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鹤峰的人姗姗来迟,正是刚从炼药房里出来的归厝长老。
归厝长老好几天没睡,一身白袍被炸得破了好几个洞,头发还保持着爆炸冲天的姿态,就被脚力更快赶到玉鹤峰的侍卫拖了过来。
归厝长老气急败坏:“别拽我!让我自己走不行吗?”
侍卫急啊,“那您得快点走啊!少主那边等着呢!”
归厝长老:“少主……怎么又是他?他又怎么了?”
归厝长老暗自撇了撇嘴。
就知道没好事,三天两头把老子叫过去,把老子当他的小厮差遣吗?上次吃不下饭也要叫他去看看,真是闲得慌。
还有上次也是,心是他墨知晏自己挖出来的,装不回去还要骂老子,真是把老子当牛马一样使唤。
归厝长老可不觉得墨知晏献心一事有多感人。
墨知晏怕自己真死了,安排去找心的人当天就把他提前准备好的心给他送了回来。
和他的动作就差了几个时辰。
这件事落到归厝长老的眼里,墨知晏就是多此一举。
原本只需要救一个,现在好了,加倍。
墨知晏的实力还弱,人都要死了还在那演大戏,把自己的伤势折腾得更惨烈,救起来难度再次翻倍。
好不容易救回来,今天说这里不舒服让他去看看,明天又开始咳嗽,生怕别人不知道大少爷身娇体弱一样。
奈何华羽仙尊心疼得很,觉得儿子是因为自己才受的伤,次次把他叫过去。
归厝长老无意掺和宗门里的派系争斗,成天闭关炼药,也没听过那些传言,但他对这个越来越娇气的少主没有半点好感。
他甩开侍卫的手:“行了行了,我去看看就是了。”
说归说,归厝长老也怕真的出事,毕竟中毒也不是说着玩的,一路御着丹炉疾行。
然而,等他到了沁华夫人的院子,一看华羽仙尊扶着的人,立刻就烦了。
墨知晏这不是好好的吗?浑身上下除了一点皮外伤,也没看出什么大不了的事来嘛。
说什么中毒?
这面色红润能哭能喊的,像是中了什么了不得的毒吗?又是翻白眼又是吐白沫,别是癫病犯了吧?
他一直就觉得这少主精神有点不正常。
还不是沁华夫人那种因为生病才不正常,而是脑子有问题。
大概是和草木药材在一起待久了,他总觉得墨知晏身上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煞气。
看着面相也算温和,但眼里总有种瞧不起人的感觉。
炼药最需要沉心静气,归厝长老格外不喜这样心性浮躁的弟子。
但人都来了,他还是照例给这里的两个病患诊了个脉。
先看了沁华夫人,确认她什么多余的事都没有,病也还是老样子,才去看墨知晏。
一抬眼皮,就和墨知晏暗含急切阴狠的眼神蓦地撞上了。
墨知晏惜命得很,他刚才毒发过一场,生怕有什么后遗症,想找人看看,又怕被人发现他动的手脚。
一直左右为难。
结果这老头来了不先看他,去看林沁华。
林沁华好端端坐着,能有什么事,那些鸟连她一根头发都没扯掉。
有事的是他好不好?
真是一点轻重缓急都不知道。
墨知晏心急火燎,当场就把归厝长老也给恨上了。
要是自己被这么一个无关紧要的小细节给害死了,他真是死都不瞑目。
归厝长老带弟子这么多年,哪还能不知道他的小心思,脸色霎时凉了下来,手一搭墨知晏脉搏,心里的不耐烦就到了姐姐。
这哪有什么事嘛?
