劳苦功高,深得将军府主子们敬爱,难道,这就是那位老管家。
乔祐年看着老管家心口那把匕首半晌后,艰难的抬眸:“褚兄,这是怎么回事?”
褚公羡后背突然一凉,他终于后知后觉的察觉到了什么,缓缓抬头迎上乔祐年的的视线,沉声道:“如果我说,我到时老人家就死了,你信我吗?”
第24章
这场雨来的太过于迅猛,前一刻还隐有阳光,下一刻就已是雷鸣闪电,暴雨倾盆。
柳襄宋长策从军营出来时刚开始飘雨花,二人穿了蓑衣策马赶回将军府,但雨势实在太大,回府时衣裳还是全都湿透了。
门房上前接马绳时欲言又止,但碍于雨太大他们到底是没多说什么。
柳襄和宋长策前后脚踏进府门,按理说这样的天气府中下人应该在廊下或屋中躲雨,可穿过照壁却见很多人撑伞疾步穿梭在大雨中,宋长策脚步一滞,凝神细细一听后道:“好像,在唤柳爷爷?”
柳襄也听见了,她心中一沉,正要上前询问,柳春望便看见了他们,急忙跑过来。
柳襄赶紧道:“出什么事了?”
柳春望双眼红肿着,急的有些语无伦次:“姑娘,爷爷不见了。”
“不见了?”
柳襄宋长策皆是一惊:“什么叫不见了?”
柳春望边抹泪边道:“我今日去唤爷爷吃晚饭,见房里没人便出来找,可怎么找也没找到,去问门房,门房说他们下午一直拉肚子,中途大门曾短暂的离过人,他们也不知道爷爷有没有出去,将军和宋将军父亲哥哥都已经带人出门去找了,可到现在都还没有消息,这么大的雨,爷爷也不知道去了哪里,怎么办啊姑娘。”
柳襄越听心中越不安,拧眉道:“柳爷爷不见多久了?”
“应有一个时辰了。”柳春望哽咽道。
柳襄毫不犹豫道:“你先在府里找,每个角落都不能放过,我和宋长策出去找。”
说罢,她和宋长策转身就冲进了雨中。
然二人才走到大院中,便见照壁后隐有动静传来,二人双双止步,抬眸望去,很快便见乔祐年撑着伞缓缓出现在二人眼前。
他看见二人后先是一愣,随后神色复杂道:“节哀。”
柳襄和宋长策直愣愣的瞧着他。
节哀,什么意思?
随后,一行官兵缓缓从乔祐年身后走进来,他们手中抬着一个担架,缓缓从他们身侧走过,帽檐的雨水如瀑,遮住了一半的视线,但他们还是清楚的看见,担架上的大块白布下,露出了一截湿透了的褐青色青松衣角。
他们记得很清楚,这是前些日子给杨氏给老管家做的新衣裳。
“爷爷!”
身后传来柳春望撕心裂肺的哭喊,府中下人接连发出惊唤,一道惊雷忽地落下,仿若炸在心间,脑袋一片空白。
两把剑几乎同时落地,柳襄和宋长策自暴雨中转身飞快追上去。
“柳爷爷!”
“柳爷爷!”
剑掉落在雨中,溅起一片水花,剑身很快就布满了泥点,挡住了剑柄上的圆月与云纹,愈显悲伤凄凉。
紧接着,照壁后陆续传来了动静。
柳清阳宋槐江和柳叔柳家大哥疾步从雨中穿梭而来。
“柳叔!”
“爹!”
“爷爷!”
看着在大雨中疾行的那一道道背影,乔祐年别过头,不忍再看。
他放下伞弯腰鞠了一躬后,转身离开。
乔祐年翻身上马,重重扬起马鞭,沉声道:“回刑部。”
自琼林宴后,也不知道是从哪里突然冒出了许多案子,一个接着一个砸到他头上,整日都忙的焦头烂额,这段时日他连做梦都是在查案。
今日是因追踪一个嫌犯到城南客栈,刚拿到人就听见有人从雨中跑过,喊了声官爷,道看见有个公子杀了位老人家,他当即便带人追过去,可怎么都没想到,死者竟会是柳爷爷。
而嫌犯,竟是褚公羡。
‘你信我吗’
他信,但只有他信没用。
褚公羡是唯一在案发现场的人,有最大的嫌疑。
他必须得尽快查清此案,还死者公道,还褚公羡清白-
一辆马车疾行在雨中,暴雨淹没了大半的打斗声。
重云重重挥着马鞭,不敢有片刻停顿。
马车里,谢蘅烦躁的神情中带着几丝麻木。
半月来,这已经是第五次了。
若早知这些人如此锲而不舍,他那日绝对不会去琼林宴!
“世子,二皇子的人拦下了。”
重云的声音在雨声中听的并不真切,谢蘅不耐的嗯了声。
这几次刺杀,几乎都是谢澹的人替他拦下来的,他不知想到什么,冷嗤了声。
他对他倒是寄予厚望,竟不惜在他身上耗费如此人力。
有谢澹的人在总算又是有惊无险,谢蘅回到府中泡了个热水澡,刚要歇下重云便推门而入:“世子。”
这个时辰若无要事,重云绝不会来扰他。
谢蘅皱了皱眉,走出屏风:“怎么了?”
“出事了。”
重云神色凝重道:“兵部失窃了。”
谢蘅一愣,兵部失窃?
如今枢密院和三衙几乎架空兵部,兵部几等同于名存实亡,有什么好失窃的?
重云声音低沉道:“近一年来北廑暗探猖獗,枢密院三衙多次出事后,前段时日三方秘商,兵行险着将城防图存放于兵部,原本该是绝密消息却不知怎地走漏了风声,就在今夜,城防图被盗。”
“眼下大理寺卿,刑部尚书,御史台中丞,枢密院使,王爷都已经接到旨意,封锁城门,合力追查城防图。”
谢蘅短暂的错愕后,气笑了:“兵部是草包么,这么重要的东西都能丢,果真是扶不起的阿斗!”
但很快他就反应过来了。
这等绝密消息泄出,这其中必定是有奸细的。
“父王可还留下了什么话?”
重云道:“王爷说这几日玉京不太平,请世子不要出门。”
谢蘅冷哼了声:“七日前我歇在屋中不也一样遇刺,他们一心置我于死地,我出不出门又有何区别。”
重云拱手郑重道:“属下已将暗卫全部调动到世子院中,全府戒严,不会再出纰漏。”
谢蘅没再吭声,转身进了里间-
大雨一直到后半夜才慢慢停息,灵堂已经布置好,柳春望父子跪在灵前烧纸,时有抽泣声传来,柳襄和宋长策靠在堂屋外的柱上望着黑夜,泪落无声。
老管家得了重病,他们心里早有准备,知道也就是这两月的事,可他们无论如何都没想到,老管家会惨死街头。
这对他们来说实在无法接受。
这一夜漫长而煎熬,府中许多人都彻夜未眠。
柳襄和宋长策在屋外守了一夜,柳清阳和宋槐江在书房内坐了一夜。
天边逐渐泛起鱼白,柳春望再次出来劝二人回房休息,柳襄和宋长策仍旧未动。
天就快要亮了,他们得去刑部,老管家不能死的不明不白。
昨夜他们已经知晓乔祐年将褚公羡押入刑部大牢,可他们不信这是褚公羡做的,不论如何,他们都得亲自去见见他。
总算熬到了辰时,二人正要动身前往刑部,柳清阳便过来了。
“你们去何处?”
柳襄哭了半夜又守到天亮,此时已很有些憔悴,声音也有几分沙哑:“爹爹,我要去刑部。”
她必须要弄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柳清阳沉默几息后,道:“你要去见褚公羡?”
“是。”
“你认为不是他做的?”柳清阳又道。
柳襄垂眸握紧手中的剑,半晌后,道:“他没有这么做的理由。”
抛开信任不谈,褚公羡没有杀柳爷爷的任何动机。
柳清阳看向宋长策:“你也这么认为?”
宋长策点头:“嗯。”
半晌后,柳清阳屏退下人,沉声道:“你们现在见不到他。”
柳襄一怔:“为何?”
柳清阳神情凝重道:“一刻钟前,祐年送来消息,刑部已经戒严任何人不得靠近,随后,宫中就传来了旨意,凡六品以上官员今日全部禁足府中,无召不得出门。”
柳襄宋长策对此都既震惊又不解:“为何会突然这样?”
“不知道。”
柳清阳:“昨夜几位重臣连夜进宫,今日已全城戒严,大街小巷四处可见官兵,恐怕是出了什么大事。”
“不能出门,柳爷爷怎么办?”柳襄着急道。
柳清阳看向灵堂,沉声道:“这件事我一定会查清,不会让柳叔枉死。”
柳襄和宋长策转头看向灵堂,一想到慈和的老管家送回来时的惨状,又都忍不住落下眼泪。
之后几日,枢密院,御史台,大理寺,刑部,府衙的人每日轮流到大大小小的府邸搜查,审问,但凡有说不出三日前暴雨那日的行踪且没有人证的,无一例外全都被带走。
一时之间,玉京上下人心惶惶。
到了第五日,各府的禁足令才解除,这日,正也是老管家下葬之日。
老管家厚葬于柳家祖坟。
柳襄宋长策才回府就被叫到了书房。
“爹爹,可是柳爷爷的案子有了消息?”柳襄一进书房,急忙问道。
她和宋长策从祖坟回来就去了刑部,可刑部仍旧戒严,任何人不得探望,别说褚公羡,就连乔祐年他们都没能见到。
柳清阳面色沉凝的看了二人半晌,将一旁的圣旨递给柳襄:“圣上密旨。”
柳襄与宋长策闻言皆是一惊。
好半晌后,柳襄才缓过神来,不明所以的看了眼圣旨,又看向柳清阳,有些不确定道:“爹爹,这是给我们的?”
柳清阳点头:“嗯。”
随后,他道:“兵部的城防图被盗了。”
柳襄宋长策闻言自是万分震惊。
这么重要的东西怎么会被盗走?
“所以这就是这几日各府禁足的原因?”柳襄皱眉道。
柳清阳嗯了声,深吸一口气后将圣旨交给柳襄后,神情凝重道:“几日前大理寺,刑部,枢密院御史台,府衙都接了圣旨调查此案,虽然抓获了不少北廑潜伏在京的暗探,但依旧没有城防图的下落,城防图放入兵部后防守极其森严,圣上疑心此事另有蹊跷。”
柳襄立刻就反应过来了:“爹爹是说朝中有奸细?”
“嗯。”
柳清阳站起身,郑重看向二人:“如今朝中草木皆兵,人人自危。”
“奸细想要渗透这几处非一时能成,而如今朝中只有我们柳家是离京十数载刚刚回京,且在京中没有根基,最为清白,但我与槐江若有行动,必定会惹来多方注意,所以圣上命你二人全力寻找城防图。”
柳襄看了眼密旨上自己和宋长策的名字,将视线落到圣旨最后,轻轻皱起眉头:“另暗中查出朝中奸细?”
追查城防图便罢,可查奸细这么重要的事怎会交给他们两个加起来都凑不出一个心眼子的人去做?
“同理,查清奸细必也得十分信任之人可做,况且……”
柳清阳看向柳襄:“这京中还有谁比我们更了解北廑人?”
听起来倒是很有道理。
但柳襄和宋长策还是有些懵。
他们只会打仗,哪里会查什么案子啊?
柳襄忍不住道:“爹爹,圣上就真的放心让我们去查?”
这会不会太儿戏了?
柳清阳与宋槐江对视一眼后,道:“除你二人之外,还有人。”
柳襄忙道:“还有几人?都有谁?”
“我也不知。”
柳清阳拿起两块巴掌大的金牌分别递给二人,交代道:“此事事关重大,属于一级机密,从现在开始你二人所有行动都不得与我汇报,且不可动用将军府任何势力,也就是说在此事上你们无人可用,包括赤雨。”
“而参与此事的其他人,除了圣上和你们几人外无人可知,也有可能连你们自己都不知彼此身份。”
柳襄和宋长策对视一眼后,皆茫然又郑重的接过金牌。
他们有预感,对比于先前在边关的任务,这一次对他们来说或许是史无前例的艰难。
柳清阳又取出一个小盒子,递给柳襄:“他们的身份就在里头。”
小盒子用特殊秘条封着,但凡打开过必定留痕迹。
柳襄小心翼翼接过从未开封的盒子,柳清阳又道:“褚公羡牵扯进了此次城防图失窃案,现在是重犯,别说你们,便是我都见不到。”
柳清阳顿了顿,拍了拍柳襄的肩:“柳叔的案子已经并案调查,此案我无法插手了。”
说完,柳清阳与宋槐江便出了书房。
走出院子后二人驻足回头望着书房,目光担忧而沉重。
“将军,他们真的可以吗?”
柳清阳苦笑道:“圣上密旨,还能如何?”
一切,就看他们的造化了。
书房内,柳襄和宋长策用了很长一段时间才消化完褚公羡陷入城防图失窃案的消息,二人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围绕在书案旁,紧张的盯着那巴掌大的小盒子。
好半晌后,宋长策道:“这么小,能装下什么?”
柳襄猜测:“或许只是几个名字?”
“有道理。”宋长策点头。
又过了半晌,宋长策道:“我们在等它自己打开吗?”
柳襄深吸一口气,缓缓伸出手:“那我开了?”
宋长策:“嗯。”
柳襄屏气凝神,缓缓撕下封条,打开盒子。
在宋长策紧张的注视下,她小心翼翼的拿出盒子里的纸条。
薄薄的纸条上共有两行字。
柳襄缓缓念道:“五月二十七黄昏,护城河,向东第三十九株柳树下。”
宋长策看向下一句,皱眉道:“这是什么东西?暗语?”
柳襄沉默片刻后,道:“……今天二十几?”
宋长策:“二十七……”
二人抬眸对视一眼,然后飞快的同时看向屋外,只见太阳刚好没过屋顶!
短暂的沉静后,二人同时直起身子,一人点烛火,一人将纸条放入烛火上,待纸条全数化为灰烬,二人拿起剑快步出了门。
来不及让人备马,柳襄宋长策直奔马厮,牵出自己的马追着夕阳疾驰而去。
而与此同时,一辆马车,一匹快马也飞快向同一个方向而去。
第25章
夕阳洒在柳树梢,河面泛起波光粼粼的金色。
全城戒严,往日热闹的护城河边空旷寂寥,马蹄声突然响起,两匹战马几近并肩疾驰而来,掠过第三十棵柳树时逐渐放缓速度,最终在第三十九棵柳树旁拉紧了缰绳。
“吁!”
