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1章 吵架了?
中央王城,家。
陈丽丽坐在晏明灼对面,一巴掌拍在木质茶几,凶狠语气震得茶几上摆放的红茶荡漾水纹:“完!成!稿!”
“没有。”晏明灼老神在在地端起茶杯,视线撇开,“……卡文了。”
拥有多年丰富催稿及追杀经验的陈丽丽冷笑:“我不信。拿来。”
她深知晏明灼的习性,要是他真毫无灵感一个字都没动,他铁定夺门而跑,美名其曰外出采风体验世情,实则变装逃之夭夭,摆脱编辑磨刀霍霍的十八米大刀。
现在晏明灼还能坐在这,与她拉扯,做一番垂死挣扎,说明他肯定写了。但写出来的稿子质量或后续发展不满意,他不愿意发表。
“……不。”今日的晏明灼格外坚决,“环游雪之国的这本,我改变主意了,我决定跳过。”
“拜托拜托,银星老师。”见来硬的不行,陈丽丽登时话锋一转,双手合十低头哀求,“《环游疑录》系列都出到第四本,第五本的风声我们也放出去了,你也不想看这次新书发布会的预定压轴开天窗吧……”
“……”晏明灼捏捏鼻梁,“给我时间,我再考虑下怎么修改。”
他失忆后的这段经历,绝不可能直接放出来!那和不穿衣服裸.奔有什么区别!
“真卡文了?”陈丽丽看出晏明灼的犹疑,这样的状态对晏明灼而言很少见。
她大大咧咧地问:“难道你和恋人吵架了?”
陈丽丽原本随口一说。身为编辑的她常常被手下作者以类似理由敷衍:
比如恋人抱怨因作家长期赶稿被冷落啦,碰上忽如其来的纪念日稿子不得不开天窗啦,带来创作激情的灵感缪斯塌房导致断更啦……诸如此类神奇理由。
作家们惯会编故事的能力用到给拖稿找借口上,可谓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听得她耳朵都快起茧子。
但晏明灼从来没用过此类理由。
这些年,除去追稿的编辑,陈丽丽甚至没见过晏明灼家中出现过第二个人,无论是亲人,还是朋友。
无怪乎陈丽丽曾怀疑晏明灼是个机器人。就连他怪兽般恐怖的味觉也在佐证猜测。
陈丽丽一度想过,说不定在晏明灼面前摆杯颜色鲜艳的机油,他也能平静品尝,并用棒读的语气赞不绝口。
什么人型电脑天使心啊喂!
陈丽丽默默把颅内妄想划掉,浑然不知她离真相有时就差那么几步之遥。
面对晏明灼可疑的沉默,陈丽丽惊讶得合不拢嘴:“真吵架了?不会吧,你们的矛盾点在哪?”
陈丽丽还以为晏明灼会是永远保持冷静理智的人,粉红泡泡被他单方面统统杀死的那种。
毕竟她以前失恋的时候,晏明灼给予她的从来不是温情安慰、情绪支持,而是一阵见血打破她的滤镜幻想。
被晏明灼用淡漠声音,做学术论文的严谨方式,从纯理性角度分析过她的恋情,陈丽丽什么心动悲伤都没了。她能就地成佛。
这点鸡毛蒜皮,还能影响她要成为王城知名编辑的大业?呵。
现在陷入恋情的人变成了晏明灼……
陈丽丽抖抖鸡皮疙瘩。她还是很难想象晏明灼和恋爱挂钩的画面。
好在晏明灼没有沉默太久。
陈丽丽再抬头时,他已经恢复平静啜饮红茶的状态:“没有吵架。”
“我们和平分手了。”晏明灼淡淡道。
陈丽丽一口水喷出来!
还好她低头及时,才只弄脏衣服胸口。
“咳咳咳,你没和我开玩笑?”陈丽丽狼狈咳嗽完,从包里翻出面巾纸擦拭嘴唇。问题才出口,她已经提前得知答案。
晏明灼不会拿这种问题开玩笑。
“不是开玩笑。”晏明灼说,“他对我说,我自由了。”
陈丽丽面色古怪:“我从没听过如此没头没尾的分手发言——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我的意思是,恋爱没有你想象得那么复杂,但也没有你分析的那么简单,老师,你还是个恋爱新手。”
晏明灼居然会是被分手的那一方……
好吧,他的确性情古怪,又或者说特别,但就算看在他这张迷人脸蛋的份上,恋人也该对他神秘莫测的内心多出几分宽容。
“我们并没有什么明确的矛盾,只是……要解释的话,太复杂了,我们俩都深受某个无法摆脱的枷锁困扰。”
晏明灼耸耸肩。
“我迷茫于对他的爱是否真实的时候,他或许看出了我的犹豫,又或许他也在受类似念头所困扰,于是主动还我自由。他只是先我一步而已。”
晏明灼问:“关于‘无条件爱’的指令,从我的核心里消失了。既然不再有爱情存在,恋人关系当然无法继续维持下去吧?”
没想到你小子还是个纯爱党!没有“爱”就不能继续关系。
“……”陈丽丽中肯发言,“这很难评。”
晏明灼的脑回路……他真的不是某个逃出秘密实验室的高级机器人吗?
难道在她不了解的时候,王城及六国科技已经发展到如此地步。人类怎么会有指令、核心这种东西。
“你确定,你在和他谈恋爱,我指的是彼此都有深厚感情,而不是被他以某种方式所操控利用?”
陈丽丽换成晏明灼的方式表达:“老师,你有想过一点吗——如果你所言非虚,为什么他说‘你自由了’,能够解除你爱他的恋爱指令?”
能够解除恋爱指令的人,极有可能就是对他下达恋爱指令的人。
什么人才会催眠另一个人无条件爱自己啊?
变态吗?
这是轻易一想就能想到,且可能性极高的猜测。依照晏明灼的敏锐,他不可能想不到这一点。
晏明灼没有说话。
他说:“在没有证据之前,我不想用恶意揣测任何人。”
陈丽丽只好喝茶。
对她那些前男友,晏明灼可不是这种态度。他对蛛丝马迹的火眼金睛,外加侦探似的冷酷毒舌点评,让她一颗少女心都碎成渣渣,变成如今看淡恋爱的事业狂女魔头。
谁还没有过几个烂前任。
陈丽丽无话可说,只好安慰他:“没事,银星老师,多谈几个你就知道走肾不走心的好了。奶大活好,爽就完事!”
“书稿整理完了,我给你介绍几个帅哥——对了,你喜欢什么风格?”
晏明感谢她的暴言安慰,并婉言谢绝:“我现在没心思想这个。我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他们避开这个话题,闲聊了一会。
陈丽丽走后,没过多久,晏明灼家的门铃再次被按响。
晏明灼走去开门。
还是个熟人。
叶子甜甜抱着书,拘谨地站在门口,保持亟待敲门的姿势。见门忽然开启,她才慌慌张张放下手臂。
“晏……明灼?”她顿了顿,低声请教,“还是叫您银色五芒星老师?”
“直接叫我名字就好。”晏明灼回答,“我期待和你面对面交谈一次很久了,请进来吧,叶子甜甜小姐。”
叶子甜甜。神秘音颁布任务后,他进入副本偶遇的第一个玩家。
几次相处下来,对方给他留下了不错的印象。也许她能成为晏明灼了解“游戏外现实”的一个突破口。
两人分别在木质茶几两边落座后,晏明灼直入正题:“闲话我就不多说了。现在我已经能够完全听懂你们的话,也理解了许多东西。”
他指了指耳朵:“我的意思是,你们玩家交谈时针对原住民的屏蔽词,对我失效了。”
“而且,在这栋房子里,就算是‘游戏’也不能监测到你我的谈话。”
叶子甜甜身体前倾,她用严肃的语气道:“你认为现实有人在监测你?难道是制造这款游戏的公司?”
“我不能确定。只是以防万一的小手段。”晏明灼轻描淡写说。
融合了第五份术士之书后,晏明灼对术士的能力愈发得心应手。他在他家的坐标点,利用0和1构成的银白数据流编制了一个程序,给房子周围笼上一层无形的保护罩——或者用术士的话来说,制造了一层“结界”。
如法炮制,晏明灼也给自己套上了一层,以确保“神秘音”至少在房子里无法干涉他。
这就是术士的本质。
术士加深对世界,对力量的认知,即学着如何去看见、去利用构成世界的数据。
听起来很玄妙。但并非今日重点。
“我确定在我经历副本时,有股不明背景的力量在针对我……以及你们传言中的魔王。”
晏明灼没有告知叶子甜甜关于神秘音的存在,他说道:“碍于情报来源有限,我存在许多困惑,因此才决定求助于你,希望你能从另一个世界的视角,帮助我解开部分疑惑。”
“我很乐意,晏先生。”叶子甜甜深深呼吸,吐气。她双手平平搭在腿上,摩挲着书籍封面顺滑的触感。
每当她面临大事,因紧张而下意识想要退缩时,叶子甜甜都会带上一本书。
她认为书籍能给带给她非同一般的精神力量。
“那么,我开始询问了。”晏明灼抬眸。
他问出第一个问题:“像我这样能意识到自己身份,并且思考由来的‘原住民’,在你的世界,会怎样看待我?”
晏明灼尖锐的问题,令叶子甜甜呼吸一窒。
第222章 灵魂的关键
她局促地捏着书页,思忖如何回答晏明灼的疑问。
叶子甜甜所在的世界,科技相较多年前已经有了飞速的发展,例如虚拟现实技术、人工智能技术、基因编辑技术……
科技的进步,带动了经济的发展,与此同时,也衍生出许多新问题。
近年来,针对许多新出现的领域与热点问题,不断增添新的管理法案,修订新的条例,以维持社会的基本秩序,不让社会因野蛮生长的科技而脱离轨道,陷入混乱。
然而,根据博览群书的叶子甜甜所了解,并没有一部法案,适用对象为“觉醒后的人工智能”。
先前因为虚拟现实技术的快速进步,社会曾掀起过一场恐慌性的大讨论,探讨人工智能技术是否会取代人类,智械危机会不会终有一日,从科幻降临现实?
答案很快倾向一边倒。
人工智能只是人类编写而成的数据集合体,并不具备生命,无论是在法律层面,还是在现实层面,都不具备“人权”。
——这才是公认的看法。
因为至今为止,无论各大科技公司、实验室、投机者、野心家如何打造“AI觉醒”概念,吹捧自家旗下制造出的“AI”多么像真人,能够通过图灵测验,是新时代人类最好的助手……
无一例外,它们距离真正的人类始终有差距。
算法工程师立足于庞大训练数据编写出的算法集合,与真正的智慧生命之间,仅仅只差两级台阶。
第一级台阶,叫做创造。
人工智能的所有回答,都来源自对训练材料的组合、重复、摘选。
它的“思考”是一种“非自发性的交互”。只有人类提出需求以后,人工智能才会从数据库里拎出相应回答,或针对算法里的预先创设性情境,施行相应措施。
它无法做到像人类一样,面对新问题发出疑问,提出具体问题具体解决的方案。
简而言之,人工智能缺乏“从无到有”的创造性。
有人说,它的视野,取决于训练材料库的容量。材料库有多大,它的世界就有多大。
材料库的容积只有一粒黄豆的大小,那么,人工智能的世界便是那粒黄豆。
重复组合排列,仅仅腾转挪移在黄豆之间。
第二级台阶,叫做情感。
人类的左右半球大脑分工不同。
左半球大脑负责逻辑、分析、演绎、推理等抽象性思维,右半球大脑则负责直觉、情感、灵感、艺术等形象性思维。
迄今为止,在模仿人类理性思维的方面,人工智能的水平各有高低,但已经得到普遍应用。
在感性方面……它始终摆脱不了僵硬感。
就像是画画,人工智能或许能模仿人类大师的画风,画出一副一模一样的画,亦或是带有无数训练材料影子集合的画。
但它始终无法成为另一个大师。
它无法拥有属于自己的画风、属于自己的灵感。——在某种意义上,这正是被人类视作“灵魂”与“表达”的关键。
叶子甜甜心中默背着《二十一世纪二十年代至四十年代人工智能发展导论》的引言。
她在提升阅读技能时,把这本书的数据,复刻导入到了游戏里。这就是今天她所带来,为她提供勇气的精神书籍。
“我不知道,晏先生。”叶子甜甜思考良久,最终还是选择如实回答,“在我的世界,据我所知,从来没有出现过类似前例。外界的人类,并不相信人工智能也会拥有生命。”
“——类似的说法,在大众眼中会被视为异端。”
叶子甜甜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她竟然会和一位人工智能的人型体化身,面对面坐下交谈。
晏明灼所展现出的妥帖处事态度、灵动的表达,都令她恍然他是否由活人伪装而成。
这是游戏公司狡猾的骗人彩蛋,说不定哪里隐藏着摄像机,有游戏主播联合游戏公司在搞节目效果……晏明灼的一言一行,都是文案与策划的精心杰作。
叶子甜甜试图说服自我保持理智——这很难做到,她的视线停留在不远处悬挂的一处壁画。
油画中所描绘的场景,她十分眼熟。
颜色被晦暗所吞噬的无色庄园中,魔藤拱开花田,在密密麻麻的小黑影中肆意飞舞。
色泽绚丽的漫天烟花下,头发比现在要短许多的银发青年吻在黑公爵苍白的唇。
他们在静止的画面里紧紧相拥,好似下一秒就会动起来,转眼不悦瞪向远处的偷窥者!
在细腻的笔触下,青年的笑意如此温柔,却又如此悲伤。
乍见之下,叶子甜甜几乎被扑面而来的强烈悲怆摄入心神,回到很久以前,她所经历过的第一个副本世界。
“真是一副令人惊叹的杰作!”叶子甜甜喃喃自语。
好半天她才回过神,紧接着注意到墙角旁随意堆叠的遮尘布。
看其灰尘痕迹,显然不久前,这幅画还被创作者用白布罩住。(见57章又一个怪梦)
“谢谢夸奖。”晏明灼顺着她视线方向望去,抿了抿唇。
他移开视线。
“这是您的作品?”叶子甜甜分明已经猜到答案,却还是忍不住追问一个确定的回答。
“怎么,看起来不像吗?”晏明灼开玩笑道,“认为像我这样的存在,无法创作出蕴含情绪的画作?”
他轻松自嘲的语调,缓解了叶子甜甜的紧张感。
她摇摇头,沉静道:“我读过您创作的所有作品。在《环游疑录》前的所有作品,都以逻辑见长,严丝合缝。但短板也很明显。”
“您是一位十分优秀、但偏科严重的作家。这曾经是我对您的第一印象。”
晏明灼饶有兴致倾听着他人对自身的评价,微笑着问:“然后呢?”
叶子甜甜没有立刻回答。
她想了一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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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谨慎地选择措辞:“您变了很多。”
“你认为这样的变化是好是坏?”晏明灼问,“会让我变得更像人类了,对吗?”
“请您见谅,我想收回先前冒昧的发言。”
“不是变得,也不是更像。”叶子甜甜强调道,“在我的感受中,我看不出来您和人类有什么区别。”
“生命具有多样的形式。世界属于微生物,属于植物,属于动物,当然,也可以属于人工智能。”
“和你聊天,让我感到很愉快。感谢你的尊重。”
晏明灼为叶子甜甜亲手添加茶水,他的笑容多出几分真诚的狡黠:“以上感谢辞令太过官方,不过,我的确很高兴你不打算举.报我。”
叶子甜甜端起红茶,闻言蓦然想起忘记问的问题:“晏先生,您这样的情况,在游戏里……在这个世界里,属于特例,还是普遍现象?”
