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苏大珍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两天以后了。
苏大珍觉得浑身轻飘飘的,胃里疼得如同火烧一般。
抬眼一看,宁娟正在炕头儿做针线呢。
苏大珍说:“宁娟,你帮我上院子里捧一口雪来。”
宁娟纳闷儿:“一...口雪?”
苏大珍眼神直愣愣的,看着人不说话。
宁娟便放下针线,起身给苏大珍弄了半碗来。
苏大珍伸出来鸡爪子似的瘦胳膊,呼噜呼噜往嘴里扒拉好几大口,胃里的灼热感马上就消失了。
“谢谢。”苏大珍说。
宁娟问:“你...没事儿吧?”
苏大珍把身体缩回被窝儿里摇了摇头。
她这回昏迷很奇怪,之前晕倒的时候,魂儿都能出来,既能看到周围的情况,也能听到大家说话。
但是这次,就真跟睡过去了一样,什么也不知道了。
缓了会儿,苏大珍问:“我妈怎么样了?”
宁娟想了想,就把之后的事儿大概给苏大珍讲了一下。
那天大青骡腿肚子抽筋儿怎么也缓不过来,最后没办法,是胡老六跑回村叫人,大家拿推粮食的板车儿给苏大妈弄到的县里。
而且苏大妈命挺硬,当时就是给苏大珍打晕呼了,半路上人就醒了。
但也不能算没事儿,因为苏大妈被苏大珍给推躺倒地上之后,还被苏大珍给骑到腰上揍了半天,所以上次骨裂的地方再次裂开了,并且不幸被地上的石头硌伤了脊柱。
大夫说可能以后会失去走路的功能,这种情况民间俗称——瘫痪。
苏大珍:“...”
根据那个声音告诉她的,她妈应当是蹦蹦跳跳活到大结局之前,然后跟有钱的老头子跑路,最后被卖到国外的消金窟当老妈子去了...
但是现在竟然瘫了...
不是怎么就瘫了呢?!
瘫了不就没法儿跟有钱老头子跑路,然后被卖掉享用悲惨老年了吗!!!
苏大珍紧皱眉头,苏大珍很不高兴。
呃但是不对...瘫了好像也没好到哪里去吧?
她爸肯定是不会管她妈的,她哥她弟她嫂子更是不会管,所以就...嗯,其、实、也、行!
苏大珍这会儿低血糖了,她人本来就傻,现在反应还满了半拍。
所以从宁娟的角度,就看见苏大珍是一会儿悲伤难过的要哭,一会儿又开始缓慢的咧起了嘴角诡异的微笑。
宁娟:“...”
她刚才还想说节哀,但是现在感觉不对!
完了完了完了...
村里人说的不会是真的吧???
苏大珍不会是真的疯了吧!!
宁娟战战兢兢的抬起了坐在热乎炕头儿上的屁股,随时准备跑路。
正巧苏大珍又开口问话了,差点儿给宁娟吓了一大
跳。
苏大珍眼神飘忽:“那我...”
她当时是真的没忍住,现在想想,为了个恶毒的老婆子,冲动了可真是不应该!
苏大珍有点儿担心,她妈这回伤的这么重,自己不会被大队给处罚了吧?
而且大丫还能让她住在家里吗?
这回苏大珍脸上只有一个表情了,宁娟就会答了:“其实那天你也一块儿给推县医院去了,完后你跟你妈俩人是昨天一块儿回来的。不过你妈是治不好,再住医院没必要,你是没大事儿,大夫说回来自己就能醒。”
可苏大珍想听的不是这个呀,她想直接问又有些不敢问,就犹犹豫豫的说:“那大丫...”
宁娟一拍手掌道:“哦对,是大丫她们给你垫的医药费,你回头想着还钱啊!我我赶紧告诉大丫她们你醒了去!”
说完之后,宁娟屁股着火似的就跑了。
但是苏大珍:“...”
她想听的也不是这个呀!!
苏大珍有点儿着急,她干脆撑着土炕坐了起来,开始往身上套大棉袄。
苏颖很快就过来了。
苏大珍听见动静一回头儿,就看见苏颖说:“你醒啦?”