马儿仰首嘶鸣一声,在原地打了个转后乖顺的安静下来。
柳襄和宋长策自马背上四下打量,柳树一眼望不到尽头,这条官道戒严过了时辰已没有百姓行走,偶有官兵路过,但目不斜视不曾有半点停留。
显然,他们的同伴还没有到。
二人翻身下马,将战马拴在柳树上,马儿低头吃着柳树下的青草,二人背靠着柳树等待他们的同伴,赏着夕阳,静谧而美好。
不算短暂的等待中,宋长策衔了根青草在嘴里,用手肘碰了碰柳襄道:“你觉得会是谁啊?”
柳襄望着河面的金光,摇头:“想不到。”
“那你希望是谁?”
宋长策取下嘴边的青草捏在指尖,侧身看向她,道:“我越想越觉得这事过于危险和复杂,圣上怎么也应该派个厉害些的来吧。”
柳襄对此表示很认同。
她和宋长策武功是不错,战场之上也还算敏捷灵活,可玉京各大世家盘根错节,底蕴深厚,其中弯弯绕绕听着头都疼,更别说能斡旋其中。
“我倒挺希望有大表哥。”
柳襄回京时间短,认识的人不多,想了一圈觉得乔相年是最好的人选。
宋长策咧嘴一笑:“跟我想一块去了。”
“乔大哥的脑子加上我们的武功,不管其他人如何,都不会太艰难。”
话音刚落,手被一股力道拉扯,他回头望去,却见他的坐骑正从他手里拽那根青草,宋长策捏紧青草,斥道:“地上那么多,抢我手里的作甚。”
“还抢!放嘴!”
柳襄看着他跟一只马儿较劲,不由轻轻勾了勾唇角。
这是她这几日来,第一次笑。
而此时一辆马车缓缓驶来,车帘被几根细长的手指掀开,里头的人一抬眸就看向夕阳柳树下二人二马,少年正低头训斥马儿,少女抱臂靠着柳树轻轻笑着,画面和谐而美好,犹如一副绝妙丹青。
谢蘅只扫了一眼便放下车帘,放下车帘前他瞥了眼天边半个夕阳。
他们倒是会找地方,竟借着戒严的便利跑来这里幽会。
这时,柳襄二人也听到了动静,先后抬头望去,只见一辆熟悉的马车正匀速朝他们驶来,明王府的金牌在马车壁上轻轻晃动着,在余晖中耀眼夺目。
柳襄绷直唇,宋长策皱起眉。
他们几乎同时低下头,心中暗道,应该也是路过的吧。
可这条路已经到了封锁时间,非巡逻官兵或有要务在身的官员外不得进入。
谢蘅虽为明王府世子,但目前还未有官职在身。
不过,谢蘅不一样。
他在哪里都是例外,出现在这里似乎也没什么稀奇的。
他们低头看着脚下的青草地,仿若只要他们不去看那辆娇气的马车,它就不会在他们身边停下。
明明不过几息,二人却觉得万分难熬。
而在他们的屏气凝神中,马车缓缓的停了下来,不偏不倚,刚好对着他们这棵柳树。
柳襄仍旧抱有一丝幻想。
不可能的,绝对不可能!圣上怎么可能会派这脆皮世子干这么要命的事!且明王爷肯定舍不得这金疙瘩的!
她深吸一口抬头望去,正好谢蘅也掀开车帘,朝外看来。
目光蓦地对上,二人双双一僵。
谢蘅紧攥着车帘,目光深沉。
不可能,不可能是他们,不过是他们到这里幽会,刚好选择了这棵树罢了。
空气诡异的沉静半晌后。
柳襄扯出一抹笑,率先向谢蘅打招呼:“好巧啊,世子也来赏夕阳吗?”
就在她话出口的那一瞬,她清晰的看见谢蘅那几根手指突然用力攥住车帘,好似下一刻就要将车帘撕碎般,那双高傲的丹凤眼中满是风雨欲来的沉色,犹如带着寒霜的利刃,疯狂朝她席卷而来。
柳襄心中一沉,暗道不好。
不知过了多久,谢蘅似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我等日出。”
柳襄再也笑不出来了,她微微直起身子,抱着最后一丝期待眼也不错的盯着谢蘅,轻声道:“日出还早,不如结伴而行?”
看着柳襄紧张的神情,谢蘅一口牙都快咬碎了。
他狠狠放下车帘,气的连最后一句暗语都没对。
他近日是哪里碍圣上的眼了吗?
莫名其妙给他弄这么个密旨便罢了,还给他配这样的同伴,一个女流氓一个愣头青,加起来也凑不出一个心眼子,他也别查什么奸细了,直接洗干净脖子送人头吧!
虽然没有得到最后一句暗语,但见此,柳襄和宋长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们面无表情的看着那被捏的皱巴巴的车帘,想破脑袋也想不通,圣上为什么会选这手不能提肩部能抗的金疙瘩脆世子来做这么要命的事。
他能做什么?
瞪死北廑人还是骂死北廑人?
圣上是真的想找出城防图和奸细吗?
还是以他们为幌子,实则暗中还安排了其他人。
好在两方没有僵持太久,便又有马蹄声传来。
柳襄宋长策期待的抬眸望去,如此大事,圣上怎么也会给他们安排一个很厉害的同伴,然而随着那一人一马靠近,二人的心同时沉到了谷底。
与他们的沮丧错愕不同,马背上的人见着他们倒是欢喜的很。
乔祐年确认自己没数错柳树后,又惊又喜的上下看着二人,道:“你们也是来赏夕阳的?”
柳襄和宋长策悬着的心彻底死了。
宋长策勉强扯开唇,笑的比哭还难看:“我们等日出。”
乔祐年双眼肉眼可见的一亮:“日出还早,不如结伴而行?”
宋长策皮笑肉不笑:“可。”
乔祐年赶紧翻身下马,道:“真的是你们啊,太好了!”
柳襄双眼无神的看着乔祐年拴马,道:“抗旨会怎样?”
宋长策:“按律,满门抄斩。”
柳襄闭了闭眼,深吸了口气。
她的预感果然没有错,这次的任务将会无比艰险与艰巨!
宋长策亦是重重一叹。
一个绣花枕头,一个病秧子,前路一片昏暗!
“你们在说什么啊?”乔祐年在另一棵柳树上栓好马,欢快的走近二人,这时背后突觉一阵寒气袭来,他一回头就对上一双含着刀子的眼睛,他怔了怔,下意识后退了一步:“小气……世子?”
谢蘅紧咬着牙关,恨不得当场瞪死乔祐年。
那两个没脑子的好歹能打,圣上搞这个文不成武不就的憨货来是要作甚!
乔祐年猛地想到了什么,震惊万分的试探道:“世子……也来赏夕阳吗?”
不会吧,不可能吧。
这小气鬼这幅脆身板能查什么奸细啊,北廑人一根手指都能戳死他吧!
谢蘅冷笑一声,皮笑肉不笑道:“重云,走。”
驾车的重云也没想到这次的秘密同伴会是这几人,闻言才回过神来,问道:“世子,去哪里?”
谢蘅:“进宫,抗旨!”
这该死的奸细谁爱查谁去查!
重云:“……”
他默了默,没动。
抗旨是行不通的。
即便谢蘅再受宠。
乔祐年终于反应了过来,小声问柳襄:“昭昭表妹,他真的也是啊,但他这是什么意思,嫌弃我们?”
“我都还没嫌弃他呢,他有什么资格嫌弃我们。”
重云偏头看了他一眼。
乔祐年立刻转头看向别处:“太阳快落山了,还有人吗?”
话音刚落,便又有一辆马车缓缓驶来。
几人忙抬头看去,越看越眼熟。
乔祐年皱眉道:“这怎么像我家的马车?”
柳襄和宋长策对视一眼,难不成真有乔相年?
马车缓缓靠近,停在了谢蘅的马车后面,车帘掀开,下来的人并非乔相年,而是乔月华,几厢错愕之后,她对出了暗语。
对于这个阵容,所有人都万分不解,搞不清圣上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其他人尚且能说得通,可乔月华一个书香门第的大家闺秀,她为何会接到这样的旨意,一时间,众人心间犹如被笼罩着一层薄雾,看不清前路。
而后直到太阳彻底落下,再也无人出现。
事情已无转圜的余地,那就只有认命了。
最终是乔月华率先拿出令牌,走向那紧闭的车帘,敲了敲车壁,做最后的确定:“世子,可有令牌?”
半晌后,车帘缝隙处吊出一块巴掌大的金色令牌。
乔祐年柳襄和宋长策亦将自己的令牌拿出,各自确定无误后,乔月华道:“世子用晚饭了吗?”
谢蘅没吭声,重云代为回答:“还没有。”
乔月华便道:“那不如我们先去用晚饭?也商议接下来该怎么做。”
谢蘅几不可闻的嗯了声。
乔月华便看向柳襄道:“那就去百善楼?”
柳襄自是点头:“好。”
百善楼是自家产业,商议要事比别处都要放心。
谢蘅的马车动了后,几人也各自行动。
为防人耳目,出了护城河后就各自分散开,走不同的路前往百善楼-
柳襄和宋长策的坐骑是战马,要比其他人快的多。
二人进了包房率先点好菜。
谢蘅不少到百善楼用饭,徐掌柜对他的口味自是清楚些的,听柳襄说要宴请明王府世子,便按照谢蘅的口味推荐了菜色。
乔祐年乔月华的口味徐掌柜就更清楚了。
几人陆续到齐,菜也都做好了。
满满一桌,面前都是各自爱吃的菜,但没一人动筷子。
因为谢蘅的存在感实在是太强了。
他冷着一张脸靠在椅背上,全身上下连头发丝都在表达他的抗拒。
乔祐年宋长策都不愿意挨着他。
于是,他左右两边的人就成了乔月华和柳襄。
乔月华几经犹豫后,朝谢蘅道:“世子,请用饭?”
这里他的身份最高,他不动筷子,没人敢动。
这时,左边传来突兀的声响,谢蘅皱眉瞥了柳襄,对上她那双无辜清澈的眼睛,他又烦躁的挪开,拿起筷子随意夹了点什么在碗中。
立在不远处的重云轻轻皱了皱眉。
柳襄见他夹了自己面前的炒猪肝,颇有些意外。
她没想到他竟然也喜欢吃这个。
谢蘅一动筷子,其他人也就各自开动。
宋长策乔祐年早就饿的前胸贴后背,吃的极欢。
乔月华也默默地夹起了面前的菜,只有谢蘅没再动过。
他目光不善的盯着自己碗里的猪肝,恨不得将碗都丢出去。
这猪肝是怎么跑到他碗里的!
好在他没瞪多久,有一双筷子轻轻伸过来,夹走了他碗里的猪肝。
谢蘅冷眸看过去,柳襄解释道:“这双筷子是干净的。”
说罢,她又重新给谢蘅换了只碗,用新的筷子夹了谢蘅面前的炒笋到他碗里,将筷子递给他:“徐掌柜说世子喜欢吃炒青笋,世子尝尝合不合口味。”
其他几人都默默看着这一幕。
过了好半晌,谢蘅才不情不情愿的接过筷子,夹起了青笋。
柳襄唇角不由轻轻一弯,低头用饭。
果然是气太狠夹错了,他们嫌弃他,他大概也是很嫌弃他们的,以他的性子,能过来在这里和他们一起吃这顿饭,就已经让她很意外了。
心头气不过发些小脾气也没什么的,哄一哄也不是多难的事。
之后,几人的一顿饭将食不言寝不语发挥到了极致-
这几日城防图失窃案闹的沸沸扬扬,谢邵和谢澹自然不可能置身事外,所有官员的口供都先后送到了二人的案前,不过,谢邵若查出什么是锦上添花,可对于谢澹来说却是一个绝好的机会。
圣上身边的近侍过来时,谢澹正在查看这几日朝中各官员的口供,他不知是看什么看的入了神,近侍走近行礼他才察觉,忙将那份已经看了许久的口供翻过来,看向近侍:“何事?”
近侍眼尖的瞥见那份口供上的名字似乎是新科探花郎宁远微。
城防图失窃案关乎重大,他不敢多看,忙垂首道:“回二皇子,陛下有令,请二皇子将安排在明王府世子身边的暗卫调回来。”
谢澹神色一沉:“为何?”
近侍如实道:“是谢世子告到陛下面前的,说二皇子监视谢世子。”
谢澹一愣。
阿蘅接连几次遇刺不可能发现不了他的人,可先前都是默许的,为何会突然要他撤走暗卫。
“谢世子还说,从今以后没有他开口,不许二皇子再监视谢世子。”近侍硬着头皮继续道。
放眼玉京,也就这位世子爷敢如此跟二皇子说话了。
也得亏二皇子不知为何向来纵容这个堂弟,否则他连这话都不敢传。
谢澹沉默许久后,才道:“知道了。”
近侍忙恭敬告退。
近侍走后,谢澹将方才遮掩住的口供翻了过来,又看了许久后,他沉声道:“去查一查宁远微。”
他的贴身侍卫一愣,不解道:“主子怀疑宁探花?”
他一直守在谢澹身后,谢澹看了这份口供多久他就看了多久,他实在是没有寻到半分疑点。
这时,磨墨的近侍抬眸看向侍卫。
这傻子跟在主子身边这么久脑子怎么还是不会转弯呢?那重点是宁探花吗?那是乔家四姑娘啊!
二皇子哪次遇到乔家四姑娘的事,不是这样发半天愣的。
“这位宁探花怎么就那么巧合的摔倒在乔四姑娘的马车前呢,这肯定有疑啊,不仅得查,还得好好查!”近侍边说边给侍卫使眼色。
侍卫终于反应了过来,忙拱手道:“是。”
谢澹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些。
这时,外头传来动静,是贵妃娘娘到了。
谢澹忙将那份口供藏在了最底下,起身迎了出去。
还没走出书房,贵妃已经进来了。
她径直走向谢澹案前,看了眼那厚厚一叠口供,又转头看向谢澹:“五日了,可查到什么了。”
谢澹颔首道:“回母妃,还没有。”
贵妃眉间顿时凌厉了几分:“圣上不偏不倚,将这份差事分别交给你和太子,这是你眼下最好的机会!”
谢澹:“儿臣知道了,儿臣会努力。”
贵妃随手拿起最上面的口供看着,随口道:“我听说谢蘅将你派去保护他的人遣回来了,还在陛下跟前告了你一状。”
“是,许是阿蘅误会了。”
“哼!”贵妃轻嗤了一声:“他倒是不识好歹。”
谢澹没做声,贵妃将口供缓缓放下,转头看向他:“乔家已经站在了太子一边,明王府绝对不能偏向太子,否则……”
“是,儿臣明白。”
贵妃走后,谢澹的手紧攥成拳,眸间郁色翻滚-
百善楼
用完饭,几人挪到了茶案前。
谢蘅一人占了一边,乔祐年宋长策挤到一起,乔月华柳襄则在最外面。
乔月华在煮茶,柳襄怕挡着她便往谢蘅的方向挪了挪。
谢蘅警告的瞥她一眼,柳襄便又往回侧了侧身子。
一壶茶煮好,几人还在比谁的嘴闭的更严实。
直到面前茶香飘来,柳襄终是忍不住问道:“二表哥,我听爹爹说褚公羡也牵扯进城防图失窃案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终于有人开口打破了沉寂,气氛稍微有所缓解。
乔祐年松了口气,看了眼几人,道:“想来你们现在都已经知道在那夜城防图失窃了,本来这应该是两桩案子,但后来大理寺追踪城防图时,发现那奸细最后消失的地方就是在城南,褚公羡屋舍附近。”
柳襄皱眉:“或许是巧合?”