又死不了。
偏偏华羽仙尊还不信,一再跟他描述墨知晏刚才的症状,让他再看看。
可他无论怎么看,墨知晏除了心跳有点快,也没什么其他异样。
归厝长老又把了把,还是没发现,只得如实说了。
墨知晏也不知自己该喜还是该恼。
喜的是别人没发现端倪,说不定还能糊弄过去。
恼的是早知道这老头发现不了,他何至于把药喝了,平白在这么多人面前出丑……
想到自己浑身抽搐吐血的模样被那么多人看了去,墨知晏指甲暗暗掐入手心。
没查出所谓的毒,归厝长老就只需要处理他身上的皮外伤。
毒发的剧痛还惨留在身体里,墨知晏浑身无力,想抓住华羽仙尊的手再卖一波惨,尽力挽回一下华羽仙尊的印象,顺便也转移他的注意力。
刚才那一下,也不知道华羽仙尊有没有……
他手伸出去,一抓抓了个空。
华羽仙尊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完全没看他含泪的脸,只心不在焉地嘱咐了归厝长老几句,就没再说话。
墨知晏一下就慌了。
这可是他费尽力气才撬过来的靠山,他已经落入下风了,要是连已经到手的靠山都跑了,那他……
辛辛苦苦一场,竹篮打水一场空。
墨知晏咬了咬牙,卖力地使唤自己的手,想去拽华羽仙尊的袖子。
归厝长老刚炸了一个炉子,从中得了些心得,忙着回去接着炼药,才不管他有什么想法,不管三七二十一,从华羽仙尊手中接过墨知晏,送回他自己的院子治疗。
墨知晏的手就这样和华羽仙尊交错而过。
眼睁睁看着自己远去。
“父亲……”情急之下,他从喉咙里挤出声音。
华羽仙尊终于把注意力放回了他身上,但这并没有让他感到高兴。
因为,华羽仙尊看他的眼神是从未有过的陌生和冷淡。
墨知晏彻底稳不住了。
但他不敢在这时候火上浇油,生怕自己意识还没完全恢复,说漏了什么,只得忍着慌乱被人送走。
华羽仙尊安顿好沁华夫人,让人来修院子。
不管外界发生什么,沁华夫人都不为所动地坐在床边,兀自出神。
华羽仙尊也有一段时间没来过了,几次想跟她说话,都没能说得出来。
说什么呢?
说他可能误会了妻子,说妻子才是对的,但他没有信,说他眼盲心瞎了这么多年……
他不敢面对妻子,匆匆起身离开。
华羽仙尊回到自己的住处,独自坐在院子外的桌子上。
哪怕事情已经过去,他还是平静不下来,脑子完全乱成了一团,所有思绪都搅在一起,分不清什么是什么。
他一会儿去想那个姓林的少年究竟是谁,一会儿去想墨知晏身上的毒。
只要靠近那个人,中毒的效果就会加深。
别人——不仅是他,就连专攻炼药的归厝长老,还都看不出这毒的存在来。
想到墨知晏痛到五官扭曲口吐鲜血的模样,华羽仙尊心里一点心疼的感觉都没有,反反复复想的只有一个问题——
这毒原本是准备下给谁的?
原本该承受这样的剧痛,在痛苦中死去的人是谁?
墨知晏……是想让那个人亲手杀了自己的母亲吗?
华羽仙尊心神剧震。
他痛苦地闭上眼睛。
事到如今,他已经完全没有办法用以前的眼光来看待墨知晏了。
他从前觉得这孩子单纯又善良,还孝顺父母,母亲常年卧病在床,对他非但不亲近,还动辄哭骂,他也没有半点怨言……
原来都是假的吗?
单纯是假的,善良是假的,孝顺也是假的……
都是装出来的。
还是说……墨知晏其实原本不是这样,只是突然发现了自己的身世,有危机感,才会被逼成这样……
华羽仙尊混混沌沌地想,下一秒,脑子骤然一清。
他怎么能这样想?
他这样想,岂不就是在为墨知晏开脱,觉得他对林慕和沁华做的事都是能够被理解的,都是迫于无奈?
墨知晏是慌乱,他是害怕。
但这也不是他出去害人的理由,尤其是害的还是……
他有千百种方法去解决,为什么要用到最极端的一种?
华羽仙尊身体晃了一下,撑住桌子。
他当成珍宝从小看护到大的孩子,当真是个冷血毫无感情的人吗?
