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1
“还要我尽情对你使用菌能么？”
“嗯？要么？”
那双眼内调皮的情绪, 被男人翻译成无限的恶意。
“……”
额角有几滴冷汗滑落，男人后退几步，嘴唇开开合合许久, 最终像泄了气的皮球，卸掉了一身的硬汉气质。
耷拉下肩膀，腰后相叠的双手放至身体两侧，男人墨镜后的表情带上几分忌惮：：“……不需要, 你合格了。”
“嗯。”
楼慕撑起友好的笑, 只是这个动作在龙身上体现, 就显得有些狰狞，森冷的獠牙仿佛要咬断人脖颈。
男人额头的汗更多了, 手不自觉覆盖在腰上的武器。
“谢谢。”
没想到楼慕并没有攻击，反而向他道了谢。
并没有感受到杀气，所以男人迟疑的放下枪。他刚准备按下肩膀部位的对讲机, 唤来下一位应聘者, 下一瞬——
巨龙长身而立, 使用技能——
【九龙戏珠】
【九龙戏珠】
【九龙戏珠】
二十七条金龙纷纭杂沓擦过男人的肩膀，强横的冲击撞破了演武场的白色墙壁，巨大的轰鸣声伴随碎石尘土，强劲的气力使得男人一个踉跄。
男人极速转身, 后退着呛咳了好几声，一边警惕的看着少年，手中武器早已出鞘。
“抱歉, 刚刚是开玩笑的。”
其实真相是：不消耗完能量值是变不回人的。
屋内的烟尘隐隐约约印出一道少年的身影，撒谎的小少年在如雾般的尘烟下吐了吐舌头, 等到灰尘散去，眉梢噙着笑的少年完整的出现在男人眼前。
如果忽略掉墙壁上不规则的破洞的话, 少年清雅的气质与面容是完全可以入画的。
男人将视线投向墙壁外灯火通明的街道。
【滴滴滴滴滴滴——】
【警告！警告！总部防护设施检测到不明震源，疑似有入侵者侵入！所有战力部门准备，请文职人员经由地下通道安全撤离——】
【警告！警告！总部防护设施检测到不明震源……】
一片惨白的演武场被降下的红光渲染成诡红色，人工智能不断在头顶重复着一段话。
男人的脑子明显卡壳了一下。
他看向楼慕：“你真的不是入侵者。”
小小少年双手插兜，反问：“如果我真的是入侵者，你现在就不会完好无损的在这里和我说话。”
确实，如果对方真有杀心，刚刚那二十多条龙足以让自己粉身碎骨。
男人选择相信他。
红色警报还在头顶上鸣响，男人反应过来，掏出手机拨通上层电话解释情况。
“喂，我是木科。这里没有入侵者，刚刚只是菌种抓捕部门在面试……”
男人一边解释一边走向大门，在与楼慕擦肩而过时，男人墨镜下的眼神异常复杂。
当手把摸到大门时，男人挂断电话，回过头：“行了，你可以走了。明天9点来隔壁房间报道。”
“好。”楼慕点头。
“咔哒。”房门关闭的声音。
考核官独自一人在走廊上行走，但脑子里还是刚刚发生的事。
“现在的孩子……”
真是一个比一个可怕了.
另一头，楼慕来到楼下。
“你好，这是我的合格证明。”楼慕交出白色的卡片。
楼下的吧台接过合格证明，翻出楼慕刚刚填写的登记表，在电脑上输入了什么，随后双手交给他一张房卡钥匙。
“恭喜楼先生正式成为研究院的一员。”吧台面带微笑，“这是您住所的房卡钥匙，位置在C区第三栋四楼408号房，请您悉知。另外，明早9点请您按时到三楼的特殊菌种抓捕部门报道。”
“好的，谢谢。”楼慕接过房卡道了谢，询问到C区的位置，这才离开研究院总部。
【恭喜宿主顺利成为研究院的一员，任务已完成，现在颁发任务奖励。】
【叮——任务卡牌一张(待激活)。】
【叮——体力提升药丸1粒。】
系统的奖励通通流入背包，待楼慕走出大门，四处张望，发现门外那辆银色跑车早已没了踪影。
“走了么。”
楼慕面带遗憾。
“真可惜，本来还想再搭一次顺风车的。”
接下来的路程，他一个人在盘根错节的高速路上走走停停。
根据跑车行过的记忆，他回到中心城的入口，停步在C区的宿舍楼入口处。
对比围绕研究院周边修建的繁华建筑，这栋距离较远的房屋显得陈旧很多。裸露的电线在外墙上，深灰色的墙体边缘还有油漆皲裂的痕迹，一家小便利店在昏黄的路灯下开着不太明亮的灯光。
楼慕明白这是给新兵蛋子预备的住所，也没有挑剔，在楼下的便利店买了瓶汽水，便搭乘电梯上了4楼。
408房间并不难找，他通过房卡打开房间，从玄关观望里面满是灰尘的屋子，站了一会儿，并没有进去的打算。
“看来明天得找一找当地的家政公司彻底收拾一下才能入住。”
至于家具，新解锁的系统商店并不缺这种东西。
冷静的喝下一口汽水，楼慕转身离开那间空空如也的408号。
C区房屋的走廊是环绕在楼体外围的，等待下楼的电梯时，楼慕靠着外墙围栏，从高处眺望了一下这座城市。
除了少量在街道行驶的车辆，这是一座死气沉沉没什么人味的科技化都市。另外，楼慕闭眼感受了一下——包围整个城市并不断旋转的球体，在其内部并没有切实的震动感。
“真是每个城市都有属于自己的特点啊。”
随着“叮”的一声，电梯指示灯亮起，楼慕感慨着走进电梯内部。
他赶在守卫们下班并关闭通道大门之前，离开了这座不断轮转的地球仪。
当外面的城市浸泡在夕阳的余晖之下，街上的商贩陆续收摊回了家。
没有摊位，街道显得宽敞了许多，还在亮灯的商店已经没剩下几家。
楼慕赶在理发店关门前，走了回来。
此时，正在拉下窗户铁质防盗门帘的男人正打算上锁，看到落在脚下的影子，男人回过头，随后面露惊讶。
“我还以为你不打算回来了呢。”
楼慕两指夹着房卡举了举：“屋子里灰尘太大，我打算明天联系家政公司处理一下，再住进去。”
“那是……”男人睁大了眼睛，“研究院的身份证明么？你真应聘上了？”
楼慕瞅了瞅房卡上描画的白色独眼：“嗯，应聘上了。”
他将房卡丢进衣服口袋：“但今晚还是得打扰你一宿。”
男人扑哧一声笑了，他拉开大门：“这是我的荣幸，请进。”
等楼慕进入房间，男人锁上理发店的大门，随后熄了灯，带着楼慕走上楼。
上楼时，后厨的窗户依旧锁的严实。可能是楼慕多瞄了一眼，男人一边打开二楼走廊的灯，一边开口解释。
男人道：“入夜后，这里的治安比较差，卷帘门窗是本地居民对自己的一种保护。”
男人又拉上窗外对开的铁质栏杆，将锁头锁死。
楼慕点点头：“嗯，猜到了。”
能让长年居住的男人这样如临大敌，看来这里夜晚的治安已经不能用“比较差”来简单形容了。
很快，夜幕降临，街道上空无一人，死一般寂静。
男人在二楼的客厅为两人煮了两碗泡面，他们就着一些当地腌制的龙舌菜，在不大的客厅看着电视，解决了晚饭问题。
别说，男人煮面的本事不错，虽然和伽罗基地老板娘比还差了一截。
饭后，楼慕再次住进了二楼的那间房。
漆黑的夜色随着墙上旋转的指针越加深浓，进入后半夜后，街上响起的急促脚步声让浅眠的少年自枕头上睁开眼睛。
距离半臂远的位置就是窗户，透过密集铁栏的缝隙，楼慕看到在街上奔逃的壮汉。
“呼……呼呼呼……呼呼呼……”
剧烈的喘息回荡在空旷的街头，炙热的气息在夜色下化作浓重的烟气。
壮汉似乎在惧怕着什么，不住的向后观看。
他似乎在试图找到能让他躲避危险的避难屋，但很可惜，这里家家门窗紧闭，卷帘门断绝了壮汉最后的念想。
这样的场景，与水之国第七层见到的有些像，只不过那时街上的人在参与寻宝游戏，躲避的是每一层的巡游者。
而这个男人，能让他如此绝望的原因，还不知道是什么。
男人向远去跑去，但没过多久，更加密集的脚步声四面八方向着壮汉奔逃的位置包剿而去。那里是楼慕视线的死角，就连他也看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
“啊啊啊啊啊啊啊——！！！”
撕心裂肺的惨叫打破夜晚的宁静。
无数重叠的光影将可怖的画面映在地面的灯光下，但楼慕却只看到其中一角。
翌日
鞋子踩着理发店的老旧楼梯一步步走下，当楼慕走下楼时，理发店的店长正在后厨做着炒饭。
“你醒了？”店长露出笑，“去凳子上坐好，一会儿就能吃了，我搞了点水怪肉，这东西炒饭最香了。”
楼慕表现意外：“今天不吃那什么红色的药饮了么？”
“不吃了，我看你那天不太喜欢那个味道。”
盘子里码着肌理分明的不知名肉类，楼慕猜测那就是对方说的水怪肉。听到男人的暖心话，楼慕笑着道了声谢，随后去靠墙的四方桌后坐好。
很快，两盘炒饭被端上桌。陌生的香味缭绕在鼻端，楼慕也没和男人客气，接过勺子后，舀了一勺炒饭放在嘴里。
“好吃。”
肉香中带着一种奇异的植物香，就像炒牛肉时加上香菜，或者被特殊香料腌制的鸵鸟肉，却比那要香上三倍不止。这种水怪肉的肉质很有口感，弹牙而不塞牙。
“好吃吧？这种肉平时很难捕捉到的，今天去市场刚好遇见。”
很难捕捉？
不知为什么，楼慕想到了昨晚仓皇奔逃的男人。一种不太好的念头划过他的心头，令他停下进食的动作。
“昨天半夜，我看到一个男人在街上奔跑，似乎在躲避什么？”
他放下勺子，用试探的语气询问男人，期间一直观察男人的表情。
这样的询问令男人收敛了笑容，望着餐盘叹了口气：“你听到了啊。”
随后，男人又喃喃自语：“确实，动静那么大，不听到才不正常。”
这样的话语听的楼慕头皮发麻，不好的联想让他都要忍不住冲去厕所吐出今天的早饭了，就听男人话锋一转。
“那就是我晚上锁上门窗的原因。”
男人透过后厨的窗户，望向外面的小巷。
“这里的治好比较乱，这些在你来的那天应该就有所察觉。”
看楼慕点头，男人继续道：“很多商人喜欢忽悠外地游客卖掉身体的身体组织，比如手臂、双腿等一些对身体运行影响不大的器官，再售卖给他们看似更加潮流帅气的机械四肢，其实这是一种欺骗性营销。”
“那些人类四肢最终会高价售卖给上层社会身体残缺或受过伤害需要更换的有钱人士，帮助他们补全那些缺陷。”
男人话到此，楼慕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所以昨晚那个男人，应该是被贪婪者……”
男人点点头：“不过他们一般只要四肢，人死不了。毕竟闹出人命的话，研究院会派人下来调查的，被发现的话得不偿失。”
虽然男人这么说，但放任这样一群人在城市周边肆意妄为而不是整顿管理，所谓的研究院也不是什么好饼。
将面前的餐盘推到桌子中心，楼慕道了一声吃饱了，便站起身。
就算已经确定盘子里的肉粒并非人肉，可他现在依旧变得没有了食欲。
接下来，他询问男人当地靠谱的家政公司的地址，便离开了理发店。