她不信褚公羡会是北廑奸细。
谢蘅见她为褚公羡说话,若有若无的瞥了她一眼。
“起初我也是这么认为的,但很快刑部就在褚公羡的屋舍中搜到了一大叠银票,还有原本存放城防图的木盒子。”乔祐年顿了顿,看着柳襄道:“现在刑部怀疑,那夜柳爷爷怕是撞见了什么,才会被褚公羡灭口。”
柳襄与宋长策对视一眼。
若城防图失窃真与褚公羡有关,那么被柳爷爷撞见后,他确实就有了杀害柳爷爷的动机。
“你抓褚公羡时,他可曾说过什么?”柳襄道。
乔祐年闻言皱眉道:“这也是我疑惑的点,褚公羡的证词与刑部的猜疑相悖。”
“那夜,我将柳爷爷送回将军府后又去了刑部,褚公羡说他遇见柳爷爷时,柳爷爷手中拿着三把伞,一把撑着,两把抱着,说是自家姑娘和公子传话,要他给他们送伞。”
而老管家口中的姑娘和公子自然就是柳襄和宋长策。
二人在几人的注视下,同时否认:“没有!”
他们怎么可能会让柳爷爷给他们送伞!
“褚公羡说他与柳爷爷分开后察觉到不对劲,柳爷爷的衣裳是上好的料子,玉佩也非凡品,一看便知主人家待柳爷爷很是宽厚,应当不可能在暴雨天让柳爷爷去送伞,他怕柳爷爷出事,便赶紧转身去寻柳爷爷,他找到柳爷爷时柳爷爷已经没气息了,且刚找到我便赶到了。”乔祐年将那也发生的事事无巨细的说了一遍,又道:
“若褚公羡所说为实,而你们又并没有让柳爷爷送伞,那么柳爷爷出门一定是另有隐情,如此,柳爷爷巧合到城南撞破城防图奸细被灭口便说不通了。”
这事听起来越来越复杂了。
一时理不清头绪,就各自沉默了下来。
许久后,谢蘅突然开口:“我听闻你们那位老管家患了病,且他儿孙都在将军府,按理身边离不得人,那么他是如何孤身一人出的府?”
柳襄愣了愣后,道:“我记得柳春望说过,门房那日拉了一下午的肚子,门口短暂的离过人,柳爷爷许是那时出的府。”
谢蘅淡淡道:“除了门房,你们府中那日下午还有谁拉肚子?”
柳襄看向宋长策,宋长策怔愣后不太确定的摇头:“好像没听说了。”
“那就奇怪了,怎么这么巧合只有门房吃坏了肚子。”谢蘅睥睨着柳襄,不紧不慢道:“你们的老管家又怎么刚好那会儿身边离了人,自己孤身出了府?”
“还有你。”
谢蘅看向白痴一样看着乔祐年:“是谁向你报的案,为何不抓住他?”
一语激起千层浪。
柳襄宋长策乔祐年犹如被当头棒喝僵在了原地。
好半晌后,乔祐年底气不足道:“我……我当时没想那么多。”
且那时雨太大,那人喊完就不见了踪影。
谢蘅冷哼了声,没搭理他。
乔月华认真听完后,突然想到了什么,看向柳襄:“昭昭表妹,你们回京后可是招了下人进府?”
谢蘅所言不差,老管家是怎么出的府一定是有大问题的。
想要引开门房且假传柳襄的话让老管家出门送伞,这个人必定得是将军府的,且他说的话还能取信于老管家。
柳襄也意识到了什么,攥紧拳道:“是。”
所以,将军府也有奸细!
她先前没有见到褚公羡和乔祐年,并不知其中还有这般隐情,也就没往将军府怀疑。
“现在该怎么办?”乔祐年道:“去将军府找出那人?”
柳襄正要起身,就听谢蘅道:“坐下!”
她抬眸望他一眼,默默的放下剑。
“你们中间有谁敢抗旨吗?”谢蘅冷冷问道。
几人虽不明白他为何这般问,但都摇了摇头。
他谢蘅都不敢,他们能敢?
“既然没有,那就意味着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我们都在同一条船上!”谢蘅咬牙切齿道:“从现在开始任何人不得单独行动,否则,自去圣上那里请罪退出。”
“我们是奉密旨暗中调查此案,唯一的优势就是让对方出其不意,摸不到我们的底细,你们大张旗鼓结伴跑去将军府查案子,是嫌死的不够快吗?”
他大约是上半辈子造了太多孽,今日才摊上这几个莽货!
“如今两案既已并查,那么就从柳家管家遇害开始查起。”
谢蘅见他们态度尚还合心意,语气才稍微缓和几分:“既然你们都信任褚公羡,那就先按照他的证词查起,这个案子只有两个可能,一是褚公羡说谎,二是有人栽赃,只要其中一条线走不通,剩下那条就是真相。”
一阵死寂后,柳襄殷勤的给他添了杯茶,道:“世子觉得,现在应该怎么做?”
谢蘅心气勉强顺些,饮了口茶后,道:“各司其职,分头行动。”
柳襄宋长策对视一眼,点头:“嗯。”
乔祐年皱了皱眉头:“现在已查不下去了,报案那人没有任何线索。”
谢蘅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
若这真是一个局,那么乔祐年亦身在局中,那些人便是看准乔祐年经验不足,才会选择将案子送到他的面前。
圣上一定是觉得他活的太顺心了,才给他找这么个破差事!
谢蘅烦躁的拢了拢衣袖:“挨家按户问,看有没有目击证人。”
“再去褚公羡屋舍看看。”
乔祐年嗯了声。
其实这几日他已经搜过几次了,屋舍也去看过,但都没有找到任何证据。
这时,乔月华突然想到一个问题,道:“那我们以后该以何人为主?”
这话一出,几人都不由陷入沉思。
谢蘅脑袋确实好使,但是,他脾性太差了,太不可控了,跟个炮仗似的一点就炸,以他为主他们怕是生死难料,可他们这几人在查案上似乎没有他有经验,稍有偏差,一样生死难料。
乔月华这时看向柳襄,道:“昭昭表妹毕竟带过兵,或许合适。”
这样一说也在理。
乔祐年附和:“我同意。”
宋长策自然不反对。
谢蘅好整以暇的看向柳襄。
柳襄轻轻皱了皱眉头:“……可查案和带兵毕竟有些不同,二表哥这些日子也经手了一些案子,要不,还是二表哥……”
“不行!”
她还没说完,就被谢蘅冷声打断。
“本世子还没活够!”
其余几人:“……”
乔祐年回过神来后,怒道:“小气鬼你什么意……”
他还未说完就被宋长策按了回来。
虽然人家世子话说的难听,但还是有些道理的。
场面就这么僵持下来,半晌后,乔月华道:“那不如这样,以后重要决定就以昭昭表妹和世子为主?”
一文一武,也正合适。
柳襄和谢蘅对视一眼,几乎同时道:“行。”
柳襄想着,就算这脆世子脾性再不好,她只要多哄哄就行了,总不至于任他拉着他们去死,况且她觉得他也没有看起来那么难搞,只要顺毛摸还是很好哄的。
谢蘅想着,这女流氓好拿捏,三言两语就能将她唬住,也不怕以后与她意见相悖。
第26章
夜色降临,街边陆续亮起灯火,万分璀璨。
谢蘅靠在窗边看了半晌,见时辰差不多了,道:“今夜分开行动,你们回将军府查,乔祐年去案发附近找线索,我去褚公羡的屋舍。”
柳襄点头:“好。”
转念间她似想到了什么,问道:“世子的暗卫可都在?”
从护城河过来,她没有感受到暗处有任何气息,就算她的内力不如他的暗卫,也不应该毫无察觉才对。
谢蘅没吭声,重云便道:“圣上密旨除参与此案的几人外,任何人不得知晓我们行踪,包括暗卫。”
既然要查的是奸细,自然越谨慎越好,各府的暗卫都不一定能全信。
柳襄皱了皱眉头。
所以现在谢蘅身边只有重云。
她想到之前几次遇见谢蘅的情景,很有些不放心,便朝宋长策道:“你回将军府查,我随世子去褚公羡的屋舍。”
宋长策瞥了眼谢蘅,喔了声。
乔月华这时道:“那我同二哥哥一起。”
“也行。”柳襄道。
乔祐年已经在街边排查几次都没有线索,乔月华心细,或许她能有不一样的发现也说不定。
谢蘅对这个安排也没有什么意见。
虽然他并不想跟这个女流氓同行,但他对自己的处境还算有自知之明,相比起来,命还是更重要些。
几人商议完,便各自行动。
谢蘅那辆马车太招摇,柳襄便提议骑马过去。
谢蘅瞥了眼她那匹格外健壮高大的战马,冷冷瞪着柳襄:“你觉得本世子能上得去?”
重云便道:“属下去买一匹马。”
重云离开后,柳襄与谢蘅大眼瞪小眼。
但这毕竟是正街,二人杵在这里也不是个事,柳襄便牵着战马,靠近谢蘅道:“我们先往城南走?”
谢蘅顿时防备的看着她。
柳襄:“……我们挡路了。”
她要怎么跟他解释,她真的不会再对他做什么他才会信呢。
谢蘅大概是确定她确实没有居心不良,这才不耐的甩了甩衣袖转身离开,柳襄忙牵着马跟上去。
二人并行一段路后,柳襄突然开口道:“世子要不是试试?它很乖的。”
这才走出几十步,他就偷偷瞥她的马好几回了。
谢蘅被看穿心思,很有些烦躁的冷哼了声:“不试!”
柳襄:“喔。”
没过多久,重云便牵着一匹比战马矮小些的马回来了。
柳襄看着重云将谢蘅搀扶上马后,翻身落在谢蘅身后,心头便大约明白了什么。
她看得出来谢蘅对马并不恐惧,甚至还有几分喜欢,大概是因自小身子弱,才没有学骑马。
重云碍于谢蘅骑的并不快,柳襄一直保持着落后他们一步,大约过了三刻钟,几人才根据乔祐年给的地址找到了褚公羡的屋舍。
褚公羡租赁的屋舍不大,只是间一进一出的院子,院子里有一棵不知名的大树,和一张简约的石桌,一眼就能望到头。
重云和柳襄将马拴在树上,点了火折子将谢蘅护在中间打开了屋舍。
进屋后,柳襄点亮屋中两根蜡烛,递给重云一根,几人开始分开寻找。
屋舍中很简陋,因刑部翻找几次已经很有些凌乱,谢蘅和重云往床榻边搜,柳襄则去书案。
诚如乔祐年所言,这里已经被搜过几次,几乎寻不出什么线索了,几人找了一圈没有任何发现。
“二表哥说过,刑部最初来时门上是有锁的,且未有被撬过的痕迹。”柳襄若有所思道:“我方才已经检查了几扇窗户,都没有任何疑点。”
门窗都是完好的,那么银票和装城防图的木盒子又是怎么被放进来的。
“若是被栽赃就一定会有疑点,否则,褚公羡就是凶手。”
谢蘅淡声说完,缓缓走至书架,顺手敲了敲墙壁。
实心的,没有暗室。
柳襄跟着他来到书架旁,谢蘅随手拿了本书翻了翻,正当他要放回去时,被柳襄一把按住:“等等。”
谢蘅盯着按在他手背上的那只手,眼神顿时沉了下去:“放……”
“这里怎么像是被打湿过?”
柳襄举着烛火靠近那本书道。
谢蘅一愣,也仔细望去,果然书上方有很小的一角似乎被淋湿过。
几乎是同时,二人抬头看向书架上方。
柳襄松开谢蘅的手,垫起脚尖去拿最上头那一排书,但怎么都还差一点,就在这时,一只手从她身后伸出来,取下外头那本书,墨色的衣袖划过柳襄的手腕,淡淡的檀香顿时就萦绕在鼻尖。
她微微愣了愣后,才收回手看向谢蘅手中的书。
这一本书有一半是被打湿过的,且是偏书架里头的一侧。
谢蘅只看了一眼,便后退一步,道:“重云,将书架挪开。”
重云将烛火递给谢蘅上前去搬书架,柳襄也顺手将烛火递过去,谢蘅淡淡瞥她一眼,她又默默的收回,放在了一旁的木桌上。
二人合力将书架挪开,谢蘅举起烛火上前,轻易便看到书架后面的墙有大片的污渍,像是淋过大雨干涸后的痕迹,而靠墙上方的书几乎是湿透过的。
三人先后望向书架上方的屋顶。
重云:“我上去看看。”
不多时,重云便返回,道:“瓦片是完好无损的,不可能漏雨,但因下过大雨看不出有没有被挪动的痕迹。”
谢蘅柳襄对视了一眼,又快速挪开。
瓦片是完好的,书架却被打湿了,这足矣说明上头的瓦片曾经被挪动过,而近几日,只有城防图失窃那夜,下过雨。
柳襄四下打量一眼后,提气一跃而上。
她在房梁上掏出火折子仔细检查了一番后,回到谢蘅身边,拍了拍手道:“有大片被淋湿过的痕迹,还有一个脚印。”
谢蘅挑眉道:“看来,褚公羡的确有很大可能是被冤枉的。”
若奸细真与他是一路人,就不会从房顶进屋。
柳襄心里也松了口气,但随后皱眉道:“可为什么是褚公羡?”
谢蘅不紧不慢道:“两个可能,一,他是意外入局,二,他们就是冲着他去的。”
柳襄沉思片刻后,道:“意外不大可能。”
“若褚公羡是被诬陷的他的口供便是真的,那么也就证明柳爷爷确实是被人引到这里的,如果是意外,他们没必要这么做。”
谢蘅挑眉看了她一眼。
脑子这会儿又转的挺快了。
“可我想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这么做?为何偏偏要杀害柳爷爷嫁祸给他?”柳襄很有些不解道。
谢蘅皱眉看着她。
她察觉到他的视线,眨眨眼:“怎么了?”
谢蘅淡淡挪开目光:“没什么,只是发现你的脑子时灵时不灵。”
柳襄:“……”
他是在骂她吧?