那可是墨知晏叫了这么多年母亲的人啊……
华羽仙尊忽然意识到一件事。
别说是叫了这么多年母亲,就是他的亲生母亲,亲生父亲,亲生弟弟……墨知晏得知真相的时候,不也派人去杀了吗?
再没有什么时候比现在认知更清晰了。
华羽仙尊心底冰凉。
他一把年纪,居然也会因为觉得对方是他儿子,就先入为主,被一个小辈耍成这样。
可自己又要怎么办呢?()
墨知晏坏事做尽,但他从来没有伤害过自己,也没做过对不起自己的事,还有这一颗心脏≈helli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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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命之恩。
四个沉甸甸的大字压在他心头上。
华羽仙尊纵目远望,看不到一点方向。
怎么做才是对的?
……
另一边,林誉糊里糊涂就被拉着离开了内峰。
再回过神的时候,已经到了一处悬桥上。
“哎,不对,你要带我去哪?”
眼见四下无人,他原地一个千斤坠,死死站住,不肯再挪动一步,皱眉看着林慕。
林慕顺势放开了他的胳膊。
林誉想也不想:“说吧,你究竟是谁?冒充我们家的人想干嘛?”
“你说我是谁?”林慕道。
林誉:“我哪知道你是谁,我又不认识……”
林慕静静看着他。
林誉:“……”
林誉看着他那张再熟悉不过的脸:“……不会吧。”
林誉的大脑陷入短暂的断线。
虽说他们家……咳咳,因为姑姑的话,一直在查这个事。
但林家上下并没有多少人认同。
也没抱什么希望。
主要是……一个连自己是谁都分不清的人,她说的话,别人也很难当成真的。
调查也只是为了让自己安心。
现在突然就冒出这么一个人,说自己就是他们苦苦寻找了很多年的人。
“你有什么证据吗?”林誉憋了半天,“就是,那个什么——对了!”
他眼睛一亮,“当初我表弟被人抢走的时候,身上有一块玉佩,回来的时候就没有了,你要是他,那块玉佩岂不就在你身上?”
玉佩是墨知晏被送回来的时候就发现不见了。
不过那只是一件死物,做不得什么切实的证据,比起确确实实的血脉查验,一块玉佩就更不算什么了。
就算墨知晏身上没有,也很有可能在一来一回的途中被弄掉了。
所以往常也没有人在意过这种细节。
就算发现了,也没有人会去较真。
但是现在,情况又不一样了。
林誉眸子锁着他,不放过他脸上的任何神情变化,“你拿出来让我看看。”
林慕道:“我卖了。”
“卖了?!”林誉都没想到短短一天之内自己能被震惊这么多次,“这么重要的东西,你卖了?!”
“没用的东西,不卖留着做什么?”
林誉抹了把脸,居然替一个刚认识不到一个时辰的人感到了的心痛。
他苦口婆心,“那是证据啊!能证明你身份的证据!你现在要是能把它拿出来,我就能直接带着你去见你爹了!”
虽说拿出来也不能就证明什么,但是还有其他的办法啊。
现在要他怎么办?
()
什么证据都没有,直接带着这个人上去,然后兴师动众一通检查吗?
要是最后查出来是这人说谎,闹成一场乌龙……
虽说这人完全是口说无凭,但林誉心里其实已经信了几分。
不为别的,就凭林慕站在这,他心里就生出了无限的亲近……
他林家少主什么时候这样过,又是帮人打掩护,又是站在这陪着人一通胡闹……
在往常,林家少主的名号一说出去,谁不说他是最端方沉稳不过的君子?
哪有现在这样崩溃又婆妈的模样?