苏大珍不敢看苏颖的眼睛,赶紧低下头继续穿衣裳,回话的声音沉闷闷:“嗯。”
苏颖扫了两眼苏大珍身上鸡架骨一般的肉,叹了口气,然后转身儿就往门外头走:“醒了就赶紧上厨房吃饭来,别等着我给你端的啊。”
其实经过了那天的事儿,苏颖心里也挺别扭的。
有一方面,她只要看见她大伯家的人就心里头恨得慌,恨不得他们一个个的都不得好死。
但是另一方面,她也算是见识到了苏大妈对苏大珍是如何狠心的。
苏颖的经历和阅历告诉她,冤有头债有主,要报仇也得找准了人,打击面过广没必要,多一个敌人不如多一个朋友,人生中还有更多有意义的事等着她去做呢。
不过要是真把苏大珍客观的当一个倒霉且不成熟的十五岁小姑娘来看待,那苏颖也做不到,老觉着对不起她爸,就凭啥呀,谁给她爸客观和公平的机会了。
苏大珍上辈子确实是没从她家占到什么好处,充其量算是嘴上不饶人,但是苏大珍身上流着苏大伯的血,这就是原罪!
苏颖转念想恨,可那天苏大妈打骂人的场景,以及苏大珍身上瘦骨嶙峋的模样,又给了苏颖当头一喝...
做人真难,道理和情感总是不能统一。
苏颖刚才脑子里想了很多,最终也只能化作一声叹息。
就先这么地吧,过好了今天再说。
不过等苏颖前脚儿刚进了厨房,苏大珍后脚儿就跟着进来了。
苏大珍站在厨房门口儿抿着嘴,眼睛盯着灶台子不敢说话。
粮食不够吃的日子里,锅灶和大铁勺,那都是掌家的象征,外人谁敢轻易碰一下?
这会儿时间其实挺早的,家里
也刚吃完了早饭,苏颖本来是想给苏大珍把粥给盛出来的??[]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但是这会儿苏大珍过来了,苏颖就把大铁勺往锅里上一扔:“你自己盛。”
苏大珍瞟了一眼苏颖的脸色,发现苏颖不像是说反话一类的,才开始轻手轻脚的上锅里盛粥去,盛完了之后,就直接站在灶台子边儿上端着碗吸“溜溜儿”。
趁着苏大珍吃饭,苏颖一边儿收拾厨房,一边儿跟她讲了大队对那天那个事儿的处理结果。
因为当天的那个事儿吧,证人太多了,所以没什么悬念的,大家都一致认为是苏大妈先挑的事儿,苏大珍算是反击。
其实要是搁到半拉月前,那结果不好说,但现在苏大珍跟苏大妈俩人都已经分家了,分家单上还写的清清楚楚,是断绝了亲属关系的,所以就也不牵扯什么孝道不孝道的了。
于是最终大队商议决定,给苏大珍和苏大妈俩人各打二十大板,大喇叭点名儿批评通报,以儆效尤。
并且苏大妈给大队的重要公共财产大青骡吓腿抽筋儿了,还得赔偿那天一整天大青骡的误工费,也就是胡老六退还给众人的车费。
苏大珍一边儿喝粥一边儿听得认真,等到苏颖说完了之后,才发现自己碗底子里竟然还有好几条白色的肉丝...
天呐!这可是肉!是肉!!
她刚才是不是吃进去好些了?完了完了都没细细的品尝出来滋味!!
这也太可惜了啊啊啊!!!
苏颖看苏大珍盯着碗里的肉愣神儿,就催她:“你吃完了吗?吃完自己把碗筷刷了,待会儿我要锁柜门儿了。”
苏大珍回神儿:“吃完了吃完了!”