“褚公羡是怎么进的乔……”
“谁!”柳襄目光一凛,一把将谢蘅拽到身后。
谢蘅被她拽的一个踉跄,只还没来得及发作,重云就已拔剑追了出去。
柳襄没敢动,紧紧护在谢蘅身前。
谢蘅遇刺无数,此时自然也反应了过来。
他皱眉盯着捏住他手腕的那只手,这一次不似上次有力,似乎是刻意放轻了力道。
窗外很快就传来了打斗声,柳襄仔细辨认后心神一松:“只来了一人。”
谢蘅闻言抬眸看了眼窗外。
只来了一人那就不是冲他来的,来杀他的都是成群结队的。
打斗声渐远,柳襄拉着谢蘅便往外走:“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先走。”
谢蘅低头看了眼手腕,到底是没说什么。
走到院子,柳襄快速解开战马,朝谢蘅伸出手:“世子。”
谢蘅皱眉看向一旁另一匹马。
柳襄意会到他的意思,解释道:“这是战马,重云骑不得。”
谢蘅挑眉:“按律,我也骑不得。”
“我在可以。”柳襄道。
谢蘅心头一滞,快速瞥了眼柳襄。
黑夜中,那双眸子依旧清澈明亮。
“我不与你同骑。”谢蘅下巴微抬。
柳襄四下看了眼,没有察觉到危险,点头答应:“嗯,我牵着马。”
谢蘅做最后的挣扎:“它真的乖吗?”
他听闻宝马都有些烈性且认主,这匹一看就不是寻常战马,他可经不起它一摔。
柳襄忍着笑,点头:“嗯,很乖。”
像是印证柳襄的话般,马儿偏头温和的碰了碰谢蘅。
谢蘅眼睛亮了亮,这才不情不愿的伸出了手。
他因自小体弱没能学骑射,更没有碰过战马,所幸胜在腿长,借着柳襄的力道还算顺利的上了马背。
但战马比寻常马高处一截,初次坐在上头免不得有几分慌张。
柳襄见他紧紧绷着唇,便出声安抚道:“别怕,我牵着它。”
谢蘅居高临下的睥睨着她:“本世子如何会怕。”
柳襄轻轻喔了声。
谢蘅不满意她这敷衍的态度,正要开口马儿便往前走了一步,他下意识抓紧了鬃毛,这匹马的脾气也确实是好,被抓疼了也只是微微扬了扬脖子,轻轻嘶鸣了声。
谢蘅大约也意识到什么忙将手放到了铁环上,待走出几步适应后,他问道:“它叫什么?”
柳襄答道:“叫雁归,大雁的雁,归来的归。”
谢蘅眼神微闪,快速的瞥了眼柳襄。
今日月光还算好,他从上而下隐约能看清她半张脸,不同于京中其他姑娘的打扮,她时常高束着马尾,今日用的是繁星银发冠,在月光下中似乎格外的亮眼。
他知战场刀剑无眼,但他从未真正见过,她自小长在边关,随父守城,应当是见多生离死别。
雁归,何尝不是出征前美好的祝祷。
狭窄的巷子中,他们在月光下缓缓往前走着。
马蹄声轻而缓,好似是生怕惊着马背上的人。
柳襄不经意间往上瞥了眼,正好瞧见谢蘅伸手轻轻摸着鬃毛,还小心翼翼的抚了抚马脖子,月光下,他那双丹凤眼中隐有光亮,比寻常柔和了很多。
柳襄怕惊着他,只看了片刻就挪开视线,不动声色的放慢了脚步。
她想,或许他也曾羡慕过那些鲜衣怒马的少年郎吧。
直到走出巷子,柳襄才仰头问道:“方才世子想说什么?”
谢蘅愣了愣才反应过来,接着方才未尽的话道:“褚公羡可是因你进的乔家?”
那日在客栈外若柳襄与褚公羡不相识,乔祐年不可能将玉佩给褚公羡。
柳襄想了想,点头:“嗯。”
她知道二表哥虽然那时对褚公羡有好感,但赠其玉佩确实是有大半的原因是因为她与褚公羡相识。
“褚公羡此次之祸有两个原因,一是得罪了谁,二是挡了谁的道,他因你得到乔祐年的玉佩,后与乔相年关系甚好,想要除掉他就得挑拨他与你还有乔家的关系,让你和乔家都不会出手相助。”谢蘅徐徐道:“他出身寒门,在京中没有任何根基,只要你和乔相年不帮他,他此次必是在劫难逃。”
柳襄蓦地停住脚步,看向谢蘅艰难道:“如此,若没有我,他们是不是就不会遭此劫难。”
谢蘅垂眸看见了她眼中的水光,微微皱了皱眉头,道:“就算没有你,褚公羡进翰林院后,也一样会与乔相年结识,互相欣赏,成为知己。”
谢蘅顿了顿,道:“乔家不好下手,他们自然就盯上了老管家。”
柳襄直愣愣看着谢蘅,半晌后她快速偏过头,眼泪自脸颊滑落。
她伸手抹了抹,继续往前走着。
若他推测的是正确的,那么若没有她与褚公羡相识,或许死的就不是柳爷爷了。
谢蘅那话不过是安慰她罢了。
“褚公羡才进翰林,会得罪谁,又会挡了谁的道?”柳襄声音闷闷的道。
谢蘅短暂的沉默后,道:“得罪谁我便不知了,若说挡了谁的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他未及弱冠连中三元,又得乔家欣赏,且乔大爷如今已是太子太傅,乔相年将来多半是走父辈之路,那么褚公羡的前路便是一片坦荡。”
当朝宰相年逾六十,而当年只是连中两元,高中状元时已过三十,而褚公羡未及弱冠连中三元,这样的少年天才几朝都出不了一个。
褚公羡太过于耀眼了,既受万众瞩目,自然也是无数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更会成为北廑暗探的重要目标。
柳襄沉默着没有吭声。
她明白谢蘅的意思,所以她也清楚,他们盯上柳爷爷恐怕不止是因为她与褚公羡的关系,还因为她本身。
北廑视她为死敌,与她有关的人都会受她牵连。
谢蘅瞥了眼低着头气息低沉的姑娘,眸光微微闪了闪后,道:“褚公羡确为当朝少年天才,也确会因此招来祸端,但这一切的错都不在他己身,而是世道如此。”
柳襄微微驻足,抬眸直直看向谢蘅。
她清澈如水的眸中带着隐隐的微光,谢蘅低眸对上她的眼,手无意识的攥紧马背上的铁环。
许久后,柳襄朝他灿烂一笑,颊边两个酒窝若隐若现:“谢谢。”
她知道他看似在说褚公羡,实则是在安慰她。
她没想到,矜傲如他竟也会安慰人。
谢蘅被那抹笑晃了眼,偏过头看向前方:“我又没有在安慰你。”
柳襄也不拆穿他,喔了声后,问道:“那么世子呢,北廑人为何要刺杀世子?”
谢蘅沉默半晌不语。
许久后,他才道:“大约是记恨我端了他们几个窝点,所以不惜大费周章要置我于死地。”
柳襄一愣:“世子为何要去招他们?”
她觉得他还是挺惜命的,不可能无缘无故去招惹北廑人。
谢蘅瞥她一眼,冷哼了声:“本世子也挺后悔的,若早知道他们跟狗皮膏药一样,我肯定不招他们。”
柳襄莫名其妙被他瞪了眼,心中不由暗暗思忖她方才又哪句话说错了?
“对了,上次在琼林宴,你可有看见那二人的脸?”谢蘅突然话锋一转,道。
柳襄想了想后,摇头:“没有看见。”
她当时只看见两道人影纠缠在一起,便吓的赶紧躲起来了。
谢蘅本也没报多大希望,闻言便道:“还有其他什么特征吗?”
柳襄仔细回忆后,仍是摇头:“没有。”
她哪里见过那样的场面,压根不敢多看一眼。
“世子问这作甚,莫非那二人有何问题?”
谢蘅本不愿意多说,但如今他们都奉密旨调查此案,这些东西便都成了线索,于是,他徐徐道:“最初时,我听见他们在交换什么东西。”
柳襄一愣:“什么东西?”
“不知道。”
谢蘅道:“我只听见那女子说这次的情报价值很高,会将报酬放在老地方。”
柳襄顿时就想到了什么,惊愕道:“会不会就是……城防图?”
谢蘅也有此猜测,点头:“或许。”
他也是在听说城防图失窃后猜到这两者可能有所关联。
柳襄略有些懊恼的皱了皱眉,早知如此当初就宁愿与他交手,若是瞧见了那人是谁,这案子就有了很大的进展。
“若你瞧清他是谁,恐怕活不到现在。”
谢蘅看穿她的想法,淡淡道。
那人只是对他有所怀疑就追杀了他半月,若是被柳襄看清了脸,恐怕会不惜一切代价血洗将军府。
“世子有怀疑的人吗?”柳襄并不知谢蘅为她挡过一次劫难,喔了声,又道。
“有几个。”
谢蘅一一念了一遍,道:“这是那日在我之前回宴会的人,并不能完全确定那个人就在这其中,但他们都有疑点,得一一查。”
柳襄苦着脸叹了口气。
这些人一个比一个底蕴深,想要调查他们的底细何其艰难。
“云麾将军怕了?”
谢蘅看着她紧皱在一起的眉头,挑眉道。
柳襄仰头看向他,眨眨眼:“世子都不怕,我有甚好怕的。”
谢蘅冷嗤一声,别过头去。
若她不再觊觎他,或许,他能勉强接受与她合作。
至于她的那些桃花,他可以忍一忍,视而不见。
第27章
夜色渐浓,万物沉寂中,马蹄声便显得格外清晰。
重云还没有追上来,而柳襄和谢蘅之间除了案情外一时间也没有话聊,二人各自沉默着着,边走边等。
平日这个时辰谢蘅早已就寝,可今夜他竟无半点困意。
其实马背上坐着远没有马车舒坦,但大约是因从未经历过,便觉很是稀奇。
以往重云带他共乘都是逼不得已的选择,他从来没像今日这般悠闲的去享受其中乐趣,且战马比寻常马更为高大,自又是另一番感受。
他时不时偷偷摸一摸鬃毛,抚一抚马背,心情很是愉悦。
不过,若是能再快些就更好了。
他没学过骑马,但重云带他骑过几次,他记得是要夹一夹马肚子或扬鞭,马鞭此时在柳襄手中,他瞥她一眼后,悄悄动了动腿。
他的动作太轻也很不标准,马儿没有接收到指令,柳襄却有所察觉,她微微抿了抿唇后,不动声色的加快了步伐。
谢蘅眉头轻扬,那双高傲的丹凤眼里隐现几分新奇。
走出一段距离,他又动了动腿。
柳襄默了默后停住脚步,马儿也跟着停下,她抬头便对上谢蘅疑惑的视线,然后在谢蘅开口前翻身上马落到他身后。
谢蘅吓了一跳:“你做甚!”
柳襄从他腰侧伸手拉住缰绳,有些无奈道:“世子总不能叫我牵着马跑吧?”
谢蘅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她的意思,神色略有些不自然。
他一时兴起,倒忘了她还牵着马的。
谢蘅个头很高,柳襄坐在他身后需要从一侧探过头才能看到前方,如此一来,她就等于将谢蘅的腰身圈在了怀里。
“世子坐稳了。”
说罢她也不待谢蘅开口便轻喝道:“驾!”
战马已憋屈的漫步许久,听得指令立刻就撒欢似的往前奔去,谢蘅拒绝的话才到嘴边马儿就已经跑出了数步。
他的身体在摇晃中不免碰到了柳襄,黑夜中,耳尖悄悄的泛了红,他抿着唇想斥柳襄自作主张,想让她滚下去,但最终还是被策马奔腾的快感压了下去。
寒风自耳边呼啸而过,颠簸也肆意,是他从未体会过的畅快。
柳襄看不见他的神情,但能感受到他应该是享受这一刻的,她默默地控制着速度,让他尽兴的同时也不至于因速度过快受夜风侵袭染上风寒。
谢蘅确实很享受。
他贪恋着这样的畅快。
“它还能更快吗?”
柳襄犹豫了片刻后,点头:“嗯。”
她怕他身体受不住不敢太快,但美人的要求总是让人不忍拒绝。
虽然她明知他是谢蘅,是她不可以贪的美色。
“驾!”
皓月当空,马蹄声疾,少年恣意。
这一刻,他们暂时忘却前嫌,享受着静谧夜空下的快活。
可在夜色下,这样的肆意奔腾也引起了巡逻兵的注意。
一队巡逻至此的官兵远远就听见马蹄声,拔出刀拦在前方厉声呵斥道:“前方何人,停下!”
柳襄谢蘅同时一怔后,柳襄忙拉住了缰绳:“吁!”
近日奸细闹的沸沸扬扬,官兵如临大敌般盯着马上的人,待离得近了看清那张脸后,才连忙收起剑,惊讶道:“世子?!”
这位世子爷怎会大半夜当街纵马!
谢蘅见被认了出来,反应极快的从她手里抢过缰绳,侧首威胁:“你别出声!”
若被人知道他与这女流氓半夜共乘一骑,免不得要传出些什么离谱的风言风语。
柳襄明白他的顾虑,嗯了声后默默的将脸藏在他身后。
“世子,您这是?”
一行官兵惊愕过后,边试探询问边好奇探头望向谢蘅身后。
他们看的很清楚,世子背后是一位姑娘!
京中像世子这个年纪的公子,大多都会传出些桃艳事,可明王府世子是个例外,虽得许多贵女倾心,但他从未对任何姑娘有过半分青睐。
在今夜之前,他们怎么都不会想到这位竟然会大半夜带姑娘当街纵马!
且据他们所知这位自小身体羸弱,并不曾学过骑马啊。
谢蘅察觉到他们的意图,冷眸一横:“看什么看!”
“让开!”
官兵忙收回了视线。
带队的队长缓过神来,正思索着是否要就这么放行时,目光不经意间落在了战马上,他面色猛地一僵,而后神色复杂的望向谢蘅:“世子,这是战马?”
当朝律例,除行军打仗的武将外,任何人不得用战马。
谢蘅这时才猛地意识到这点,他面色一沉,绷直了唇。
官兵见他神色不对,鼓起勇气拱手道:“请问世子,这匹战马从何而来?”
若是平日他或许不敢如此质询这位,但现在情况不同,因城防图丢失全城戒严,人心惶惶,更何况眼前这匹战马一看就不寻常,所以即便面前是脾性刁钻恩宠正浓的明王府世子爷,他也不敢就这么放行。
谢蘅紧紧攥着马背上的铁环。
战马从何而来?自然是因为它的主人就在他身后,但若让柳襄露了脸,他怕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世子?”