婆妈……林誉又抹了把脸。
他果然是信了,不然也不至于自然而然、就把他在家里人面前才有的态度拿出来。
不单单是因为脸。
血脉感应是最玄学、做说不清的事情。
有的人白首如新,有的人倾盖如故,说的就是一个眼缘。
这人出现以来做的事就没有一件事靠谱的,但偏偏就合了他的眼缘。
林誉自己也没办法解释这件事。
他心里盘算着,既然玉佩不在了,就不好贸然把人带到华羽仙尊面前去。
两家关系已经岌岌可危了,不能这么冲动。
不如先带回林家,让长辈看看。
最好是把事情先证实下来,等一切都确定了,再挑个日子,让他父亲出面……
“我不打算回去。”
林誉思绪被打断,“嗯?不回去,你要去哪?”
林慕没答,反问他:“回去做什么?”
“认祖归宗啊,”林誉茫然,这个问题还用问吗,“那是你的父母,还有其他的……”
他不好说的太明显,显得他很物质、不怀好意撺掇林慕去争家产似的。
“总之都是你的,你不回去……”
“回去和墨知晏争宠?”
“这……”林誉眉头皱起来,“话也不是这么说,但是……”
但是什么,他也说不出来。
因为林慕说的是对的。
华羽仙尊和墨知晏父子关系极好,最近还添了这么一出感人至深的换心大戏。
就算真相大白,华羽仙尊也不大可能赶走墨知晏。
只要林慕回到华弥仙境,就一定会遇到这种事。
林誉最后只能说出一句,“那终究是你的父亲。”
林慕道:“他有证据吗?”
“…………”
华羽仙尊有证据证明自己是别人的爹吗?
这还真把林誉给问住了。
等等,怎么跳到要华羽仙尊给证据的是上了,要拿出证据证明自己的不该是……
也不对,林慕就不想认这个爹。
林誉凌乱了。
“那……”他忍不住问,“你母亲呢?”
“我会处理好的。”
林誉琢磨了一会儿,算是把他的态度看明白了
。
他感到一种割裂感。
从理智上,他还想再劝劝这个表弟。
华弥仙境毕竟是第一仙门,林慕要是能顺利回家,不谈别的,得到的好处绝不会少,也就不用继续在外独自拼搏。
加入宗门的好处都不用他来赘述了,每年那么多弟子,怀揣梦想走上修仙路,都拼了命地想加入一个大宗门,从此一跃飞天。
散修多苦啊,经常吃不饱穿不暖,到处找秘境,就想再多点法器和功法,要是有宗门作为依靠,他也不用继续……
想到这里,林誉一腔伤感,抹了把眼角。
这个表弟流落在外多年,也不知道吃了多少的苦。
越想泪水就越止不住,很快湿润了眼眶。
眼前出现一块手帕。
林誉接过来,继续擦眼泪,忽然发现手上的触感不对。
挺软,香味还挺熟悉。
他泪眼朦胧地看了一眼。
雪胭绸,万金一尺。
魂烟香,能帮人清心镇神,十匹雪胭绸一瓶。
林誉噎住了。
他转头定睛一看,第一次认真打量这位新冒出来的表弟……除了脸以外的穿着。
很好,林慕身上的衣服料子比这还贵,一看剪裁,妥妥的名家量身定制。
林誉默了。
他表弟流落在外这么多年,结果穿的比他还好。
手上的剑看着也比他的要低调有质感。
修为也……
林誉突然好像明白,林慕为什么不想回去面对这些糟心事了。
林慕倒不知道他怎么说着说着就哭了。
他们也没聊到什么值得抱头痛哭一场的事情啊。
林慕想了想,“天不早了,回去休息吧。()”
他原本还有几句话想说的,现在也不好说了。
他怕聊着聊着林誉又哭了。
林誉纠结,那这件事≈hellip;?”