那时已经早晨8：15，安排好宿舍的清扫工作，他走进城市中心的黑色地球仪，去菌种抓捕部门进行报道。
062
报道并不麻烦。在仿佛阶梯教室的房间, 明亮的灯光依次延伸到尽头的电子屏幕，未外出的工作人员三三两两的分布在教室的各处，寂静中不时响起几声闲谈。
这次应聘菌种抓捕工作的人员一共十名, 合格者仅3人，这其中就有楼慕。
昨天曾考核过楼慕的黑衣人，在讲台上简单的为老员工们介绍了一下楼慕三人，随后, 根据实力情况划分, 将三人分到ABC三个队伍。
楼慕在A级队伍名单中, 但因为出任务情况，今天到场的A级队伍仅一人。
打着唇钉的紫发青年扯起嘴角, 在教室的前排撑起手，友好的向楼慕打了个招呼。
楼慕自然微笑着，礼貌颔首。
“好了, 既然明确自己的队伍都坐在哪, 那就下去坐好。”
黑衣人拍拍教室的讲台, 视线跟随楼慕一直到他落座。
“好了，接下来开始讲今天的任务内容。”
浑厚的声音响彻教室，同时电子屏幕上显现出不同菌种的照片。
“我是蓝龙，你好。”
耳畔响起一道刻意压低的嗓音, 唇钉青年轻笑着伸出手。
楼慕偏过头：“楼慕。”
在青年指尖虚握一下，简单的自我介绍后，两人默契的撇开眼, 再度将目光投向电子屏幕。
此时，屏幕上正显现出一个浑身火红的男人。他姿态怪异的蹲在地上, 肩膀两侧分布有花纹般的紫色血管，血管一直蔓延到食指与中指。视线往上, 男人脖颈以上的部位不是头颅，而是一朵红白相间的花。
花形美丽，宛如熔岩中盛开的火莲。
“嗜血龙莲。火系。等级：19，赫级。”
黑衣人手拿资料，声线不带感情：“根据情报显示，该菌种虽为赫级，但已具备菌主级战力，需冰系及水系菌能者压制捕获。蓝龙——”
台下的唇钉青年懒洋洋道：“在呢。”
黑衣人眼都没抬：“休了一个月，去活动活动筋骨，顺便带带新人。”
“好啊。”
轻快的答应了，唇钉青年看向楼慕，向他勾勾小拇指，随后无视台上黑衣人的继续讲解，起身向着教室后方的大门走去。
楼慕明白青年的意思，跟随对方的步伐一起走进走廊上的电梯。
透明的玻璃电梯一路上行，将每一层的画面迅速的展示在眼前。
“研究院一共有32层。”
随着电梯的上升，青年的声音在封闭的空间内响起。
“顶层自然是那群老怪物们的领地，没事不要好奇心过重的跑上去，要是被抓去研究了谁也保不住你。”
名为蓝龙的青年笑着说出可怕的话。
“17层到31层是科研室，抓来的菌种基本在那些地方做研究，其中31层还有一间巨大的生态模拟世界，用于投放科研室新研究出的物种能力。”
玻璃罩外，身着白色长褂的工作人员随处可见，还有一些穿着白色制服的守卫迈着整齐步伐在走廊巡逻。
“16层到9层是战力部门的地盘，我们菌种抓捕部门的大本营在15层。”
“嗯，8层以下都是基层人员的办公室。你倒是可以随意进出，不过，”蓝龙悠悠的说，“那些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就算去参观他们的办公室，你也不会对那些成堆的文件感兴趣。”
快速上升的电梯随着介绍进入尾声而缓停下来，漆黑的顶层外墙出现在眼前。
“好了，接下来我们得去北海火山口抓那只火属性的莲花了。”
漆黑的直升机整齐排列，每一艘的外壳机身都统一刻上白色的独眼，即便只是寥寥几笔，那只眼看起来依旧颇有威慑力。
蓝龙带着楼慕找了最近的一架直升机。没有司机带路，紫发的青年在爬上直升机后，直接坐在了驾驶位。
“坐稳了。”
手指熟练的划过头顶及方向盘前方的面板，随着丝线般的长鸣声在耳畔越来越响，头顶螺旋桨掀起劲风，一圈一圈逐渐连贯得只剩残影。
身.下的座位随着上扬的机身一晃，楼慕后背瞬间靠在椅背上，前方驾驶位的青年发出愉悦的笑，直升机如猎豹一般窜了出去。
“……”
确定了，这是个爱飙飞机的。
黑色地球仪外的两条道路交叠旋转，直升机无视这两条快速运行的轨道，几乎是贴着骤然出现的街道地面斜飞出去。
太阳的光辉照了进来，它在天边朦胧成一团模糊的蛋黄。暗色的玻璃外，城市在脚下很快融成一整块轮廓，远处是山峦，无尽的山峦有雾气飘浮在上面。
时聚时散的迷雾，隐约可见一道白色虚影。楼慕凝神细看，似乎看到山一般的白狼在崖顶闪现。它身姿轻盈，在云雾中翻腾嬉戏。
“那是雾狼，30级皇级菌种。”驾驶位的青年通过耳机将声音传递到楼慕耳中。
“研究院目前拿它也没办法，因为那东西会化成雾消失不见，而且一旦得罪，报复心极强。现在双方暂时是友好关系，所以每年入冬它都会过来这边产卵。”
063
一条七米多长的大鱼跃出水面吞食了一只低空飞过的海鸟, 鱼身坠入海水，颚部还外露着未来得及吞进的鸟类羽翅。
清澈的浪花掀起几米高，大鱼傲然的在蔚蓝的海水中舒展身体的曲线。
蓦地, 比蔚蓝还要深的靛蓝海域，几条水母的触须如罗马石柱般猝然升起。大鱼被困在其中，身躯下，巨大的马脸在水下隐现。马脸水母张开宽度几十米的下颌, 森白的牙齿与血红的压床仿佛工厂熔炼钢铁的熔炉, 牙齿般的齿门一开一合, 最终，大鱼消失在那双整齐牙齿之后。
“海洋还真是可怕又充满未知的领域。”
直升机自高空飞过, 目睹这一切的楼慕不自觉发出这声感慨。
驾驶位的紫发青年握着方向盘把手，闻言瞥了一眼海下，笑着赞同：“确实, 但只要准备充分, 那里也足够有趣。”
看来研究院已经具备成熟的探海装置。蓝龙的话引起了楼慕的好奇。
“比如？”
握方向盘的手悠然抬起, 食指指了指玻璃之外。
刚刚饱餐一顿的马脸水母此刻如动物般清理水母触须，它身边的海平面晃荡了一下，骤然窜出水面的龙头张开嘴，一口咬掉了马脸水母的半边身体。
在还未反应过来的情况下, 马脸水母保持着原来的姿态横倒在海水里。
红色的鲜血染花了苍蓝的海水。
更多的龙头怡然冒了出来，蓝白色的巨龙轻轻撕扯马脸水母的尸体，就像扯开一片片柔韧的辣条, 龙头们仰头一点点将食物吞进肚子里。
“比如这头北海龙神。”
章鱼般的触须伸出海面，顷刻间升上天空, 几十米的宽度兜头拍下，差点将行进的直升机拍到海里。
“脾气还是这么暴躁。”蓝龙不紧不慢的操控方向盘躲开那条布满吸盘的触爪, 解释的话姗姗来迟：“在海底和它周旋一个月的画面还真是记忆犹新。”
可能在回应蓝龙的那句“脾气暴躁”的话，乌云随着龙头的动作而降下，天空因云层被压的很低，待青年操控直升机飞上云层，大片的雷暴从云层中降至水面，一时之间，无数大鱼翻着白肚漂上来，而龙神的五颗头颅也开始低头进食。
“滴——滴——滴——”
进入高空后，控制面板开始发出低温警告。呼出的气体肉眼可见的化作白雾。
蓝龙打开舱内的空调，直升机很快飞离那片区域，将龙神与雷云抛在脑后，向着远方仿佛岛屿的黑点而去。
“嗡嗡嗡嗡——突突突——”
螺旋桨在头顶轰鸣，连续11小时的飞行，耳朵似乎对噪音都不算敏感了许多。
楼慕在座位上调整了下姿势，窗外的黑夜让视线仿佛蒙上黑雾，不管是哪个方向都分辨不出深浅，隐约的海浪声让人联想到深海恐惧。
不能想，打住。
想到自己屁股底下就是一片无尽的海域，楼慕马上止住了不着边际的想法。
在座位上打了个哈欠，看看雷达上显示的目的地岛屿还有一段路程，楼慕眯起眼打算假寐了一会儿，熬过这不算长也不算短的时间。
大概又过了一小时，直升机终于降落。
机前灯照明设备扫出一块不算平整的石头，不断有白色浪花翻卷上来，冲刷石头下方。
“突突突——”
“突突——突——”
最终，直升机平稳落在礁石上。随着螺旋桨一圈圈降低转速，两人解开身上的安全带。
“机舱后面有帐篷睡袋以及生火工具。我们在这里住一晚，明天天亮再进入森林查看。”
楼慕野外生存经验不足，唯一的那么一点还晓说峮寺贰2二五九一斯弃搜集本纹上传是穿越后摸索出来的，毕竟他另一世界的身体是病秧子，这么刺激的生存方式是想都别想，他家人第一时间就会杜绝。
“好，听你的。”
这个叫蓝龙的青年似乎很喜欢照顾人。有丰富野外生存经验的人带着，这种感觉肯定要比自己闷头摸索要有安全感许多，楼慕自然欣然同意。
接下来，通过后座的小门，两人进到后舱将扎营工具一一搬下。令楼慕没想到的是，后舱中还设有冰箱，新鲜的蔬菜水果及各种肉类应有尽有。
“饿了吧？拿出来一些食材放着解冻，一会儿我给你露一手。”
确实很喜欢照顾人。
楼慕加深了笑容：“行，一会儿我来尝尝你的手艺。”
明明是刚认识不久，但两人都挺满意这种照顾与被照顾的相处方式。
直升机的前照明设施在礁石周围洒下朦胧的微光，没有星辰的夜晚，远处的树影仿佛是比天空更加漆黑的一团。
海风带来叶片摩挲的低语声，寒冷随着更加幽深的夜色一点点钻入衣服。
礁石周围也开始爬上白霜了。
此时，空无一物的海岸渐渐多了不少人类创造的产物。
蓝龙搭起好了帐篷，钻进里面充盈了气垫床和沙发。
楼慕生涩的用打火石点燃了几块木头，又引燃了青年拿来的油灯。灯芯在透明的玻璃壁内静静燃烧，照暖了脸颊。
蓝龙接过引燃的油灯，将它提到帐篷里去。
乌黑的帐篷有了光源，顿时亮起朦胧的暖光，那份光透过薄薄的布料延伸到外面，将四周围漆黑的石面抹上一层黄油般的质感。
反正看看就温馨了许多。
“行了。你去帐篷里歇着吧，一会儿我做完晚餐再叫你。”
蓝龙挽起手腕上的袖子，露出手臂上结实的肌肉线条。
“嗯。”
楼慕浅浅的应了一声，客套的说了一句：“有事随时叫我。”便钻进了帐篷。
其实坐了那么久的飞机，他也实在是累了，嘴上也就是说说，心里巴不得青年暂时遗忘他一会儿。
这么想着，他钻进柔软气垫床上的睡袋，很快便睡去了。
帐篷外
看着灯光下躺下的少年投影，蓝龙走去直升机。
他抓上扶手吊在半空，抬脚打开控制面板上的菌种驱逐装置，随后翻身跳下飞机，无视脚下随时能让人崴脚的崎岖路面，四平八稳的走到化冻的食材面前。
放在鼻子下面闻了闻。
“山泽肉啊……”
蓝龙做出准确的判断，思考了一下，开口：“还是烤着比较好吃。”
山泽肉是一种巨型蜗牛与兔子的结合体，肉类鲜香，口感类似鸡肉，不过和蘑菇同食可能造成食物中毒。
确定了料理方法的蓝龙转身走入漆黑如鬼魅的林子，回来时，手中多了几根削尖儿了的树杈和一些不知名的植物作为调料。
“可惜了，刚刚发现了几个蝴蝶菇，要不是不能同食，又是一道美味。”
蓝龙套上一次性手套，信心满满的开始准备晚餐。
半个小时后
“你这手艺……”
“嗯？怎么样？”
对面礁石上稳坐的蓝龙表情中露出一丝期待。
“嗯，确实够绝。”
