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娅进了院子,一边走一边看,“挺大的嘛,还很阔气。”
虽然是乡下,却并不是四处破败凋零,各家各户都修葺装潢得各有千秋,匡奶奶家就更别提了,匡晟为了哄她开心,找人把院子和房子修得跟别墅似的,只是本该全种上鲜花的花园,现在是匡奶奶的专属大菜园子。菜园子旁边的狗屋里趴着一条大黑狗,一见有人进院子,就冲出来狂吠,叫了几声,认出匡放,又哼哼着摇起尾巴。
一走进屋子里,夏娅吓了一跳,好多人。
“我懒得介绍,你随便叫吧。”匡放朝厨房那头张望着,不知道格子言被扯到哪儿去了。
“一年不见,匡放你怎么还是这么混?”说话的大叔穿着厚厚的红毛线衣,头秃得亮堂,夏娅一看他有一口白牙,看来并不是世界上所有光头都像刘继雄一样有一口大黄牙。
“你是匡放女朋友吧,我是他大姑父,你也跟着叫我大姑父就行,这是他大姑。”光头介绍道,旁边的大姑烫着一头泡面卷,摇了摇手机,“等会一起玩农药?”
“……“
“大姑父好,大姑好,我不是放哥女朋友,我就是他朋友。”夏娅说道。
坐在圆桌旁嗑瓜子的长发女生朝夏娅伸出手,“我叫匡薇。”
“匡威?!!”
“紫薇的薇。”匡薇微笑得很“礼貌”。
“我是他二伯。”
“……”
人太多了,夏娅也没记住,反正跟着喊,但几个漂亮帅气的小辈她都记下了,晟叔家的基因好,个个都长得好,而且气质乍看不同,细看后发现底子都如出一辙。
格子言从厨房回来,在奶奶的引荐下,把匡放家里人都喊了一遍。
匡放坐在旁边次橘子,每听格子言叫一个人,他心情就更好一分。
乡下没装暖气,匡奶奶去别人家体验过两回,觉得闷得很,她不让装,一到冬天就烧炉子烧炕,屋子里倒也不觉得冷,柴加得够了,还能觉着热得慌。
格子言从来没过这么热闹的年,许万林和格星星一个独生子一个独生女,格星星去世后,两家加起来就他跟许万林两个后人,拢共六个,再加上都不是爱吵爱闹的性子,哪怕过年,家里也是清清静静的。
匡薇给炉子里丢了几个橘子,“我喜欢吃烤热的橘子,格子言,你吃过没?”
格子言摇摇头,他甚至连这种烧柴的炉子都没见过。
“等会给你吃一个。”
匡放嫌弃,“别听她的,烧橘子酸得要死。”
“你懂个屁。”
“放哥陪我打游戏。”正在读初中的匡浩看着个子已经不矮了,但一张口还是变声前的童音,他捧着手机过来。
“不打。”
“陪我玩爆竹,我跟小慧姐姐还有匡语刚刚去小卖部买了好多烟花……”
“不玩。”
“你能不能坐会儿?”匡浩他妈拽着匡浩衣领拖到椅子
上,“你刚刚用爆竹去炸你奶奶的水缸,我没揍你是看在大过年的我给你留点面子,坐好!”
匡浩瘪嘴要哭,他妈一巴掌扇在他嘴皮子上,“你给老娘咧一个试试。”
格子言咬着梨吃的一会儿功夫,看了好几场鸡飞狗跳的戏。
难怪每回过年,匡放回了老家后和他视频,背景音都吵得厉害。
匡晟进来了,他在门口跺了跺脚,搓着手进屋,“又下雪了。”
“哎哟,匡总来了。”
“匡总过年好匡总过年好。”
“匡总最近在哪儿发大财啊?”
“滚一边去。”
格子言吃梨子吃得满口清甜,他看着几个大人抱着推来搡去,靠到匡放耳畔,“你爸是不是才三十六?”