“我也不太清楚。”晏明灼顿了顿,回答道,“我想或许是个例。因为我还没有遇见过第二个与我情况类似的原住民,会对自身产生质疑。”
“他们像对待日常活动一样,平静地接受了你们到来的设定。”
“原来如此。”叶子甜甜若有所思。
《人设ol》里npc们的高自由度,在开放内测的初期并没有被游戏官方当做噱头宣传。
那时吸引内测玩家的宣传语,更多是全网首款零延迟同步联机网游、自设独创世界观、各色美型的角色卡面、丰富神秘的开放式地图设定、形式多样的故事支线……
像是开放式沙盒+恋爱抽卡+勇者斗恶龙式rpg+联机网游的变种大杂烩。
进入游戏以后,npc们与玩家的回答互动,一开始只能从固定选项中挑选,相当机械。
有些NPC,连名字都是如“卖花少女A”这样龙套感强烈的代号,明显是文案策划偷懒,随意一写。
这方面,《人设ol》初期的自由度、用心度,甚至比不上某些套皮圈钱之作,像个匆匆推出来的半成品。
是以当初一照面,叶子甜甜才会对晏明灼,以及晏明灼所扮演的医生如此在意——
他的回答,实在太过灵动自然,根本不像一个npc!哪怕他是男主。
是什么时候产生的变化?
似乎是从晏明灼通过第一个副本过后……
先前叶子甜甜以为npc们越来越高的智能,源于游戏公司每次开放新国度的跨版本更新。
她还上论坛开过夸夸贴,表扬《人设ol》官方十分良心,内测时期玩家有意见,官方是真听!
现在看来,是叶子甜甜误会了。
npc的智能度逐步提升,也许不是因为更新时打的补丁。
变化的源头,与晏明灼有关……
……
叶子甜甜走后,晏明灼起身将茶具收进厨房冲洗。
他心念一动,撤销周身屏蔽。
消失已久的神秘音,立刻开启播报——
【正在进行副本结算。】
【请稍等……】
【已完成主线任务:浪荡的危险人.妻】
【已完成支线任务(13/7(128)):
妖魔:探查供神村的真相(隐藏)
雪教:探查桃源村、钉魂村、槐木村等共计九个村落的隐秘
人类:探查雪隐村、高华村等共计三个村落的隐秘】
【破解隐藏世界观(4/4):
1、术士的传承(5/7)
2、隐藏的第四阵营——渎神者之怒
3、灵魂锁钥之祸
4、远古妖魔消失之谜】
【副本完成度为:100%(因此次为惩罚副本,无相应额外加成)】
【此次评级为:SSS】
【因完美破解雪之国副本,‘晏明灼’将获得特殊称号——‘追逐自由的妖植操纵者’!(可切换作为姓名前缀装备)】
【本次为惩罚副本,无相应奖励】
【雪之国范围内,‘晏明灼’声望大幅度上升!】
【世界范围内,‘晏明灼’声望上升至家喻户晓!】
卖命破解副本,结果什么奖励都没有。
晏明灼嘲讽地勾了勾唇角。
真够扣门。
第223章 不XX就出不去的房间
玩家降临到这个世界之前,晏明灼曾经产生过走出舒适圈、在悬疑小说中加入大量感情线的想法。
他写过某个以爱情要素为线索的短篇,并期待责编陈丽丽的阅读感受。
陈丽丽读完,表情一度失去控制。
她:“凶手为什么忽然自爆?”
晏明灼:“实际上,凶手犯案的动机是对侦探一见钟情。他能被喜欢的人亲手逮住,已经达成所愿。他是为了吸引侦探的注意力,才会犯下连环杀人案。”
陈丽丽:“……我完全读不出来!凶手把侦探亲朋好友刀个遍,然后在侦探找上门来,他们见的第一面,直接投降开始交代他的作案手法和诡计。到底为什么他忽然喜欢上一个陌生人啊!”
“这比烂俗侦探小说里,侦探独角戏推理完的下一秒,凶手熟练上演自爆、下跪、痛哭流涕的流程化三部曲更诡异好吗!”
精妙的密室杀人诡计与生硬过头的感情线融合在一起,像静止太久而油水分层的烘焙沙拉汁,想吐槽的话语凝固在沙拉瓶口,倒都倒不下来。
晏明灼试图解释:“因为侦探长得好看。”
陈丽丽:“……所以凶手是颜控?”
晏明灼:“多项研究表明,一见钟情实质上是见色起意。”
陈丽丽:“……所以你让凶手自爆完,直接对侦探说我喜欢你?”
晏明灼:“直白言语有助于读者理解人物的感情发展进程。很多恋爱攻略书都提到打破两人距离的契机,即喜欢就要说出来。”
“然后就结局了?”
“开放式结局。侦探的回答,留有悬念,可以留给读者更多想象空间。”
“……你预想中呢?”
“喜欢就在一起。不喜欢就分开。鉴于他们之间无法弥合的生死大仇,同归于尽或侦探复仇,或许是更符合道德的普世结局。”
省略号已经无法表达她的心情。
“哦,我的老天爷呀。”陈丽丽痛苦面具,“难道你真是感情流天才?!”
晏明灼沉默。他听出陈丽丽不是在夸赞他笔下的“甜蜜爱情”。
隔日,陈丽丽给他推荐了一位擅长细腻感情刻画的作家。
收到来信,这位作家在回信中推荐了一个让晏明灼能够感受到人物性张力的办法。
非常简单粗暴。
“如果难以把控、无法理解两位角色间的感情模式,试试在构思时,把角色们关在不做.爱就出不来的房间如何?”
“面对荒谬而羞耻的任务,必须上床的要求,不同性格的角色会做出何等反应,与对方擦出怎样的火花,这便是他们在小说正文中可能拥有的感情拉扯方式。”
“简而言之,感情博弈,即性张力。”
晏明灼没想到,有朝一日,他真会被关在类似设定的诡异房间里。
与某位他想远离的人士一起,玩·游·戏!
事情是怎么发展成这样的,还要从头开始说起。
一天前。
晏明灼重游故地,来到雨之国。
鬼校失踪案告破后,原本荒废的私立仁之荆学园变成了纪念馆,以铭记多年前无法忘怀的那场血案。
年久失色的“私人之刑”校碑重新粉刷镌刻,变成“仁爱之荆”哀悼纪念碑。
纪念碑上,刻着因失踪案连环效应而死亡的全体受害者名单。
阳光普照大地的天气,来自各地的游客在仁之荆纪念馆来来往往,参观残破的校园,在纪念碑前为受害者们送上一束白花。
晏明灼穿着黑色风衣,手持黑伞,混在游客队伍中。
轮到他时,他摘下黑色檐帽,静静注视着名单最顶上的名字好一会,才在纪念碑前放下手中系着银色丝带的白花。
游客们低头默悼,晏明灼从人群旁反向离开。
清朗的风,吹起他身后银色长发。
晏明灼重返雨之国,为的是寻找通往星之国的“门”。
星之国是漂流在时空缝隙中的“异度空间”集合体。未知、危险,即是它的代名词。
雨之国上空,恰有一道时空缝隙。
这道时空缝隙被飓风的力量所填补,雨之国才会停止绵延多年的暴雨,迎来晴空。(见115章暴雨终歇)
晏明灼之所以没有选择六国传送门的正规通道,而是独自来到雨之国,在于叶子甜甜充当“内鬼”告知他的7.0新版本更新资讯。
此次面向玩家开启星之国的地图,情况相较以往几次要更特殊。
根据资讯透露出的情报,此次玩家在奇遇副本中不会有具体的主线任务。
不同的玩家,在进入星之国后,会遇见根据玩家过往经历演化而成的异度空间。
只要能在异度空间完成每一个关卡,走到最后,就算挑战成功。一个人的挑战成功,不影响其他人的奇遇副本继续进行。
也就是说,此次星之国副本,将会是个闯关游戏。且对每一位进入星之国的挑战者而言,都是单人副本。
“据说也有联机要素,但情报写得语焉不详,感觉有坑。”
晏明灼回想起叶子甜甜的提醒留言,暗自警醒。
能通往星之国的时空缝隙,属于可遇不可求,全凭缘分。从什么途径进入星之国,对异度空间的演化会有影响。
因此,晏明灼才会来到这。
他认为在过往游历中遇见时空缝隙,并非偶然。否则叶子甜甜提供的咨询中,不会强调进入途径的影响。
叶子甜甜和她的队友在雪之国也遇见过时空缝隙。她们的选择和晏明灼一样,放弃六国传送门,重返故地。
晏明灼喝下【隐形药水】,在学园改造而成的纪念馆内找了个藏身地,耐心等待夜晚降临。
上一次在雪之国的经历,尽管神秘音十分吝啬,他却得到了来自飞霜和烈云的丰厚馈赠。
夜深人静之时,晏明灼从角落出来。
他手掌紧握,攥着一条坠有小狐狸陶偶的银色绸带,里面蕴藏着与飓风同源的力量。
从绸带里徐徐散发出的无形力量波动,汇聚成一阵又一阵风,将他托起,飞向高空。
天空是深沉的紫蓝色。
晏明灼穿过被飓风所填补的缝隙口,因力量同源之故,他并未遭到排斥。
【叮!恭喜卓著的世界宠儿,带来曙光的银眸破夜者&穿透雨云的疾风召唤者&窥伺人间的虚空之神&高悬穹顶的血红苍月&追逐自由的妖植操纵者,尊贵的晏明灼阁下被系统选中啦~】
每次听神秘音播报载入副本的提示,听开头,晏明灼总有股莫名念头。这名号未免也太长了!
听起来不像一个人,像五个人。他一人就能组成一个小队。
【检测原坐标位于“六国·漂流在时空缝隙的无尽繁星之国·风神之眼”,以此地为背景,副本设定生成中……生成完毕。】
果然。这是只有他才能穿过的时空缝隙。
他的身后,是点亮万家灯火的人间大地。
【“主线奇遇副本之六:宿敌的友情游戏”正式开启!】
【不愿想起的回忆,相看生厌的家伙。绝对,不可以死在他手中!】
【随机抽取副本人设要求!】
【本次副本人设——‘傲娇’已抽取!】
【本次为自由副本,不可选择阵营!】
【随机身份抽取中……】
【本次副本身份:任性恶劣爱折腾人的豪门大少爷。】
【本次副本身份描述:半个月前,你收到陪伴你度过童年的老屋要拆的消息。】
【你决定在老屋拆毁前,回到这栋曾经承载了你无数回忆的深宅。】
【老屋里的每一件陈旧物品,或多或少凝结你的某段记忆。】
【也许你只是想通过熟悉的物品,找寻过往被你忘却的回忆。又或者,你并不想找回记忆,而是为了埋葬过往。】
【你风尘仆仆地打开门,带着行李,独自走进老屋。】
【你走进了一段无尽的环形回廊里……】
【大门在你身后,猛烈合拢。】
——嘭!
猪肝色红木门合拢的剧烈声响,随着神秘音的消失,化作实质在晏明灼身后响起,震得他倏地转眼望去。
门口传来落锁的声音。
声音在静寂的老宅里,径直钻入耳朵。晏明灼拽住肩带的手掌一紧。
这次副本,没闹强锁记忆的把戏,也未没收他带来的背包。甚至在身份描述里,还巧妙地将晏明灼的现状与之融合进去。
晏明灼微微侧身,余光关注着身前,退步走到木门。
他反手摸索了一番木门,拉了拉门环,确定木门是最普通的铜锁,没有其他机关,也没有拧反锁旋钮,但就是打不开。
与结界相似的奇异力量,笼罩在木门生锈的黄铜锁上。
晏明灼没有执着。确认无法后退,他看向前方。
前方是一小截昏暗的走廊,走廊两侧是暗黄色的粉刷墙壁。没有多余装饰物。走廊天花板只有一个顶灯。白惨惨的灯光似乎因电流不稳定,明灭不定。
晏明灼不得不从背包里取出一个手电筒,照向被黑暗笼罩的更深处。
……是老宅?还是鬼宅?
莫名的既视感,让晏明灼愈发提高警惕,注意着空间内四面八方传来的动静。
没有动静。太安静了。
只有手电筒的橘色光线,直直照射在一扇虚掩的门。
门缝里,透出光芒。
第224章 好朋友,握握手
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狭窄空间里,只有一扇开启的门。很显然,晏明灼需要进去。
晏明灼在笔记本上写了几行设定,随即将黑皮笔记本收回背包。
他抬手摸了摸胸口的黑色五芒星吊坠,将吊坠藏进衣服里。他深呼吸片刻,眼神微微变化。
晏明灼左手抓住黑伞“障”的伞柄,右手握住手电筒,向前迈进。
一直到他用伞尖抵住门缝,缓缓推开黑色铁门,都没有异状产生。
虚掩的黑色铁门内,是一个由黑白灰三色构成的房间。
家具摆放整齐,大多为方形、圆形等对称的几何体,有棱有角。地板锃亮反光,一尘不染。擦得几近透明的窗户外,反射出漆黑夜色。
晏明灼踏入房间,铁门在他身后无风自行关闭。
他收回手电筒,观察着房间内的摆设场景,第一时间走向正对面的落地窗,查看窗户能不能被打开。
“打不开,窗户是假的,窗外景色也是假的。”墙角传来声音。
晏明灼骤然转身。
这间足以让强迫症患者感到极度舒适的黑白灰房间,唯一的违和感,在于落地窗左边墙角处堆放的缤纷玩偶山。
随着声音响起,松软可爱的玩偶们留下的缝隙里,眼睛消失,一只手从玩偶山里穿出来,宛如诈尸。
面对倏地对准笔尖的伞,藏在墙角、用玩偶遮掩住身形的男人蹲在地上举起双手。
他脑袋上还顶着一个没掉落的红白小蘑菇,暗金色眼眸中流露出大大咧咧的笑意:“喂,我好心提醒你,别白费力气。”
“我可没叫你好·心·提·醒。”晏明灼没有放下长伞,他扬起眉宇,“你是谁?小偷?”
他充满讽刺拖长尾音。
男人笑意消失。
“乌琰,我的名字。”他声音在名字转过几圈,才放下双手,穿着运动短裤的长腿伸直,懒洋洋道:“我不是小偷,这也不是你家。”
“话说回来,你怎么会在这里?”自称乌琰的男人问道。
“晏明灼。”晏明灼回敬道,“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我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
乌琰哼笑一声,刚要说什么,他眼神忽然盯着晏明灼停住。
渗人霸气的狭长金色眼眸,足够吓得常人胆颤,却只换来晏明灼不悦地回瞪:“不想要眼睛,可以挖掉。我很乐意代劳。”
“可我不乐意,晏少。”乌琰如黑豹从玩偶堆里一跃而起,飞快窜至晏明灼跟前!
直至被锋利伞尖抵住咽喉,乌琰才抬起小臂,指了指晏明灼身后、也就是落地窗右手边的临窗墙壁。
“墙上有字。”乌琰耸耸肩,“我看的是墙,不是你。”
“是吗——”晏明灼冷笑着收伞,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举动,在乌琰咽喉划出一道细细白痕,没出血,“真抱歉,我自作多情。”
“我不是这个意思。”乌琰捂住传来刺痛感的喉咙,求生欲令他咽下脱口而出的话,明智地转了个话题,“用伞中剑当随身武器,晏少爱好真古典。”
对乌琰似夸似反讽的话,晏明灼的回应是——
“离我远点。”
总词不达意的乌琰有些郁闷:“我的意思是,你很有品味。”
“走开。”晏明灼冷冰冰道。
乌琰闭嘴,走到离晏明灼稍远的地方,端详墙壁上忽然浮现出来的几行短短血字。
字体很有特色,如同未凝固的血,沿着字体下端流下,实际上只是字体效果造成的错觉,并非立体浮雕。
【友情游戏第一关:握手游戏】
【游戏者:2人】
【要求:找到任意一人,和TA握个手,即算挑战成功。】
【时间:不限时。】
【成功后,将开启通往下一个房间的门。】
游戏名简单粗暴,要求简短明确,容易到叫人怀疑被小看智商的地步。
晏明灼下意识看向旁边的乌琰,乌琰也向他望来,目光猝不及防在半空碰撞。
晏明灼眼神闪了闪,想起刚才的话,有些犹豫。还没等他拿定主意下一步如何应对,乌琰率先退步,拉开和晏明灼的距离。
我,走,开,了。
乌琰无声做口型。他边做口型,边无奈地摊开手,从表情到姿势全套地气人。
晏明灼也唇瓣翕动,做了几个口型。
做完,他闭上嘴,自顾自越过乌琰,坐到房间里唯一的白色长方形沙发上,靠着闭目养神。黑伞靠在他如青竹般挺拔的腿边。
乌琰也靠在墙上,两条长腿随意交叉,回忆晏明灼刚才的嘴唇形状,不自觉念出:“g——u——n……滚。”
乌琰:“……”
乌琰看向沙发上闭目静憩的长发青年,脸色黑臭,凶神恶煞得很。
“吵死了!”晏明灼忽然抬手,捞了个黑色沙发方枕扔向一动不动的乌琰,“闭嘴!”