凝视树杈上的焦炭，楼慕的笑容有些维持不住。左看看，右看看那块散发异香的肉块，他怎么也下不去嘴。
“麻烦你，匕首借我下。”
享用晚餐的青年抬起头，手指快速抽出腰间的匕首，刀花在指尖旋转，随后对方将刀递给楼慕。
楼慕笑着也同样挽了个刀花。
“还不错。”青年夸奖道。
“谢谢，你也是。”
借了片肉的小刀，将肉块外层烧焦的部分切除，直到露出内里熟了的肉块，楼慕才停止动作。
想到冰箱里还有些主食，楼慕起身走去机舱，他取了几个饼子，回来穿在树杈上做了烤饼。
木材在火焰中噼啪作响，白色的馍饼在火光下显现出玉质的油光，直到深浅不一的褐色斑点出现在饼子上，外焦里嫩的馍饼就烤好了。
“喏。”
他将几枚冒着热气的饼子递给青年。
“礼尚往来，你也尝尝我的手艺。”
笑容腼腆，说的好像什么真事一样。
其实烤饼哪里需要什么手艺，楼慕这么说也是不想伤了青年的自尊。
“好，那我就不客气的尝尝。”
可能肉块不太够吃，解决完自己那份山泽肉的青年愉快的接过了楼慕的饼子。
结果青年刚优雅的撕掉饼子的一角，就眼睁睁的看着楼慕切开饼子中心，将几张肉片夹了进去。
嗯？
蓝龙眼中浮现好奇。
“这是什么吃法？”
注视被咬掉一口的馍饼，蓝龙莫名觉得少年手中的肉饼比自己单纯一张素馍更有食欲。
“嗯？肉夹馍啊，在我们家乡挺有名的。”楼慕回答的自然。
肉片流淌出的汁水渗透进馍饼中，再加焦脆的饼皮，楼慕一口下去，幸福的毛孔都打开了。
虽然青年的料理水平让人无法直视，但架不住研究院提供的福利确实给力。山泽肉新鲜味美，只要简单的烹制就能变得异常美味。
果然，只要不遇到吝啬的老板，员工怎么的都能吃到香。
这样想着，他咬下第二口、第三口、第四……
“……”
头顶投来的视线让这第四口怎么也咬不下去，对面青年的视线犹如探照灯般让人在意。
“要不，你也试试？”
楼慕切下几片肉递给青年。
刚刚还幽幽注视这里的青年登时撑起笑：“小楼还真是个好孩子。”
对方不客气的接过肉片，学着楼慕的方法切开肉夹进去，一口下去后，满意的眯起眼。
“真好吃，没想到还有这样的搭配方式。”
伽罗基地的阳光旅馆不光牛肉面好吃，馅饼也十分美味。就算青年没去过伽罗基地，也不该想不到这样的吃东西方式才对。
楼慕垂下眸注视火堆，一口口吃着肉夹馍，没有多嘴问一句。
但对面的青年仿佛猜到楼慕心中所想。
“我出生的地方比较寒冷，肉类就是主食，面食米饭才是配菜，所以烹饪方式比较单一。”
海浪一声一声冲刷青年身后的礁石，面前的火焰为四周洒下朦胧的光圈，阻止一寸寸蔓延的冷霜。
“虽然这么多年哪里都有去，但是好像重点都放在任务本身上，当地的特色美食，嗯——除了红茶，我倒是没太关注过其他。”
纤长的睫毛被火光照的根根分明，在面颊上投下柔软的阴影。青年眼底的情绪很淡，仿佛在说别人的故事，但楼慕还是从对方的话里听出一些艰苦的过往痕迹。
未经历他人的痛苦，说再多开解的话都显得有些苍白无力。而且既然人家没再继续往下说，那楼慕也不会再多嘴的打听。
人这一辈子都会被过去所纠缠，但也会理智的选择活在当下，拼命的向前使力。
“既然这次你领略到了食物的美好，那就希望你在今后的道路上，不论是在执行任务还是在做什么，都尝试着放慢自己的步伐，学会看一看各地的风土人情。”
楼慕举馍致敬。
对面的青年笑了，仿佛莲池中最艳丽的那朵荷花，在火光下冉冉生辉。
“好，我记住你的话了。”
青年学着楼慕举起馍饼。
之后两人继续进食，等到青年将手中的肉夹馍吃完，再次将罪恶之手伸向已经不多的烤肉时，没想到楼慕抓着树枝一扭身，留给蓝龙一个拒绝的背影。
“既然你的那块已经吃完了，而我的那块你已经尝过了，就不要越界了。”
蓝龙：“……”
刚刚那个成熟的漂亮少年似乎是个美丽的幻觉？！
青年眯眼笑：“那我抢喽？”
火光照亮少年纤细的背影，进食的少年听到这话，在橙红色的火焰下偏过头，露出姣好的侧脸。
柔软的发丝下，楼慕露出一个挑衅的笑：“你可以试试。”
就算肉块是青年烤的，但既然已经分到自己手里，那也就是他的了。
所以，他有权利护食。
毒舌的少年在开打前毫不留情的回怼：“作为一个成年人，和我一个明显营养不良的未成年抢吃的，你真的不害臊么？”
“以及，阿姨在生你时难道没教过你什么叫尊老爱幼？”
064
从森林中拔地而起的火山口宛如倒垂的漏斗, 漠然仰视天空。
两人背着装备穿过森林，一路算是有惊无险。倒挂在树上的蝙蝠鹰，垂直静止在树干上的蛇猴, 新的物种再次向楼慕展现了异世界大自然神秘。
有蓝龙带路，攀越这座七百米高度的火山不是什么难事，当落于森林深处的太阳目测升高一寸，他们站在了火山口的边缘。
“下面温度很高, 在这里穿上装备再走。”
蓝龙将身后的背包掷在地上, 厚重的背包在流沙质地的土地下滑, 被堆积的沙土撑住了。
楼慕学着对方的样子从背包中掏出红色的防护服，这种材质偏硬犹如软甲般的衣服自然是研究院的科研成果, 据说可以隔绝熔岩的温度，防止烧伤。
两人从脚开始，一直穿戴到头顶, 随后开始在入口边缘寻找下去的路。
这座近百年没有喷发过的活火山, 入口直径二百一十米, 脚下的土壤早已风化成褐色的细沙，一人多高的熔岩块分布在四周，仔细看，岩块的表面布满雨水浇打出细小的裂缝。
两人用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才抵达火山深处, 褐色的面罩清晰将翻涌的岩浆呈现。他们走上梯田般的小路，头顶岩石高低起伏，连绵伸向未知的远方。
“注意脚下。”
走在前方的青年停下脚步, 直到楼慕躲过翻卷而来的熔岩，才继续向前迈步。
火山内部岔路很多, 就这样走走停停，他们终于找到了任务目标。
嗜血龙莲比想象中还要大上许多。
从阶梯教室的电子屏幕上看, 它给人一种人类身高的既视感，但实际上这家伙的身高接近十七米。
他们此刻正站在一条类似拱桥的岩块尽头，不断起伏的拱桥岩块到了脚下便垂直断裂，再往前就是一条岩浆汇成的河。嗜血龙莲此刻正蹲在前方广阔空间的尽头，浸泡在岩浆池里。
拱形的穹顶布满孔洞，那些孔洞宛如明灯在面罩上四处分布。但很快，明灯涌出岩浆不断降下。嗜血龙莲就在下面，液状的火焰源源不断的洗涤着血红的身躯，宛如山泉在滋养干涸的土地。
似乎注意到“房间”中的不速之客，刚刚还静止的龙莲转动布满青筋的脖颈，巨型花朵在颈上悄然绽放，露出密集牙齿的内里。
无形的冲击波扩散开来，迅速冲入耳膜。如果换做一个普通人在这，恐怕早已被蓬勃涌动的能量波炸成一朵血花，什么都不剩下。
但拥有防护服的两人，仅耳朵受到了强烈的刺激。
温热的液体从耳口流出，楼慕隔着柔韧的布料摸了摸耳朵，确认流血无疑了。
“我们怎么过去？”
体型上的差距以及四周不断涌动的熔岩给人一种四面楚歌的危机感，楼慕想快些配合青年完成任务离开这里。
“过去？不，我们不过去。”
前方一步开外的青年闻言侧过身，蓝龙语调奇异，但身上沉稳干练的气场仿佛一颗强效定心丸，让人不自觉的信服。
“你想怎么做？”
蹲在熔岩池中的嗜血龙莲此刻已经发现冲击波对两人没有用处。它摇晃着起身，魁梧的身躯趟过熔岩，似乎想要亲自对付这两个指头大的蝼蚁。
蓝龙由着对方靠近，如翡翠般的瞳孔深处似乎燃起深红色的火焰。
青年懒洋洋的笑：“老黑不是说过了么，需要水系或者冰系的菌能者克制这家伙。”
莹白的雪花坠落面罩，软甲外的温度不知何时降下许多。
洁白的冰晶包裹住蓝龙的右手手臂，在嗜血龙莲靠近后，巨大的雪莲在空间中绽放，带有梦幻色彩的花叶脱离花蕊，四散的花瓣瞬间割裂嗜血龙莲的皮肤。
行走的巨人停住脚步，身体表面浮现出丝线般的裂痕，下一秒，血液从各处飙出，各项组织开始向不同方向倾斜，嗜血龙莲在顷刻间被青年分割成了无数碎块。
那可是……19级的菌种。
楼慕就算再没有常识，也意识到了青年的不同寻常。
连脚步都未挪动的青年感受到脑后的注视，转过戴着面罩的头颅，歪头对着楼慕比了个“嘘”的手势。
“19级的菌种还真是难缠，我们一起缠斗了好久才获得的胜利呢。”
楼慕自然明白青年话里的意思，上道的点点头：“确实，我耳朵都出血了，受伤挺严重的。”
青年满意的点点头。
他们带着嗜血龙莲的部分组织上了直升机，在返航的途中，曾在海上覆雨翻云的北海龙神此刻竟然支离破碎，肢体遍布撕咬的痕迹。
罪魁祸首已经不见踪影，海面风平浪静，只有北海龙神被扯碎的尸体。蓝色血液渗入大海，分崩离析的尸块逐渐漂远。
“这场面还真是够惨烈的。”
驾驶直升机的青年抽空掏出手机，将海面上的血腥画面定格在相册里，随后传给总部。
“能推断出是什么东西做的么？”
直升机从其中一条龙头上空飞过，注意着龙颈上的牙齿缺口，楼慕开口询问。
“不知道。”青年回答的迅速，“说实话我也挺惊讶的，毕竟这玩意儿在这儿作威作福都快两百年了，至今没遇到过对手。”
仿佛是在感慨，蓝龙轻哼了一声：“毕竟是35级的菌种，再有5级就进化成神了。”
“神？”楼慕对于这个字眼有些敏感。
“我就这么一说。”驾驶直升机的青年随意摆摆手，“毕竟再给这东西一千年时间也不一定能再进化5级。”
“哦。”
但35级的实力怎么也不至于死的这么无声无息。
更多的肉块在蓝色海域静静漂浮，它们就像四分五裂的拼图，怎么也无法重新整合成一张。
随着蓝龙手机接收到总部的回信，螺旋桨轰鸣着将龙尸抛在身后。
夜晚十二点，璀璨的灯火照亮地球仪内部的城市，交差后的楼慕回到已经清理一新的住所。
“总算有个能住人的样了。”
他满意的调出系统商店，将空调沙发茶几以及大床填满空荡荡的房间。
065
碎裂倒塌的石柱, 缺了一半的石碑，天空乌云密布充满死气，眼前的一切都在虚无缥缈的浓雾中。
他站在碎石密布的荒草地, 一身单薄棉质的米色单衣单裤，他清楚的记得，这是他入睡时所穿的衣物。但脚下的刺痛感又在提醒他，这一切好像都是真的。
楼慕低下头, 光洁的足底下是硌人的石子。
无所适从突然如潮水包围住他。
这种感觉比上一次穿越时更加强烈, 空间死寂的空间犹如魔物的巢穴, 而他只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年。
“系统？”
他的声音带着回声扩散出去。
“在吗，系统？”
但声音就像石沉大海, 扩散出去的话不断重复，在空旷的地界形成嘲讽的回响。