“还不到,他英年早孕。”匡放闻到了格子言说话时飘过来的梨子味儿,甜的,一点都不腻,他目光朝对方瞟过去,望见格子言唇上都沾着一层发亮的糖水。
“他看起来很年轻。”格子言说道。
印象里,匡晟一直没什么架子,尤其是二十多岁那会儿,在他们闯祸后还会给他们打配合,缺德事也不是没做过,成了股东又是正儿八经的ceo后,端庄一些了,但还是遮掩不住骨子里那股痞气。
匡放把瓜子一颗颗剥了壳,攒一把了一口吃,听见格子言说的,他不屑道:“活儿都丢给助理,当然不显老。”
匡放不知道匡晟从哪儿找来的助理,任劳任怨还忠诚,他挺不想用忠诚形容现代人的,毕竟人人平等,打个工谈不上还得忠诚。
可匡晟的几个助理的确就是忠诚,只要是和匡晟有关的活儿,事无巨细全包干,还谁都挖不走。
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嚼完了一把瓜子,和格子言说:“以后你也这样,请几个助理,自己别干,活他妈个上百岁。”
“我没钱。”格子言虽然不缺钱花,但太奢侈的花法,他的经济情况显然不允许。
“我给你请。”
他说完后,格子言停下啃梨的动作,匡放也莫名停滞住,气氛在瞬间变得微妙。
“反正我爸的钱多得花不完,咱一块儿花。”匡放心都跳到了嗓子眼,他几度以为格子言一定会察觉到反常,看似淡定地补充,掌心的热汗流得瓜子壳都变得润巴巴的。
格子言继续咬梨,“还是算了。”他轻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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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天黑得早,四点多的天,就只靠雪光照亮了。
匡奶奶和家里的其他女人不讲究“男主外女主内那一套”,也没有“大家先吃着我再炒两个菜”一直炒到所有人吃完再来刨两口冷菜冷饭的规矩。
做饭的人没上桌,其他人都不允许动筷。
屋里屋外都点上灯,所有人坐上位置,匡放大姑父在院子里点了礼炮后,在一片“噼里啪啦”“砰砰砰”的作响声中,宣布开饭。
“你们几个喝牛奶还是果汁?”大姑父指着单独一桌的小屁孩。
格子言和匡放,包括夏娅都不算在小屁孩内,不坐小孩桌,被安排到了大人桌,看大姑父那虎视眈眈的样儿,就没打算让他们喝饮料。
“匡放喝一个,你同学也喝一个。”大姑父拧开一瓶茅台,沿着桌子转悠,给每个人都倒上,一直倒到格子言面前。
一只手抢先遮在了格子言杯口上方,“他酒精过敏。”
“过敏?!”大姑父吊高了嗓子。
匡放把自己的酒杯揣大姑父手里,“他那份我喝了。”
一桌子人,起码有半桌人在霎那间扭头朝匡放看过去。
“二柱,给我倒上。”匡晟递出杯子。
大姑父脸上的肌肉抽了抽,“都说了,叫我jack!不要叫我二柱!”
自家做饭不像外边餐厅那般讲究,加上过年人多,匡奶奶也不是小气的人,每只盘子都盛得快要溢出去,老人厨艺了得,看起来平平无奇的菜式,味道却比许多餐厅大厨做得还要好吃。
只是毕竟不是自己家里,好几个菜,格子言都没法吃,他不善言,别人一给格子言夹菜,匡放还要扒着他的碗瞧一瞧,能吃就吃,不能吃直接夹了丢回那人碗里。
“别乱夹菜。”匡放知道格子言有洁癖,说了好几次大家伙的热情才稍减。
晚饭整整吃了快三个小时,格子言吃饭不喜欢说话,他吃完后就到了院子里透气,那条大黑狗也开了饭,只是它不认识他,一边吃一边低声吼叫提防着格子言。
“我还能抢你的?”格子言拿出手机,给正在呼哧呼哧吃饭的大黑狗拍了张照片。
他没在乡下呆过,知道白菜要从地里长出来,但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样子,更没见过被雪裹着的大白菜。
家属院的菜园子就那么大点儿,一家人没事儿了轮流在地里刨个没完,打理得比花园还漂亮,不像匡放老家,一地碎瓦都别有风味。
匡放出来时,格子言蹲在院子里,在抓拍一群找食的麻雀。
少年手指细长雪白,哪怕羽绒服本身就是白色,也没将他衬得发黄,反而让皮肤更透更亮。他倒更像冬天的雪。
匡放也拍了一张,只不过拍的不是麻雀,他收了手机,“走,我带你出去逛逛。”
“逛什么?”格子言抬起头。
两人走到了院子外面,今晚除夕夜,家家户户都将家里所有灯都开着,马路上的路灯都被衬得如萤火了。
路上不少小孩追来跑去,举着烟花朝四面八方放,隔一会儿又能听见爆竹声。
夏娅从后面追上来,“喂!干嘛丢下人家!”
“不要学老赵说话,怪恶心的。”匡放说道。
“匡浩给了我这个,我试试。”夏娅从口袋里掏出两颗大炮,炮身比她大拇指还要粗,她还有打火机。
夏娅朝左右看了看,跑到马路边上,将一颗大炮立在水泥地上。
她朝手心哈了口气,回头一脸振奋,“城里都不让放炮,我都多久没玩过这么大的炮了。”
格子言默默往后退了两步。
夏娅说干就干,连去点燃引线时,脸上都见不着一丝害怕的踪迹,全是兴奋,她把打火机送过去就将引线点燃,接着狂奔跑开,跑到一半,就听见一声巨响。
远远的,几道回音传来。
格子言甚至觉得自己有点耳鸣了。
“炸太快了吧,还是拿在手里点更刺激。”夏娅只剩一颗炮了,她毫不犹豫拿出来,直接在手里就给点了抛出去,炮没落地就炸了。
“爽死老娘了!”