“晏少,你未免太不讲理。”乌琰眼都没抬,接住急速扔来的袭击物,舌尖抵了抵后槽牙,“我根本没出声。”
乌琰反手把黑色方枕扔回去,力度、速度是刚才那下的几倍。
晏明灼凌空稳稳抓住方枕,随手放回沙发原处:“你眼神很吵。”
他们一投一接,像是在玩商量好的抛接球。
乌琰气笑:“是是是,吵到大少爷你真不好意思。”
晏明灼回应:“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在骂我。”
心里……在骂他?
乌琰没收回眼神,照样盯着晏明灼气死人不偿命的嘴。他握了握手掌,随即放松。
乌琰转过脸,看向夜景一成不变的窗外。
他单膝屈起,手掌随意插.在运动短裤两侧口袋。轻薄的运动衣裤,很好地衬托出极具男性魅力的腰腹身材,固定健身锻炼的痕迹很明显。
乌琰在放空,晏明灼在养神。
谁也不说话,不靠近,时间在沉默对峙中一分一秒地流逝。过了一个小时?还是两个小时?
乌琰起初数着心跳计数,后来数字太大,他开始有一搭没一搭数羊。
打破沉寂的,是晏明灼的忽然起身。
他向乌琰走来。那一瞬,乌琰心跳微微加快。他数错节拍。
“劳烦让让。”晏明灼在乌琰旁边蹲下,查看木质玻璃立柜里存放的物品。
乌琰斜眼瞥去,语调凉凉:“休息好了,大少爷?”
“托你的福,休息得很好。”晏明灼说。
很明显的反讽语气,乌琰却没有回话,继续针锋相对。
玻璃立柜分上下两层。上面空空如也,有摆放过什么东西的痕迹,但东西不见了。下面放着吸汗带与一对拳击手套。
看来住宅里居住着某位拳击运动爱好者。
晏明灼打开玻璃立柜的上层:“我现在要开始调查房间物品,说不定能找出有用线索,别碍事。”
乌琰被吸引过去,也在旁边蹲下:“房间里这么多东西,你偏要先调查我旁边的柜子?”
“我乐意。有问题?”晏明灼仔细摸索玻璃木柜上层内壁,确认是否有暗格或机关。
“没问题。”乌琰凑过去,“你检查出什么了吗?”
木材是极其昂贵的上好黑木,立柜造型沉郁简约,可见房间主人财力富有,审美高级,但疑似洁癖加强迫症,装潢风格要统一到每一处细节。
墙角不搭调的玩偶堆,说明住宅并非单人居住,疑似有孩童存在。
这间房,更像是某间公寓的客厅,被单独出来。如果能通关游戏,也许还会解锁住宅中的其他房间,更进一步验证推测。
这是目前有价值的情报。
这些一眼就能得出的结论,晏明灼倒也没藏着掖着,一边调查屋内场景,一边自说自话推测思路。
他注意到,听完他的话,乌琰变得沉默,无所事事插兜跟在他身后转悠,毫无积极性。
在晏明灼进入房间以前,乌琰就在房间里了。他到底是怎样的存在?
晏明灼找到更多关于住宅主人身份推测的证据。
整齐摆放在抽屉里的听诊器、一摞空白病历本、几封感谢信,落款是x医生……涉及到姓氏等具体信息的地方,被涂抹成黑团,像是被刻意抹掉。信中仍透露出许多线索。
是位医生。单身未婚女性。医术精湛,颇受病人感激,但性情严肃刻板,不好相处。
房间的装潢风格,很符合勾勒出的住宅主人形象。
如果是医生,应当很在意对手部的保养与护理,不会选择可能因受伤而影响医生职业生涯的拳击运动。风险性太大。
拳击手套是另一位同居者的?
但是,手套是成人的尺寸……倏地,晏明灼想起什么,他转身健步冲回立柜前,打开下层玻璃柜。
他拿出其中一只右手手套,用自己的手掌比试过尺寸,犹嫌不够,又把手伸进手套里,五指屈伸,张开合拢,皆行动自如。
成年男性的尺寸。且是个手指修长的男人。
女医生。男性拳击爱好者。疑似喜爱玩偶的孩童,孩童是否存在,暂且存疑。彼此间关系存疑。
房间里没有更多能调查的东西。再继续待在这里,没有任何意义。
发布血字游戏要求的“东西”,看来没有好心到提供食物和水源。晏明灼已经找过一圈,房间里没有任何可供食用的东西。
但晏明灼确认,自己能感受到饱腹与饥饿的区别,体力和精力,也会随着时间而下降。
这不是个好兆头。
尽管第一关写着不限时,实际上,却有隐藏的限制。
——最坏的可能,要开启“厨房”房间,才能找到食物。
他们得抓紧点。
晏明灼脱下手套,拎在手中,站起身,面向始终跟在身旁的乌琰:“我调查完了。”
他伸出右手:“走吧,去下一个房间。”
晏明灼的声音不带多余情感,但相较先前的冰冷排斥,要温和些。调查的顺利进行,令他心情愉快。
然而,面对晏明灼难得的主动示好,打破僵局,乌琰的反应却是激烈地退后一步,避开眼。
“我拒绝。”他说,“我拒绝和你握手。”
第225章 不讲武德
“原来如此。”晏明灼放下手,“这样一来我就明白了。”
他没头没脑的话,让乌琰想要转回视线,却因为先前生硬的拒绝而僵在原地。
乌琰走向沙发。将全景尽览眼底的视野,也能一同将拎着红黑色手套、立在木柜旁的晏明灼纳入其中。
晏明灼的背包,还放在沙发上,黑伞伞柄靠在背包。乌琰在沙发坐下,距离背包隔了一小段距离。
“明白了什么?”他抬眸询问。
“拳套的作用。”晏明灼抛了抛从木柜中唯一能拿出来的东西,看向虚掩的黑色铁门。
事实上,经过方才的调查,晏明灼发现作为入口的黑色铁门能够打开。打开以后,门后还是漆黑过道,场景如常。
因为门是黑色,暂且将晏明灼当前所处的奇异空间,称之为“黑色房间”。
人可以出去。但黑色房间里的物品,连一个玩偶或抱枕都带不出去。
人把物品拿在手里,一旦踏出作为分界线的房门,掌心里的东西就会消失。而一旦返回室内,消失不见的东西又会再度出现。
晏明灼之所以对拳套会格外在意,在于这场“握手游戏”里,它是与“手掌”相关联的物品。
寻常人都不会认为简单的握手存在难度。一触即离,仅仅需要一秒即可解决的事情,因为乌琰的抗拒,而多出变数。
考虑到游戏出于对乌琰的了解,才会设置相应关卡,就变得顺理成章。
“乌琰。”进入黑色房间以来,晏明灼第一次叫出男人的名字,“这个房间,与你有关吧。”
尽管是疑问性的假设,他却采用了肯定的语气。
无论是一见面时,乌琰脱口而出的反驳,还是晏明灼查看时乌琰仅仅跟在他身后的随意,都在佐证着这一猜测。
晏明灼调查房间的物品。乌琰对突然出现在墙壁上的血色文字反应颇大,对属于关卡内容的房间内部却兴致缺缺,说明他对房间里其实很熟悉。
固然,也存在乌琰在晏明灼进入前,就将黑色房间详细调查过一遍的可能性,这样也能解释乌琰最开始的率先提醒,“窗户是假的”。
但考虑到“我不是小偷。这也不是你家。”这一句,晏明灼更倾向乌琰与黑色房间有潜在关联的可能。说话的对象,如果是房间主人,亦或是了解房间存在缘由的人,考虑起来就十分自然。
假设需要通过证实,才能成为事实。
晏明灼选择直接挑明,是因为……
“我不记得了。”乌琰垂眸,回答得十分干脆。
“是吗?”晏明灼声音扬起。
乌琰的回答在他的意料之中。失忆是个很好用的借口。无论是不想说,还是真的不记得,都给解释留下了相当大的容错空间。
记忆存在于人的脑海中,在心理学上,被视为人格的重要组成部分。
对能够主动载入扮演状态的晏明灼而言,设定、改写、操纵一个新的人设,也就意味着在白纸上添加不存在的记忆,并深信其中,骗过自己。(见59章任务奖励结算)
仅存在于晏明灼脑海中的“记忆宫殿”,存放着角色归档的一个个房间,与多重人格症的描述似乎十分相似,却存在本质上的不同——不同人格独立存在,记忆互不相通,但晏明灼所扮演的角色,永远是他本人在主动操纵。
不同的根源,就在于他的来历。
他是一个被创造出来的人工智能。他的核心代码里,同样存放着许多被输入的规则与记忆。
例如,在雾之国度过的前十八年(见第7章魔王与骑士),晏明灼认为这是虚假记忆。
成年后他来到中央王城经历的六年,仍旧历历在目,成年前的经历却一片模糊。(见63章出大问题)
这是因为输入进去的记忆只是设定,难以在细节上做到面面俱到。
是的,就像是在夜之国副本中,“画家”与黑公爵的相遇。
“画家”的种种设定仅落在本子上,脑海中,便只是一条条单薄的规则,一个面目模糊的玩偶。在相遇之后,通过种种奇异遭遇,拥有真实的动人体验,记忆才变得富有厚度。
这些具有重量的记忆,才真正组成晏明灼的过往,也令他从一个旁观的记录者,变为戏中人。
一旦有过真实的情感体验,就能对比出虚假记忆有多么苍白单薄。
恰如“经历”与“体验”的区别。前者是陈述,而后者是体会,前者仅告诉你“是什么”,后者才会切入细节展示“为什么”。
正因如此,晏明灼希冀摆脱被虚假记忆所影响的局面。主动扮演与被迫操纵,终究有所区别。
只有厘清虚假与真实的区别,才能摆脱如玩偶般受人摆布的枷锁——他才能自由地去思考,名为爱的感情,对他而言究竟意味着什么。
对现在的晏明灼而言,他已经无需通过扮演角色,去表现得像一个具有情感的人类。
在笔记本上书写设定,触摸五芒星吊坠,只是作为仪式感的习惯。
此刻,记忆宫殿里,每一扇房门都敞开着,过往记忆就存在里面。只是晏明灼当下不愿去调动,沉浸在回忆里。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比如,通关星之国的副本。
具有仪式感的小习惯,能够提醒晏明灼,不要被虚假记忆所影响。在名为“爱”的枷锁碎裂以后,他应该能做到这一点。
晏明灼也在尽力往这个方向靠拢,甚至不惜表现得更恶劣,更无理取闹。每次抽取的人设要求,都不是什么温和善良的设定,这给予了他极大的发挥空间。
然而事实是,晏明灼对乌琰仍有种熟稔感。无论是对话,还是相处模式,就像是往事重演。
这就是为何他会直接挑明的原因。乌琰表现得实在太过明显。
——他们之前认识。
但晏明灼对此一无所知。大概与雾之国的年少回忆一样,又是被输入的“虚假记忆”。
对乌琰而言,恐怕也是如此。所以,无论乌琰说他不记得这件事,是借口还是有几分真实,晏明灼都不打算继续深究。
晏明灼原本计划如此。乌琰接下来的话,却令他改变主意。
乌琰垂下的眼眸翕动,抬手压住脖颈。晏明灼反问过后的长久沉默,在他看来或许是不悦的征兆。
他改变了说法:“不能说完全不记得。触碰一些物品的时候,会出现类似闪回的泛黄画面……”
“这种零零散散的感觉,让我很困惑。”
“你看到了什么?”晏明灼问。
“一个小男孩。十岁以前,他住在洁癖严重的医生姨妈家,不能出门。”乌琰咕哝道,“我想对他来说,这是段并不愉快的回忆。”
“男孩长什么样?”晏明灼追问。
“像个怪胎——”乌琰举起双手,以示清白,“我并不是对他抱有恶意,而是客观上的——他长得很恐怖。”
乌琰在脸上比划:“他的脸蛋左右都长着水滴一样的黑晶石。你知道恐怖谷效应吗?看起来让人毛骨悚然,脊背触电的感觉。”
“大概在这个位置?”晏明灼抬手点了点自己的脸颊。
他的眼睑下,有两点左右对称的浅淡泪痣。
乌琰认真端详,他评判道:“差不多。但你的泪痣比他的晶石可爱多了。”
他浑不在意地直白夸赞,让晏明灼不知作何反应,干脆当做没听到。
乌琰捕捉到晏明灼片刻躲闪的眸光,呆了一呆,才想起接下来的话:“除去脸上的古怪胎记外,他身板也很瘦弱,像个小外星来客,总之并不讨喜。他的姨妈害怕见到他,很正常。”
“更具体的相貌呢?”晏明灼对乌琰的措辞微微皱眉,“比如头发颜色?眼睛颜色?”
乌琰原本想浑水摸鱼避开关键,晏明灼直接点中,他不得不交代清楚:“黑色头发,金色眼睛。”
晏明灼:“像你一样?”
“不。”
乌琰随即反驳,“……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金色也有很多种。我是暗金色,而那个男孩,他是灿金色,黄金一样的灿金色。”
“金色眼眸并不常见。”晏明灼说。
乌琰反唇相讥:“你的联想毫无道理,改变瞳色有许多手段。更何况,我与那个怪胎毫无相似之处,无论是身材,还是脸。”
“别用怪胎喊他。”晏明灼摇摇头,“他应该有自己的名字。如果不知道,就叫他男孩好了。”
乌琰脸色一僵,默认了晏明灼的提议。
晏明灼对待乌琰毫不示弱,言辞犀利,对待一个仅出现在乌琰讲述中的男孩却颇为温柔,这令他莫名失落。
女医生和喜爱玩偶的孩童,都在乌琰的讲述中出现了。他们的关系业已明确。剩下的便是拳击手套的拥有者……
在黑白灰三色的空间里,红黑色的手套,与色彩缤纷的玩偶,都像是异常闯入的入侵者。
晏明灼心念一动,走近乌琰,把拎在手上的拳击手套递给他:“你没有拿起过手套吧。试一试,能看到什么?”