黑雾弥漫的世界仿佛无边无际的深海，他在无所适从中, 听到了一声重响。
就像某种沉重的东西被推开一角。
[过来……]
这个世界突然如沸腾的海水般活了过来。
[过来……]
窸窸窣窣的声音不辨男女, 那似乎是神祇的低喃, 又是万千昆虫摩擦爬行的嗡鸣。
一开始声音柔软如羽毛，轻轻爬进耳朵深处，痒感一路推进，抚摸到大脑皮层的最深处。
[过来……咯咯咯咯咯……]
它发出笑声。
[过来……到我这里……]
它在催促。
陌生的情绪影响着人的心智, 经由大脑一路痒到心底。
此刻，他的心脏就像生出了小小的肉芽，随着那蛊惑般的声音一声声麻痹着心神, 那朵肉芽生长着，在心上开出长着人脸的花。
那张脸是他的, 现在正不受控制的露出陶醉的笑。
[楼慕……]
[来……]
瓷白的脚不自觉的向前几步，即便被石子划破依旧毫无所觉。
[来……]
他一步步向前走, 黑色的雾随着动作分开一条道路。
那些黑雾似蝇虫，嗡动着隐没在岩石的阴影处，悄然窥视着此世界唯一的活人。
[来……]
石墙在雾中显露冰冷的一角，厚重诡异的石门在视线中不断放大扩散，露出百米高的真容。
它斜插在灰色的沙石里，门柱上雕刻着似刀锋般的陌生的字迹。
那座门巍峨高耸，在时间的长河中静静伫立，沉淀恐怖的威压和恐怖气息，随着更多的黑雾蠕动离开门上的文字，被无形力量攥在手心的压力灭顶而来。
[过来……]
他就像被无形丝线操控的木偶。
[到我这里……]
禁忌的诱惑在耳畔轻轻吐息，声音与丝线一齐牵着他靠近那扇门。
但楼慕并非这身体的原住民，灵魂中残留的最后一丝理智让他短暂的找回自我。
就像醉酒的人被泼到脸上的凉意激醒了最后一丝神智。
楼慕无意识的后退了一步。
“我……怎么了？”
面对未知，逃离是生物的本能，就算他莽惯了的人，遇到这种匪夷所思又无解的情况，肯定要在第一时间远离才对。
谁都知道，恐怖电影的角色大多死于好奇心。
他心里有种声音催促他：快跑！
但更多的还是潮水般涌上来的，令人疑惑的想要靠近。
[楼慕……]
[为什么不过来？]
似乎是楼慕的拒绝触及到了某种不悦的开关，那道声音第一次发出疑问。
厚重的石门在隆隆巨响中的裂开更多的缝隙，这次楼慕看到了，看到缝隙后令人头皮发麻、纠缠蠕动的东西。
“啪——”
一只惨白无骨的小手轻轻的扒住门沿儿。
那只手在视线中不断靠近自己。
[来——]
[到我……]
一只手自虚空伸来。
“哎……”
叹息伴随温润的声线自脑内响起，虚空中的那只手按着他的肩膀，将他拉离无骨小手少许。
“千万不要过去哦。”
身后的人说。
“一旦越过那条线，你就会彻底迷失自我了。”
暖意借由那只手一路蔓延到半边身子。肩膀上的那只手，宽厚、沉稳，像明灯般驱散心底漫上来的错乱与迷失。楼慕在那温暖如春的声音中彻底找回了自我。
当理智回归大脑，对于手掌的主人，楼慕心中已有了答案。
他转过头，视角的余光瞥见一道高挑的虚影，对方在他视线扫来的瞬间，身躯便消散在虚空中。
依旧是雾茫茫的空间，消失的身影身披法袍，绚丽的阵法在暗淡的空间依旧光彩夺目。
那道身影，依旧保留着记忆中的风采。
“你……”
仿佛怕惊到那一缕即将消散的残影，楼慕轻轻的开口，可骤然断开的思维链接到了现实。
他从睡梦中睁开眼。
“……”
不算熟悉的灰色墙壁出现在一臂远的距离，盯着那处没有灰尘的平面，他的心依旧在那片广阔的平原。
“伊奇斯……”
汗不知何时湿透了面颊下的枕头，楼慕抬手擦掉头上的汗，从床上坐起。
伊奇斯，这具身体的生父，一位博学又残忍的复仇者，时也是水之国的国主。
在变身巨蟒前，伊奇斯曾对他说，会在这具身体觉醒时，帮助守住最后一丝理智。
他坐在床上，静静的看自己脚底不知何时多出来的擦伤。
那么刚刚……
“算是血脉激活前的必经环节？”
他们是冥神的眷族，那么梦里的存在是什么——
“……是冥神么？”
窗外的路灯为屋内的地板投下冰冷的光线，空旷的房间吸收了他的声音。
没有人能给他答案。
时间来到九点五十分——
结束了早会，阶梯教室的队员有条不紊的离开了教室。由于A级队伍除楼慕外无人到场，所以并没分到抓捕任务。
手机在离开教室那刻响起信息提醒音，楼慕看向屏幕，上次抓捕嗜血龙莲的任务让他获得了10万元的任务奖金。
这奖金着实不低了。
他注视着屏幕。
“看来该找机会感谢一下蓝龙。”
毕竟这可是位金菩萨。
楼慕走到走廊尽头的厕所，想着一会儿和面试自己的黑衣人打听一下蓝龙的动向，结果推开门就看到了意想不到的场面。
几个C组的人正将一个人按在地上，其中一个人正用一瓶尿浇地上人的头顶。
“你们在做什么？”
看着几人嚣张的面孔，楼慕轻轻蹙起眉。
066
突如其来的声音让几人停下动作。那坐在窗台, 亲自往别人头顶浇尿的男人有些扫兴的抬起头，目光落在楼慕脸上时，哼了一声。
“原来是A队的小朋友啊。”
楼慕不喜欢对方的语气, 张狂中自带藐视。
“想怎样？”他语气冷淡，气势中带着显而易见的不退让，“想对我一起动手试试么？”
对于这种场面，就是要让人摸不清你的实力。你退, 对方会进, 那不如你进, 逼着对方去退。
何况这世界怪物那么多，那些个诡异难对付的让自己恐惧一下就得了, 这种人型生物还不配让自己害怕。
“不怎么样。”
男人头颅从一侧歪向另一侧，金色的眼睛倒映出少年此刻的模样。那道身影坚韧如崖上的小松，即便风吹雨淋依然会倔强不屈的向上生长。
且能分进A队的人, 实力自然不仅仅只是一棵小松那么简单。
即便嚣张惯了, 男人依旧是懂分寸的。将手中的尿瓶随手掷于垃圾桶, 巨大的力道直接让地砖裂开蛛网般的纹路。他缓慢又有力的拍打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期间一直盯着楼慕看，发现这样的眼神并不能对少年产生威慑，男人单手撑在台面跳下窗台。
“没意思。”没再理会被按在地上的人, 男人对着下属勾勾手指，“走了。”
几位下属因为大哥的妥协面面相觑，但还是听话的放开地上的人。他们依次谨慎的绕过楼慕, 放轻脚步离开卫生间，甚至还贴心的关上大门。
当不大的空间只剩下两人, 徒然安静下来的卫生间内，只余地上男人的喘息。
灰蒙蒙的光线从窗户上照进来, 一部分笼罩在男人的身上，能清楚的看到一些刺鼻的液体随着对方的动作滑落。
还有一部分光冰冷的照在水池台面上，楼慕的余光瞥见一处折射光线的物体，转头看去，那里有一枚刚拆封未来得及使用的刮胡刀。
“喂——”
走廊上突然响起的声音使离开的几人顿住脚步。
“啊——？”为首的男人双手离开背带裤兜，不爽的向后歪头，吊梢着眼睛的看楼慕。
“怎么？想替他找回场子？”
恶意的气息从走廊尽头如水般蔓延到脚下，男人口中的他，自然是此刻卫生间躺着的被欺凌的男人。
“不，你误会了。”
即便压力一寸寸攀附上小腿，楼慕的声音依然听不出情绪。他两指夹着一枚反光的物体，抬臂轻松向远处的男人投掷。
旋转的物体在空中带起凌厉的风声，对比其他警惕的属下，金眸的男人只是平静的抬起手，嗖——的一下，东西被稳稳的接住。
“我是来发挥民族传统美德的。”
少年清越的嗓音姗姗来迟。
金眸的男人垂着眼，掌心中，一枚刚刚拆封的刮胡刀静静的躺在掌心，边角处的刀刃倒映着男人微小的面孔。
“呵——”
分不清是笑声还是冷哼，男人挑起一边金色的眉毛，眉峰因为动作留下几道深深地沟渠。
他将刮胡刀缓缓握进掌心。
“行，我记住你了。”
男人一字一顿。
“A队的新人。”
男人转身离开。
楼慕站在原地，因为对方的话有些苦恼的点点下唇。
“喂——你这人还真不友好，明明我是来归还失物的，怎么还得罪人了呢。”
前方的男人应该是听到了，但他的脚步并没有停，几人迈着整齐的步伐走到了走廊尽头，消失在拐角。
于是走廊里也安静下来。
卫生间微弱的光亮驱散了男人散发的恶念，小腿上最后一丝寒意弥散而去。楼慕再次转过头，将目光转回到卫生间内部。
地上的中年男人此刻已经爬了起来，现在正坐在地上，低头用手帕安静擦拭自己的眼镜。
那种独自隐忍的性格让人轻微蹙起眉。
“有哪里受伤么？”
但楼慕还是走上前，无视丝丝涌入鼻子的尿味。
“需要去医务室看看么？”
他将一张干净的纸巾递到男人面前。
“……”
中年男人抬起眼，对方飞快扫了楼慕一眼，额头的发还在狼狈的滴着尿。
“我没事……谢谢。”
平静，甚至可以说是麻木的接过纸巾，中年男人用它擦掉了脸上的尿，随后起身走到水池旁冲洗起头发。
期间楼慕一直站在那边看着，直到男人的头从水龙头下抬起，他才状似不经意的开口。
“为什么不反抗？你在害
殪崋
怕什么？你的实力不如他们么？”
不停顿的三连问直击男人的内心深处，最脆弱的却散发腐臭气味的软肉被人用勺子挖出，恶臭的脓血瞬间涌了出来。
流淌下的清水压塌了发丝，发丝同样遮住血红的眼。男人的双手骤然捏紧洗手台的边缘，力度之大，手背绽放条条青筋。
“你懂什么……”
男人透过前方的玻璃注视神色平静的楼慕。这句话像说给楼慕听的，又像是说给自己听的，笼罩在身上的天光为那种压抑的语气增添某种崩溃的情绪。
“要想在这个圈子里生存下去……要想生存下去……”男人咬着牙，“……这是作为新人必须经历的一环！”
一环……
一环……
一环……
空旷的洗手间，重叠的声音加重了男人的语气，同时也加重了那股子无能为力的压抑。
负面的能量是具有传染性的，但那仅限意志不坚定的人。
“是么。”
楼慕明显不属于负面情绪传导链的一环。
继续保持平淡的表情，楼慕不反驳也不苟同中年男人的话。
他保持着云淡风轻的语气，说出自己的想法：“其实这世界百分之九十以上的人，你都得罪的起。”
霸凌只是驯化的一种手段。
老人想让新人听话。而按照脾性，新人要么选择隐忍，从此化为帮凶，帮老人重复那些残忍的驯兽工作从而扩充势力；要么拼命反抗，推翻老人的□□，重新建立新的秩序。
就像狼群，总有狼会臣服首领，也总会有孤狼会一直挑战首领，直到将它从王位上赶下去。
这两者的区别在于，人拥有智慧，所以存在更多的可能性。
“好了，就说到这吧。毕竟强加在别人身上的思维观念，也是一种霸凌。”
在中年男人的复杂目光中，楼慕单方面结束谈话。
他拧开厕所隔间的门，解决完人生大事，便离开了卫生间。
厕所隔间的冲水声随着离去的步伐越来越远，冷清的走廊比刚才热闹了很多。大概是临近午餐时间，忙完工作的人都集中在走廊上聊天。