林慕:“天知地知。”
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除此之外,就只有识海里还在赌气的那人知了。
林誉面色复杂,“行吧,你的事情你决定,不过最好还是做个验证,我原本还想带你回家的……”
可惜林慕不想认这个爹。
“以后吧,我会去的。”
林慕和他在外峰间的悬桥上分别,林誉靠着冰冷的悬桥独自思索。
这一片靠近后山,少有人来。
他也不用担心会不会被人撞见了。
林誉现在跟谁都不想说话。
他想的脑袋都疼了,也没能把这件事情成功捋清楚,正想着不想了,先回去休息,转头发现远远走来一个青年。
还好是个不认识的人。
不用打招呼。
林誉想起自己刚刚哭过,怕自己看起来形容不整,有失礼仪,侧过身避让开,给对方留出通行的道路。
()
谁知那人在他面前停了下来。
林誉不明所以。
那青年朝他笑了一下,两眼弯弯,自有一股风流气韵,就是不知为何,那张俊美面容总给人一种……有点贼的感觉。
对方停在这里,目的明确,就是冲他来的。
林誉主动开口询问,“这位兄台是……”
那青年手指间夹着一杆银色烟枪,没有点燃,只是随意地拎着,笑眯眯对他说:
“啊,我只是一个路过臭算命的,上天告诉我,在今天这个时间来到这里,可以大赚一笔,我就来了,果不其然就见到了贤兄你。”
林誉不动声色后退一步,“我对算命没兴趣。”
“诶,谁说我是来算命的?”青年笑得更欢了,“我来找你,是想跟你做一笔交易。”
林誉还是没兴趣。
正想离开,青年指尖一闪,一块墨色玉佩出现在他两指之间。
上面的墨字被他的手遮了一半,但也能看出来。
不是他和林慕刚才聊过的玉佩又是什么?
林誉的动作倏地停下。
视线完全被他手上的玉佩吸引。
青年用手指勾着玉佩后面的带子,在他面前晃了晃,“一万灵石,贤兄买不买?”
林誉沉声:“你从哪里得到的这样东西?”
“自然是有人卖给我的,”青年笑吟吟道,“别说,我那客人当时老可怜了,衣服上都是补丁,连顿饭都吃不上,拿这块玉佩跟我换了顿饭。”
林誉刚刚才平息的内心又起了阵阵波澜。
他吐字艰难,“一顿饭……”
“怎么,嫌我卖贵了吗?”青年摊手,“我都没拿去问上面那两位。”
他朝内峰最高处所在的方向示意了一下,笑得满不在乎,“不然的话,我想别说一万灵石,就是十万,一百万,他们也愿意出。”
林誉不是那个意思。
他双拳紧握,半晌,他道:“我买。”
青年半点不意外他的妥协,随手把玉佩抛给他。
林誉接过玉佩,拿在手里仔细打量。
果然是墨家当初跟着墨寻丢失而不见了的那一块,这还是墨天晔专门找人打造的,工艺和上面的灵力烙印都做不了假。
他问:“你是扶桑岛的人?”
占星阁和扶桑岛占卜之名天下皆知,青年这传统狐狸一样的长相,也不像是占星阁的人……
“扶桑岛,承桑祁,”承桑祁笑容满面,朝他伸出手,“初次见面,林兄以后多关照我生意啊。”
林誉没接他的手,一时冲动质问:“你早就知道这些事,为何不……”
如果有人告知,或者只透露一两分,他们何至于让姑姑的孩子在外这么多年……
承桑祁耸了耸肩,“他自己不会说吗?他自己不说,我上赶着替他说,这不是多管闲事吗?别给我好好的朋友处成仇人了,再说那是我的回头客,我为什么要为了
你们把我的回头客搅黄了_[,我天天画圈诅咒你们好吧。”
林誉:“……”
林誉冷静下来,也发现自己过激了,想道歉,承桑祁摆了摆手。
“别说话,直接给钱。”
他语气深沉,“要知道,做我们这一行的,最忌讳和客人谈感情,还有忘收钱了,我已经犯过一次忌讳,欠了人家恩情,以至于现在都不好砍价了,你别让我再犯忌讳。”
“……”