乌琰抓住手套的手指部位,接过手套,戴在右手,习惯性攥拳。
他眼神虚虚停滞一会儿,随即道:“他……男孩有了新的爱好,他试图通过拳击运动发泄不满与压力。”
乌琰出神的时候,晏明灼已经将另一只手套戴在左手上。
他用右手轻轻掰开乌琰蜷起的手指,左手则握住乌琰带了手套的手掌。乌琰一回神,右手下意识收拢——
仅仅一瞬,晏明灼已经挣脱如铁钳般强而有力的手掌。
他脱下手套,甩了甩被捏到发红的左手。
乌琰一瞬间展现出的力量,令人为之咋舌。而这还仅仅是他随意之举。所谓钢铁身躯与超级力量,恐怕也不过如此。
事实上,在玩“抛接球”的时候,晏明灼就意识到乌琰的武力值,远超他的想象。
意识到险些伤到晏明灼,乌琰倏地从沙发上跳起,他要靠近,又期期艾艾留在原地,看起来笨手笨脚。
“咔哒。”
一声脆响,把他们视线不约而同引向声源。
“门开了。”晏明灼止住乌琰多余的道歉,他把另一只脱下的手套也扔给乌琰,拿起背包与伞,向入口处的黑色铁门走去。
“门外应该出现了新的变化。走吧,去下一个关卡。”
第226章 犹豫只会败北
再次打开门,仍是漆黑的走道。
“我走前面。”乌琰拦住晏明灼。
“随你。”晏明灼做出请便的手势,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乌琰出于虚假记忆的影响,亦或是方才的歉意残留,才做出保护者的姿态,这与晏明灼无关。
晏明灼的能力还在,背包里所携带的道具和物资也能随时取用。说到底,他并非必须依靠同伴才能生存的弱者。一路走来,他对自身所具有的力量,已经掌控得愈来愈熟练。
如果晏明灼放弃遵守规则,动用“神之视角”开始解析存在于时空缝隙中的空间,能否直接通关破开副本,结果还真不好说。
毕竟在雾之国副本,他就是如此做的。只是那时他还不太能掌握属于“神的力量”,身怀巨宝,却不懂如何开发利用,全凭本能。
随后,二维与三维之间的转变,血肉与灵魂转化的奥义,创造与毁灭诞生的奇迹……见识过不同国度带来的风景,晏明灼愈发意识到,“俯瞰”意味着怎样的视角。
难怪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玩家,会产生油然而生的傲慢。
甚至很难指责他们的傲慢。人类无论如何俯身,都难以与蚂蚁的视角平视。因为在蚂蚁的视野中,不存在“高度”这一概念。
像叶子甜甜、飞霜这样的玩家终究是少数。就算是她们,也不可能做到完全的感同身受。
只要玩家可以“下线”,而原住民只能接受天外来客的到来,就不会存在真正的平等,以及相互理解。
晏明灼作为游历过六国的旅者,更能理解玩家们的心态。
对他而言,六国终究只是暂时停留的车站。他在副本中了解六国迥异的风土人情,与不同的人产生互动,拥有情感联结,破解阴谋,而后离去。
他并不曾真正融入某个国度。因为他知晓,还有下一站在等着他。
即使他想停下都不可能。那是“宿命”。
晏明灼真正所渴求的东西,或许只是一个真相。一个关于为何他是“特殊”的真相,一个宿命为何存在的真相。
告别总意味着伤感。伤感会带来孤独。
要驱散这股无人理解的孤独,或许要站到完全体的魔王面前才行。
能够一句话破除禁锢在他核心代码中枷锁的家伙,应该也能解答他更多困惑吧?
怀揣着这样的动力,晏明灼才来到星之国。
起初在与他相关的异度空间中见到乌琰,晏明灼并不算太意外。毕竟是注定与魔王纠缠的宿命嘛。随后的相处与试探,令他对乌琰有些失望,失望滋生出愤怒。
并非对乌琰本身存在不满。晏明灼几乎在瞬间就能确认,乌琰是他所熟悉的那个人。
但他想要见的,想要质问的,不是受虚假记忆所影响的乌琰,而是每每副本即将消散之时,才会留下只言片语的“魔王”。
名为“爱”的枷锁消失以后,这是第一次,晏明灼能够摆脱魔魅般的吸引力,而非沉浸在又一段宿命般的恋情中。
对乌琰来说,或许有些不公平。
明明是两个人都会受到影响、相互吸引的关系,一方却从物理意义上斩断了这种唯心的羁绊,并视为枷锁。
即使主动放晏明灼自由的人,自顾自做出这种意味不明举动的人,就是他自己。
有没有相关记忆,是否知晓其中缘由,还是存在差别的。
算是迁怒的愤怒之余,晏明灼对一无所知的乌琰又多出几分怜悯。和以前的他一样,乌琰还挣扎在“被对方所吸引”与“思考为何会产生吸引”的困惑之间。
在默认“他们曾经相识”的乌琰看来,晏明灼才是忘掉过去的人。
他故意与晏明灼斗嘴,互不相让地刻意挑衅,某些时刻,却又在肢体语言展露出下意识的亲近与熟稔,像极了心思别扭的青春期小鬼。
当面上演的既视感,令晏明灼难以再继续玩弄“傲娇少爷出言不逊”的把戏,多少恢复常态。
他并不太想给乌琰留下相同的印象。虽然现在单方面宣布休战,或许已经无力回天。
“前方有扇门。”乌琰提着手电筒,在光芒照亮的方位前停下,“和刚才的房间一模一样的黑色铁门。”
“哦?黑色房间2号。”
晏明灼发现最初的破败木门已经失去踪迹。连接黑色房间与黑色房间2号的是同一段走廊。
可以想象的是,当他们从2号房间出来前往3号,说不定又会回到黑色房间的位置。只是那时门后的景象已经发生变化。
鬼宅中的无尽回廊么……
晏明灼跟随拧开房门的乌琰,走进又一扇黑色铁门。
如果说1号房间是客厅,那么2号房间用琴房来指代则更合适。
第一时间映入晏明灼与乌琰眼帘的,是一架占据正中央位置的巨型漆黑乐器——保养得完美无瑕的大三角钢琴。
相较色彩单一的1号房间,2号房间多出如铁锈红、烟熏棕、皮革蓝等基调色彩,但仍偏向暗沉。吊顶水晶灯倾倒如月光芒,洒在漆黑钢琴,琴身折射出温润的灯影。
琴房十分宽敞,相较之下,内里物件少得可疑。
除去摆在中央的钢琴,就只有靠墙一排玻璃立柜,以及墙角堆起的玩偶,吸引住晏明灼的注意力。
晏明灼走近立柜。立柜制式与1号房间的一样,里面却多出不少金灿灿的奖牌、奖杯、奖状。无一例外,写有名字的地方被刻意抹去。
晏明灼在观察立柜里面所摆放的物品,乌琰站在他身旁看了一会,打了个哈欠。
他百无聊赖地走到钢琴旁,手指按下几个琴键。
“DO——RE、MI、FA——”
忽然奏响的音符,吓了晏明灼一跳。他看向站在钢琴前,单手随意拨弄黑白琴键的乌琰:“你看到了什么?”
乌琰不太乐意晏明灼仅仅追问他看见的画面,泄愤般重重按下琴键:“很显然,那个怪胎——好吧,那个男孩在弹钢琴。”
“他长大了,是吧?”晏明灼注视着按在琴键上的手指。
这种时候,乌琰的力度倒是控制得很好,就算泄愤也没损坏钢琴丝毫。一点都瞧不出戴着拳击手套,浅浅握个手,都能把人险些攥骨折的失控。
被晏明灼的目光扫过,乌琰指尖蜷了蜷,松开可怜的琴键。他问:“你怎么知道?”
“你说过,十岁以前,那个男孩住在具有洁癖的医生姨妈家。”晏明灼解释道,“这个房间的装潢风格与之前的房间有相似,偏向简约效率,但多出了关键的东西,因此这不是医生家。”
乌琰好奇:“多出了什么?”
“色彩。黑白灰以外的色彩。”晏明灼说。
“靠墙的立柜,和上一个房间里的一模一样,只在数量上要多出不少。我认为这暗示着时间的流逝。”晏明灼敲了敲关闭的玻璃门,“1号房间里,立柜上方是空着的,我想原本摆放的就是奖杯之类的东西。”
“但因为金灿灿的颜色,它们在那个单调的房间里被抹除掉了。它们是本不该出现在十岁以前时间段的东西。”
“等会。如果是因为色彩,墙角的玩偶与手套都是格格不入的物品,为什么它们没有被抹掉?”乌琰提出质疑。
“玩偶,我还不太明白为什么。但是它们在两个房间都出现了,因此可以暂时在对比中去除。手套有很明显不能抹掉的理由。”晏明灼凉凉地抬起手,“防止握手游戏时,我被你捏骨折。”
骨折当然是夸张的说辞。晏明灼没有那么脆弱。而且他会躲。
但乌琰信了——他竟然信了。
他声音里透出愧疚:“抱歉,所以我才会拒绝……”
晏明灼打断他不必要的碎碎念:“这不是重点。恰恰是手套的存在,印证了我的另一个猜测。”
乌琰很配合地回应:“什么?”除去某些不肯低头的别扭心思,他其实很乐意满足晏明灼偶尔爆发的倾诉欲。
“无论是1号房间,还是2号房间,房间里的物品时空是混乱的。”晏明灼指向乌琰随手摆在钢琴上方的黑红色手套,“证据就是凝结着男孩记忆的手套,成年男性才能戴上。”
“这是男孩成年后才拥有的物品。但它出现在了男孩十岁以前居住的地方。因此才会显得格格不入。”
“我好像明白你的意思了。”乌琰与晏明灼对视,确认自己的想法,“多出来的物品……要物归原位,是吧?”
晏明灼走到门口,打开黑色铁门,举起手电筒照向不远处的走廊尽头:“正是如此。你看,我们才走出来的1号房间门开着,里面的场景与我们走出来的时候别无二致。”
“走廊两端,房间同时存在的意义,正是游戏给予我们的暗示。有些房间,多了些什么。有些房间,少了些什么。”
乌琰被晏明灼的推理说得心服口服。
他拿起扔在钢琴上的手套,来到晏明灼身旁:“把手套放进这个唯一空着的立柜下方,会发生什么事?真有意思。”
晏明灼俯身打开玻璃柜门:“我猜会开启第二关游戏。按理来说,第一关结束后紧接着就是第二关,但我们进入房间这么久,却没再出现血字提示。”
“也就是说,我们很可能没达到开启新房间游戏的前置要求。”
乌琰嘟哝着:“我想起来了。第一关的血字,是在你进来以后才突然出现的。”
晏明灼轻笑一声:“是啊。握手游戏的最低要求,当然需要2人。凑齐前提条件,才能开启关卡。”
乌琰把手套放进黑檀木的玻璃立柜。
晏明灼按照记忆,将手套的位置调整成上一个房间里没拿出来的样子——亏得他记忆力足够强,近乎扫描仪般变态,才能做到这一点。
关上玻璃柜门的一刹那,钢琴的沉重奏鸣声,响彻整个房间!
晏明灼刚想转头,乌琰轻轻扯住他的衣袖,示意他看前方:“——血字!”
血一般扭曲的字体,在干净透亮的玻璃门流下:
【友情游戏第二关:钢琴大乱斗】
【游戏者:不限】
【要求:弹奏房间内的钢琴,战胜玩偶。】
【时间:三支曲目。】
【成功后,将开启通往下一个房间的门。】
一眼瞥过血字提示,晏明灼转身,面向坐在琴凳上的——红白蘑菇?
原本乖乖待在墙角玩偶堆里的某个蘑菇玩偶,长出长手长脚,咧开渗人的线条笑脸:“嗨~你们好~”
乌琰沉默片刻,低声问晏明灼:“你会弹钢琴吗?”
“不会。”晏明灼坦然承认。
他的确会很多技能。但并非无所不能。至少他的知识里,不包括这一项。
“我知道了。”乌琰松开晏明灼的衣袖,直接低头一个迅猛滑步冲锋,“总而言之——”
“先把钢琴抢到手再说!”
第227章 格斗派音游
乌琰凌空跃起的身姿,如一只彪悍黑豹扑向猎物。
面对气势汹汹砸来的拳头,蘑菇玩偶瞬间后跳脱离琴凳,它细长的脚才点地,就被预判到位的扫堂腿踢中脚踝,绊了个趔趄。
“哎哟!”
蘑菇玩偶以毫不符合物理规律的姿势踮脚后仰,幅度超越90°直角,折腰避开变掌为爪擒拿向脖颈的手。
见状,乌琰直接五指合拢,握拳下砸!
蘑菇玩偶往斜向平行晃悠,躲开拳头。它除去米白身躯与红白斑点的脑袋占地较大,手脚如线条般细长。
乌琰越是往前逼,它越是折腰后退,左摇右晃,两条长脚如章鱼般灵活
嗵!——
嗵!嗵!嗵!
乌琰的攻击与它晃悠的手脚连连失之交臂,砸在深棕色的木地板,地上多出一个又一个碎裂的坑。
“犯规!犯规!”蘑菇玩偶气得大叫,“这是高雅的音乐比赛!不是你们凭空撒野的角斗场!”
“废话少说。”抓住蘑菇玩偶叫出声的片刻松懈,乌琰终于抓住米白柱身,露出笑,“抓住你了,比泥鳅还滑不丢手的怪物!”
“不是怪物!是蘑菇!你这个暴力狂!”被甩向地板的红白玩偶发出惊恐尖叫。在它看来,乌琰的笑容无异于狞笑。
乌琰挥拳的举动停顿片刻。也许他心中在顾虑身后晏明灼的看法。原本应该落在蘑菇线条笑脸上的拳头,落点稍微变化。
他一拳砸穿蘑菇玩偶脑袋旁边的木地板。
——咔嚓!
确定听见蘑菇惊骇的抽气声,乌琰才缓缓松开捏紧的拳头,从裂纹状向四周蔓延的蜘蛛网中央抽回手。
“老实点。下一拳,就不会落到你脑袋上。”乌琰蹲在地上,抓住红白斑点的蘑菇脑袋,威胁蘑菇玩偶。
这画面,老实说有点童趣,又十分惊悚。
“不允许靠犯规通过游戏!”被强劲力量掼在坑坑洼洼的地板上,蘑菇玩偶还在企图挣扎,填充棉花的身体如同一条弹跳的鱼,啪嗒啪嗒跳动,“混账暴力狂!”
乌琰倏地冷下脸,一拳砸在蘑菇脸上。软绵绵的打击感,还比不上捶打硬邦邦的沙包。
然而蘑菇玩偶已经发出痛呼。真怪,它连神经系统都没有,为什么能感受到痛感?
晏明灼走到乌琰旁边,好奇地观察蘑菇玩偶:“如果用剪刀剪开布料会怎样?像人类流血一样,从伤口不停爆出棉花?”
“请不要说出如此可怕的话!”蘑菇玩偶猛地一缩,吓出敬辞。
若非乌琰眼疾手快摁住它,险些被它紧急关头迸发出的求生欲弄出个金蝉脱壳。
“先绑起来。”晏明灼示意乌琰控制住蘑菇玩偶,他取出一卷登山用的粗壮麻绳,把蘑菇五花大绑。
眼见蘑菇玩偶被绑成一只受缚的螃蟹,难以再蹦跶,乌琰松开手掌,看向晏明灼:“麻绳?”
晏明灼耸耸肩:“我背包里带的。”
乌琰回头狐疑地望了眼体积不大的背包,没再多问。
晏明灼蹲在蘑菇玩偶面前,要求道:“再重复一遍,第二关游戏的要求。”
蘑菇嚷嚷犯规,最终还是在乌琰富有威慑的盯视之中败下阵来。它并不想再吃一记坚硬的大嘴巴子。
“弹奏房间内的钢琴,战胜我。”它嘟囔抱怨不停,“字面意义看谁都能理解。你们不认识字吗?”
“正是如此。”
“什么?”
“谁都能理解的字面意义。”晏明灼举起一根手指,两根手指,“第一个条件,弹奏钢琴。第二个条件,战胜你。”
蘑菇玩偶脑子迷糊:“是啊,在音乐造诣上胜过我,得到我的承认,开启下一关,有什么问题?”
“胜过你,得到你的承认。也就是说,你既是比赛的参赛选手,又是裁判。”晏明灼,“这并非一场公平的游戏。是你把规则理解错了。”
“我理解错了?”蘑菇玩偶发出怪笑,显然不屑一顾。
“比如说,如果你不肯承认自己输给我们怎么办?”晏明灼,“文无第一。在音乐艺术的领域,倘若有第三方能够客观评判,倒还算有一个标准。你觉得你评判自己的音乐,能够保证公平?”