楼慕本打算穿过人群离开研究院回宿舍，却在下降的透明电梯中看到了蓝龙的身影。
“叮——”
电梯门无声滑开，两人毫无障碍的对视着，直到蓝龙侧开身体，让出部分位置。
“谢谢。”
楼慕走进电梯，随着门扉合拢，电梯数字有条不紊的下降。
“托你的福，上次的任务我也分到了不少的奖金。”
寂静中，楼慕开口。
“嗯。”
奖金两个字似乎让蓝龙感到满意，他单手搭在腰间：“研究院令人满意的地方，大概就是比较慷慨的任务酬金了吧。”
“出手是挺阔绰的。”楼慕赞同的点头，“有空的话，我请你吃饭吧。”他瞥了对方一眼，“就当是感谢了。”
电梯内的倒影，蓝龙似乎也偏过头回看了他。
“好啊。”
寂静的空间内响起轻懒的声线。
“这附近有哪些餐厅味道比较好？”
对这里不算熟悉，让楼慕将选择权交给了对方。
但这个问题似乎有些难度。蓝龙思考了一下，最后竟然上前一步，按下了20层的电梯按键。
“味道比较好的地方……应该是食堂？”蓝龙的语气也不是很肯定。
“……”
你是真的一点也不挑。
他有点后悔将选择权交到对方手里了。
众所周知，不管是哪个公司哪个学校哪个部门机构的食堂，一般都是黑暗料理集中营。
看着重新攀升上去的数字，楼慕摒弃心中上升的无力感，发挥阿Q精神。
也许这个食堂味道没那么差呢？
也许吧……
眼中的数字不断上升，直到定格在20层，面前的门扉缓缓打开。
空旷的大厅呈现在眼前。
无数座吊顶灯具，自动清理地面的机器人，角落里生命力旺盛的盆景，落地窗前无数数不清的水果供人挑选。
端着方盘四处行走的人，不同楼层穿着不同颜色制服的人，此起彼伏的交谈声宛如蜜蜂的嗡鸣。
大概是想要营造温馨的氛围，食堂的装修并不冰冷。
明亮的地面光亮如镜，十几个打饭的窗口摆放着不同食物的样品，空气中弥漫着难以形容出来的香辛料气息。
说实话，不难闻。
但这些味道也未在他的食谱中出现过。
“味道真的不错？”进门前，他对身旁的人提出疑问。
“我觉得还可以。”
“好吧。”
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楼慕和蓝龙来到8号窗口，一人点了一份古丽卤肉饭。
古丽是这个世界的一个物种，平时会伪装成蘑菇的模样，但一旦遇到危险或者在捕获猎物时，就会变成一种类似松鼠的动物。
这种古丽肉的肉质偏硬，通身软骨，所以去掉皮毛就能食用，这也意味着这物种的脆骨很多。
楼慕一边嚼碎这宛如石子掺肉的卤肉饭，一边注意对面一脸享受的人，心中分析出面前的人喜欢嚼硬的东西。
“虽然卤的味道不错，但在食堂请客欠缺诚意。”楼慕咽下口中的饭，将果汁推给对方，“这顿不算。等我熟悉这边的环境，找到味道不错的餐馆，我再请你。”
“嗯？”对面吃饭的男人弯起眼，倒是来者不拒，“好啊。”
清理机器人从身边扫过，于地面留下微湿的痕迹。随着午饭时间的临近，食堂的人渐渐多了起来。
当两人用餐过半，门口的方向出现了短暂的骚乱。那时楼慕刚刚放下勺子，向骚乱的中心扫过一眼，意外的遇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是……
高挑细瘦却不单薄的身材，拥有灰色竖瞳的少年一身红色战斗服，淡漠的走进食堂，瞳孔中倒映出人们避如蛇蝎的模样。
“是蒂德……”
“蒂德竟然回来了……”
“研究院为什么要造出这种怪……”
灰色的眼眸冷淡的向四周一瞥，管不住嘴的人登时像被毒蛇盯视，谈话声逐渐微弱下来，直到食堂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名为蒂德的少年迈开步子，于8号窗口买了碗古丽卤肉饭，目不斜视的向空桌方位而去。
好巧不巧，少年选择了楼慕那张桌子的后方座位。两人擦肩而过的瞬间，似乎因为楼慕的直白目光，名为蒂德的少年低下头，与楼慕清澈如水的目光有片刻的对视。
但很快，眼神淡漠的少年抬起眸，带着陌生和疏离坐在下一张桌子后。少年腰身挺直，动作机械的将卤肉饭一口口送进嘴里，仿佛设备精良的机器。
直到两人用完餐离开，少年都没抬头看来一眼。
“你认识他？”
电梯内，随着电子屏幕上数字的下降，身旁的蓝龙开口。
“嗯，算是吧。”
楼慕回忆了一下刚来到这里的经过，向蓝龙简短说了几句。
“是么，没想到那部杀人机器还会好心做这种事。”
“杀人机器？”
蓝龙点点头：“蒂德是研究院结合多类菌种生物体创造出的人形兵器。”
叫蓝龙的青年似乎想到有趣的事：“算起来，蒂德还是个出生仅一个月的宝宝呢。”
楼慕的目光充满意外，没想到看起来同年岁的少年竟然仅一个月的年纪。
“如果就一个月的年龄，那些人不至于这么怕他吧？”
想到食堂内对蒂德就像对洪水猛兽的人们，楼慕忍不住开口。
“啊，那个呀。”
蓝龙摇了摇手指：“这个我知道。”
半月前，一只20级菌主级菌种在实验室里暴动，杀了当时在场的所有研究人员。
随着蓝龙的描述，一只拥有虎斑纹蝴蝶翅膀的蚂蚁菌种呈现于电梯的玻璃屏障上，实验室的层层关卡被它的利爪扯碎，人们的惨叫声回荡在耳畔。
“对研究院来说，20级菌种就是一块极其难啃的骨头了。如果不小心暴动，那些没有战斗力的科研人员就会被第一时间碾成肉酱。”
蓝龙平淡的语气仿佛在述说与自己毫不想干的惨烈事件。
“之后呢？”楼慕追问。
“蒂德以一己之力拆解掉了那只菌种。那是他的首战。而他不光杀了那只幻翼蚁王，甚至生吃了它。”
“当时有很多人看见蒂德的样子，大概都被吓到了吧。”
生吃，一个残忍的名词。
“他为什么生吃菌种？因为他体内的菌种基因？”楼慕敏感的察觉到别人难以发觉的重点。
“聪明。”蓝龙表情中隐现赞赏，“可能结合菌种基因的人类生物体就是这样吧，既可以像人类一样吃普通食物，不定时还需要如菌种们那样彼此吞噬。”
蒂德这样的行为可能只是幼崽的生物本能行为，但同时也划清了自己与普通人类的界限。
蓝龙最后总结：“不是菌种，同时也不被人类世界接受，其实想想还是蛮可怜的存在。”
虽然这么说，但蓝龙的语气里并未听出怜悯的意味。
楼慕快速扫了蓝龙一眼，无法从青年的表情中得知更多信息。
“可不可怜不是咱们定义的。”楼慕中肯的回应，反问道，“对了，这么详细的信息你都是从哪知道的？”
蒂德是多类菌种生物基因合成体的事，楼慕可不信研究院会将蒂德这个“秘密武器”的资料及构成方式轻易公之于众。
蓝龙继续保持那种懒洋洋的姿态，只是嘴边出现了笑容：“嗯，你还真是会抓重点。近距离接触，我真是越来越欣赏你了。”
“当然，告诉你也没关系，答案自然是——”
067
男人告诉自己, 之所以会掌握那么多信息的原因是——
“我有自己的情报网。”
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的答案，楼慕眨眨眼，觉得这答案自己听到了, 但又好像跟没听到一样。
说完这话，蓝龙抬起纤长的食指在空中转着圈，楼慕的目光随之转动，就像逗弄猫咪, 男人的食指最终落在殷红的薄唇之上。
嘘声从口齿中轻泄出来, 对方摆出这样的手势, 意思很明显，刚刚讲的这些也得保密。
楼慕做了个理解的手势, 但同样的，他也看向角落里的电梯监控，意思是：不用我说, 大家都知道了。
“没关系。”蓝龙指了指脑袋, 表示自己还没那么傻, “在进来前，这里的信号就已经被我屏蔽了。”
这个男人似乎对隐藏自己的小秘密有一套成熟的运作系统，就像扫除积雪上的脚印，他做得驾轻就熟。
楼慕其实还有很多问题要问对方, 比如为什么无条件告诉自己这么多事，比如情报网的来源，比如对研究院来说20级菌种就是难啃的骨头, 但你为什么杀嗜血龙莲就像是在切菜。
是信任么？
他不相信没来由的信任。
尽管疑问堆积成山，但楼慕依旧像锯了嘴的葫芦, 没有吐出一个字。
因为这些问题，对方在该说的时候自然会说, 贸然的越线提问，很可能会让自己错失一位好感值较高的友军。
电梯的层数已经降到6，由于楼慕单方面的闭嘴，狭小的空间陷入短暂的沉默。
而仔细观察楼慕微表情的蓝龙自然满意楼慕的做法。
“我真是越来越中意你了。”
倒影上的青年气质似乎有瞬间的改变，但那改变只在蜻蜓点水的刹那，快到楼慕以为只是幻觉。
“为什么这么说？”
楼慕继续保持那种云淡风轻的态度，实际视线一直没离开过玻璃上的倒影。
“我知道你现在有很多问题，但现在还不到时机。”
蓝龙说。
“我只能告诉你，我的存在没有携带居心叵测的目的，虽然有私心，但和其他人都没有关系也并不危险。你可以对我放心。”
“另外，为了显示合作的诚意，我不介意再给你一些提醒——其实我们曾经见过面。”
“那为什么是我？”
为什么你选择信任的人是我？
下降的电梯降到了1层，随着叮的一声轻响，玻璃门在眼前缓缓敞开，露出宽敞的大厅。
青年率先走了出去，离开前，他在他耳边留下这样一句话。
“因为我们是同一种人。”
这句话如同钉子将楼慕钉在原地，直到电梯门扉关闭又被人打开，他才像是从深沉的水域中苏醒。
迈步走出电梯，面对着人来人往的大厅，他的心底不断向上涌现着寒意。
我们是一种人？
哪种人？
性格相同？一见如故？还是抱有同样不可告人目的的同一种人？
但对方为什么会知道自己来此的目的。
以及，他们在哪见过？
为什么他会对这种足够特别的人毫无印象？
疑问像沼泽淹没了他，直到一个步伐匆匆的女人撞上他的肩膀，他才从那种泥泞无法前行的道路中返回现实。
“啊抱歉！”
戴着眼镜的女人匆匆道歉随后跑进电梯，只留给楼慕一道仓促的背影。
腹中再次涌上来的饥饿感令楼慕暂时放下了脑子里滚雪球般的疑问。
成长期的少年总是与饥饿相伴，何况刚刚食堂的饭菜并不合自己的胃口。
楼慕离开了研究院，在车来车往的街道上行走，借由路边的灯光，选择了一家距离研究院最近的餐馆。
“欢迎光临。”
老板在吧台内抬起死气沉沉的脸，对方的声音和他的面容一样阴沉。
“请问想吃点什么？”
墙上贴满了每道菜的图片包括价位，楼慕的视线在上面扫了一圈，选择了最最普通的炒饭。
没想到死气沉沉的老板做出来的炒饭意外的有烟火气，填饱肚子后，楼慕在吧台付了款，前脚刚迈出饭店门槛，抬眼便看到远远开来的银色跑车。
于是他再次返回到餐馆。
“老板，麻烦你，两瓶汽水。”
楼慕两指夹着钱，将之放在吧台.