“……”
“再去买一盘。”夏娅抱住匡放的手臂,“小卖部在哪里?”
几人朝小卖部的方向走去,夏娅一路走一路拍照,拍了沿路风景,也拍了自己,还拍了格子言和匡放。
“等会回去发个朋友圈。”
乡下的房子建得不算密集,大片大片已经步入冬天的田野,无边无垠的白,草垛也被抹白,宛如天上落下的云层。
小卖部老板还在吃着年夜饭,听见有人叫,他小跑出来,见着三人,辨认了好一会儿才认出匡放,“好小子,又长高了,这两个我怎么没见过?”
“我朋友。”
夏娅趴在柜子上,“买爆竹。”
拎着一口袋大炮的夏娅一边走一边点一边抛,“公主要试试吗?”
格子言拿出揣在口袋里的手。
匡放又给他揣了回去,“他不试。”
格子言又把手拿出来,“我试试。”
夏娅摆了一颗炮在路边,将打火机递给格子言。
“用这个,别直接点。”匡放跳进田里,拽了根干草出来。
格子言用打火机先将干草根点燃,看着火苗微弱地燃起,才伸过去点引线。
点燃后,格子言立马退后几步,大炮轰然炸开,炮声震天,回音不绝于耳。
“有什么好玩儿的?”匡放一脚踢走地上炸过后的纸皮,“去年不就有一小孩把手指头给炸断了,还敢玩儿。”
“那我玩儿的时候你怎么不说?”夏娅又掏出来一颗。
格子言朝她伸手,“给我。”
匡放:“?”
格子言玩过仙女棒,远远没有这种炮好玩儿。
难怪连夏娅也说刺激。
匡放囚首丧面地蹲在路边,计划好的饭后散步,变成了格子言和夏娅的玩炮表演。
说好的公主呢,为什么跳起来丢炮?
夏娅将手机镜头对准了格子言,“公主,说新年快乐。”
格子言气喘吁吁,“新年快乐。”
“笑着说嘛。”
格子言弯起嘴角,“新年快乐。”
“好僵硬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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匡奶奶在门口翘首以盼,终于等到了三人回来,“我让他们把炕烧好了,正热乎。”
“我爸呢?”匡放问了句。
“喝多了,耍了会儿酒疯,睡
了。”提起匡晟,匡奶奶就是一脸的嫌弃。
“匡薇他们几个在打牌,你们要不要也去?冬天晚上长,明天也不用起早。”匡奶奶一手拉着格子言一手拉着夏娅,走到门口,掏了三个红包出来,一人给了一个。
匡放直接就收了,看见格子言和夏娅还在推脱,他说道:“我奶钱多得没地儿花,放心大胆的收。”
匡奶奶蹦起来给了匡放一个脑瓜崩儿。
格子言拿着红包回了房间,他把红包放进书包,在椅子上坐了会儿。
他扬首朝外面看了看,匡放已经坐下开始摸牌了,“……”
格子言绕到外面转了一圈,匡放的目光就跟着他转了一圈。
他又转回到屋里。
[匡放:你干嘛呢?]
格子言靠在椅子上回:我要洗澡。
[匡放:你要洗澡你直接跟我说啊,我盯你半天了。]
刚看完消息,匡放就从外面走了进来,“把睡衣带上,我带你去洗。”
乡下以前用水不方便,冬天的水管还经常被冻住,近几年家家户户的经济情况都好了起来,在生活方便自然也不愿再继续亏待自己,天然气热水器浴霸统统都给安排上了。
“这儿肯定没家里方便,”匡放把浴室的浴霸和换气都给打开,“我奶玩不明白太复杂的,往左热水,往右冷水……”
他目光往下看见格子言怀里抱着的睡衣,“你还带了睡衣?”
“你出门不带睡衣?”
“不带。”
匡放还指着格子言能穿穿自己放在奶奶家的睡衣,结果他自己全给准备好了,连拖鞋都带了。
什么破毛病?