蘑菇玩偶转了转眼睛,信誓旦旦:“当然可以!难道你们没有自信?足足有三支曲目的时间!”
晏明灼并不中它拙劣的激将法:“文无第一接下来还有半句,武无第二。音乐还能互有高低,但武力比拼,只要没限制点到为止,一定能够决出胜负。”
“我们弹奏钢琴。”晏明灼屈起手指,紧接着,又屈起第二根,“并用武力使你无法反抗。音乐,武斗,完美地达成了游戏要求,不算犯规。”
“胡说八道!”蘑菇玩偶忽然暴怒,“混账!混账!你们不能这样对待蘑菇!”
“是不是犯规,试一试便见分晓。”说完,晏明灼起身回到钢琴旁,随手敲下几个琴键。不成曲调的音符突兀徘徊在房间里。
蘑菇玩偶先是沉默,见钢琴与房间毫无反应,它舒口气,哈哈大笑:“什么都没发生!你错了!”
“不。接下来,好戏才正式开始。”晏明灼说,“你的反应,印证了我的猜测。你太慌乱了。”
“慌乱源自于害怕情形失控。你并非游戏规则的制定者,同样也受规则所束缚,所以你才会不确定,我的做法究竟是否属于犯规。”
蘑菇玩偶一瞬间的动摇,被晏明灼捕捉到。
它知晓自己失去先机,已然陷入被动,干脆死犟到底:“随你怎么说!我算是看出来,你们根本无法领略音乐的美妙——是不会弹钢琴,也不记得任何曲目音谱,所以才纠缠不休。”
蘑菇玩偶冷笑:“我绝不会屈服你们施与的暴力!”
“你们要弹琴就弹好了。三次机会,我看接下来你们能自创出什么曲子。钢琴可不会随便承认庸碌之徒!”
三支曲目。这也是个很有意思的设定。
如果是直接写三次机会,那么随便奏响钢琴,说不定也能钻规则的空子。现在既然写明,那么一定要弹出一支完整的曲子才行。
蘑菇玩偶的话,的确一针见血戳中他们痛处。
如果花费大量时间,晏明灼说不定也能编出不错的曲子。他虽然不懂弹奏钢琴,基本的乐理知识尚可。按照穷举的方式大量排列组合,总能创造出水平上佳的旋律。
倒不如说,穷举检索法,更符合他身为人工智能的身份。
但那样就太久了。而且杂音与成曲之间如何判别,需要具有音乐鉴赏能力。
晏明灼在过往的经历中,倒是记过一些曲调,例如他曾在雨之国唱过的《安魂曲》,又例如他在猫头鹰酒馆中听过的异国小调。将其改编成钢琴曲谱,这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做到的事情。
因此,晏明灼决定走捷径。
“乌琰。”晏明灼勾了勾唇角,“我有个好主意,你听不听?”
第228章 月光奏鸣曲
按照晏明灼的指示,乌琰在钢琴边的琴凳坐下。
他好奇地观望着晏明灼的行动。
晏明灼的背包里似乎存放了许多物品。能看出他寻找东西时多花费了一些时间。
“找到了。”晏明灼从背包里取出一个白色医疗箱。
在乌琰不知所措地注视中,晏明灼拎起医疗箱来到他面前,要乌琰伸出手。
他严厉的口吻,令乌琰下意识遵从吩咐,抬起双臂。
修长的手指骨节处泛出血渍,沿纹路四散渗入肌理。即使力量卓著,血肉之躯与砖石碰撞,免不了损兵折将。
“小伤而已,无碍。”乌琰不自在地蜷了蜷指尖,想要收回手,“先谈谈你想到的主意。”
“不需要处理伤口,你可以放下手。”晏明灼淡淡道。
举起的双臂一动不动。乌琰偷窥晏明灼的脸色,明智地选择闭嘴。在某些关键时刻,他的直觉让他选择遵从求生欲。
晏明灼托起乌琰肤色略深的手掌,用小镊子夹出嵌进伤口的碎石细沙,棉签涂抹消毒用的酒精。把伤口清理干净后,他从医疗箱里拿出一瓶喷雾。按下喷嘴,清凉的水雾落在伤口,迅速凝结成膜。
与冷淡的口吻相比,他处理伤口的动作细致而温柔。
乌琰原本一直强忍着抽回手的冲动。为了转移注意力,他盯着晏明灼垂眸时落下的睫毛,开始数有几根。
数着数着,越来越数不清楚。
回过神,乌琰已经和晏明灼正面对上视线。靠得好近。他心惊肉跳,飞速移开视线。胸腔里传来的呼吸声,只有他能听到的震耳欲聋。
“很乖。”依旧冷冷清清的声音。
乌琰呼吸一窒:“我不是小孩。”
“我只是觉得,你好像很期待我夸你。”
“……”
晏明灼没再继续同一个话题。他把喷雾瓶放进医疗箱:“试一试,能正常屈指吗?”
乌琰获救般松口气。他张开五指,反复做屈伸,相当自如。伤口就像从未出现过。
他心念一动,翻转手掌,方才似乎有转瞬即逝的刺痛感。但手掌没有任何异状。
“感觉很好。”乌琰实话实话。
晏明灼坐在乌琰旁边。他把搁置在琴凳的医疗箱放下,示意乌琰踩住踏板:“开始吧。”
“什么?”
“弹奏。”
“……我不会。”
“不需要曲谱。只需要复刻就好。”晏明灼说,“复刻你所看见的画面,按下的琴键。你说过,触碰到钢琴时,看见那个男孩在弹一支曲子。”
“我知道你能做到。”他补充道。
一支曲子。一支美妙的古典乐。悠扬,轻盈,朦胧。
月光般的音符从跃动的指尖倾泻而出。乌琰弹奏时是沉默的,他按键的力度却恰到好处。对钢琴一无所知之徒,决然无法做到如此娴熟地操纵这架黑白精灵。
一曲毕。房门并没有传出咔哒的开锁声。游戏尚未结束。
“我说过,不行的。”乌琰松开手,如释重负地喘口气。
不行吗?
晏明灼回头观察蘑菇玩偶的神色。说实话,很难从简笔画线条构成的抽象五官精准捕捉到神色变幻。它的沉默,已经是最好的回答。
“再来一次。”
乌琰不认为再重复一遍,就能达成关卡要求。但他也没有反驳晏明灼。
一模一样的曲目再度上演,舞台简陋,听众寥落。乌琰沉默的侧脸伴随专注弹奏而注入别样力量。他的确是个长相极英俊的男人。即使装作粗俗,也难掩受过良好教育的本质。
晏明灼能感受到乌琰在掩饰着什么。
心怀秘密的人,与真正的坦荡者,只要稍微走近就能辨别。
要探究他人隐藏的秘密,免不了更加深入的接触,乃至交心。晏明灼一度想要避开这点。他倦怠进行重复的流程。
令他犹豫的,是乌琰所看见的“男孩”。
晏明灼想起来了。他不是第一次遇到那个男孩。黑发金瞳的男孩曾经生气地攥住他衣袖,喊他阿灼,叫他不要忘记他。
他曾走进过黑白色的房间,与男孩交谈。男孩说他害怕姨妈的到来,说他想要出去但被禁止出门,他炫耀自己拥有许多玩具,最后又恹恹地低头,说玩腻了。
如男孩所“预言”的一样。梦醒来,晏明灼忘掉了一切。(见57章又一个怪梦)
这与副本中的那些记忆不同。因为晏明灼不止一次做过类似的梦,连续而流动的诡谲梦境。仿佛存在无形力量,在阻止他在清醒时记住这些片段。
他这次能够想起来,也许是因为进入与记忆相关的异度空间。又或许,是因为晏明灼对自身力量的控制提高到一定程度。
乌琰就是那个攥住他衣袖,害怕孤独躲在墙角,却又硬撑着不肯低头的男孩吗?
有很多地方,似乎在暗示这一点。但晏明灼不敢轻信。
说不定是个针对他记忆而设下的陷阱。没头没尾的梦境,与虚假记忆,倒是很符合调性。
纵然如此,晏明灼依旧免不了探究男孩身份的诱惑。他希望能亲眼见一见乌琰所看见的男孩,是否与他记忆中残留的感觉相同。
给乌琰治疗伤口的时候,晏明灼借托住乌琰手掌的机会,动用了【穿针引线】的技能。他已经很久没使用过勾出心灵之力所具现化的丝线,读取他人记忆的能力。
乌琰看见的画面里,面目模糊的少年坐在钢琴前,静静弹奏着,如同一位优雅高贵的王子。
他金色的瞳仁里漾出欣然笑意。那笑意朝着左边。
左边没人。琴凳空出一半。少年规规矩矩坐在另一半。中间有条无形的分割线。
曲谱在面前摊开,顶端标题写着古典名曲的曲目,《月光》。
改编版的《月光》。这是一支需要四手联弹的双人曲。
乌琰隐瞒了这一点。他弹奏的不完整曲目,当然得不到游戏关卡的认可。无论重复多少次,都是一样的结果。
乌琰到底想做什么?
晏明灼毫不掩饰地端详着坐在右手边的乌琰。最开始弹奏时,本该作为听众的晏明灼占据一半的琴凳,已经是极其违反常理的行为。乌琰没有提出异议。更加耐人寻味。
音乐还在继续。曲调逐渐变得高昂,因过于尖锐,而显得有些刺耳。
终于快要接近尾声。乌琰不自觉看向晏明灼。
“再来一次。”晏明灼说。
于是音乐没有停歇,一路浩荡而下。
第三次的月光奏鸣曲开头,加入了另一个相处融洽的声部。高声部与低声部错综复杂地纠葛在一起,把音乐托举上堪称美妙的境界。
他们毫无事先沟通的配合是如此默契。即使完全不懂音乐的人来听,也能仅凭耳朵的本能,欣赏激昂而幽邃的合奏转音。
晏明灼说自己不会弹钢琴,是真的不会。但论及复刻的本事,恐怕没有人能比他做得更精细。他是一个天才的模仿者,从很久以前就是。
晏明灼全身心地沉浸在对曲谱的复刻中,他没有再侧脸去观察乌琰的神情。
这一刻,乌琰的眼睛里会体现出什么,他不得而知。有些秘密,就算两人都心知肚明,只要那层窗户纸还没捅破,就会是混沌的盲盒,谁也不能确保从中开出的结果与设想是否完全相同。
音乐结束了。
仍然没有传来开锁声。
晏明灼没再执着地要求乌琰再来一次,而是俯身敲开医疗箱的卡扣,从里摸出一柄银色的手术刀。
他拿起刀,步履平稳地走向被五花大绑的蘑菇玩偶。
一步。两步。三步。泛着锋锐光芒的银刀贴上蘑菇玩偶红伞之前,蘑菇玩偶已经吓得大叫:“我输了!我输了!”
咔哒——
紧闭的黑色铁门出现一丝缝隙。蘑菇玩偶陡然消失。原地只留下几圈松垮绑结的麻绳。
“你……”乌琰背对着晏明灼,声音听起来欲言又止。
他应该是想质问晏明灼为何会知晓曲谱吧。但他也难以解释为什么会弹钢琴。因此问话才挑起话头,又被咽下去。
“我不会弹琴。”晏明灼也背对乌琰,声音平缓地解释,“我在模仿你。”
配合完美的四手联弹,不是一加一等于二的简单复制。但只需要一个能敷衍过去的表面解释,就能避开两人都暂时不愿深入的话题。
乌琰顺势略过方才不自然的话头,与晏明灼说笑几句。他问晏明灼怎么猜到蘑菇玩偶不会老实认输。
“ 关卡名称已经给了提示,相较音乐比赛,钢琴大乱斗更像是格斗比赛的名称。”晏明灼走回琴凳旁,把医疗箱收进背包里。
“如果单纯地弹奏曲目。不管我们弹奏什么曲子,处于何等水平,它都会否决,绝不会轻易认输。这就是游戏设下的陷阱。”
“原来如此。”
几句交谈间,氛围恢复寻常。他们起身走向微启的黑色铁门。
门外果然还是原先的过道,过道尽头,连接着原本1号房间的位置。
不,不能再叫1号房间。原本被相同黑色铁门所占据的地方,出现了一扇白色的门。
铁门的颜色变了。
就算是乌琰也能看出明显的变化。他问晏明灼对门颜色的改变是否有思绪。晏明灼说让乌琰自己想,光听一个人的思路容易陷入误导。
“说不定和头发颜色有关。”乌琰信口胡扯,开玩笑道,“你看,我是黑发,你是少年白。”
“你才少年白。我是银发。”晏明灼无语。他后悔问乌琰这个问题。
晏明灼加快脚步向新出现的白色房间走去:“总之先看一遍房间里面。”
乌琰没有回答晏明灼的话。微敞的白色铁门前,晏明灼倏地停下脚步,转头看向身后。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笼罩住走道。乌琰的身影消失在黑暗里。
第229章 自由决定
“乌琰,别开玩笑了。”晏明灼侧身而立,向黑暗张望。
方才走过来时,走廊有这么黑吗?手电筒的光线都无法破开眼前浓重的暗。
晏明灼往来路的方向走出几步,忽然听见声音从背后传来。
“吓到你了吧!”乌琰中气十足的嘲弄声,在寂静的黑暗里格外明显,“没想到晏少还是个怕黑的胆小鬼。”
握住电筒柄的手腕紧了紧,脉搏传来过电般的战栗感,耳边血液奔流,隆隆作响。
好半晌,晏明灼才答话:“你什么时候绕到我背后去的?”
晏明灼指的背后,就是方才通往白门的前方。
这次出门,乌琰还要走在最前面,却被晏明灼拒绝。他说一人一次才公平。乌琰已经很习惯听从晏明灼安排,对此没有坚持。
因走道并不宽敞,他们一前一后地行进着。彼此间隔了有一段距离,但并不算遥远。
“趁你刚才转身时,从你背后绕过来的。”乌琰答得很干脆,“我就是想和你开个玩笑,不会真的被吓到了吧?”
“自然没有。”
晏明灼刚才的停顿,被当做嘴硬。他没有为自己辩驳。
乌琰似乎也意识到晏明灼在生气,他耷拉眉眼跟在晏明灼身后,等晏明灼走进白门,才跟着进去,顺手把门反锁。
白色房间里是间书房。
四面都是依靠墙壁而建立的沉木色书柜,约两人高,摆满书籍。书柜旁支开可收缩的梯子,方便取阅书本。
晏明灼随手取下一本。封面书名是《强人工智能进化需要突破的依赖路径》,翻开内页,每一页都是空白。
在高远而宽阔的白色房间里,四面靠墙的书柜是唯一触手可及的线索。
2号黑色房间里没有能带出来的物品。书柜也不存在空闲位置。每一排都满满当当。
触发这一关游戏的前置条件是什么?他们还没有达成,所以血字才没出现吗?
晏明灼沉思地在书柜前踱步,时不时从书柜上随机抽出一本书,翻翻看是空白内页,又放回原位。
“你在想什么?”乌琰凑近晏明灼,兴致勃勃。
独自思考没有得出结论。房间里缺乏变化,弥漫着书籍所带来的老旧沉重感。密密麻麻的书籍,一眼望去叫人眩目。
晏明灼没有拒绝乌琰的搭话,他抬眸瞥过两人快要挨上的手臂,不着痕迹退后些许:“我在想,血字为什么还没出现。”
“的确,这个房间太无聊了。”乌琰搔搔脑袋,忽然提议道,“我觉得不是每本书都是空白,只是还没找到正确的那一本。比一比谁先找到怎么样?”
“你为什么觉得血字一定在书里?”