蒂德刚刚在食堂用完了餐，此刻正开车准备离开中心城去外面。
他面无表情盯视前方道路，那双蛇一样的灰色竖瞳没有情感表达，这让他更加像一台设定好程序的人形机器。
起伏的街道，就像游乐场里的过山车，只要用力过猛，车子就会脱离赛道，被惯性抛到不知名的地方去。
但蒂德依旧在加速。
心中的暴虐情绪滋生出肉芽，那些情绪撑在大脑皮层，就要突破临界点。有时候蒂德都有些分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听从研究院中那些老家伙们的命令行事。
明明厌恶着自己。
明明惧怕着自己。
明明……
蒂德眯起眼瞳，这样的动作让他看起来更加危险。
车子越开越快，仪表盘的指针显示到了180的位置，就在速度还在继续增长时，眼角的余光瞥到了路边站立的少年。
他举着汽水正向自己招手。
路灯下，少年纤细的身影就像光河里起舞的精灵。
回忆如水流流淌过心河，两人相遇的种种在脑内落雪般纷沓而来，将那一丝名为暴虐的情绪冲刷的一点都不剩下。
车速降了下来，一降再降，直到缓缓停在少年的面前。
蒂德降下车窗，随后一瓶汽水丢了进来。他伸手接过，看到汽水后面，少年的笑容如绚丽阳光占据脑海。
“这是上次说好的车费。”
手中的汽水瓶倒映出蒂德此刻的模样，瓶身冰凉的触感一路流淌到心底。
“怎么了？不喜欢这个口味么？”蒂德听到少年这样说，“要不我去给你换一瓶？”
“不用了。”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回应。
“谢谢。”
068
上次交付了一直欠着的车费, 拜别了少年，他的人生又重新回归了原来的轨道。
研究院的生活，不是太有人情味。就拿他们菌种抓捕部门来说, 不同队伍里的人几乎很少交流说话，出了那间接任务的阶梯教室，大家即便遇到了也不会打招呼。
而楼慕，大概还是没见过A队队员的缘故, 再加之蓝龙又仿佛在研究院人间蒸发, 接下来的时间他始终是一个人。但他也没闲着, 独立完成了3单5级菌种任务。
更熟悉这个部门之后，他也了解了更多的规则。
比如ABC三队的等级不是固定的, 是按任务完成数量以及等级计算的，更简单点说，就像期末考试的排名或者商业竞争。
在这样的环境下, C队的人要是努力一下, 也是有可能超越A队, 成为新一任A队。
这可能也就是为什么，他们部门的三个队伍互不说话的原因，也许私下里还是互相仇视的关系。
在这种看似风平浪静，实际水深火热的环境里, 楼慕平平淡淡的度过了自己的第一个月，也就是工资发放的那天，A队的成员终于回归到研究院。
那时正是上班的时间, 本该在电梯前排队上班的各楼层人员，这次难得的聚集一堂, 围住了大厅中心的队伍。
楼慕路过大厅时，只能从密密匝匝的人群外围看到巨大玻璃罐露出的一角, 伴随内里传来的惊呼声，玻璃容器内储存液偶尔上升几串气泡，隐约可见几条白色的沙虫在透明的液体顶端漂荡。
似乎并没有什么特别的？
但等他走进电梯，随着视线高度不断上升，他终于在进入下一楼层前，隐约窥见玻璃罐中菌种巨大的头颅。
那是一颗拥有虫发的女妖头颅。
楼层在眼前不断攀升，除了每一层的走廊就是钢筋混凝土的夹层，直到第15层的电梯提示音在头顶响起，他的心思才从刚刚短暂一瞥的女妖头颅上抽离。
迈步走出电梯，他像往常一样来到阶梯教室的前排，墨镜男一如往常那样展示各类任务的资料。接任务不是强迫的，遇到适合某一队的任务，墨镜人会特意停下咨询他们的意见。
“嘎吱——”
教室的门是在这类祥和寂静的氛围中被人推开的。刺鼻的血腥味顺着门的方向一路翻涌，最终跑到了前排座位、楼慕的鼻端。
讲解被这刺耳的响动截断。楼慕向着味道的源头回头望去，就看到一行衣着不是很干净的队伍正气势十足的向阶梯最下方走来，乍一看还以为是一群模特在走T台，或者是打败魔王的勇者小队正凯旋而归。
讲台上的黑衣人脸上不自觉露出笑容，他和走上前的金发壮汉互相击掌。
“恭喜我们的A级队伍回归研究院。”
黑衣人说道。
听到这话，楼慕终于将正眼落在为首的金发壮汉身上。
明明是硬汉形象，下巴还有一处伤疤，可那个男人就是留了一头丝滑带卷的长发。
看看那光泽度，平时应该没少精心养护。
金发男人爽朗的笑：“刚刚把丰都女妖的头运到上层耽搁了一些时间，听说我们队来了新人，所以刚从任务交付中心回来我就过来了。”
金发男人说着，同时将目光落在了前排落座的楼慕的身上。白炽灯的光无声照亮教室的每一个角落，端坐的少年则仿佛是吸纳了光的太阳，干净不含一丝杂质。
说实话，对方的气质对比打打杀杀的菌种抓捕部门的一员，更像家世良好的贵族公子，终日捉鸟逗趣，纸醉金迷，在花簇锦攒的世界奢靡一生。
虽然心中这样评价少年，但金发男人的面上丝毫没有表现出来。
“你就是那个新人吧？你好，我是兰纳。”
当金发男人对上少年的视线，楼慕也同样坦荡的回望了过去。
“你好。”他单手撑着下巴，另一只手抬起，向金发男人打了招呼，“我是楼慕。”
可能这样平等的打招呼方式让人听不出尊敬的意味，金发男人身旁一个形似老鼠的男人不满的皱起眉。
“作为新人，你不觉得你的态度有些过于傲慢了吗？”
老鼠男的指责令楼慕挑起一边眉毛：“哦？那你认为正确的打招呼方式是？”
楼慕示意：“可以示范一下吗？”
老鼠男好像很喜欢接下这样的指导工作，迫不及待的单膝跪在金发男人的面前，抬起对方的手，虔诚亲吻金发男人小拇指上的尾戒。
“看！要这样做才行！”
老鼠男回头指导。
“嗯，姿势挺标准的。”
夸奖的声音带着笑意，老鼠男还未飘飘然多久，就见楼慕依旧在座位上保持不动。他撑着下颌，甚至过分的交叠着双腿，一副看戏的姿势。
“你！”
“好了。”
金发男人打断了老鼠男的发飙，男人上前一步，友好的向楼慕伸出手。
“欢迎加入A队这个大家庭，以后有什么困难随时可以找我解决。”
男人柔和了粗犷的棱角。
楼慕注视那张覆有茧子的大手，同样撑起虚伪的笑。
“那我就先在这里说声谢谢了。”
“啪。”
少年的手拍进男人的掌心。
明明可以更早一点打断老鼠男的指导，可男人偏偏在对方做完所有动作，自己做出反应后才开口解围。
是为了分析自己的性格特征么？
很不巧，他同样也触及到了对方的虚伪本质。
黑衣人手指在墙壁上敲了敲：“行了，自我介绍到此为止，我还要继续工作。”
待金发男人一行找到各自的座位落座，黑衣人拿起遥控笔，操控荧幕上的图片，继续剩余的讲解。
龟壳覆有九张不同情绪面孔的9级菌种被C队接了。身高15米的竹竿人菌种B队要了。当电子屏幕出现一尊清冷的圆月，而月下老房子的玻璃一角隐约可见一座古老时钟时，黑衣人的讲解的话语一顿，他看了一会儿资料，随后看向座位上的金发男人。
“时钟女巫，24级菌主级，要挑战一下吗？”
今早男人抓来的虫发女妖是21级菌种，光是抓这只菌种就用了男人一个月的时间，期间折损两名队员。
金发男人的眉头皱了一下，他像是在衡权利弊，当目光落在楼慕身上时，男人问。
“蓝龙在中心城吗？”
黑衣人摇摇头：“很遗憾，他不在。”
金发男人陷入了沉思，他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半晌缓缓点点头。
“行，我们A队接了。但到地方我会在原地等待7天，这期间你们负责联系上蓝龙。7天后如果蓝龙没到，我们就开始动手，到时候任务奖励我要翻3倍。”男人手指比了个3的数字，“当然，如果出现人员伤亡，你们要联系医疗及后事赔偿部门……”
黑衣人点点头：“放心，这些我都懂。”
商量完这些，金发男人的目光转向楼慕：“怎么样，小楼有兴趣和我去做单任务么？”
对方测试自己实力的意图太明显，但此刻退缩的话，以后很可能沦为队伍的边缘人士。
想想洗手间被人浇尿的狼狈中年男人，对方狼狈的姿态在眼前历历在目。弱肉强食的世界，人类的恶意总是那么明显且不加掩饰。
他倒是不介意独来独往，但是边缘人物的待遇与无尽的麻烦，即便是他也是会嫌烦的。
“好啊。”
索性答应下来。反正做任务又不是洪水猛兽，更何况24级的菌种，肯定比上次和蓝龙那个19级任务要丰厚很多，毕竟是3倍的报酬。
放下撑在下巴上的手掌，楼慕彬彬有礼的笑容下隐含着挑衅。
“但我从没和别人配合过，到时候有什么没做对的，你可要多担待。”
上次那些光怪陆离的、关于冥神的梦境，他正好试试从那边带回来的奇怪力量。
疯兽的血液在血管中沸腾，既要压制保持人类的理智，又要……学着利用一下。
“哪里，像小楼这样聪明的人，肯定一点就透。”
男人漫不经心转动尾指上的宝石戒指，期间一直态度温和的注视楼慕的面孔，保持那副雄狮收起爪牙的嘴脸。
069
螺旋桨飞速旋转, 搅动前方的丝丝寒雾，因无法识别前方情况，直升机被迫停落在一片浓雾之下。
“探测器检测不到里面的情况, 我们只能到这里了。”
负责接送的驾驶员接通耳机的连线，对着机舱内几位同样戴耳机的几人说道。
“不过根据地图上显示，你们的目的地就在前方不远处的浓雾里了。”
老鼠男看向一旁的首领，得到金发男人的首肯后, 率先打开舱门, 跳下直升机。
所有人陆续走了下来。
“这里可真够“与世隔绝”的。”
A队的队伍中, 一个瘦到面颊凹陷的男人点了支烟，随着一口烟圈的吐出, 所有人依次走进浓雾。