“你洗吧,洗完了我洗。”匡放掉头出去,带上了门。
热水器的温度好像是设定好的,格子言发现水温有点高,调了好几次,温度都还是没任何变化。
他洗完后,通身都变成了粉色。
外边冷,格子言在睡衣外还套上了自己的羽绒服,裹得像只企鹅从洗手间走出来,洗手间在屋外,沿着屋檐下绕到大门。
他一进屋,吵闹声就小了下来。
格子言的好看,是客观性的,符合美人全部标准的,无人可以否定的。他在,就没有人可以控制住自己的眼神不去看他。
更别提现在还在玩牌的基本都是同龄人,最大的匡薇也才三十岁不到。
“我去洗澡,公主,你帮我玩儿。”匡放把手里的一把牌不由分说塞进格子言手里。
“……”
“稍等。”格子言看着大家,把手里东西全都放了回去,戴上眼镜后才出来。
夏娅已经跟大家混熟了,她竖着手指,“公主可是学霸哦,玩牌全靠这个。”她点点自己的脑子。
“成绩比你和匡放还好吗?”匡浩明显不服,“我上学期可是年级第五!”
夏娅冷笑一声,“这么说吧,从公主的世界开始出现排名算起,他就没拿
过第二。”
格子言坐下来,看了夏娅一眼,淡淡道:“别吹了。”
他们玩牌没玩钱,因为虽说是一桌子同龄人,可最大的三十,最小的十岁,最大的年薪百万,最小的还在因为要十块钱买爆竹而挨骂。
所以输的就喝一杯啤酒,小孩喝白水。
从格子言接手匡放的牌开始,直到匡放洗完澡出现,格子言一杯都没喝过。
匡薇和匡语的脸都喝红了,“还是匡放来吧!至少还有点游戏体验。”
“看看?”匡放把湿漉漉还冒着热气的脑袋送到格子言面前,沐浴露和洗发水的味道混在一块儿。
格子言被打扰到,出错了牌。
其他人也不是真傻子,立刻压着格子言打,终于让格子言输了一次。
匡语毫不客气,给格子言倒了满满的一杯啤酒,再多一滴,估计都要满到桌子上,匡语还是个十五岁的男生,他的模样倒有点像匡晟,但不像匡放,“怎么样?我这技术,不错吧?”
“他喝不了,”匡放骨节分明的五指直接拢上杯口,“我喝。”说完,男生仰起头,澄黄的酒液还在冒着细密的气泡,就被尽数吞咽。
格子言微微抬眼,看着匡放近在咫尺的上下滑动的喉结。
“好了。”匡放将整杯啤酒一饮而尽,他放下杯子,轻蔑地瞧了一圈众人,“喝个啤的,看把你们喝得,废物。”
匡薇意味深长地看着对面两人的举动,连细微的眼神变化也没放过,她笑了声,把所有牌抓到手里,哗啦啦地洗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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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子言趴在床上看书,被子都没盖,他觉得自己不像是躺在床上,像是躺在锅底,热得不停翻身。幸好他带的睡衣比较薄,不算难受。
院子里,匡放和匡薇站着,互相给对方点了烟。
匡薇低声直言,“喜欢的人?”她眼神往屋子里的方向送去一眼,又收回,她完全没有要听答案的意思。
过了半天,烟灰烫到手指了,匡放点头,“很喜欢。”
“那他呢?”匡薇抖抖烟灰,“你问过他的意见没有?那么优秀一人……”
她忍不住笑起来,拍了拍匡放的肩膀,“你是不知道,吃完饭你们仨不是出去玩儿了吗?大姑他们几个就绞尽脑汁在想谁家有跟你们同龄的丫头,想让你帮忙给牵个线,盯上你喜欢的那位了。”
匡放的脸“唰”一下就黑了。
“不过,我看叔的样子,他应该知道,一直在那叭叭说这也不配那也不配,叔居然没弄死你?“
“他一个光棍还好意思说我?”匡放把烟从嘴里拿出来,“男生女生我好歹有喜欢的,他没资格。”
匡薇欲言又止。
“奶奶也不会同意的。”
“咱们奶多少岁了?”匡放抬眼看天。
“?”
匡薇一开始还不明白匡放为什么忽然这么问,明白过来了,一脚踹向匡放,“你找死呢。”
匡放没躲,身体也没晃,他勾起嘴角,“姐,我的意思你听不明白?就算家里有人为这事儿死了,我也不会让步。”
“那他呢?”匡薇又问。
“喜欢他是我的事情,跟他有什么关系?”
“你不敢告诉他?”
见匡放不说话,匡薇看在一个姓的份上,愿意推两个小孩一把,“再坚持坚持,我瞧着,你俩有戏。”
匡放被呛到,“你什么意思?”
匡薇但笑不语。
“什么意思啊?”匡放难得露出急色。
“小放,这种事情,要自己去体验然后发现,才有意义,我直接说了,不尊重你,也不尊重他。”
“行吧。”
姐弟俩相视一笑,默契地把烟头插/进了奶奶的大白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