“直觉。”乌琰咧开嘴,露出有点傻乎乎的笑。他随即满不在乎地耸耸肩:“好吧,我知道你不会信。”
“不,来比一比吧。待着不动也是消磨时间,不如用来排除错误选项。”晏明灼说,“可惜只有一架梯子。”
“有两架。”
乌琰从角落里拖出一模一样的收缩型梯子:“之前就摆在这,或许你没注意。”
是吗?他没注意?的确,晏明灼也有可能犯错。
晏明灼没在细枝末节多做纠缠。既然比试的条件已经达成,那就开始。
他没想过会输给乌琰。或者说,他仅仅只有过一瞬即逝的念头,随即就被挥出脑海。
需要靠排除法在数以千计的浩瀚书海里寻找唯一一本正确答案的方法,实在太傻。怎么会有游戏出这种题。直到乌琰三步并作两步跳下梯子,拿着本书冲到他面前时,晏明灼仍旧这么想。
乌琰没有主动解开谜底,而是让晏明灼自己打开看看。晏明灼狐疑地望了他一眼,低头翻开书本。
第一页依然是空白。
晏明灼翻书的手掌顿了顿,翻到下一页。略显模糊的血字映入两人眼帘。
【友情游戏第三关:自由决定】
【游戏者:2人】
【要求:请自行斟酌。】
【时间:不限】
【成功后,将开启通往下一个房间的门。】
奇诡的流动字体,很难轻易复刻,更别提是在条件受限的异度空间内。但第三关的游戏要求实在太奇怪。
愈是复杂的规则,愈有可能从中推测出出题者的用意,从而找到可供利用的文字陷阱。相反的极端就是过于自由。
就像是杀人案中存在强烈动机的案件好破,无非仇杀、情杀、谋财害命几项,而无条件随机杀人却往往可能成为长期未结案件一样。
随机性太强,意味着缺乏可供推测的依据。
“自由决定。”乌琰说,“看起来很简单嘛。说到2人相处最简单的游戏,就能想到猜拳。”
乌琰笑着问:“一盘定胜负。我们事先串通,你故意输给我怎么样?”
“为什么不是你故意输给我?”晏明灼挑眉。
“我不想输。”
“我也不想。”
“好吧。看来只能交给运气。”乌琰大大地叹口气,“我猜拳玩得很烂。”
“我也是。”晏明灼微笑。
两人不约而同把手背在身后,而后喊出锤子、剪刀、布——
两把剪刀举在半空中。平局。
“你看,我就说应该提前串通。”乌琰嘟哝道,“既然是自由决定,作弊行为也可以被容纳进考虑里。”
“你为什么会出剪刀?”晏明灼问。
“随便出的。”乌琰懊悔,“早知道就该出石头了。”
“是吗,看来我们心有灵犀。”晏明灼垂眸。
猜拳尽管是个运气游戏,但人与人之间的游戏,少不了综合心理要素,参与博弈。因此猜拳也有秘诀。
比如男人出石头的几率高,而女人出布的几率高,剪刀出现的几率最小。新手往往喜欢以石头开局,因此出布的人容易拿下开门红。
又比如,第一盘出剪刀的人相对较少。老手对上菜鸟惯常出布,对上比菜鸟高一等级的才会选择出剪刀。
第一盘的平局只是运气吗?晏明灼不这样认为。
乌琰在很认真地参与其中,比他展现出来的懒散语调要认真得多。
第二局的结果并不令晏明灼感到意外,又是一场平局。两个人都选择出布。
猜拳的秘诀里,有一条是根据对手上局的姿势出拳。没有计划时,人们有比较高的概率乐于击败自己上局的手势。
因此上一局出剪刀的对手,这一局很可能出石头。要击败对手,选择出布成功的概率比较高。
再加上连续两盘出相同手势的概率较低,石头又是概率最高的出拳选项,选择布是最稳妥的选择,基本能稳个平局。除非对手不走寻常路,第二盘冒险又出剪刀。
连续两盘平局,令巧合的可能性再度降低。唯一可供疑虑的是,晏明灼和乌琰的思路竟然重合到如此地步。
第三盘,布。平局。
第四盘,石头。平局。
第五盘,剪刀……依旧是平局。
事情越来越古怪。晏明灼就像是在和镜像的自己对战。和镜子里的人猜拳要是赢了,才是灵异事件。
到后来晏明灼选择闭上眼睛,彻底摒弃人为造成的心理因素影响,把输赢交给运气。他只希望能摆脱一场又一场的平局处境。
但,仍然平局。
又一场猜拳,以平局告终。晏明灼放下手:“看来猜拳无法让我们得出结果。”
游戏没有尽头,无法分出输赢,就失去不确定性带来的趣味。毫无意义的游戏,没必须再继续下去。
“你是怎么做到每一把都和我同步的?”
“直觉。”乌琰笑着说。相比之前,他的笑容多出几分漫不经心。他倚靠在书柜旁,手指扣弄着书脊,这令他看起来有些焦虑。
只有注意细节、熟悉乌琰的人,才能注意到的焦虑。
前面两个房间里,乌琰都是对能否通关不那么在意的那一个。有时甚至会隐瞒线索,成为游戏通关的无形阻碍。
白色房间给他造成了很大压力吗?晏明灼想,乌琰进入白色房间以后,态度变得积极许多。好几次都是他主动提出下一步该怎么做,选取怎样的对策。
这是他渴望通关离开白色房间的表现,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换个别的游戏吧。”晏明灼提议道。
在那之后,晏明灼和乌琰又尝试了好几个不同的游戏,无一例外宣告失败。他们过于同步的选择,令晏明灼想要在无沟通情况下故意输给乌琰都很难达成。
自然,最后晏明灼也同意了乌琰的作弊提议。
还是最开始的猜拳。抛弃掉无谓的胜负心,事先告诉乌琰他会出剪刀。乌琰也依照承诺出了石头。
角落里传出一阵声响。是高处书架的书,乌琰放回原位时没放好,跌落发出沉重的嗵嗵声。
关闭的白色铁门没有开启征兆。
作弊行为看来不被允许。尽管没有切实存在的裁判监督。晏明灼和乌琰只能无奈放弃走捷径的念头。
上一关的钻空子,并不适用于这一关的规则。
乌琰捡起地上震落的书籍,发现书籍的装帧很有意思,便叫晏明灼过来看。是一本镂空工艺的异形书,一个圆润的水晶球镶嵌在其中。
因为刚才的掉落,原本镶嵌结实的水晶球接口处出现断裂,水晶球卡在镂空的封面里,滚来滚去。瞧着颇有份量。
“这本书,先前也是这样的封面设计吗?”晏明灼注视着突然出现的水晶球,若有所思。
“或许是。”
乌琰说他先前一心在查找是否有血字的出现,并没怎么关注过书籍的装帧工艺。
晏明灼没继续发问。他从口袋里取出一柄小刀,割开封面布料,把水晶球取出来。
掂量片刻水晶球的份量,对大小还算满意。晏明灼看向乌琰:“我需要做个实验。”
“什么实验?”
“对你来说会有些刺激。”
第230章 抛接球考验
3号房间是个长方形的房间,类似网球场或羽毛球场的形状。
乌琰手中托着水晶球,朝房间就长度而言另一端的晏明灼不可置信喊道:
“你说的会有些刺激的实验,就是抛接球?”
“不然呢?难道你会产生某些奇怪的遐想?”晏明灼歪了歪头。
捂住耳朵,他抱怨道:“房间很安静,且会产生回音,不需要大喊也能听清对话。”
心中一度七上八下,做了好一番心理准备的乌琰有口难言。他默默憋住一股闷气。
晏明灼很明显是在捉弄他。
但是……他很难发火,面对那张脸。
“你需要我做什么?既然是实验,不只是简单的抛接球吧?”乌琰说。
“对你来说只是如此。你也可以当做一场新的游戏。但是在这场游戏中,你必须竭尽全力。”晏明灼说。
乌琰显露出几分踌躇。过了片刻,他摇头拒绝。
“我不想让你受伤。”
“你太小看我了。”晏明灼扬起下巴,“不相信的话,先试试如何?你不想知道实验结果吗?”
晏明灼的话,激起了乌琰的好奇心。
在接连几次的通关经历中,晏明灼总是习惯先验证结论,再解释过程。事实结果证明,他的某些举动看似天马行空,实则并非无地放矢。
他的确在有效的解决问题。
晏明灼已经说到这份上,乌琰不能再拒绝下去。
已经决定的事情,乌琰下手很果断。他毫不犹豫挥臂,把水晶球当做接力棒,甩向房间另一端。
水晶球如炮.弹喷射出去!
晏明灼说要竭尽全力,乌琰尊重他,并没过于克制力量。但他稍稍耍了个心眼,把水晶球投向离晏明灼更遥远的地方。是变幻更强烈的曲线球,而非直球。
乌琰以为晏明灼一定赶不上。
他定睛一看,原本空无一人的预测落点处,晏明灼竟然已经提前站在那里。
炮.弹距离晏明灼还有半米,迅猛冲势忽然受阻。就像是一只标枪陷入泥泞,再怎么锐利也不得不受粘稠阻挡。
最后水晶球如乳燕还林,被晏明灼跳起抬手一捞,就捞在手掌。
“还给你。”他还没落地,便反手抡圆肩膀,甩动大臂。
像是为了回应乌琰刚才的发球,晏明灼选择投出的也是曲线球。沉甸甸的水晶球在他的掌控下如同振翅的飞鸟,在空中沿边缘划出一道轻盈的弧。
乌琰反应过来立刻去接。良好的动态视力令他早就看到落点,但还是慢了一秒。
他与水晶球的虚影擦肩而过,只能猛然回首,眼睁睁看着水晶球撞在身后的书柜上,震落好几排书本。
水晶球滚落在地。书柜被砸出一圈白痕,轻微洒下木屑。
“刚才那个球,你怎么接到的?”乌琰有些不可思议。他捡起滚落的水晶球,质问晏明灼:“按理来说,那个位置,你的速度不可能比我还快。”
“除非……”乌琰想到某种可能性,“除非,你早就预料到我会投向那里,所以从球脱手的一开始,就跑向那个位置。”
“事实正如你说的如此。”晏明灼微眯起眼,看见木柜留下的一圈痕迹,有些遗憾。
如果是乌琰的球砸到木柜上,应该能砸垮一排书柜,把墙壁砸出个大洞。
晏明灼刚才的投球,借助了【障】的力量,以及乌琰来球上残余的动能,仍然比不上乌琰单纯的力量强度。
乌琰的反复踌躇并非没有道理。他是真能一球砸死人。前提是,晏明灼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类。
根据2号房间总结的经验,晏明灼发现作为边界的房间墙壁、地板,能够遭到破坏。如果强行用外力把房间边界打破,他会回到鬼宅,还是会落入时空缝隙,与诸多异度空间一起在时空缝隙漂流?
类似的危险念头,在晏明灼的脑海一晃而过。
他只是对后果有些好奇,并不打算将其立刻付诸实践。鬼宅里还有值得逗留的价值。
“实验数据还不够。下一次就是正式开始。”晏明灼拍拍手,唤回乌琰的注意力。
接下来在晏明灼的指挥下,他们又做了多次实验。乌琰从一开始的不解,到后来看见晏明灼能够充分地保护自己,他便也不再提反对意见,而是专心致志配合晏明灼的实验。
嗵,嗵,嗵,嗵。
说是抛接球。在第一阶段的实验中,晏明灼总能百分百接到乌琰的投球。
他和乌琰过于诡异的默契,也延续到了抛接球的实验里。
正如乌琰推测的那样,晏明灼甚至在乌琰起手投球以前,就能知道球的落在会在哪个方向。球出手的一刹那,他会毫不犹豫冲向落点,每次都比球下坠前要提前。
就连乌琰不服气之下刻意制造的假动作,都无法迷惑晏明灼敏锐的五感察觉。
这显然是违背常理的情形。
除非晏明灼和乌琰共用一个脑子。他知道乌琰脑子里所思考的事情。
实验进入第二阶段,抛接球变成躲避球。
晏明灼不再尝试去接乌琰的投球,而是站在落点旁边。很显然,他在用目光观测着什么。
水晶球一次次砸在书柜上。
在乌琰竭尽全力的配合下,原本古朴整洁的书房很快变成一堆废墟。到处是摇摇欲坠的书柜,与散落一地的书籍。就连书柜后的墙壁,也炸出许多裂纹般的蛛网。
“真奇怪。”乌琰掂了掂手掌托起水晶球,眼见水晶球上布满划痕,却毫无粉碎之意。
一个小小的装饰用的水晶球,未免太过坚硬。防.弹玻璃的强度恐怕也远不及掌中水晶球的硬度。
进入白色房间以后发生的怪事很多。乌琰有些见怪不怪。但仍对“水晶球”的材质感到好奇。
“可以了,实验结束。”
经过长达上百次的实验,把整间书房都拆过一遍以后,晏明灼终于大发慈悲地叫停。
乌琰抹去额头淌下的汗水,站在原地活动酸痛的肌肉,尤其是反复摆动的肩关节部位。
他的确拥有超乎常人许多倍的力量,体魄强度也远胜寻常。但漫无目的的重复测试,总是会让人感觉到某种心理上的疲惫。
乌琰迫不及待想要从晏明灼口中得知实验的结果。
“你看出了什么?”乌琰知道,晏明灼一定是有所发现,才会叫停。
晏明灼虽然有时嘴上不饶人,却从不在正事上故弄玄虚。
乌琰接过晏明灼从背包里取出的毛巾,压在额头吸汗。他站在晏明灼身旁。晏明灼正默默凝视着裂开蜘蛛纹的雪白墙壁。
“我想,我恐怕知道了第三关真正的规则。”晏明灼说。
没等乌琰追问。
他们面前的巨大裂纹,忽然以超乎寻常的速度抖动起来!
轰隆,轰隆!
簌簌倾洒的飞尘中,一只手臂砸碎裂纹中心最薄弱的部分,从外向内穿透墙壁。
晏明灼很熟悉穿透墙壁的这只手。他曾亲手托住手掌,为其治疗。
属于乌琰的手。
另一个压住毛巾,擦拭汗水的乌琰,就站在他身后半步。
第231章 幻想朋友
——墙壁外怎么会有人?
随着来人穿过破碎墙壁,进入白色房间,晏明灼余光瞥过身旁的乌琰,与他拉开距离。
的确,在第二关结束以后,他们穿过走道时,晏明灼曾与乌琰短暂分别。
很短的时间里,乌琰在他视野中失去动静,而后又突然绕到他身后出现。那时晏明灼就觉得走道上的黑暗浓得不正常,所以才会在言辞中对乌琰多加试探。
在随后的言行中,乌琰也展露出诸多不寻常之处。这令晏明灼始终对他保持着暗中观察的态度。
异常出现的地方,必定有其缘由。
那时他并没想过乌琰可能会是假的,只是出于下意识的警惕心考虑。毕竟乌琰身上出现矛盾不止一次。也许这回这小子又隐瞒了什么关键信息。晏明灼是这么想的。
直到另一个乌琰的出现,证实他早就抛却的无谓揣测。晏明灼不由得感到浑身发冷。
在异度空间里,遇见人并不可怕。时空缝隙并不是稳定的存在,乱入也是常事。
可怕的是遇见相同的两个人。这意味着其中必定有假。甚至可能两个都是假货。
如果不是意图叵测,不会做出伪装他人身份接近的事情。假货就意味着定时炸.弹。
身边有难以辨明真假的不明之辈一路跟着,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就在黑暗中替换了同行者的身份,在鬼宅中,没有比这更可怕的事情。
姑且把刚才参与实验的乌琰称作乌琰A,破墙而入的乌琰称作乌琰B。
对晏明灼一开始的拉开距离,乌琰A还投来询问眼神,很快又被迈进房间的男人吸引过去。
乌琰B出现以后,乌琰A放下手中的毛巾,挂在后脖颈,瞪着他眼中的冒牌货。
一进房间就和“自己”面对面,直接把乌琰B也给干沉默了。
再加上看看这个,看看那个的晏明灼。三人呈三足鼎立的趋势。
“乌琰,你的双胞胎兄弟,居然长得和你一模一样。”晏明灼说了个冷笑话。
乌琰A烦躁地低吼:“我没有兄弟。”
乌琰B皱眉:“他冒充我。”
晏明灼有些头痛地扶额。如果以第二关结束为分界线,那么乌琰A的异常十分明显。事情似乎很好解决。
但如何确保,乌琰一定是在第二关结束后的走道被替换的呢?