这好似某特殊行业的生意经让林誉满腔激荡情绪化成了灰。
他一句话说不出来,只能默默掏钱付了这一万灵石。
承桑祁立刻转嫌弃为笑,摸着灵石笑得柔情似水,含情脉脉地朝他挥手:“大爷,下次带着钱再来啊。”
更怪了。
林誉打了个激灵,赶忙走了。
总觉得再在这里站一会儿,他就要步上什么可怕的后尘了。
比如,清誉不保什么的……
他可不是那种会逛青楼的人。
……
外峰客舍内。
林慕打了个喷嚏,有点奇怪,但也没多想。
大概是墨知晏在骂他吧。
林慕半道遇到了林誉,颜芜就直接遁了,没跟他去内峰,一早就回了这里,刚好把自己的分/身收回来。
等林慕回来,他确认没出什么岔子之后,就回自己房间睡觉去了。
他掌控分/身还不够熟练,平时还好,一做什么就累的慌,刚刚还用动了灵力,整个人好像被掏空,坚持爬回来就累瘫了。
小凤凰成功立功,被林慕摸头夸奖后又飞回了内峰,坚定表达了自己站好每一班岗的决心。
屋内只剩下林慕。
他在桌边坐下,摸了个杯子倒茶,静默了一会儿,道:“前辈,我们好好谈谈。”
顾随之拿后脑勺对着他,“哦,别人的事情解决完了,终于有空搭理我了是吧,不谈,冷战。”
林慕:“我没有。”
顾随之嘴上说不谈,但身体还是诚实地谈了起来:“那你这两天在干嘛?”
林慕:“在想解决办法。”
“现在想好了?”顾随之转头,给了他一个眼角余光,“说说看,想出来了什么?”
林慕呷了口茶,平静道:“你给我道个歉吧。”
顾随之:“????”
顾随之什么?”
林慕:“我说,你给我道个歉吧。”
顾随之气死了:“凭什么?”
他知道林慕这几天忙,等了几天没有打扰他。
眼看沁华夫人那边的事暂时告一段落,墨知晏短时间内不敢再打什么坏主意了,林慕也有空了,结果就等到了这个?
林慕忽视他,为什么还要他道歉?
林慕问他:“林沁华是我什么人?”
()
顾随之不说话。
他当然知道那是林慕母亲,林慕亲近她很正常,他找不到理由阻止。
就是知道,所以才……
不然他能受这个气吗?
顾随之感觉林慕在说他无理取闹,一时更气了,还有点难过。
哪怕林慕说一句林沁华是他亲人,和他不一样,他都……
不需要他回答,林慕又问:“你和我什么关系?”
顾随之双手环胸,冷冷道:“我俩还有什么关系呢,我都不知道,你连句……”
林慕没管他的气话,平淡道:“你和我这种关系,你觉得,林沁华是你什么人?”
顾随之:“……”
顾随之是真的气蒙了,第一反应就是他还要矮林沁华一头是吧?
林慕是真想跟他吵架?
他刚要说话,林慕道:“那不也是你的母亲吗?”
顾随之气得理智都烧开了,都打算做点什么了,被这一句话迎面泼了盆冰水。
滋滋冒烟。
他顶着满头白烟陷入沉思。
什么情况能让一个比他小好几千岁的人成为他的母亲……
不对,应该是,什么情况能让一个人的母亲成为另一个人的母亲……
啊。
成婚。
别的可能……什么别的可能,没有了,他听不到。
不管。
顾随之嘴角往上提了一下,又立刻压平,满脸冷漠,“所以呢,你想说什么?”
林慕把杯子放回桌子上,揉着太阳穴,徐徐道:“你和你母亲闹矛盾,耍脾气,然后对着我发火,和我冷战了好几天,你说,你是不是应该和我道个歉?”
好有道理。
个屁。
顾随之没被他绕进去,“胡说八道,那怎么就是我母亲了?”
“可我喜欢你啊。”林慕说。
他稳稳坐在桌子边,说话时连语气都没变一下,轻描淡写,好像只是随口一提。
顾随之毫无征兆听到这样一句,刹那间就连发丝和睫毛都静止。
过了好一会儿,他咳了声,“没听清,你刚刚说的什么?”
他若无其事,“都怪你这些天不理我,把我气晕过去了,现在都还在耳鸣,你说话大声点,你怎么?”