完后赶紧一口气把碗底的肉丝全都吞到嘴里,刷碗的时候还在慢慢的咀嚼回味。
苏颖家现在多了一个苏大珍,厨房的小柜子平时都是要锁上的,没吃完的肉和细粮都要存在里头,完后地窖里也是不存细粮和大块儿的肉的,都搁在伍大叔家里呢。
家里没人说要赶苏大珍走,苏大珍就继续赖在这儿,一边养伤一边帮着干点儿活儿。
别的重活儿她也干不了,干的最多的就是帮苏颖和刘兰香弄针线。
最近苏颖正搞灰兔毛的小马甲呢,小孩儿衣裳虽然用的料子少的,但是缝起来也费劲,得结实耐用,走线最好多走几次,把拼接处给踩实了,省得回头一抬胳膊爬树就“咔嚓”给干废了。
苏大珍在家针线活儿是干惯了的,尤其是她弟苏大田还挑剔,又淘气,往常的缝缝补补都是苏大珍来弄。
有了苏大珍的加入,再加上半吊子宁娟的帮忙,等到了冬猎队出发的时候,小马甲就都做好了。
苏颖手巧还见识多,给几个弟弟们设计的灰兔皮小马甲洋气极了,穿在棉袄里头挡风还保暖。
由于之前那十来只灰兔子实在是太肥了,所以这些兔皮给四个孩子都做了小马甲之后,剩下的边角料跟碎布头儿拼一拼,还能搞出来二条系带儿的围脖儿,一条给了驴蛋,两条给了小五一和
小劳动。
几个孩子里除了苏谕之外,苏茂苏诚都是第一回穿这种动物皮毛制成的衣裳,以前别说兔毛儿了,就是生产队的猪毛都轮不上他们家。
老二苏茂还矜持点儿,只是在院子里玩儿的时候动作的幅度稍微小了点儿。
老二苏诚就不行了,一个劲儿的嘚瑟显摆,大冷的天儿非要敞开了棉袄扣子玩儿,结果下雪了地上滑,在家门口儿栽了一个大马趴,给小马甲的胸口部位蹭秃了一撮毛儿。
苏诚:“...”
苏诚:≈ldo;呜哇!!!哇啊!!!?[]?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这好几年不做一回新衣裳,好不容易做一回的刚穿上还让他给干秃了...
苏诚要怄死了,哭得是撕心裂肺的。
苏茂站在旁边儿瞅了瞅,也傻了,毛绒绒的可爱小马甲秃了一块儿...好丑哇!
苏茂安慰苏诚:“你别哭了,不然咱俩换,把我的给你?”
苏诚一边儿摇头儿一边儿抹眼泪儿:“我不!明明大家的都是好的,为啥我的秃了...嗝...呜呜...”
驴蛋和苏谕在旁边儿无奈的摇了摇头儿,俩人心里想的全都是——谁让你瞎显摆了呗!
苏颖这会儿正在厨房里跟刘兰香忙活呢,大黑牛张副团长今年给苏二伯家搞了好些大黄米面,苏二大妈给刘兰香拎过来半兜子,母女俩就想趁着今天没事儿都给包成粘豆包儿蒸了。
家门口儿的苏诚哇哇哭,苏颖带着满手的芸豆馅儿,用胳膊肘儿怼开厨房的门帘子看怎么回事,刚一探出头儿就瞅见后院儿的苏大珍一阵风似的往门口儿跑。
苏大珍蹲下之后,拿着什么玩意儿往苏诚身上一比划,苏诚就不怎么哭了。
刘兰香正和面呢,回身儿问苏颖:“怎么回事儿?”
苏颖合上门帘子:“老二又哭了,没事儿这会儿已经好了。”
等下午新鲜的粘豆包儿一出锅,母女俩招呼院子里的孩崽子们进来尝鲜,苏颖低头儿一瞅,问苏诚:“呦,谁给你缝了一个五角星啊?”
苏诚小马甲胸口处,原本秃了毛儿的地方,现在多了一块儿五角星形状的补丁,虽然五角星不是红色的,是用针线笸箩里蓝灰色的碎步头儿剪成的,但毕竟是五角星,在孩子们心中老拉风了。
苏诚别别扭扭的不乐意说,苏谕替他说:“是苏大珍给缝的!”
苏颖又问苏诚:“那你跟苏大珍说谢谢了吗?”