乌琰身上的异常,想要隐瞒的事情,数不胜数。也许在第一关的房间里,晏明灼就中了招。
乌琰B为什么能打破墙壁,穿墙而入,这件事也很奇怪。
晏明灼相信乌琰拥有这样的力量,但墙壁外……
晏明灼忽然想到什么,他忽然冷声道:“我一定能分辨出谁才是真正的冒牌货。在此之前,你们要听我的话,谁擅自轻举妄动,我就认为谁是冒牌货在搅浑水。”
乌琰A和乌琰B都表示没有异议。这是自然。
在当下局势中,A和B必出一狼,无论谁指证谁都不具备充足的说服力,能当裁判的人只有晏明灼。而一旦谁反对晏明灼,就会立刻面临1V2的不利局面,事情会转向难以操控的地步。
晏明灼提起黑伞,伞尖点了点,示意乌琰B远离他进来的墙壁洞口。
乌琰B举起双手,表示服从,慢慢从洞口退开。退开时,他始终盯住乌琰A,像是豹子盯住猎物,气势汹涌。
乌琰A亦不甘示弱。
趁两个人一对一凌空对抗,无暇他顾的时候,晏明灼果断靠近洞口,支开黑伞附带的屏障功能,稍微探出头向外张望。
拥有洞口的墙壁,和拥有房门的墙壁不是同一个墙壁,它们相邻而立。
然而洞口外,还是一条走道。走道被黑暗所覆盖,尽头若隐若现的铁门,只露出模糊到看不清轮廓的一角。
“别看了,我告诉你吧。”乌琰B意识到晏明灼在思考什么问题,他大大咧咧道,“外面全是走廊。一模一样的循环走廊。”
“你试着打破走廊两侧过吗?”晏明灼问。
“打破过。从洞口,打破的左侧洞口,结果墙壁右侧破了个一模一样的洞,我从左侧洞口探出头,看到了自己的背影。顺着洞口望去,是无数条走廊,和无数个正在探头的我自己。”乌琰B的语气变得沉郁。显然之前的经历,对他而言惊吓不小。
“莫比乌斯环……”晏明灼沉吟,“鬼宅里的无尽回廊,原来是这样的时空结构。”
“下一个问题。在你的记忆里,你是什么时候和我走散的?”晏明灼抬起手掌,止住乌琰A怒不可遏的冲动,他脸庞格外平静。
乌琰B回答得很干脆:“第二关结束以后。我开玩笑,说门的颜色和我俩的头发颜色有关。你不太高兴,快走了几步。我想追上去,结果你已经失去踪影。”
“那之后,我一直徘徊在这段漆黑的走道里。我尝试过往回走,但第二关的黑色铁门无法开启。”
“我也尝试过打破侧墙,结果正如刚才你听到的那样。这里的墙壁似乎还会自动修复。我走了一个来回以后,原本打破的侧墙又恢复原状。这让我很是灰心。要不是第二关和第三关的房门颜色不一样,我恐怕会在反复的往返里彻底迷失前后方向。”
“最后我终于决定,打破通往第三关房间的墙壁试试。我猜你在白色铁门的房间里等我。事实也正如我所预料的。只是我没想到,你身边竟然会出现我的冒牌货,难怪你没有发觉我的消失。”
乌琰B的叙述很冷静,听不出太多破绽,细节也能和晏明灼的记忆对上。
相较之下,进入白色房间前,乌琰A的可疑举动就太多了。悄无声息的移动,状似开朗的装傻,高到诡异近乎镜像的默契度,压抑不住的焦虑,还有现在剧烈的情绪反应。
要不是自己还在一旁观察着两人的一举一动,晏明灼怀疑,乌琰A恨不得立刻扑上去,摁住乌琰B打上一架,咬开对方的喉咙。
“你有什么要说的吗?”晏明灼转向乌琰A,“我想听一听你的辩驳。”
偏听一方的证词,容易走入极端,被陷阱套住。
乌琰A握住拳头,五指张开又合拢。他拽住挂脖毛巾的一角,冷声道:“在回答以前,我也有个问题。”
“什么?”
“你到底是不是真正的晏明灼?”
乌琰A提出的问题,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甚至包括他本人。他也没想到,自己能在当下尖锐到极致的情形,把问题问出口。
“你为什么会觉得我是假的?”晏明灼收拾好心情,心平气和发问,“因为我对往事都不记得了吗?”
“不。”乌琰A断然否决,“是因为你的异常。”
乌琰A开始例举从他视角开始的经历。在乌琰A的叙述里,简直和晏明灼的记忆掉了个个。
例如在晏明灼因气恼而加快脚步后,消失的人变成了晏明灼。
原本走在他前面的人,忽然消失在黑暗里,乌琰A快步追上去,追到白色铁门旁,他以为晏明灼已经进房间,结果却从他后面出现。
那时乌琰A已经觉察到不对劲。为了不打草惊蛇,也为了进一步试探,他故意谎称是自己为了吓唬晏明灼才假装消失,走到前面,目的就是为了不让后来出现的“晏明灼”起疑心。
在最常见的鬼故事里,人类与鬼怪图穷匕见的一刹那,往往出自人类识破鬼怪身份的片刻。在捅破那层窗户纸之前,分明还能保持心平气和的相处,捅破窗户纸后,阵营不同的双方就必须一追一逃,打得你死我活。
随后的交谈中,乌琰A也在进行多次试探,他故意展现出与以往性格不一样的作风,就是为了观察晏明灼的反应。
相较他的焦虑和忐忑,晏明灼表现得实在过于冷静,滴水不漏。乌琰A在揣测与不揣测的边缘反复徘徊,玩游戏时出现的诡异“镜像”情形,更是加剧了他的担忧。
届时乌琰A已经产生晏明灼或许被不明东西替代的想法,他不敢说出来。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担忧,担忧“真正的晏明灼”所在。
他担心一旦捅破,把“假晏明灼”吓走,在这段无尽循环的鬼宅回廊里,他再也找不回失踪的晏明灼。
“你胡说!完全是被逼到死路,无法辩解,所以就在这胡编乱造,企图动摇我们的心志。”乌琰B听闻乌琰A的解释,也变得愤怒不已。
乌琰A的叙述里,不是不能找出漏洞。但和乌琰B的叙述一样,同样合情合理,能够解释得通。
同样的两人,截然不同的两套说辞。
晏明灼揉了揉太阳穴,沉吟片刻,看向乌琰A:“你说你在怀疑我,为什么现在又肯说真话了?”
“按照你的说法,另一个乌琰是冒牌货,我也极有可能是冒牌货,现在揭穿这一点,对你岂不是很不利吗?”
乌琰A顿了顿,似乎想要移开眼,又不愿意显得示弱。他放低声音,对晏明灼有些愧疚:“后来我意识到,恐怕是我想岔了。是这间房子有古怪。”
“你的那些实验,原本我还想不通,因为我一直抱有怀疑的态度在揣测你,不愿细想。”
“直到方才,眼前这个冒牌货的出现,我才彻底确定我犯了一个严重的失误。正如消失对双方而言是相对的,异常对你我而言,也是相对的。正因为如此,才导致你我的互相试探。”
“如果你是假的晏明灼,那么眼前这个冒牌的我,就没必要再出现。我对冒牌的你或许会手下留情,对待冒牌的我,却绝不会手软。”
“这么说,我还得感谢你的心软?”晏明灼挑眉。
乌琰A窘迫,他意识到自己好像又说错了话。他拼命摇头:“我不是那个意思,没有轻视你……总之、总之我问你是不是真的,只是想看你的反应。”
“也是因为你的反应,我才确信第三关的确存在古怪之处。”
“它的规则是……”
“等等——!”眼见情势不妙,乌琰B断然喝止。他焦急地向晏明灼走近两步:“晏明灼,你这家伙那么聪明,不会真相信冒牌货的鬼话吧?”
乌琰A从斜旁撞开乌琰B,挡在晏明灼身前,喉咙里迸出阴沉的威胁:“我警告你,别靠近他。”
乌琰B不得不停下脚步。他冷笑着反唇相讥:“该说这句话的人是我,不是你!”
眼见火药味越来越浓,几乎达到一触即发的地步,身处风暴正中心的晏明灼不得不站出来主持公道。
他说:“你们有没有想过一种可能。你们俩都是真的。”
第232章 真正的规则
针对令乌琰A和乌琰B不约而同脑子嗡嗡的主张,晏明灼做了一番石破惊天的详细阐述。
既然两人各执一词,又都一时半会挑不出致命破绽,那么还有另一种可能。那就是两人是不同时间段出现的乌琰。
如果在外界,同一个时空碰到不同时间段的自己,还能面对面争辩,自然是悖论。但在莫比乌斯环结构的无尽回廊里,前后是无尽,左右也是无尽,上下恐怕还是无尽,说不定就能达成突破时空悖论的成就。
毕竟在乌琰B的叙述里,他曾经通过打破侧墙,看见自己的背影。
在现实里,不借助镜子一类的外物器具,人不可能看见自己的后背。这是绝对死角。
这个推测,同样合情合理,存在一定的可探究性。但现实并非言之有理即可的大题。
听完晏明灼的主张,刚才还争得互不相让的两人这下倒是保持立场一致。
乌琰A:“不可能!你的推测错了!这个冒牌货绝不是我。”
乌琰B:“荒谬。……就算你说得有几分道理,但是,哼。”
非常欠揍的语气。
听得晏明灼不禁皮笑肉不笑,冷冷盯着这两个说话极不好听的家伙。真是双胞胎一样的反应。换而言之,如果其中真有个假货,它的伪装技巧实在高明到一定地步。
“好吧,既然你们认为不可能,那么恭喜你们用直觉为自己排除了一种可能性。”晏明灼喟叹,“既然如此,就只剩下一种可能。”
晏明灼绕过挡在身前的乌琰A,走向乌琰B:“让开,不要挡路。”
“喂!晏明灼!”
对乌琰A的焦急警告,晏明灼充耳不闻,他甚至开启了【障】的防御功能,以隔离开他与乌琰A。
晏明灼站到乌琰B的身旁,冷冷凝视着眼睛都气红了的乌琰A。
“你真的……愿意相信我?”乌琰B的语气变得轻柔,像是天上砸下几千万彩票大礼包,一瞬间炸得满脑子晕晕乎乎。
“嗯。怎么,你对自己没有自信吗?”晏明灼主动握住乌琰B的手,冲他微笑。
乌琰B看了不远处的“自己”一眼,摇摇头:“不,我只是担心你被冒牌货蒙蔽。冒牌货的说法,的确很有蛊惑力。但假的就是假的,怎么也不能成真。”
“我也是这么想的。真和假总有分别。”晏明灼把乌琰B的手攥得更紧了,“抱歉,刚才让你受委屈了。”
“没关系。我理解你的考虑。”乌琰B心中一热,忍不住反手握住晏明灼,露出爽朗的笑容。
“你的笑容,和我想象中一样好看。”
“是吗?我自己倒是不觉得。”
“还有一件事。只是……”
“只是?”
“假设需要验证,才能成为事实。”晏明灼微笑,“你会愿意协助我吧?”
“当然。亲爱的,我非常乐意。”
不远处被当成小透明忽视的乌琰A眼睛更红了。气得跟犯病兔子似的。他拼命忍耐,忍了又忍,再也忍不住浑身杀气。
然而还没等他扑上去弄死这对奸夫淫夫,晏明灼动手比他更快。
藏在另一只空手的手术刀,精准扎进乌琰B的后心——抽出。
嘭!