白茫茫的雾气，让能见度变得很低。四周都是光秃秃不见顶的树木，枝头上偶尔还能看见一两只乌鸦冷冷的注视他们。
这样的场景, 楼慕不免想到了水之国的第二层：雾城。
他记得冰雪世界的巡游者和他说过, 整个水之国是造物主为了寻求真实感, 而浓缩的世界缩影，用人话来讲，就是水之国就是缩小分拆的世界地图。
那么这个地方是不是水之国国主挑选的地图之一呢？
楼慕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前走，腐烂的叶片被鞋底碾碎, 刺鼻的气味一直在鼻端缭绕不散，前方依旧是大雾弥漫的森林。
他想起了那些逃离了水之国的公民。
几天前一个无所事事的午后，他刷到了那条视频。
在伽罗基地, 很多人因不满羊角怪的存在而指责伽罗苍，最终搬离那里后, 伽罗苍没过多久便对外宣布，无条件接收水之国的公民入驻伽罗基地, 并免费办理城市户口。
新的血液注入，没有人再死揪着羊角怪的事情不放。城市再次进入欣欣向荣阶段，而伽罗基地依旧是海上屹立不倒的霸主。
“啊！到了！”
身旁的提醒打断了思绪，前方弥漫的浓雾中，教堂钟楼的一角在雾里隐现。
“既然顺利进来了，接下来是找到一处落脚点再指定下一步计划。”
破烂荒废的城镇铁门，掉了头颅的天使雕像，雕像下盘绕藤蔓的干涸喷泉。
金发男人踩碎天使仅剩的一角眼部石雕，头也不回的像镇内走去。
“欢迎欢迎！欢迎光临！”
大概有七八年没见过游客光临，旅店老板的举动过分热情。
“我们这里24小时营业，浴室在二楼走廊的尽头，卫生间每间房都有配备……”
他絮絮叨叨着自己旅馆的优点，拿着一大串钥匙带领众人来到二楼房间，带他们参观每一个房间。
“床单和枕套我们店里的小梅每天都会清洗更换，角落里的灰尘也有吸尘器清理干净……”
“好了老板。”
金发的男人在挑选一间窗户朝西的屋子后，打断了老板的推销。
“请把钥匙给我们，之后的房间我们自行分配。”
大概是气势上带来的压迫感，老板磕磕巴巴的说着“好、好的、好的。”交了钥匙便下了楼。
接下来，金发的男人将自己隔壁房间的钥匙给了楼慕，在老鼠男嫉妒的目光中，将余下的钥匙递给对方。
金发男人交代老鼠男：“接下来分配房间的重任就交给你了鼹鼠，你一直都不让我失望。”
原来这人还真是个鼠。楼慕注视神情逐渐变得激动的老鼠男，心中默默吐槽。
“我、我会分配好钥匙的老大！您放心！”
看着一边谄媚一边又隐晦向自己传达挑衅眼神的老鼠男，楼慕无语的摊了摊手。心想：这种打杂的小活即便分给他，他也不会去干的。
拿着分到的钥匙，楼慕拧开锁走进房间。
简单的单人木床，角落里的木桌上放着陈旧的台灯，快被时代淘汰的格子窗帘。这间屋子没有壁纸，屋顶、四壁以及脚下所踩的地面都是木板拼合而成，不大的在他眼中屋子一览无余。
楼慕放下不多的行李，在窗边站了一会儿，观察了一下镇子里的居民，直到他的耳朵敏锐的察觉走廊上响起的脚步声。
大家都在往金发男人的房间汇聚。
确实，任务前的计划是团队必不可少的环节。
楼慕迈步走向房门，拧开门把走了出去。
兰纳的房间
“既然人都到齐了，那我重点说一下研究院给我们的任务资料。”
金发的兰纳坐在房间中心的椅子上，其他人围在四周，楼慕则环抱手臂站在门后的角落里，将后背靠在墙上。
“资料上说：时钟女巫在当地不叫时钟女巫，他们称呼她为帕玛。”
“在当地的方言中，帕玛译为：悲惨女孩。”
“接下来，在当地流传最广的，是孩子们睡前传唱的一首童谣。”
帕玛今天又去森林了呀，
但她没采到果子。
帕玛的爸爸又打帕玛了呀，
因为她没赚到买酒的钱币。
帕玛呀帕玛，
愚蠢又可怜。
她冒险深入森林了呀，
却看到了狼群的印记。
胆怯的帕玛没采到果子呀，
于是带着伤又饿了一晚。
帕玛呀帕玛，
愚蠢又可怜。
……
这首残缺的童谣，被金发男人低沉浑厚的嗓音念出，总有种居高临下的悲悯感。
毕竟上位者是无法与蝼蚁共情的。短短几十个字的故事，诠释了一个女孩悲惨又短暂的一生。
简单讲，故事的内容就是【帕玛有一个酗酒的父亲，而她死在了父亲的毒打之下。】
“这首童谣产自于七年前，为泰妮死后第一年凭空出现。创造者无从考究，传递方式为孩童间口口相传。”
金发的兰纳合上资料本：“实验室只收集到了部分童谣内容以及结局，既然对手是24级菌种，我们也不打没把握的仗。更全面的线索希望大家在黄昏前收集齐全。”
说到这里，金发的兰纳特地看向角落里的楼慕。
“你经验不足，如果不想去可以留在这里与我一起等待。”
楼慕应了一声，随后放下环抱的手臂，示意自己可以去镇上试试，便和众人一起依次下了楼。
镇上照比刚刚来时还要冷清许多，下楼后的众人没急着解散，而且站在大门口交谈了一会儿。有人将探寻目标定位在居民家里，有的则想去周边废弃建筑找找线索，也有人想去故事中的森林看看，有的想去问问当年传递童谣的孩童们。
楼慕没有和他们聊太多，只说自己去附近的图书馆看看，便脱离了队伍。
城镇的图书馆，说是图书馆，其实没比书店大上多少，店铺的旁门紧邻一家美术展览馆。
楼慕先是在店内转了几圈，没有发现有用的书籍又没发现近几年的杂质报纸以后，失望的走进了那间美术展览馆。
小小的展览馆内，作品并不多。
他看到了表情安然的女孩，在雪地中翩翩起舞的画作；看到了小房子前做着料理，幸福生活的一家；他看到挣脱蛛网的蝴蝶；看到满天星河下的雪夜。
楼慕的双脚停留在最后一幅画前，表情出现些许的意外。
面前的画作对比前面几幅，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画面中，女孩衣衫褴褛倒在雪地之上。晓说峮寺贰2二五九一斯弃搜集本纹上传她满身伤痕，漆黑的眼无神的望着天。在逐渐涣散的眼珠下，隐藏着什么未知的情感。
“你是图书馆那边进来的吧？展览馆这个时间已经不对外开放了。”
年迈的保安正了正头上的帽子，提着水桶及拖布走上前。
“啊抱歉，不知不觉看的有些入迷，需要我去门口补张票吗？”
保安摇了摇头：“不需要，晚上这里不安全，尽快回家吧孩子。”
不安全？
楼慕的眼底有暗光流过，他问道：“不安全是指？”
“当然是夜晚看不清路容易摔跤。”
保安明显不想多说什么。
楼慕理解的点点头，随后指了指墙上色调诡异的画作。
“这幅画为什么和其他的不太一样？”
保安面露困惑：“不一样？哪里不一样了？”
楼慕抬头望去，惊愕的发现刚刚还有女孩画像的画作，此刻已经变成一片河塘。
“快要天黑了，尽快回家吧孩子。”保安再次催促。
楼慕应了一声，最后问出一个问题。
“你们传唱的童谣帕玛，她曾经住的地方在哪？”
……
黄昏时，大家重新聚集在兰纳的房间，通过破碎的信息，大家充盈了整个故事的内容，
帕玛原名叫做泰妮。
她有一个酗酒的父亲。当广场上猫头鹰钟楼响起第六声啼鸣，大概早上6点左右，泰妮就要离家，去森林里采集野果。
然后，在猫头鹰第十六声啼鸣响起，大概下午4点时，泰妮就要回家，并将当天采集到的野果全部卖出去，上交所有钱币。
幸运之神不一定每天都眷顾泰妮，如果某一天没有卖到钱，泰妮会遭到一顿毒打，且那一晚没有晚饭给她。
但是入冬后，当森林被大雪覆盖，泰妮开始找不到野果。
所以下雪后的第一天，没卖到钱的泰妮自然遭到了父亲的一顿毒打。
可第二天，雪下的更厚了。
森林周边仅存的野果都被鹿群吃了，没办法，惧怕父亲的泰妮只能咬牙深入森林，但她却在某处积雪上发现了狼群的脚印。
胆怯的泰妮又一次放弃了寻找野果的打算，可回到家，依然是一顿毒打且没有晚饭。
第三天，绝望的泰妮只能再次冒险进入了森林，可她在那里遇到了还未进入冬眠，且饥肠辘辘的棕熊……
信息就断在那里。
“更多的内容探听不到了。”一个人说。
队伍的另一人开始对后续做出分析：“一般来讲，一个孩子不可能逃脱一头成年棕熊的追杀。”
金发兰纳摇摇头：“不，童谣里明确指出，泰妮是死于父亲之手的。”
另一人接道：“那就是她逃脱了棕熊的攻击，但没逃过父亲的毒打，就这样死了。”
一人摇头：“她的身体已经习惯了长年被毒打，不至于这么快被打死。其实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她采到了野果，但没能力把它们卖出去，才被她父亲打死了。”
这样自相矛盾的话令老鼠男充满不解：“那为什么她没能力卖出那些野果？”
那人笑笑还没开口，一人插嘴回道：“笨，你忘记了熊。泰妮虽然逃脱了，但遇到一头饥饿的棕熊不可能不受伤吧？”
所有人有理有据的讨论着，金发的兰纳似乎很满意，似乎准备将这些内容暂定为故事的后续，并关联上结局。
这时，靠在角落里的楼慕举了举手：“那为什么不把恨意再放大一点呢？”
所有人的目光全部转向他。
“能让一个人变成菌种的恨意，应该不止这么简单粗暴才对吧？”
老鼠男从鼻孔发出一声嗤笑，似乎并不想听这个新人有什么“高见”。
楼慕对老鼠男的态度视而不见，继续分析着。
“不管泰妮有没有采到野果，既然故事中提到了狼群和棕熊，那么问题肯定都出在双方的任何一方身上。”
“受伤的泰妮已经无法采集野果，她甚至因为伤口的恶化站都站不起来。而她酗酒的父亲，因为断了买酒的钱，另外还要承担一大把医药费的开销，所以她的父亲抛弃了她。”
老鼠男反驳他：“别犯蠢了新人，童谣的结尾是她的父亲打死了她。”