官兵队长见谢蘅久不出声,心中难免生了防备,眸色一沉,拱手道:“还请世子下马。”
谢蘅瞥了眼地面,眉头紧紧皱在一起。
方才任由心中贪恋滋长并未感到异样,如今才觉腿部火辣辣的疼。
且就算不疼,这么高他也下不去。
谢蘅深吸一口气,内心天人交战。
他虽还未入朝,但作为王府世子他自小便熟读当朝律法,私用战马就算他是明王府世子也得去牢里走一遭,若还交代不清来历的,便是偷盗战马之罪,那就更严重了。
“世子……”
“是我。”
谢蘅想到的,柳襄自然也想到了,她不可能叫谢蘅背负这样的重罪,遂松开缰绳翻身下马,掏出腰牌道。
官兵看见她先是一愣,又快速看了眼脸色不佳的谢蘅,然后才上前仔细校对,确认柳襄的身份后,他忙后退一步拱手道:“原是云麾将军。”
有柳襄共乘,谢蘅便算不得私用战马。
不过,世子怎会和云麾将军半夜纵……幽会?
前段时日云麾将军在宫宴上轻薄了世子的事他们也是有所耳闻的,难不成还真因此结下了一段缘分?
柳襄哪会看不出几个官兵的意思,但他们奉密旨查案之事不可泄露,她想了半晌,找出个蹩脚的理由道:“我……我刚刚恰好遇见了世子,就顺路载世子一程。”
官兵对视一眼,各自垂首压下笑意。
世子怎么可能无缘无故孤身一人大半夜在街上闲逛,况且明王府和骠骑将军府可并不顺路,这很显然是一对小鸳鸯趁着夜色偷偷出来幽会的。
不过,他们有眼力见,自不会拆穿。
但是……
“世子,云麾将军,宵禁后当街纵马,按律要交罚银。”
柳襄:“……”
谢蘅:“……”
二人飞快对视一眼又快速挪开。
倒也不是他们不知这条律法,只是方才一时兴浓都忘了。
柳襄忙低头摸向腰间,这才想起今日出来的急并没有带钱,她忙看向谢蘅,谢蘅察觉到她的视线,脸色更难看了,咬牙道:
“本世子身上怎么可能带钱!”
他的钱都在重云身上。
柳襄抿了抿唇,脸颊微微发热。
被当街抓住交罚银已经够丢人了,交不出来那可就更丢人了。
“我能不能……”
柳襄正要开口,便听一阵马蹄声声响起。
官兵脸色一变,忙转身拔刀拦下:“前方何人,停下!”
柳襄和谢蘅抬头看向前方,却见是宋长策策马而来。
宋长策行至几人跟前喝住了马:“吁!”
“什么人!”
官兵手握刀柄呵斥道。
宋长策拉紧缰绳有些茫然的看向柳襄,又看了眼坐在马背上的谢蘅,一时没太明白发生了什么,在官兵询问后掏出腰牌。
官兵看清腰牌后先是神色复杂的回头看了眼柳襄,然后才折身拱手行礼:“中郎将。”
云麾将军怎么幽会还带着竹马?
“带银子了吗?”一片寂静中,柳襄问道。
宋长策摇头:“没有,怎么了?”
柳襄绷直唇,低下头。
挺好,又扣住一个。
官兵遂神色复杂解释道:“中郎将,宵禁后当街纵马,按律罚银五两。”
宋长策唇角一抽,而后一言难尽的看向柳襄和谢蘅,合着他们是被巡逻兵给扣住了。
半晌后,宋长策默默地翻身下马,试图替柳襄辩解:“云麾将军牵着马,不算纵马吧?”
柳襄低头不语,谢蘅盯着鬃毛亦不吭声。
官兵只得再次解释道:“方才世子带……云麾将军带世子纵马。”
宋长策:“……”
他无声的望着柳襄,怎么也想不明白她为何会带谢蘅纵马,且谢蘅又怎么会愿意?
又是一片沉寂后,宋长策道:“重云呢?”
他久久没等到柳襄回去,怕出了什么事便赶了过来,只是怎么也想不到会是这样的情景。
话刚落,又是一阵马蹄声传来。
这回官兵有了经验,也不拔刀了,只默默的盯着来人。
很快,重云便到了跟前,他看了眼官兵,又看了眼马背上的谢蘅,神色略显茫然。
柳襄宋长策则眼也不眨的盯着他,几乎同时开口:“带钱了吗?”
重云下意识点头:“带了,怎么了?”
柳襄松了口气,总算可以离开这令人尴尬到无地自容的地方了。
官兵很有眼力见的上前,朝重云道:“一共罚银二十两。”
罚银?
重云愣了愣,这才突然反应了过来什么,面色一僵,快速瞥了眼谢蘅。
虽然很不合时宜,但看着自家世子此时的背影他很想笑,他不用去看都能想到世子此时是怎样的神情。
重云翻身下马,无声的数出二十两银票交了。
这似乎是他人生中第一次交罚银,很有种荒诞感。
一手交钱,一手交人。
重云将几人赎了出来,上前恭敬的搀扶着谢蘅下了战马。
谢蘅自然不可能从这里走回去,转身又上了重云骑过来的马。
官兵退至一旁,虽然被谢蘅阴沉的气息压的有些喘不过气,但还是硬着头皮恭敬提醒道:“宵禁后,不可再纵马。”
谢蘅咬牙道:“重云,再交十两。”
官兵:“……”
柳襄重回马背后,正看着被编成辫子的鬃毛发愣,闻言忙看向重云:“能不能再借我们十两?”
若从这里牵马走回将军府,天都要亮了。
重云:“……”
最终重云又交了二十两,且因近日京中不太平,官兵怕夜深再出什么岔子,分了两人将他们各自送回了府。
因有了这个插曲再加上夜色已深,柳襄也没了和宋长策探讨案情的精力,回府后各自歇下-
次日,柳襄和宋长策用完早饭便急急出门,到百善楼与其他人会合。
他们到时除了谢蘅都已经到齐了,又等了一刻钟后,终于等来了重云。
重云在几人疑惑的视线中,道:“世子昨夜受了风寒,今日有些咳嗽不便出门,由我代为传达。”
柳襄闻言轻轻皱了皱眉头。
她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昨夜一时爽快跑了约有两刻钟,而后回明王府最快也要三刻钟,他身子不好,吹了那么久的风受了风寒也不奇怪。
“世子严重吗?”
柳襄略有些内疚道。
重云眼神微闪,道:“不严重,休息两日便好。”
世子虽然身子不好,但也没差到这点冷风都吹不得,只是世子从来没有骑过那么久的马,又跑了一段快马,腿被磨破了皮。
实情不好说,只能说是受了风寒。
柳襄闻言稍微放心些:“嗯,那便好。”
乔祐年乔月华并不知昨夜发生了什么,只道是昨夜查案查的太晚受了凉,关切一番后,便进入了正题。
“近日宵禁严,昨夜去时已经没有什么人了,没查到任何线索。”乔祐年道。
听见宵禁二字柳襄和宋长策各自垂首,抱剑靠在柱上的重云也轻轻偏过了头。
乔祐年并没有察觉到几人的不自然,问道:“你们呢,可有查到什么线索?”
柳襄清了清嗓子,道:“褚公羡屋舍的房梁和书架都有被打湿的痕迹,这几日就案发那夜下过大雨,应该是有人从屋顶潜进去将银票和木盒子放到他的屋舍,且后又发现窗外有人,重云追了出去,我担心他们还有埋伏,便先带世子离开了。”
几人便都看向重云。
重云便道:“那人身手不算厉害,但轻功极佳,我追了几个巷子后,在晚市附近跟丢了。”
虽然线索断了,但从这几点上几人已基本能确定,褚公羡是被冤枉的。
柳襄看向半坐在桌子上的宋长策,道:“府中可有什么进展?”
宋长策道:“我昨日问过门房,他们说那日下午闷热,见门口有人卖冷饮便各自买了一碗,且卖冷饮的大叔是半月前就出现在那附近的。”
“如此看来,这一切竟是早有谋划。”乔月华皱眉道。
“根据府中下人所言,那日下午案发前有两个人都曾跟在柳爷爷身边,一个是我们回京后进府的下人,叫李大,签的是月契,另一个是在我们回府前三月前进府的长工王瘸子,平日负责府中杂扫。”宋长策继续道:“我分别问过二人柳爷爷失踪前他们的行踪,都有人证,暂时没有发现疑点。”
虽然都没有找到实证,但也算是有了方向。
柳襄这时看向乔祐年道:“二表哥,能见到褚公羡吗?”
乔祐年深思片刻后,道:“我可以一试。”
“但我该问的之前都已经问了,他大约也提供不了什么线索了。”
柳襄便道:“你问问他最近可有得罪什么人,都有谁知道他的住址,近日身边有没有出现可疑之人,还有再同他确定他的书架是否在案发前被打湿过。”
乔祐年仔细记下后,道:“好。”
柳襄又看向重云:“只有你见过昨夜那人,这两日便去晚市看看能不能碰到他。”
重云点头:“好。”
“我们回府审问李大和王瘸子,看能不能有新发现。”柳襄靠在窗前,一抬眼就能将街道两边景象尽收眼底,此时她望着街边某处,话音突止。
宋长策最先发现,抬眸道:“怎么了?”
柳襄看着从糕点铺出来的人,道:“探花郎,叫宁远什么来着?”
乔月华闻言一愣,抬眸道:“宁远微?”
乔月姝之前在珍宝阁赌的就是这个名字,因此她对这人便多了些印象。
此时,宋长策已跳下桌子走到柳襄身边,顺着她的视线望去,正好见宁远微提着一包糕点消失在转角,宋长策皱了皱眉,他第一反应是柳襄莫不是又瞧人生的好看才多问这一句,但他一回头却见柳襄盯着宁远微消失的方向眉头紧皱,瞧着并非是欣赏人美色的样子,他心念一转,立刻便意会到什么,道:“你怀疑他?”
柳襄收回目光,道:“昨日世子与我说过,陷害褚公羡有两种原因,一是他得罪过什么人,二是,他挡了谁的路。”
这么一说,在场几人就都明白了。
褚公羡出事,宁远微是受益人之一。
乔祐年面色凝重道:“若是如此,此次进翰林的学子都有嫌疑!”
“其中高嵛成和宁远微是最大受益人。”乔月华道。
宋长策却若有所思道:“但若说最大受益者,只能是宁远微。”
柳襄顿时明了他的意思:“是,同是少年成名,但有褚公羡在,他的光芒就永远会被压制,你们对他可了解?”
乔月华犹豫着道:“我略有耳闻。”
几人闻言纷纷看向她。
“大哥哥近日与宁公子走的近,我便听大哥哥说过几句,这位宁公子才华横溢,品性甚佳,且很有一番傲骨。”乔月华道:“我也曾在府中与他打过照面,瞧着确实是正直之人。”
乔祐年认同的点头:“这件案子关乎甚大,他若做成可就和北廑暗探有关了。”
屋中安静半晌后,柳襄直起身子道:“只要有疑就得查,先按方才说的调查,至于宁远微,我去问问世子的意见。”
重云和宋长策同是看向她。
柳襄坦荡道:“昨夜世子因我之故受了风寒,我该去探望。”
说罢她也不给重云拒绝的机会,起身离开:“我回府让厨子做些糕点,再去探望世子。”
宋长策望着她的背影不知在想什么,直到乔祐年碰了碰他,他才回神。
“走了,发什么愣?”
宋长策忙点头:“喔。”
重云在原地踌躇片刻后,最终还是决定先回明王府。
谢蘅知道柳襄要来探望他,满脸抗拒:“你怎不拒绝?”
昨夜已经够丢脸了,他可不想再丢一次。
“云麾将军雷厉风行,属下来不及拒绝。”重云道。
谢蘅没好气瞪他一眼,但最终也没说将人拒之门外。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后,柳襄提着糕点进了谢蘅的院子。
她远远便透过半开的窗户看到坐在茶案边的谢蘅,忙加快脚步走过去,经过窗户时,她探头打了个招呼:“世子。”
谢蘅淡淡抬眸瞥她一眼后,视线落在了她手中的糕点上。
柳襄见此忙绕过窗户走进去,将糕点放在谢蘅面前,道:“我让厨子才做的,还热着呢,世子尝尝?”
谢蘅并没动,睥睨着她:“无事献殷勤。”
“我是来给世子赔罪的。”
柳襄忙解释道:“昨夜是我大意了,才惹世子染上了风寒,以后定会注意的。”
谢蘅不满的皱着眉。
她真的相信他身体差到那种地步?
“对了,我听重云说世子有些咳嗽,现在可好些了?欸?世子受伤了吗?我怎么闻到有药膏味?”
谢蘅眸光一滞。
她是狗鼻子吗!
半晌后,谢蘅拢了拢衣袖,捂嘴轻轻咳嗽了几声后,淡声道:“没受伤,你若无他事便回吧。”
第28章
柳襄眉头微蹙着,没受伤?可她明明闻到他身上有药膏味。
谢蘅生怕她看出端倪,眼一横怒斥道:“看什么看!”
若是以前柳襄肯定立刻就站直了,但现在她看着这凶巴巴的人,不由就想到了雁归头上那个辫子,她快速瞥了眼谢蘅的披散着的乌发,他若是编几个小辫子,应该很好看。
谢蘅见柳襄不仅不动,还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看,心中又添几分火气:“滚出去!”
这女流氓如今是愈发明目张胆了!
柳襄见他真动了气,这才赶紧收回目光,道:“我有案情跟世子商量。”
谢蘅眼神不善的盯着她:“说。”
但凡她嘴里蹦出任何与案情无关的,他立刻就叫暗卫将她赶出去!
“世子对探花宁远微可有了解?”
柳襄正色道:“根据世子昨夜推测,褚公羡出事,宁远微是最大的受益人。”
谢蘅脸色稍缓,冷哼了声:“还不算太笨。”
他缓缓从袖中掏出一份口供放在桌上:“这是今晨从二皇子那里誊抄过来的。”
柳襄见正是宁远微的口供,便知谢蘅也对宁远微起了疑,忙拿起来细细查看。
京中各府禁足的那五日,所有大大小小的官员全都被问询过,他们所有人的口供也都存留了下来。
半晌,柳襄眉头轻轻皱起,低喃道:“四妹妹。”
案发时宁远微在城北,且竟是乔月姝作证。
乔月姝的证词绝不可能出假。
柳襄又仔细看了一遍,没有看出端倪,只得放下,拧眉道:“若是如此,他就没有嫌疑了,但,会不会太巧合了。”
他怎么就会偏偏摔倒在四妹妹的马车前?