苏诚抿着嘴点了点头儿。
苏颖就给小兄弟几个多拿了俩粘豆包儿,让他们给后院儿的宁娟和苏大珍送去。
苏谕抬头看了一眼她姐,完后又很快低下,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冬猎队是当天下午走的,浩浩荡荡的队伍离开以后,村里的人气儿似乎一下就没了,各个胡同儿啦拐角儿啦大树根儿底下啦,全都是空荡荡的。
但是人少也好办事儿,等到第二天一大早,刘兰香就带着几个孩子例行去了隔壁村,找神医刘老头儿复
诊。
宁娟跟苏大珍俩人没去,单独在家看家,苏颖提前都把今天的粮食预备出来了,问题不大。
刘兰香给老刘头儿带了好几个昨天蒸的粘豆包儿,还有老大一块儿带着筋的熊肉,刘老头儿一看知道是好东西,喜得都合不拢嘴儿了,号脉时候自然是愈发的用心。
最先看的依然是苏谕,苏谕最近一年可没少练功,不但身量长了不少,就连浑身的气血都无比的通畅,惊的老张头儿是啧啧称奇。
但是每个人的缘法都不一样,老张头儿最是不爱管闲事儿,因为好奇害死猫,而猫是你自己还是别人,不到了死的时候谁都不知道。
等到老张头儿给苏谕看完了以后,便开始按照年龄的反顺序给老二苏诚看,而百无聊赖的苏谕,就再次明目张胆的翻看起了老张头儿那张破桌子上的《刘氏医经》。
自从去年冬天,苏谕偶尔发现这本没写完的书之后,心里就一直怀着好奇心。
而等到了今年春天来复诊的时候,苏谕发现这本破书竟然还在原来的地方,便‘勉为其难’的大大方方看了起来。
当时刘老头儿仍旧没有制止,于是这个事儿就假装成了双方的默契。
今天老刘头儿的动作依然很快,但是他看完之后,却让苏颖她们先等会儿,完后就开始从他那个简易且奢华的破板子床后头翻呀翻。
刘老头儿吃饭的破木桌子就在他睡觉的床旁边儿,而苏谕这会儿正坐在床上,一边看书,一边晃荡俩小脚丫。
小脚丫晃荡来晃荡去,距离老刘头儿的老脸不到半米。
老刘头儿翻着翻着一抬头儿:“...”
何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如、是、乎!
最终,老刘头儿从床板子后头的众多破布包儿里,翻出来了一个尤其破烂的小布包儿出来。
起身后,老刘头儿问正在看书的苏谕:“看得懂吗?”
苏谕头也不抬:“看不懂。”
老刘头儿:“...”
老刘头儿“咳咳”两下,完后慢慢悠悠的捋顺着并不存在的胡须道:“我教你怎么样啊?”
苏谕还是摇头儿:“不乐意。”
谁要学这么高危的职业啊...费劲巴拉一学好些年,稍微没看准一回就立马儿打回十年前,这也就是现在时代变了,不然要搁到他那个时候儿,看错病了那可是要砍头的!
自己学着玩儿防个大小病就完了,他才不想当大夫呢
但大夫一学一干就是好多年·还因为种种被人给打回了四十年前·老刘头儿:“...”
苏谕还给补充呢:“你太磨叽。”
写书太磨叽...能不能快点儿写啊!!!
每次来都只能看一点点,好难受的哇!!!
老刘头儿:“............”
老刘头儿瞪眼睛:“哼。”
完后他丢给苏谕自己刚才翻出来的小破布包儿道:“你看这是什么?”
苏谕打开破布包儿,发现里头的东西,正好就是他刚才翻看的书里前两页的那个东西,连须子的走向都是相同的,这一瞅就是先前照着画来着。
苏谕正好也看完了最近半年的内容,便把这本《刘氏医经》一合,蹦跳着下了地:“干萝卜!”
老刘头儿毫不掩饰的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儿:“那你拿回家炖肉吃吧!”
老刘头儿显然是给苏谕的不配合气了个够呛,给完了东西马上就开始挥动手臂赶人:“滚滚滚,赶紧滚...”
苏谕哼着小曲儿抢先出了老刘头儿的破窝棚。
等到苏颖跟刘兰香他们出来以后,苏谕把手里的破布包儿往前一递:“给!”
苏颖问他:“这啥?”
苏谕声音嘎嘣脆:“炖肉吃的。”
苏颖打开一看:“............”
妈呀这不野山参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