楼慕平静的回问：“如果你是一个小女孩，做了父亲很多年的提线木偶。当你受了很严重的伤，你看着那些伤口恶化，看着它们长满蛆虫，你会怎么做？”
老鼠男被楼慕的形容恶寒了一下，嫌恶的拍拍肩膀和袖子，仿佛在驱赶看不见的蛆虫：“我怎么知道她会怎么做？！”
“她是去找她唯一的希望？就是那个父亲？”一人试探着问。
楼慕目露赞赏：“聪明。泰妮知道父亲喝酒的地方，所以她忍受痛楚，一点点爬到那间——酒馆？就当是酒馆吧。毕竟那时的父亲是她唯一的希望了。”
腐烂的碎肉和血液脏污了来时的道路，四周的城镇被白雪覆盖，洁白得仿佛新娘覆盖在肩上的头纱。行人纷纷避让自己，那时泰妮才意识到，她已经不是冬季里也要忍受寒冷，偷偷在壁炉前擦澡的漂亮女孩，已经是肮脏恶臭的老鼠。
“她终于爬到了酒馆，也见到了父亲。”
昏暗的房间，楼慕的脸上露出一丝怜悯。
“但他的父亲，也许并不想被一个拖油瓶连累。”
接下来的话不用说，众人的脑海中已经呈现出童谣末尾的画面。
【她死于父亲的毒打。】
小小的女孩眼中失去了光。她倒在雪地之上，冰冷的雪花渐渐将她的躯体覆盖，直到将这滴污垢彻底从世间抹去。
无神的双眼，倒映出灰蒙蒙的天，隐隐约约间，一个男人离去的身影深深地刻印在眼角的边缘。
她死于那个雪夜。
她的恨随着冰冷的雪花肆意生长，深入大地的脉络。
她虽将长眠于此。
但她的意志将化为更恐怖更邪恶的存在，永永远远笼罩在这片罪恶的土地之上。
楼慕一瞬间就理解了画作内的女孩是谁。
房间内安静了一会儿，但这份寂静没有持续多久，就被老鼠男打断。
“这都是你编造的故事，没有人能证明你说的是对的。”
楼慕回过神，没有解释展览馆看到的一闪而逝的画像，他耸了耸肩。对于这个习惯拆人台来彰显存在感的人，他有些懒得理会。
“嗯，你说的对。”他懒洋洋的点头，“看来你有一个人类，或者说一个小孩能这么快进化成24级菌种的，更好的故事？”
老鼠男被这句话噎了一下。很显然，他也清楚一个被棕熊吃掉或者单纯被父亲打死的人类女孩不可能菌化。
因为即便菌化了，大概也只有5级菌种的实力，不会这么快成长为24级的菌主级。
楼慕的这句话怼的他哑口无言，只能悻悻的回到金发男人的身后。
“辛苦了。”
房间中央，被众人围在其中的男人缓缓开口。
“我相信大家努力还原整个故事过程的真实性。”
男人的目光始终落在楼慕的身上，上位者的气势中夹杂着安抚的笑，他用微笑传递自己的情感表达。
“目前看来，小楼的故事是最贴近实际情况的。”男人不吝夸奖，“我们姑且选用小楼的分析。而接下来，我们要做的，是根据研究院下发的资料，找到开启时钟的钥匙，完成女巫下发的任务。”
根据资料显示，时钟的钥匙存放在小镇尽头的那座教堂里。只有在下雨的夜晚，钟楼上的猫头鹰叫响第二十四声啼鸣方可进入。
他们需登上楼梯，在顶楼天使的掌心放下小镇特有的渡鸦花，静待一个小时。
而一个小时后，那朵花会化成一把血红色的钥匙。
最后，资料上特别标注：要小心巡楼的怪影。
“取得钥匙的任务，由我和小楼来完成。鼹鼠和蝮蛇在一楼接应，随时汇报怪影的动向，必要时吸引怪影的注意力……”
“是！”
“是！”
接到指令的两人发出响亮的回应。
入夜后，天空飘起了雨。
070
雨幕下的教堂阴冷沉郁, 被闪电照亮时，狰狞的棱角一览无遗，仿佛游荡在夜色下的幽灵。
“时间快到了, 做好准备。”
站在铁艺栅栏门外，几个人穿着黑色的雨衣向内张望，阴沉的风吹白了每一个人的面容。当钟楼上的猫头鹰时钟发出第二十四声鸣叫，金发男人按灭了手机, 抬手推开了门。
铁门发出嘎吱一声轻响, 在雨水降落的夜晚, 那声音就像无知的人类悄然拧开潘多拉魔盒上的那把锁。
没有人知道即将面临的是什么。
“小楼。”
进入前，金发男人望着教堂厚重的大门, 表情冷肃，沉声开口。
“知道，会跟上你的。”
楼慕将冻僵的双手插进裤兜, 随口应了。
“嗯。”金发的男人点点头, 于是两人一前一后迈步走进教堂的大门, 当柔软的鞋底贴合在院内湿冷的石板路上，他们不约而同的加快速度，迅速在雨夜里奔跑起来。
绕过喷泉，灯火通明的教堂呈现在眼前。
涂着黑色染料的砂质材料墙面被雨水打湿, 爬墙虎蜿蜒而上，在晦暗不明的月色下，如血管盘绕的藤蔓中显现出墙壁粗糙的纹理。
钟楼两侧雕凿的圣龛盛满了湿漉漉的阴影, 龛内雕刻精美的石像俯视来者，庄严的面容在此刻变得诡异, 于雨水下展现不为人知的一面。
两人目不斜视的奔向大门，雨水在脚下飞溅, 眼前的事物随着飞速奔跑迅速在余光划过。
他们抵达了目的地，随着厚重木门被男人撑开，楼慕毫不犹豫顺着缝隙钻了进去。
暖意扑面而来，吹散了满身的寒凉。无数根白色蜡烛在长廊上排列整齐，照亮脚下的无尽长廊，高大的石柱不断向上延伸，边角处隐没在烛光照耀不到的阴影里。
金发的男人轻轻合拢大门，没了细雨声的干扰，空旷的长廊响起一连串细碎的脚步。
楼慕给了金发男人一个眼神，随后找了临近的天使雕像，爬上它的后背作为掩体。
脚步声越加近了，拐角处隐约亮起更加明亮的火光。金发的男人耐心转动眸子，发现没有地方隐藏自己后，不慌不忙的抬起头看向屋顶，随后双腿使力，压身后轻轻跃了上去。
一队修女走到了近前。她们手捧蜡烛，穿着黑色的修道服，为首的长者表情肃穆。她们本应目不斜视的穿过长廊前往教堂的主殿，但坠在后面年龄较小的修女那不安分的眼神，他们发现了地面的异常。
“咦，这里的地面怎么会有水迹？”
修女们停下步子，为首的修女长蹙着眉回过头，目光在地面上的水印停留片刻，修女长的眼睛先是看向门。
“不可能。”苍老的声音在长廊回荡，“水迹如此新，如果刚刚有人进来，距离这么近，我们不可能听不到声音。”
修女长蹙着眉环顾一圈，直到目光落在一扇开启的彩绘玻璃窗户上，皱起的眉缓缓的就松开了。
“是窗户带进来的雨水。”
听她这么说，紧绷神经的所有人这才松了口气。
修女长转头面向长廊，同时不忘训斥无端生事的年轻修女：“加塔，沉下心，下次不要这么莽撞了。”
年轻的修女面露羞愧的点头称是。
队伍重新排列整齐，所有人表情庄严的再次踏上去往主殿的道路。
五彩斑斓的彩绘玻璃被烛光照亮，还未关闭的窗户一角映射出阴沉的天空。表情圣洁的天使雕像后，水流蜿蜒的从翅膀流淌而下。
“滴答！”
还有一些从屋顶掉落下来，和地面的水迹混在一起，那如镜的水面，隐隐约约显现出倒挂在穹顶的身影。
浓烈的烛光渐渐走远，当走廊恢复原有的亮度，隐藏的两人再次显露身影。
“通向顶层的楼梯就在主殿一侧，得跟着她们。”
金发男人做出提示，两人将雨衣藏在天使雕像之后，无声跟了上去。
精美的浮雕旋柱而上，最终在穹顶汇聚，形成大片华丽恢宏的壁画。
他们很快来到主殿，在修女们配合主教围绕祭坛举行不知名的仪式时，两人踩着烛光的阴影走上一侧的旋转楼梯。
没有扶手的古老石梯仿佛一座巨大的弹簧，台阶层层叠叠没有尽头。
在走至一处设立门扉的平台时，楼慕的余光瞥到一处不同寻常的阴影。他眼疾手快的抓住了金发男人的袖子，在对方眼神扫来时，将眼球转向门扉。
男人顺着他的目光注意到了异常。
漆黑的身影佝偻着身体，留有细长指甲的手攀附在门扉内的平台扶手上。它探出的身体足有两米长，凌乱的长发垂下，遮住了全部面容。根据姿势观察，对方此刻正在看平台正下方正在举行的仪式。
趁着对方分散注意力，两人轻手轻脚的再次往上走。
随着楼梯的旋转环慢慢变小，漆黑的穹顶慢慢展现在眼前，同时出现的，还有用铁杆及粗钉固定在墙壁上的天使雕像。
雨水的声音更加清晰了一下，它们拍击着穹顶外的屋顶，滚滚雷鸣打破了雕像们的清净。
雕像一共六座，每一人的姿态都不相同，但神情基本一般无二。楼慕环顾四周，随后向金发男人指了一个方向。
双手交叠向上的天使，此刻正站在距离他们最远的位置，而那里早已没有了楼梯的辅助。
“在这等着，注意下面情况。”
低沉的声音响起，男人这么说就表示这个危险的任务他会独立完成。
虽然男人的脾性是一头披着虚伪外衣的雄狮，但以身犯险外加亲力亲为的性格也是对方的加分项。
楼慕比了个OK的手势，目光注视楼梯以外的世界。层层叠叠的旋转石梯之下，他看到了诡异的长脖子以及遥远地面举行的献祭仪式。
这个距离，有恐高症的人一定不能看，因为几百米又没有保护措施的高度，绝对能让他们晕厥过去。这种感受可以参考前世世界的玻璃栈道，悬浮高空的感觉一定不好受，更何况这还是午夜闹鬼版的。
在楼慕探出脑袋警戒下方的情况时，金发男人已经踩着其他天使的后背，灵活跳到了需要放花的天使雕像前。
金发的兰纳单手勾住天使的脖颈，身体吊在半空，另一手将渡鸦花轻轻放在了天使的手心。
娇嫩的花瓣轻如羽毛，漆黑的花蕊上还带着晶莹的雨水。
但就是在花瓣落入天使掌心的那一刻，无形的波动震荡开来，下方还在观察献祭仪式的怪影仿佛感应到什么，突然一百八十度扭转脖颈，直直的望向楼慕的眼底。
它飞速的奔了上来，身形快如残影。
楼慕后退一步，扭头望向刚刚往回返的兰纳，目光平移到天使的手心。
可渡鸦花还有一个小时才会转变成钥匙！
“小心！”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说。
“它上来了。”
他听到潘多拉魔盒打开的声音。
而雷声似乎更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