谢蘅抬眸淡淡道:“不论是杀人还是放证物,或许都不需要他亲自动手。”
柳襄沉默片刻后,道:“但进褚公羡屋舍的人一定是对褚公羡有所了解的,或者曾经进过他的屋舍,不然怎么能刚好找准书架的位置,隐藏住墙壁和书被雨淋湿过的痕迹。”
若他们这次没有发现,只要再下一场雨或者时间一久,书和墙壁的湿痕就无从追溯了。
“杀柳爷爷的时间对不上,但放证物,宁远微可以。”
柳襄突然想到什么,猛地看向谢蘅,道:“他会一点武功,若他不曾藏拙,以他的脚程到褚公羡的屋舍在一个时辰左右,而刑部是在寅时后去的褚公羡屋舍搜查,他有足够的时间去放银票和证物。”
谢蘅手指微动,轻轻眯起眸子看着柳襄。
一点就通,还有救。
“两日后,云国公府为嫡幼女举办及笄宴,朝中未婚的青年才俊大多都在邀请之列,宁远微也收到了帖子。”谢蘅看着桌上的糕点,缓缓道:“如今只是怀疑不好打草惊蛇,可先与他结交或试探一二。”
柳襄:“世子也收到了请帖?”
谢蘅面色淡淡:“拒了。”
柳襄:“……”
“那我们怎么进去?”
及笄宴不比其他得广宴宾客,多是走的近些的才在受邀之列,柳家与云国公府无甚来往,自然不会给柳家送请帖。
“不是我们,是你。”
云国公府送请帖时谢蘅还没有接到密旨,想也没想的就拒了,像这种及笄宴多是为了相看人家,他没有兴趣。
但请帖人家还是留下了,他就算反悔要过去也无甚要紧。
柳襄:“……”
她正要开口,就被谢蘅不善的打断:“我带你进去,你觉得合适?”
柳襄默默地闭了嘴。
似乎,确实不合适。
“乔月华应该有办法。”谢蘅不耐的提点道。
柳襄眼眸一亮,对喔,三表姐认识很多的贵女,说不定是收到了帖子的。
“好,我这就去找三表姐。”
见谢蘅没吭声,柳襄便道:“那我走了?”
谢蘅没好气斜她:“不然留下用午饭?”
柳襄自能分辨出这并非真心邀请,干脆利落的拱手:“告辞。”
柳襄走出院子,突然想到了什么,又折身回去,这回她没进去,而是在窗户探头进去,道:“对了世子有件事我方才忘了。”
谢蘅拿着一块糕点刚咬了一口,闻言缓缓转头,只见柳襄趴在窗户上,眼神明亮的看着他。
“我怕褚公羡会有危险,二表哥不一定护得住他,世子有办法吗?”
谢蘅咽下糕点,没好气道:“没办法!”
他可没有闲工夫去保护她的桃花!
柳襄喔了声,再次告退离开。
谢蘅盯着她远去的背影,狠狠咬下一口糕点,重重嚼完,才冷声道:“人都死哪里去了,本世子的院子何时容人随意进出了!”
话落,侍卫忙跪地请罪:“属下知错。”
他们也没想到云麾将军会突然折了回来,根本没来得及禀报。
好半晌,谢蘅才道:“下不为例!”-
柳襄先去寻了乔月华,乔家和云国公府也没什么来往,并没有收到及笄宴的请帖,但乔月华答应会在宴会前拿到请帖。
这桩事了柳襄便打道回府,在府外的巷子口撞见了宋长策,她忙喝停马,问:“去哪里了?”
宋长策也拉紧缰绳,目光微沉道:“去了趟李大和王瘸子家附近。”
“如何?”柳襄忙问。
“二人都是玉京人,李大家中共三口人,妻子和十岁的儿子,王瘸子未娶妻,父亲去的早,和母亲相依为命,如今母亲年事已高,前段时日还得了重病。”
宋长策说到这里顿了顿,语气复杂道:“我去问过给王母看病的大夫,大夫说王母的病需要很贵重的药材,原以为王瘸子拿不出钱,但没想到半月前,王瘸子竟买下药,且如数交了诊费,如今王母的病已经有所好转。”
柳襄心中猛地一沉。
王瘸子这钱来的太蹊跷了!
“去见见他。”
宋长策点头:“我正要回府问他。”
但二人没想到王瘸子今日竟告了假。
柳春望道:“他昨晚告假说今日要去为他母亲抓药。”
柳襄宋长策对视一眼,后者沉声道:
“我才见过那位大夫,王瘸子今日没有去抓过药。”
“不好!”
柳襄脸色一变,飞快往外走:“去他家!”
二人牵了马急急朝王瘸子家而去,然才到巷口,就远远看见一堆人围在塘子边,且还有官兵。
柳襄暗道不好,忙翻身下马快步走过去,宋长策接过她的缰绳将马牵到路边。
柳襄刚靠近人群,乔祐年就发现了她,赶紧招手:“昭昭表妹,我正要派人去找你。”
柳襄:“怎么了?”
“半个时辰前,有人在这里发现一具尸体报案。”乔祐年快速道:“路边有滑倒的痕迹,应是昨夜路过时不慎掉入塘子,我问了附近的人,有人说他在柳家做长工,你快看看认不认识。”
柳襄已经意识到了什么,快步走过去。
虽然已经泡肿了,但柳襄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这尸体正是王瘸子。
她偏头看向乔祐年,神色凝重道:“是王瘸子,我们刚查出他有问题,正要来找他。”
乔祐年闻言面色一变,猛地再看向那具尸体,怎么可能这么巧,才查到他身上,他就失足落水。
这恐怕是灭口!
“从何处掉落的?”柳襄问道。
乔祐年伸手一指:“在那边,我方才检查过,石头边有一道明显的泥土划痕,很像是失足滑倒跌下去的。”
柳襄蹲下身细细检查了一遍,虽也没有发现不妥,但她清楚这事一定有蹊跷。
“去他家中看看。”
乔祐年点头:“嗯。”
官兵抬着王瘸子的尸体送回去,王母一见便当场晕了过去。
乔祐年忙让人去请大夫。
有刑部的人在,柳襄宋长策不好进屋搜查,便都等在院中,不多时,乔祐年便捏着一张银票出来了。
“在他床底下找到的。”
柳襄宋长策看着那张银票,脸色一片暗沉,王瘸子的底细他们很清楚,绝不可能会有这么大面额的银票!
“看来,是灭口无疑了。”
乔祐年压低声音道:“这里人多眼杂你们不好久留,先回去,我再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别的证据。”
柳襄点头:“嗯。”
“对了,两日后云国公府嫡幼女及笄宴,我们得去。”
乔祐年:“好。”
柳襄和宋长策牵马离开时,乔祐年眼尖的瞥见柳襄马背上系着红色铃铛的辫子,随口问道:“这是什么打扮?”
柳襄眼神一闪。
这是谢蘅昨夜编的辫子,她觉得挺好看就用绳子系上了,早上出门前又拿了颗铃铛串在了上头。
但这话说出去难免叫人误会,便道:“随便编的。”
宋长策方才就发现了,闻言便道:“给我一颗铃铛,我也给惊鸿编一个。”
惊鸿是宋长策的坐骑,亦是难得的宝马。
“我也要。”
乔祐年忙道。
柳襄只能道:“今日没带出来,回头给你们。”
二人不疑有他,自是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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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月华温婉大方,才情了得,在京中的人缘极好,加上她又是当朝帝师的长孙女,贵女们可以说是争相与她结交,且云国公府并无什么实权,若能与乔家结交自是一万个愿意,不必乔月华主动开口,她只要在及笄宴前同与云六姑娘相熟的姑娘们聚一聚,顺口提一提云六姑娘的及笄宴,云家自然就会送上请帖。
而乔月华在琼林宴上时刻将柳襄带在身边,足矣可见她对这个表妹的看重,国公府只要有点眼力见,就不会漏下柳襄。
柳襄在及笄宴的前一夜收到了请帖,次日一早便梳妆打扮好前往云国公府。
她到时乔月华和乔月姝正要进门,见是她来,姐妹二人便驻足等她,互相问了礼后,乔月姝就亲热的挽住她的胳膊撒娇:“昭昭表姐,好久不见,好想你啊。”
乔月姝本禁足期未满,但她毕竟是书香门第的闺秀,平常需要出门应酬,若在家中太久难免叫人生疑,几日前在崔氏的求情下,秦氏严厉的教导一番后,免了她的禁足。
乔月姝长的漂亮,又聪明可爱,柳襄很喜欢她,闻言便拉住乔月姝的手道:“我也很想四妹妹。”
说话间她看见乔月姝腰间的铃铛,愣了愣后道:“婶子说京中时下不兴戴铃铛,四妹妹今日怎么戴了它来。”
乔月姝眉头一扬道:“只要好看自就有人追捧,喜欢的人多了不就时兴了。”
这便是高门贵女的底气。
柳襄眼睛亮了亮,那她日后也可以戴铃铛了。
几人携手进了国公府,被下人引至园中。
此时宴席还没开始,公子姑娘们都结伴在园中漫步赏花。
乔月华几人一到就引来一阵沸腾。
姑娘们争相过来跟乔月华打招呼,连带着乔月姝和柳襄都沾了不少光。
公子们的眼神也时不时往这边看。
乔家姐妹都还没有定亲,这两年乔家的门槛都快被媒人踏破了,可都是铩羽而归,便已有人暗自猜疑,乔月华将来是不是要入宫。
但这只是猜测,眼下并不见有任何苗头,也就没人敢去讨论,毕竟众所周知乔家女历来都是不会进宫的。
阮青姝远远的看着这一幕,紧紧攥着手中绣帕。
在乔月华过来前她也是众星捧月的,可不论在哪里只要乔月华一出现,她就成了陪衬,以前只是不甘和嫉妒,而如今……
阮青姝冷冷盯着乔月华身旁的柳襄,恨的一口牙都快咬碎了。
她凭什么敢那样对世子!简直是粗俗蛮横毫无教养!
柳襄正与娇俏温婉的贵女们说话,蓦地感到一股凌厉的目光,她便下意识抬眸望去,正好就对上阮青姝愤恨的视线,她微微一愣。
这位姑娘为何这般看着她,她得罪过她?
乔月姝眼尖的瞧见后,找了个借口将柳襄拉到一旁,小声道:“你不记得她了?”
柳襄闻言更是茫然:“我该记得她?”
乔月姝一言难尽的看她片刻后,道:“那日你在宫宴上调戏世子时她就在旁边,还骂了你。”
再次被提起那段荒唐,柳襄不自在的摸了摸鼻子,但很快她就想起了什么,快速看了眼阮青姝。
她记得当时确实是在见到有姑娘跟谢蘅说话时,她才跑去抢人的。
阮青姝见柳襄看向她,狠狠瞪了她一眼后便转身离开了。
柳襄:“……她又瞪我。”
乔月姝面无表情的看着她:“……她喜欢谢蘅,你当众调戏谢蘅,她能不瞪你?”
柳襄恍然道:“原来是这样啊。”
那她被瞪的不亏。
若是有人当着她的面调戏她喜欢的人,她也会气炸的。
“那谢蘅呢?”
柳襄好奇问道。
乔月姝愣了愣才明白她的意思,冷笑道:“谢蘅怎么可能喜欢她?”
柳襄此时哪还能听不出乔月姝对阮青姝很有意见,遂问道:“你们不合?”
乔月姝左右看了眼,轻声道:“她的名字是学我的。”
柳襄这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是喔,你们都有一个‘姝’字。”
“世家高门给小辈取名大多都会避开重复的字,她原本叫阮青彤,七岁那年见了我之后,回去就将名字改成了阮青姝。”乔月姝皱着眉头道:“后来她事事学我,衣裳首饰都是这样,且她很会耍心机,好几次同样的样式都比我先穿出去,还在外造谣说我学她,我又说不过她,我讨厌死她了。”
柳襄很是不解:“她为何要学你?”
“嫉妒呗。”
乔月姝顿了顿,语气低沉道:“那会儿帝后感情正浓,阮贵妃才入宫,阮家还是个六品小官,那年我出门意外碰见她被其他人欺负,见她可怜便上前帮了她,之后我们做过一段时间的朋友,知道她改了名字时,我虽然有些不悦但也没有怪她,后来见她总是模仿我,我便忍不住去问她为何要这么做,她恼羞成怒下将我骂了一顿,说是总有一天会比我活的更好,然后从那以后我们就再无来往了。”
“再后来阮贵妃得宠,阮家如日中天,她没少仗着二皇子表妹的身份欺负我。”
柳襄越听眉头皱的越深,而后轻轻握住乔月姝的手,道:“若她再欺负你你就告诉我,我替你出气。”
乔月姝顿时就笑开,忙不迭点头:“嗯嗯嗯好呀。”
她并非忍气吞声的性子,只是她实在是说不过阮青姝,每每都只有吃哑巴亏,但这点子小事她又不好意思回去告状。
随后,乔月姝突然想到什么,担忧道:“昭昭表姐,她肯定会找你麻烦的。”
柳襄:“因为谢蘅?”
“嗯嗯。”
乔月姝道:“她喜欢死谢蘅了!”
柳襄:“……”
她默了默道:“无妨。”
谢蘅那张脸,那身段,实在很难不叫人喜欢。
“昭昭表妹。”
这时,乔月华突然探出身子轻轻喊了声柳襄,见柳襄回头,她便温和道:“昭昭表妹上次不是说喜欢牡丹?那边有几盆牡丹开的正好,让月姝陪你去看看?”
柳襄顺着她的视线望去,正好看见与人交谈的宁远微。
她顿时意会过来,点头道:“好。”
乔月姝也忙拉着柳襄朝那边走去。
“昭昭表姐喜欢牡丹啊,母亲养了一园子,回头我挑几盆漂亮的送给昭昭表姐。”
柳襄余光一直落在宁远微身上,闻言点头:“好啊,多谢四妹妹。”
二人走到一盆牡丹花前,乔月姝拉着柳襄道:“昭昭表姐,这盆好看。”
柳襄察觉到宁远微回头,便垂目看向牡丹,眼前这盆牡丹花确实很漂亮,她不吝夸赞道:“嗯,是很好看。”
过了几息,感受到那道目光挪开后,柳襄便抬起了头,余光瞥见宁远微往后园走去,她便借口要如厕,打算与乔月姝分开,但没想到乔月姝闻言说她也要去,柳襄一时无法拒绝,只能带着乔月姝跟上宁远微。
正在她想着要找什么机会试探宁远微时,宁远微已经看见了她们,他先是一愣,迟疑片刻后还是走上前来,拱手行礼:“云麾将军,乔四姑娘。”
柳襄颔首回礼,乔月姝则是微微屈膝:“宁大人。”
宁远微看向乔月姝,郑重躬身一礼道:“多谢上次乔四姑娘赠伞与纸,一直没寻到机会与乔四姑娘道谢,没想到竟在这里碰见了乔四姑娘。”
乔月姝是在大理寺来问询口供时才知道那日摔倒在她马车前的人是宁远微,那日隔着大雨她没有看清他的脸,如今近距离一瞧,才发现他竟如此俊俏,面颊便不由隐隐发红,轻声道:“不过举手之劳,宁大人不必放在心上。”
此处人多眼杂,怕影响乔月姝的声誉,宁远微不好多说什么,再次真诚道了次谢拱手作别。
乔月姝看着宁远微消瘦的背影,眼底隐隐泛光:“那会儿在珍宝阁压他时只是觉得他名字好听,没想到他人也长得这么好看。”
柳襄并不知道乔月姝被禁足的事,遂疑惑道:“他与大表哥交好,去过几次乔家,你没有见过他?”