林慕撑着头的手落回桌子上,声线稳定清晰,没有躲闪也没有回避,一字字碾开了,“——喜欢你。”
客舍外落日光影穿透窗户落到他脸上,是一抹绰约朦胧的绯色。
大约是夕阳。
顾随之难以形容这一瞬间的感受。
他静了很久,重新意识到时间流逝的时候,他动了下手指,感觉自己浑身骨头好像都僵硬了,一动就发出咔咔的声响。
他无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摸到了同样的麻木和僵硬。
指尖无力地下滑,触到喉结,继而划过胸口。
也是稀奇。
死人的心怎么会跳呢?
那双异色的眸子机械地动了动,开口时嗓音已经哑了,“你今天又要玩什么花招?”
林慕惯会折磨他。
顾随之心里想着他又开始了,但还是按耐不住那一点点升起的……
涟漪。
细小涟漪汇聚成浪潮。
大海生潮,倒映着皎皎明月。
涛声震耳。
林慕轻声:“没有。”
“不信。”顾随之道。
林慕眉眼间化开一抹无奈:“真的没有,只是想告诉你,我喜欢你。”
第三遍了。
三遍就不是错觉。
顾随之想。
他脑子里乱糟糟一片,无数想法混杂在一起,胡乱之中划过一个念头。
想骗他再说一次。
只是没等他镇定下来,想出办法该怎么骗,林慕问他:“这么惊讶吗?”
顾随之捏了捏指节,白皙修长的指骨被他掐得泛白。
“我答应过你的啊,”林慕说,“我会好好考虑。”
在两人初见不久。
在这人第一次逗着他让他叫他夫君的时候。
“前辈,在你心里,我是什么言而无信的人吗?”
顾随之迷迷糊糊想起来有这么个事,脑子里有个声音冷静地分析。
原来是这样。
是在回答他之前的话。
不是逗他。
不是逗他……
顾随之喉咙发痒,说话都变得艰难起来,说一个字忘一个音,最后连人话都不会说了,人语混杂着妖族的语言,含糊道:
“你不是说……”
考虑完了,觉得他们不合适,他是个好人?
虽然那是气话。
“骗你的。”
“……”
“我考虑完了。”
“这就是我考虑的结果。”
林慕清了清嗓子,青黛色柔软睫羽下一贯的沉静深冷冰消雪融,眼底带上一点笑意。
“林慕,岁数不太重要就不说了,修为元婴,家里只有一个母亲,没有兄弟姐妹,很喜欢前辈,前辈可以考虑一下,和我在一起吗?”
顾随之反而不急了。
大概人就是这样,只要有人惯着,就会无限矫情起来。
得寸就要进尺。
原本想着只要他不生气讨厌自己就好,对方稍微冷淡一点都会失了分寸。
后来想着,他能喜欢自己就好。
然后……
要是能说出来就好……
现在……
顾随之故作从容,“你诚意不太足啊,我得考虑一下。”
说这话时他掐着食指骨节的手更紧了一下,已经做好了要是林慕生气或者反悔说那他不喜欢了就立刻道歉然后答应的准备。
但是没有。
林慕单手搭着桌子,指尖自然下垂。那串他买下来后就一直挂在他手上的流苏亲昵地贴着他的手指,光影下指尖的皮肤白皙近乎剔透。
静默等候的姿态。
十足的耐心。
顾随之说要考虑,就给他时间考虑。
哪怕他知道……顾随之压根不需要时间考虑。
林慕在一分一秒的流逝里等他的回复。
他给他有恃无恐的底气。
“你之前不还说……不敢喜欢什么东西,怕它跑了吗?”顾随之说,“现在不怕了?”
林慕仰头,试图凭借记忆去勾勒那人的眉眼,但是不能。
顾随之说得对,他确实不会对任何人一见钟情。
无关长相。
只是不信任而已。
林慕眉眼一动,青山远黛似的,眼里如罩云雾,温和而无奈。
“你走了我还能把你抓回来,但你生气了……我不知道怎么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