乔月姝摇头:“没见过。”
她也不大好意思说自己因为背后骂谢蘅而被禁过足,忙岔开话题:“我们不是要去如厕吗,快走吧。”
柳襄又看了眼宁远微,才点头:“嗯。”
的确,如大表姐和二表哥所说,宁远微看起来很正直,半点不似奸人。
二人如厕完回来见园中已没什么人,颇觉奇怪,一问丫鬟才知竟是太子二皇子谢蘅来了,姑娘们都去他们所在的园中赏花了,乔月华也被拉了过去。
“正好,这里也清静了。”乔月姝一点儿也没有要过去的意思,往石凳上一坐,招呼柳襄:“昭昭表姐快坐,吃葡萄。”
柳襄也不愿意过去凑热闹,便依言坐下。
就在二人享受着这里的宁静时,一道趾高气扬的声音便传来:“乔月姝!”
乔月姝脸色顿时一黑,她不用回头都知道来的是谁,她狠狠咬下一颗葡萄,鼓着腮帮子翻了个白眼儿。
柳襄抬头看向被两位贵女簇拥着走过来的阮青姝,捻了串葡萄慢慢摘着吃,没有半点起身的意思,阮青姝见二人如此态度,脸色更难看了。
她身后的贵女见柳襄巍然不动,轻蔑道:“果真是粗鄙之人,不懂礼数。”
乔月姝登时回头瞪向那位贵女:“你骂谁呢!”
“我骂谁谁心里没数吗?”
贵女冷哼道:“果然是从苦寒之地出来的,像没吃过似的。”
柳襄看了眼自己手中的一串葡萄,眨眨眼。
这是在骂她吧?
“你别太过分了!”
乔月姝气的站起身怒斥道。
“过分?”
阮青姝身边另一位贵女似是听到了什么笑话般,捂唇轻笑了几声后道:“哪里赶得上有人当着文武百官投怀送抱啊?”
柳襄终于确定这是冲着她来的了。
不过她听着并不觉得有什么好生气的,她确实对谢蘅投怀送抱了,她们没有冤枉她。
柳襄不气,乔月姝却已经快要气炸了,可她一时又找不到话去反驳,只握着拳瞪着阮青姝,恨不得上去撕了她。
就在这时,柳襄突然开口道:“你说漏了。”
几人一愣,纷纷抬眸看向她,只见她朝她们灿烂一笑:“我还亲了他。”
说完她咬下一颗葡萄,鼓着腮帮子眯起眼:“真香。”
周遭顿时一片死寂。
乔月姝直愣愣的看着柳襄,双眼圆瞪。
几息后,众人终于回神,这回是阮青姝恨不得扑上去撕了柳襄,她气的眼睛发红,指着柳襄声音尖锐:“你真不要脸!”
另外两位贵女也忙帮腔:“就是,怎有人做了这种出格之事还引以为荣的,你们将军府就是这样的教养吗?”
“我听说有人只是副将的夫人带大的,府里没有主母,怪不得如此轻浮浪荡!”
二人话刚落,膝盖上便被什么重重一击,下一刻就跪到了地上,见到地上滚落的葡萄她们终于明白过来这是柳襄动的手,顿时气的尖叫:“你作什么!你怎敢……”
“闭嘴!”
柳襄感觉自己耳朵都快被吵聋了,不耐的打断她。
阮青姝此时眼底已满是阴沉,她飞快冷静下来上前将两位贵女扶起来,仰着下巴道:“云麾将军便是如此仗着武力欺人?”
熟悉的话语让乔月姝立刻警备了起来,她正要开口,就听柳襄道:“原来你们知道我是云麾将军啊。”
乔月姝话音一止,转头看向柳襄。
柳襄似笑非笑的看着阮青姝:“云麾将军是从三品上,敢问几位姑娘是何品阶啊?”
阮青姝面色一变,紧紧捏着绣帕。
“若无品阶在身,见了我为何不行礼?阮家的家教就是如此?”
柳襄又偏头看向那两位姑娘,笑着问:“到底是谁不懂礼数?”
那两位姑娘顿时哑口无言,同时看向阮青姝。
柳襄却下巴一点,继续道:“这位姑娘是哪家的啊?”
乔月姝忙道:“礼部郎中,陈家。”
柳襄喔了声,不疾不徐道:“那便是正六品。”
“那你可知你口中的副将是怀化大将军,正三品啊?你的意思是陛下亲封的正三品官员的夫人比不上你家主母?”
那贵女脸色顿时一阵青一阵白,眼泪在眼眶不停的打着转。
阮青姝深吸一口气,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般道:“品阶高,就可以仗势欺人了么?”
乔月姝一愣:“不是,谁欺你了,明明是你们跑来找茬!”
柳襄一言难尽的看了眼乔月姝。
怪不得总是被欺负,这小姑娘被家中保护的太好了,自小受书香熏陶,再生气也骂不出一句重话来。
“怎么,云麾将军当众做下那种下作之事,还不让人说么?”
阮青姝冷笑道:“她不但不知悔改,还引以为豪,难道不该谴责吗?”
乔月姝气的脸颊泛红,死死瞪着阮青姝。
柳襄实在忍不住伸手拉了拉她:“坐下,瞪能瞪死人的话,我早被谢蘅瞪死几百遍了。”
一提到谢蘅,阮青姝立刻就绷不住了:“你敢直呼世子名讳!”
柳襄无辜的眨眨眼:“有什么问题吗?”
“还有,你觉得亲谢蘅是下作的事吗?”
阮青姝脸色一变:“我不是这个意思!你不要混淆视听!”
“那你是什么意思?”
柳襄道:“而且你不是也想亲吗?但你不敢,谢蘅的名字你也可以叫,但你也不敢,你不敢的事,难道还不允许别人做?”
阮青姝登时羞的脸红到了脖子:“你,你怎如此不知廉耻,休要胡言乱语!”
柳襄好整以暇的看着她,笑的眉眼弯弯:“你们说是来谴责我的,请问替谁谴责?谢蘅吗?”
“可是他都没有谴责我,你们凭什么替他谴责呢?”
他顶多就叫她滚。
阮青姝咬着唇,满眼的不甘和愤怒。
她也想不明白,世子为何就这么轻易的放过了她!
柳襄看着她,弯腰手肘撑在石桌上,托腮漫不经心道:“你还不知道吧,我还牵他的手了喔,他主动放在我手心的。”
这话一出,别说阮青姝几人如何惊诧,就连乔月姝都瞠目结舌的看着柳襄,飞快凑到她身边问:“真,真的啊?”
柳襄轻声在她耳边道:“我扶他上马。”
乔月姝:“……”
柳襄小声教她:“打蛇打七寸,懂吗?”
乔月姝抬头看了眼已经快要气哭了的阮青姝,茫然点头:“好像懂了。”
懂不懂不重要,重要的看着阮青姝被气成这样,她可太开心了。
“你……你……”
阮青姝听不到二人说了什么,她只要一想到谢蘅将手放进柳襄手中那个画面,就觉气血上涌,气的颤抖着手指着柳襄,半晌都没能说出一个字。
“我还做过什么是吗?”
柳襄接过阮青姝的话,想了想后,她皱眉:“其他的好像不太方便与你说哦,他会生气的。”
阮青姝再也受不住刺激,捂住嘴转身就跑了,那两位贵女连忙追了出去。
乔月姝一阵惊愕之后,双眼亮晶晶的看向柳襄:“昭昭表姐,有什么不方便说的,快跟我说说。”
柳襄正要说是编造来气人的,便听身后传来一道咬牙切齿的声音:“本世子也想知道,你与本世子有什么不方便说的?”
柳襄手一抖,刚捻起来的葡萄滚落,身子蓦地僵住,脑袋也一阵空白。
半晌后,她皱着一张脸欲哭无泪看着乔月姝。
一时演戏上了瘾,竟没察觉到谢蘅是何时来的!
乔月姝本也吓的不轻,但见柳襄如此,她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回头,看向从灌木丛中走出来的谢蘅,声音打着颤:“世……世子何时来的?”
谢蘅语气阴沉:“我将手主动放到云麾将军手心时,来的。”
乔月姝:“……”
柳襄:“……”
柳襄重重闭上眼,完了,她命休矣!
第29章
一片长久的死寂后,柳襄终是缓缓的站了起来,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眼下这种情境,躲是躲不掉的。
可在她飞快抬头看了眼谢蘅后,刚刚鼓起的勇气立刻就散了。
他看起来好像要气炸了。
乔月姝双手交叠在腹间紧紧攥着,她有心想要替柳襄解围,可她不敢,她怕死谢蘅了,而且现在的谢蘅看起来像要吃人似的,她更是一声都不敢吭。
就在这时,两道人影缓缓从灌木丛后走出来。
柳襄乔月姝抬头看了眼,双双一滞后,同时行礼:“太子,二皇子。”
不说是他们三人在另一个园子吗,为何会都在这里!
谢邵谢澹本不想现身,因为他们的出现会柳襄更加难为情,可是见两个姑娘被谢蘅吓的大气也不敢出,他们没办法坐视不理。
谢邵看着柳襄,谢澹盯着乔月姝。
半晌后,太子先开口:“阿蘅,方才情势所逼,云麾将军那些话也并非出自本意,你先消消气。”
谢蘅怒目盯着柳襄,周身杀气半分未减。
谢邵默了默后,看向谢澹。
谢澹本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可看着乔月姝的手都攥的变了形,他便看向谢蘅道:“阿蘅,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不如寻个静谧的地方,让云麾将军将误会解释清楚,别吓着旁人。”
谢邵闻言四处望了眼。
这里,还有旁人吗?
柳襄眉头轻轻一拧。
二皇子这是在替她说话吗?独自面对谢蘅,难道不是将她往火坑里推?
半晌后,谢蘅一言不发的转身离开。
柳襄偷偷抬眸望了眼他的背影,头发丝因轻风微微扬起,可落在她眼里,像极了猫发怒时气的炸起来的毛。
她顿觉眼前一片暗黑。
她今日怕是生死难料了。
柳襄深吸一口气,慢慢地跟了上去。
乔月姝下意识要跟着她去赔罪,才走出几步,便被谢澹叫住:“乔四姑娘,”
乔月姝脚步一滞,抬眸看向谢澹。
谢澹在她抬头时已经挪开了目光,声音低沉道:“解铃还须系铃人,乔四姑娘安心等待便是。”
乔月姝愣了愣,看了眼柳襄耷拉着的脑袋,虽然她也不想面对谢蘅,可她很担心柳襄。
谢澹又道:“这是他们之间的事,外人不好插手。”
谢邵闻言眉头微微一蹙。
他虽然猜到方才柳襄所言可能另有隐情,也知道谢蘅对柳襄无意,可他心底仍隐隐觉得不安。
乔月姝最终还是留了下来,忐忑不安的跟谢邵和谢澹一起等待着。
这座园子后头有一处假山,有小瀑布从上倾斜而下。
柳襄跟上去便见谢蘅立在假山中间的小道上杀气腾腾的盯着那潭清水,她第一反应便是谢蘅怕是在琢磨怎么淹死她。
柳襄微微驻足后,硬着头皮走到谢蘅跟前,低头垂目:“世子。”
谢蘅的目光缓缓从潭水移到柳襄身上。
他裹挟着浓浓的戾气,慢慢逼近她,柳襄下意识往后退去,直到背靠在山壁上退无可退才不得停下,轻声认错:“世子,我错了,对不起。”
谢蘅伸手重重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后,手指慢慢地挪到她的脖颈,阴恻恻道:“想怎么死?”
柳襄迫不得已迎上他杀意渐浓的眸子,心念飞快的转动着。
死她是不想死的,但眼下人快被她气疯了是没有办法沟通的,她得想办法让他先消气,他才会听她狡辩……赔罪。
可她现在生怕自己一开口他就会用爪子挠死她。
沉默片刻后,柳襄顺从的微微仰起头将脖子送到他掌心,轻轻闭上了眼。
哄猫,得顺毛摸。
掐吧,反正凭他也掐不死她!
谢蘅被她的反应弄的一怔,胸腔中滔天的怒气竟随之停滞了一息。
她这是什么意思!
谢蘅的视线慢慢挪到被自己掐住的脖颈,纤细白皙,极其漂亮。
但他此刻没有心思欣赏,飞快抬眸瞪着那张碍眼的脸,手上微微添了几分力道:“你以为本世子不敢?”
柳襄慢慢地睁开眼,眼神明澈而可怜:“是我冒犯了世子,污蔑了世子的名誉,世子想怎么罚都行,我绝无怨言。”
谢蘅盯着她片刻,冷笑道:“好。”
修长的五指渐渐收拢,柳襄的脸颊开始泛红,呼吸开始有些不顺,但她仍没有任何反抗,直到谢蘅的力道越来越重,她垂在身侧的手掌轻轻翻转。
她不会真将自己的命赌在他手中,他若真下死手,她也能在顷刻间脱身。
但不到最后一刻,她不会去激怒他。
谢蘅看着手中毫不反抗的女子,眉头微微蹙起。
她竟当真是任他处置?
不知不觉间,他渐渐卸了力道。
柳襄的手掌也慢慢放松了下来。
“咳咳咳咳咳……”
待谢蘅力道松减下来,柳襄忍不住轻咳了一阵,抬眼看向谢蘅,眼底隐有水光溢出。
谢蘅的手仍松松的搭在她的脖颈,对上那双极具欺骗性的无辜明眸,脑海里不由浮现方才她嚣张的言辞。
‘你说漏了,我还亲了他’
‘我还牵了他的手,他主动放在我手心的’
‘谢蘅都没谴责我,你们凭什么谴责我’
‘其他的不方便与你们说,他会生气的’
谢蘅本已消解些的火气的火气又慢慢地回升:“别这幅样子看着本世子!本世子不会心软!方才你造谣时可不是这样的态度。”
她一边认错,一边又来惹他。
凭什么以为他会轻易揭过。
柳襄便懊恼的垂下眼睫,当时将阮青姝气的有多惨,现在她就有多后悔,那就怎就一时大意放松了戒备,竟没察觉到他们是何时来的。
姑娘微微垂目,微翘的眼睫微微被打湿,愈显可怜脆弱,这个念头刚滋生就被谢蘅压了下去,他飞快挪开视线,他一定是疯了才会觉得这个女流氓脆弱!
她惯会气人,可怜二字跟她绝不沾边。
“世子,我真的知道错了。”
柳襄这时轻轻拽住他的衣袖,低声道:“以后再也不敢了。”
谢蘅皱眉低头看向那几根小心翼翼的手指。
“我不该胡言乱语让阮姑娘误会世子,我会去向阮姑娘解释清楚。”柳襄继续道:“世子原谅我这一次好不好。”
谢蘅又缓缓转头看向柳襄,眼底闪过不明的情绪。
原来还是怕死的,所以她方才只是在赌。
赌什么?赌他不敢,还是赌他心软?
先让他解气,再软磨硬泡,这个女人还真是比他想象中更加能屈能伸。
谢蘅唇边渐渐勾出一丝冷意,一字一句道:“不原谅。”
他算是看出来了,这女流氓根本不懂适可而止,她只会越来越过分!
他这次轻轻放下,说不得明日她又能闹出更大的动静。
柳襄手指一僵,心中轻叹一声。
这人比她想象中难哄多了。
“本世子告诉你,今日这件事,没完。”
谢蘅松开手,后退一步冷声道:“本世子不会再与你联手,要么,你带着你的青梅竹马退出,要么,你请陛下允本世子退出!”
柳襄欲哭无泪的看向谢蘅。
她哪里有这个本事!
“世子……我……”
谢蘅不给她开口的机会,转身决绝地离开。
柳襄连忙追上去,道:“世子,圣旨一下,就绝无更改的余地,陛下不会同意的。”
谢蘅不理她,加快了步伐。
柳襄情急之下伸手拽住他:“世子,这件事是我做的不对,您想要如何解气都行,但抗旨,我不行的。”
“松开!”
谢蘅一把甩开她:“你这么有本事,抗旨而已,怕什么,从现在开始,别让本世子再见到你,否则,见一次,杀一次!”
说罢他便甩袖离开。
以柳襄对他为数不多的了解,知道他这是真动了气,若就这么由他离开,这件事怕是更棘手了。
柳襄盯着谢蘅的背影半晌后,似是下定什么决心般,飞快追上去再次拽住他的手腕,谢蘅自是气的要甩开她。
因此时已经走到潭水边,柳襄怕纠缠间不慎落下去,使了些力将谢蘅拉回了小道上。
谢蘅猝不及防被拉走,气的失声道:“柳襄,你干什么!”
他边怒斥边拼命挣扎,但柳襄有内力在身,真较起劲来他不可能拗得过。
不过,谢蘅的力气也不小,柳襄干脆心一横将人双手反剪按在石壁上,让他暂时动弹不得,但怕伤着他,她是用自己的手贴在石壁上的。
谢蘅不敢置信的瞪着她,好半晌才发出声音:“你疯了!”
她怎么敢如此对他!
柳襄抬头定定的看着他:“疯了总比抗旨好。”
她这股不管不顾的气势让谢蘅短暂的愣了愣,随后眼底便蓄起狂风骤雨,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放开!”
柳襄不可能放。
已经将人惹成这样了,要此时认怂放他走,她恐怕一出云国公府的门就要遭遇暗杀。
眼下只能破罐子破罐,放手一搏,软硬兼施!
柳襄看着他,道:“我们再商量商量,行不行?”
谢蘅气的一时都没找到语言骂她。
她这是商量的态度吗?!
“求你了。”
柳襄恳求道。
谢蘅:“……”
求他?将他强行按在这里,说求他?
“你最好现在弄死本世子,否则,你死定了!”
柳襄皱着眉头的看着他。
软硬不吃,还凶成这样,真是名副其实的难搞。
“我不能退出。”
柳襄沉默片刻后,认真道:“我要找到真凶为柳爷爷报仇,还有城防图也得尽快找到才行。”
“你给我次机会行不行?抗旨会死的。”
谢蘅死死瞪着她,咬牙道:“得罪我,你一样会死。”
第30章
柳襄看着谢蘅眼底翻滚的怒意,竟奇迹般的慢慢冷静了下来。
她虽与他接触不多,但知道他不是嗜杀之人,虽然这次是将他气狠了,但她清楚他不会因这种事真的对她下杀手,顶多就是再派暗卫追她几条街,不再配合她查案。
但这些就足够让她头疼了。
不过今日错在她身,不管他如何生气都是应该的,推己及人,若有个自己不喜欢的人在旁人面前平白污蔑她的名声,她一样不会轻易罢休。
若是平日她可以像上次一样慢慢跟他赔罪,也可以再跑几条街,可眼下案子越来越复杂,牵扯的人也越来越多,城防图也至今还没有下落,城门不可能一直封锁,他们所剩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她不能将时间耗费在这件事上太久,这才是方才将他拉回来的重要缘由。
所以今日她不论用什么办法,都要在这里与他理出个章程来。
打蛇打七寸,阮青姝的弱点是他,但这人的弱点她找不到。
方才气狠了时就连太子都劝不住,这不仅能看出他脾气之烈,也足矣可见他无甚所惧,她还能用什么办法让他……
突然,柳襄猛地想到了什么。
他对她多有防备,半点不愿与她有任何瓜葛,若是她豁出去再不要脸一回,说不得会顶用。
谢蘅看着柳襄那双黑眸快速转动着,心中登时就有了不好的预感。
这疯女人又在打什么坏主意!
“本世子告诉你,你最好立刻放……”
谢蘅的威胁还未完,柳襄便突然靠近他,他话音一顿飞快仰起头,咬牙道:“你做什么!”
柳襄眸中划过一丝光亮,在某些方面,他果然是怕她的。
“我知道世子不会真的杀我,杀人是犯法的。”
谢蘅毫不犹豫道:“你信不信,本世子有千万种方法不留痕迹。”
“我信。”
柳襄道:“但我也相信世子不是嗜杀之人。”
谢蘅还未开口,便听她话锋一转道:“我确实对世子心生爱慕,方才对阮姑娘所言也是出于私心。”
谢蘅身子一僵,拧眉盯着她。
柳襄坦荡的迎上他的视线,徐徐道:“我同世子说过,我惯来贪恋美色,虽知晓与世子并非一路人,但却也实在忘不掉。”
“原本我尽力压抑着,不敢冒犯世子,但现在既然已经得罪世子了,那也不怕得罪的更狠一点。”
谢蘅瞳孔微缩:“你想作甚!”
柳襄垫起脚尖,缓缓凑近他,眼神落在他的唇上,道:“世子大约不知道,在边关,我犯起浑来,没人拦得住。”
谢蘅尽力往后靠着,整个人几乎都贴到了石壁上。
柳襄盯着他停顿片刻后,突然道:“不过,若是世子实在厌恶我,我可以不纠缠世子,只要世子愿意谅解我这一回。”
谢蘅哪能听不出来她在威胁他!脸色顿时难看到了极致。
他深吸一口气,道:“阮青姝那句话没错。”
柳襄想了想,道:“不要脸吗?”
谢蘅阴狠盯着她不做声。
柳襄眨眨眼,又靠近他几分:“我不在乎。”
“如果世子愿意原谅我这一次,我保证从今以后再也不会觊觎世子,待密旨事了,我一定从世子跟前消失的干干净净,再不来碍世子的眼,如何?”
谢蘅仍旧死死盯着她,这疯女人那双眸子里全是坏主意,哪有半分情意。
电光火石间他便已明白了什么,她或许当真喜欢他这幅皮囊,但若说更进一步,她怕是根本没考虑过。
她是骗他。
谢蘅也慢慢地冷静了下来,好半晌后突然道:“你的意思是喜欢我?”
柳襄看了眼他的脸,点头:“嗯,喜欢。”
喜欢他这张脸也是喜欢。
“好啊。”
谢蘅轻轻勾唇,低头靠近她,轻缓道:“我未娶你未嫁,既然你这般喜欢我,我便去求圣上为我们赐婚如何?”
柳襄本就仰头看着他,此时他低下头来,他们的鼻尖几乎都要碰在一起了,但柳襄硬是撑着没有后退。
但眼底的错愕却难以掩饰。
谢蘅没有错过她眼底那一闪而逝的慌乱,更加确定了心中的想法,继续道:“怎么了?不是喜欢我?不想嫁给我吗?”
柳襄终于忍不住往后退了退,他是被她气的说胡话了吗?
但这种情形下,她若拒绝就等于承认她方才所言都是假的,遂磕磕绊绊道:“我是喜欢,但……但也不好强迫世子,我知道世子不喜欢我,我……”
“那又如何?”
谢蘅漫不经心的打断她,丹凤眼中尽是戏谑:“当朝第一位女将军,我不亏啊,即便不喜欢也是可以娶的,反正本世子还可以纳妾。”
柳襄脸色立刻就沉了下来。
纳妾?
娶她,他还想纳妾?
虽然柳襄性子向来和善好说话,但毕竟是久经沙场的将军,早已浸染出一身的肃杀之气,冷下脸来很有几分骇人。
同时,她的手无意识的攥紧谢蘅的手腕,谢蘅疼的皱眉,忍不住怒斥道:“放手!”
她突然发什么疯!
柳襄蓦地反应了过来,力道骤减。
她抬眸神色复杂的看向谢蘅,很快就明白过来,谢蘅与她一样,说赐婚不过是与她的一场较量,根本没有走心。
这种时候谁先认怂谁就输了。
“世子大约忘了我出身将门,世子若要纳妾,我便在门口立一把刀,我倒要看哪家姑娘敢进门。”柳襄淡淡道。
谢蘅眉心微动,他倒是小看这个疯女人了。
二人久久的对视后,谢蘅眉眼一弯,笑看着柳襄,声音前所未有的温和:“好啊,本世子依你,不纳妾,现在就进宫。”
柳襄:“……”
她虽然知晓他是在跟她较劲,但这一刻,她的心还是不可控的漏跳了一瞬。
天知道这人笑起来用这样的语气说这样的话是多么致命的诱惑,即便明知他在逢场作戏。
柳襄在心中一叹,到这个份上,戏演不下去了。
再继续,他随时可以后悔,但她怕是会想要假戏真做了。
这个人的每一处都长在了她喜欢的点上。
不光是那张脸和身段,还有那劲劲儿的性子,无一不在诱惑着她。
宋长策说的真的很不错!
她真的迟早要栽在美色上!
最终,柳襄率先挪开了眸子,认了输。
她松开谢蘅,往后退了两步。
谢蘅居高临下的睥睨着她,冷哼了声。
威胁他,她这点道行还不够。
“我知道世子是在说笑,但现在我们这般僵持下去也没有什么意义,只要不影响案子的进度,世子想让我怎么赔罪都可以。”柳襄恢复正色道。
谢蘅揉着方才被她捏的生疼的手腕,闻言正要下意识拒绝,却无意间瞥见柳襄有些发红的手背,指关节甚至还破皮见了血。
他微微愣了愣后,便反应过来这应该是方才他在挣扎时,石壁磨破了她的手。
她方才一直用她的手背垫着他的手腕。
谢蘅唇角动了几次后,最终还是咽回了那句做梦。
很久后,谢蘅冷声道:“好。”
看在她一心除奸细的份上,他可以再忍一次。
柳襄本以为还要费一番口舌,听谢蘅答应,她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满脸惊喜的道谢:“多谢世子。”
谢蘅将视线从她脸上挪开,淡声道:“如你所言,密旨事了我们老死不相往来,但空口无凭。”
柳襄立刻点头:“我回去就给世子立张字据。”
谢蘅冷哼一声,折身离开。
柳襄见他揉手腕的动作,连忙跟上去,愧疚道:“世子手没事吧?方才对不住。”
谢蘅立刻便松开了手腕:“无事!”
他放下手时柳襄眼尖的瞥见他手腕处隐有红痕。
锦衣玉食长大的公子皮肤细腻白皙,那道红痕便愈发显眼。
柳襄很清楚她方才是没有伤着他的,心中不由再次暗叹道,像他这样的要是在边关几座城,绝对能掀起一阵腥风血雨。
“世子,我待会儿去给阮姑娘解释清楚。”
谢蘅皱了皱眉头,片刻后,道:“不必。”
他岂会不知阮青姝的心思,但他没兴趣。
若她能趁这次歇了念想倒也好,免得将来闹的太难看,毕竟是谢澹的表妹。
柳襄未做他想,点头喔了声。
之后二人都没再开口,一直到回了园中。
乔月姝远远看见二人便迎了上来,她先是朝谢蘅行了礼,才赶紧走到柳襄身边,挽住她轻声道:“昭昭表姐,没事吧?”
柳襄轻轻将手背藏入袖中,摇头道:“无事。”
所幸她今日穿的是宽袖裙,还能藏得住。
可乔月姝没看见,谢邵却看见了。
但他见柳襄有意隐藏,只轻轻皱了皱眉头,没有出声。
谢澹走向谢蘅,见他脸色虽难看,但比方才已经好很多了,便道:“该去观礼了。”
谢蘅几不可闻的嗯了声。
随后,几人分开前往观礼。
谢蘅几人走在前头,柳襄乔月姝则远远缀在后头。
待她们走到时,及笄礼已经开始了。
乔月华正在四处寻找二人,见二人进来忙迎了过来,乔月姝朝她招了招手,快步走过去,正在这时,有侍卫拦下柳襄。
柳襄认的他,是谢邵的贴身侍卫。
“云麾将军,这是殿下给云麾将军的。”
柳襄不由一愣,她快速抬眸四下扫了眼,很快就看到了席位上的谢邵,大约是察觉到她的视线,他也朝她看来。
此时人多眼杂,柳襄怕引来更多人的注视,忙接过药瓶遥遥朝谢邵颔首致谢。
太子二皇子谢蘅的到来让云国公府受宠若惊,云夫人更是笑的嘴都合不拢。
而底下人也都是若有所思,要知道寻常宴会这几位能请到一位都难,可今日却齐齐出现在云六姑娘的及笄礼上,很难不叫人去窥这背后深意。
毕竟这云六姑娘温婉动人,落落大方,如出水芙蓉,而这几位都还未娶妻,不论是哪一位看中,于云国公府而言都是天降鸿运。
但直到及笄礼结束几人都没有明确表态,也没有送上任何暗示性的及笄礼,众人便都只敢在心中揣测,不敢在明面上讨论。
不过就算他们无意,储君亲临及笄礼也能让云六姑娘寻一门更好的亲事。
当然云国公府短时间内是不敢冒然定亲的,需得确定这几位当真无意,才敢议亲。
及笄礼结束,宾客便陆续入席,男女分席,中间隔着一条屏风。
宴席过半,谢蘅已经很坐不住了,正想要起身离席,却见乔月姝正穿过屏风往后院走去,那方向多是去如厕,若是平时他并不会过多关注,但今日,他的眼神却随着乔月姝而移动。
更准确的说是盯着她腰间的那串银铃铛。
虽然颜色不一样,但样式却与他寝房中那颗别无二致!
他方才被柳襄气的根本没看过乔月姝,竟没发现她腰间的这串铃铛!
但,怎么可能是乔月姝?
谢蘅心中生疑,便借口如厕离席。
谢澹也看见了乔月姝,且察觉到了谢蘅方才的眼神,他思索片刻后,也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