近距离迸射而出的高压血花,大半飞溅在陡然撑开的黑伞伞面。距离实在太近,仍有小部分落在晏明灼的衣襟、脸颊。
要想用穿刺刀具直接扎穿人类心脏不是件容易事,因为往往会滑动。可见晏明灼的医学知识的确十分扎实,动手干净利落到冷酷无情的地步。
“害怕我了吗?”他的微笑染上血的艳丽,“我是个与你想象中截然不同的家伙。最后的甄别手段,是靠杀人。”
他的脚下,被捅穿心脏的人类尸体渐渐还原成玩偶的形状。玩偶后心到胸前破开一个大洞,云朵般柔软的棉花从割开的布料伤口处爆出来,像是一滩白色的血。
“能够活下来的人,才是真正的乌琰。”
乌琰的肩膀在颤抖。他猛然怒吼一声,而后扑上来,抓起晏明灼没有持刀的手。
他抿住唇,脸色差劲异常,一声不吭地用衣角擦拭着晏明灼与冒牌货产生肢体接触的部位,气压低到晏明灼都闭上嘴,不再挑逗他显然逼到极限的敏感神经。
也许他的玩笑开得太过分了?晏明灼感受到手指传来的摩擦痛意,低声放软语调:“……疼。”
“你当我是白痴吗?”乌琰学着晏明灼方才的表情,皮笑肉不笑地扯起唇角,阴阳怪气拖长声音,“亲~爱~的~”
很显然没有任何甜蜜相关要素。乌琰是为了反讽,才故意模仿冒牌货突兀的说辞。
“说靠杀人判别是开玩笑的。”晏明灼只好解释,“我对冒牌货是谁,的确早有推测。但只有接近它,才能验证假设能否成为事实。”
“我知道。”乌琰说,“在你和那个恶心玩意儿说些奇怪话调情的时候,我就察觉出了不对劲。”
“那不叫调情,是周旋和实验。”晏明灼严谨地指出其中差别,“我当时可冒着生命危险,哪有心思想其他的杂念。”
晏明灼想说,他本来不准备说这么多,而是决定直入正题。但他感觉乌琰似乎很在意,于是补充多说了几句题外话。
“你不需要向我解释。”乌琰嘴上说着,擦拭的力度却放得无比轻柔。
轻柔到近乎温柔的抚摸。
刚才被愤怒情绪转移注意力,他险些忘记,他不能离晏明灼靠得太近。这对晏明灼过于危险。
在晏明灼感到奇怪以前,乌琰恋恋不舍地松开手,让严肃的思考,冲淡颅内不必要的关注。
终于回到正题。也就是晏明灼先前没能说完的话——关于第三关的潜藏规则。
“根据我的推测,第三关的游戏,自由决定,某种意义上等同于心想事成。并且这条规则,被绑定在了我的身上。”
“为什么会绑定我,暂时不去讨论。也许是随机,也许和你玩笑中说的一样,白色房间就代表着与我有潜在关联。”
晏明灼从背包里取出一瓶矿泉水,拧开瓶盖递给乌琰,自己也拧开一瓶。他又取出两袋压缩食物,掰碎,把水倒进压缩食物袋里。
刚才的插曲,无论是探究规则而做的实验,还是后来的真假之争,着实费去他们好一番精力。
晏明灼的背包里存放着充足的食物,足够他们支撑好几年。之前之所以提出缺乏食水,是对乌琰抱有戒心,也为了督促他对通关游戏具有紧迫性。
现在晏明灼仍然没告诉乌琰他拥有充足的食水储备,但初步的分享,是关系拉近的开始。
“最初我察觉到这一点,是我很好奇为什么你会突然消失,又突然在我前方,也就是当时的身后出现。”
晏明灼声音平缓,娓娓道来:“后来我反复翻阅当时的记忆细节,发现我回首时,脑子里正闪过类似的念头。类似于心理学上所说的侵入性思维。”
“过于强烈的侵入性思维被视为一种精神疾病,患者的思维不受自己意愿支配,会强制性大量涌现在脑内,突然出现,突然消失。但其实这是一种常见的现象,在人类的日常生活里也常常出现。”
为了方便理解术语,晏明灼举了个例子:“比如某个人在正常切菜做饭,他握着刀柄,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奇怪的危险念头——如果拿刀杀人是种什么感觉?当然,这并不意味他会选择杀人,甚至他是一个完全遵纪守法的良好公民,他会因一瞬间产生类似的危险念头而羞愧,会尽可能把念头排斥出脑海。”
“再比如,不恐高的人站在高楼边缘旁,隔着栏杆往下望,一瞬间也常会产生类似念头——跳下去会怎样?这种念头出现得迅速,消失得也迅速,往往不会被付诸实践,但毫无疑问,它们的确存在过一瞬。在人们的脑海。”
“我们所遇见的种种奇异状况,正是源于我突如其来的想法。在我并不情愿的情况下,它们被房间具现化成了现实。”
第233章 最熟悉的陌生人
回想起来,陷阱从他们离开2号房间开始就已经设下。
白色铁门的不同,吸引住晏明灼的注意力,在他脑海中留下“需要提高警惕”的种子。走道的黑暗愈加浓重的过程,亦是晏明灼警惕程度愈加提高的过程。
晏明灼走在乌琰的前面。人总是会对看不见的后方产生某种揣测心理,未知是恐惧的来源。而“规则”抓住了晏明灼的恐惧——
晏明灼回头,是为了确认行走在身后的乌琰还在不在。这一瞬间,乌琰果然如他所“设想”的那般消失不见,而后,又如他所“预料”般出现在他的身前。
进门以后,乌琰带着怀疑展露出异常,未尝不是晏明灼将自己的疑心投射在他身上。
乌琰提出打赌,在书中找寻血字。其实乌琰和晏明灼都不相信能靠这种无稽之举开启第三关游戏,但某个瞬间,晏明灼想过自己是否会输。
心想事成,只要仅仅一瞬。
乌琰从书中找到血字的时候,始终思索异常感来源的晏明灼有了模糊的感觉,但感觉并不明晰。
多亏乌琰随后提出的猜拳。猜拳游戏中诡异十足的镜像同步,让晏明灼彻底确定3号房间有问题。也许游戏开启的时间,比他预想中要早得多。
他开始试探所谓的“自由决定”,是否真的给予了他们超乎寻常的自由。越是简单的游戏,越能看出超常因素施加的影响。
晏明灼想到他与乌琰在1号房间初遇时,两人玩过的抛接游戏。他需要一个能够投来投去的物体,有一定硬度和份量,球类更适合。
于是,“水晶球”就这么突兀地在房间里出现了。
在看见水晶球以书籍装帧工艺的方式,诡异出现在掉落书籍的封面,晏明灼意识到更加确切的“规则”。
一间已经被他们调查过的书房里,出现篮球、足球、排球都会违和感十足。“规则”在适应客观环境的前提下,以一种奇异的方式实现了晏明灼的愿望。
抛接球游戏的过程,是晏明灼对假想猜测的一次实证。
他能提前来到乌琰投球落点的位置,不是因为他判断力敏锐,也不是因为他动态视力过人,而是因为晏明灼一开始就“想”乌琰会往那里投。
他只是随机挑选了几个地方走动,球便自动落到他所在的位置。就像是被吸引过来一样。
第一阶段是为了验证“规则”对环境的影响能力,第二阶段,则是为了验证“规则”对人的影响能力。
结果令晏明灼骤然心惊。
从乌琰的言行举止可知,他并没有察觉到自己对水晶球落点和力量的选择,受到不知名力量的影响。“规则”对人意志的扭曲,变成了乌琰脑海中自然而然的想法。
这是极其可怖的事情。
人能够控制自己的行为,但很难控制自己的念头。
晏明灼的一念之差,造就了乌琰B的出现。
侵入性思维的不可控性就在于,越是告诫自己不要往危险的地方设想,越是会往下揣测——当强调不要的瞬间,整个念头已经完成呈现在脑海里。
晏明灼最初对乌琰的狐疑,造成乌琰对他的试探。反过来乌琰的反常举动,也在加重晏明灼的提防。二者互为因果。
“在另一个你出现……”
“是冒牌货。”乌琰重复。
“好……在冒牌货出现的时候,我已经确定他多半是假的。因为墙壁打破前,我的脑海中恰巧闪过类似念头,也许会有人闯进来。”
晏明灼看向露出大洞的墙壁:“但我不能确定,两个都是真的。既然我能幻想出一个乌琰,也许在我身边的,也是我幻想出来的人。”
“所以我没有选择立刻挑明。原因和你一样,担心在这栋鬼宅里丢失‘真乌琰'的踪迹。”
“既然如此,最后你是怎么确定的?”乌琰问,“就算你杀了冒牌货,也无法确定我就是真的吧?”
但事实上,冒牌货死后,晏明灼立刻就做出了坦白选择。
“因为它死后变成玩偶,我知道,第三关已经结束。”晏明灼说。
他和乌琰对视几秒,乌琰明摆着不信,做出撇嘴表情。晏明灼忽然长长叹气:“好吧,我知道瞒不过你的直觉。”
“是【读取记忆】。”晏明灼抬起手掌,指尖如同弹奏琴键般在空气跳跃,“我看到了玩偶的记忆,因此确定了第三关的真正规则。”
“读取记忆?!”乌琰吓了一跳。他看起来顾虑重重。
晏明灼安慰他:“我的技能,在主动使用的情况下,只对放开心防的对象有用。”
“如果这一关的守关玩偶不利用规则入局,要杀它,也没这么容易。”
“你反过来利用了规则,接近冒牌货。”乌琰意识到为什么冒牌货忽然对晏明灼展露火热态度,“你在希望,冒牌货把你当成不必设防的恋人。类似催眠?”
“差不多如此。”闻言,晏明灼表情有些古怪,他顿了顿,才回答道,“但我催眠的对象不止是它,还有我自己。”
只有给自己下心理暗示,把假的当成真的,脑子里只有一个纯粹的念头,才能阻止侵入性思维突然跑出来捣乱。
也就是说,在刀刃捅入冒牌货后心的一瞬间,晏明灼的确体会到了杀死乌琰的彻骨战栗!
他情绪没收住,才会在乌琰奔来时脱口而出。是希望乌琰远离自己,还是希望两人关系就此僵持,亦或是产生了某种奇妙的未视感……很难分辨。
这些话,伴随理智回归头颅,也湮没在喉间。
没必要的话,便不必多说。
他们在废墟堆里背靠背坐下休息,像旅途跋涉许久的行人靠着树干。后背坚实的触感,给人一种有所依靠的安全感。
晏明灼安静地咀嚼压缩饼干,背包和伞放在脚边。
乌琰没问晏明灼背包里还有多少食物,小小的背包怎么能冒出那么多东西。他屈起长腿,涂抹伤药的手握成拳搭在膝盖,另一只手拿起晏明灼给他拧开的矿泉水瓶,咕咚咕咚灌下半瓶水。
休息完了,乌琰拍拍手掌,蹭去染上的灰砾。他扶住膝盖起身,弯腰向晏明灼伸出手掌:“下一个房间?”
晏明灼瞧见他小心翼翼地主动伸手,歪了歪头,忽然露出笑:“好。”
离开3号房间,过道浓重的黑暗果然早已散去。
先前距离拉开就搞出事端的经历,不知道是不是给乌琰留下了心理阴影。到了走道上,乌琰也没放开晏明灼的手。
他轻柔地握着,仿佛一片羽毛拂过,握住的是滑嫩易碎的豆腐,晏明灼几乎感受不到手背覆盖的力度。
很难说被人这么对待是种什么感觉。偏偏他们关系微妙。既非明确关系的恋人,也非关系亲厚的友人。说是萍水相逢,又太刻薄。
他们行走在彼此不可知的记忆里,成为最熟悉的陌生人。
晏明灼手背被湿润的感觉弄得有些发麻。他蜷了蜷手指。乌琰如同被灼烧般飞速松开手。
蜷缩的手指蜷到半截,又慢慢舒展。
晏明灼手臂垂落,他用拇指搓了搓指腹。嗯,他也出汗了。
下一个房间,也就是4号房间,依然是白色铁门。
第234章 超级变变变
4号房间是期待已久的厨房。
但厨房里没能找到任何厨具或食材相关的东西,只有灶台和水池。守关玩偶是一张嘴,一张长在白色铁门背后正中央的嘴。
唇瓣丰满张开,牙齿齐整尖锐,严丝合缝地闭合成向上的弧度。
嘴巴下方,流淌着血色规则。就像是从嘴唇溢出的血,半凝固成了尚未干透的血字。
【友情游戏第四关:极限厨艺】
【游戏者:不限】
【要求:现场烹饪出能令玩偶如登仙境的极品美食。】
【时间:不限】
【成功后,将开启通往下一个房间的门。】
晏明灼的背包里装有食物,但都是制式成品。就算拿出来,也不符合现场烹饪的要求。
“两个难点啊。”晏明灼抱肘思考,“一是现场烹饪,二是极品美食。”
极品美食的概念,还有空子可钻。如何变出厨具和食材,才是真正的难题。
仔细盯着门后嘴唇观察的乌琰忽然道:“晏少,过来看看,这张嘴,好像是贴上去的!”
被乌琰这
楠諷
么一喊,犹如脑袋被人重重锤击,耳朵血液逆流。晏明灼突觉面皮滚烫。
明明最开始觉得称呼什么的无所谓,只是扮演状态,现在却计较起来。
他捏了捏发热的耳垂,板起脸道:“喊我名字就行。”
“晏……明灼?”不是第一次喊晏明灼的名字,乌琰却叫得吞吐。
“嗯,很好。”晏明灼走到他身旁,同样观察被他们当做守关玩偶的嘴唇,“边缘有个掀起的小角……是贴上去的,立体贴纸!”
嘴唇和牙齿是凸起来的立体部分,在某个角度贴近观察,才能发觉以嘴唇为中心向四周蔓延开的透明胶带。
胶带与白色铁门几乎完美无缺地融合成一体,再加上血字带来的色彩视觉冲击,构成了天然的视觉盲区。若非折起一角,乌琰又足够细致,很难发现胶带的存在。
折起的胶带一角,或许正是游戏给予他们的提示。
贴纸玩偶能吃进去的食物,真的是普通的人类食物吗?
如果是纸片的话……对了,他不是还有那个技能吗?——能够具现化所画事物并加以操纵的大师级技能·【丹青妙手】!
乌琰还想说什么,却见沉默思索良久的晏明灼忽然下定什么决心。他眼睁睁看见晏明灼从背包里取出画具套组,把纸张铺开在灶台旁的平板上,打开颜料盘,笔毛蘸矿泉水开始调试颜料。
大师级与中级、高级的区别,在于晏明灼利用画技所具现化出的东西,已经具有色彩和立体感。
而且,能够灌入心灵力量,实现精神攻击。
令玩偶如登仙境……把玩偶送到早登极乐的境界,谁能说这不是极品美食?
如晏明灼所预计,把具现化出的立体纸片食物喂给玩偶后,嘴唇很快枯萎失色,变成轻飘飘的灰色线条,随后破裂化为尘埃。
一旦得知关键所在,第四关对晏明灼而言堪称送分局,毫无压力。
但也正因如此,晏明灼确定拥有白色铁门的房间,的确与他的记忆有极深关联。
无论是3号房间的书房,还是4号房间的厨房,都与晏明灼家中的摆设极为相似。而接连两关的破局之法,都仰仗于晏明灼本身所具有的技能。
尤其是第四关。换做晏明灼以外的任何一个人来,都会被卡死在这。
换而言之,这是只有晏明灼才能通过的关卡。
玩偶死去,游戏结束。门早已开启。
晏明灼打开门,遥遥眺望远处的5号房间。果然,是扇黑色铁门。
铁门颜色交替出现的规律,晏明灼已经看穿。但有一点说不通,为什么第三关结束后,下一个房间的铁门还是白色?
晏明灼和乌琰走在过道上,他问:“乌琰,我拿出画具的时候,你好像有话要说?”
“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和第四关无关,我思维忽然跳跃了下。”
“我想听。”
心想事成的许愿buff,在第三关结束后就已经失效,却在乌琰身上得到某种延续。他难以说出拒绝的话。
“我先前是在想,你说第三关里的‘规则’只绑在你一个人的身上,也许并不全面。”乌琰坦然道,“晏明灼,你说过为了避免侵入性思维的影响,当时你连自己也一并催眠了,对吧?”
“是这样没错。”
“既然如此,你怎么会毫无理由地对‘幻想中的恋人’动手?”
晏明灼被反问得一怔。的确,他为了避免自己内心的杂念,让冒牌货身上生出更多变化,刻意让自己也深信在纯粹的热恋中,借此才骗过冒牌货的防备。
——他的杀意,从何而来?
乌琰一字一顿:“给你思维注入杀意的人,是我。”
能够活下来的人,才是真正的乌琰。这才是当时萦绕在他脑海中,一遍遍魔怔般重复的咒语。
所以,糟糕的人并不是你,而是逼迫你杀害“恋人”的我。
——这是无法吐露出口的话语。
“原来……是这样啊。我终于明白了,想不通的地方。”晏明灼垂眸喃喃。
他忽然抬起手臂,用力拍了拍神色阴郁的乌琰肩膀:“干得好啊,乌琰!第三关实在凶险,还好我们的配合天衣无缝!”
什么?
乌琰不太明白晏明灼忽如其来的兴奋从何而来。
晏明灼摇摇头:“是我太傲慢了。我以为我是主动在利用‘规则’的力量,没想到,我也是受力量所操纵的一员。如果在最后,不是你的想法影响了我,我恐怕会自食其果,真的陷入进虚假的热恋里。”
乌琰注入的杀意,是晏明灼计划能够成功的最终关键。
在无法沟通,危机随时瞬息万变的情形下,无论哪一个环节掉链子,都可能导致计划功亏一篑。
能顺利通关,该说是默契吗,还是幸运呢?
走道并不长。晏明灼话音才落,他们就已经来到5号房间的黑色铁门前。原本3号房间破开大洞的位置,已经被修补完毕。
看来至少在某些能够得到印证的地方,冒牌货玩偶没有说假话欺骗他们。
乌琰拧开门。门开到一半,他脚步顿住,如同雕塑般呆滞在门口,难以再迈进一步。
5号房间的门里,是一片广袤无垠的白。那白的色彩泛着金属光泽,叫人想起医院之类的地方。
晏明灼的视线越过他肩膀,嗅了嗅房间来传出来的气味。消毒水的味道,与不知道什么东西的味道混合在一起,存在感十足鲜明。
晏明灼再扭头,看向乌琰。他的神色也不禁为止一滞。
这还是相遇后第一次,他在乌琰脸上捕捉到明显流露的恐惧。或许就连乌琰自己都没意识到这一点。
5号房间里存在着什么?
晏明灼想了想,抓住乌琰的手臂:“你站到我身后去,让我看一眼房间里面。”
乌琰咬住嘴唇,咬得嘴唇出血。淋漓的铁锈味充塞口腔,唤回他的神智。
乌琰心中也一片茫然。他解释不清自己为什么会表现得如此失态。但有一点,他很明确:“我不能躲在你在身后。”
“什么躲来躲去。”晏明灼没好气道。他抓住乌琰小臂的手掌下滑,握住乌琰亟待回缩的手,用力捏紧:“是你堵住房门,在前面挡我视线了,好吗?”
握手并不意味着什么。但至少需要两个人,才能完成这一举动。它的存在本身,就是意义。
致使一个人难以迈步前进的恐惧,两个人共同面对,恐惧就会变成原本的二分之一。
晏明灼强硬地推开拦在面前的乌琰,从缝隙侧身溜进去。
他站在5号房间里,张开手臂,转了个身:“没事的,看,什么也没发生。”说出了插旗的话语。
晏明灼的flag才立完,就看见面前的乌琰瞳孔极速缩小!
乌琰把晏明灼扑倒摁在身下死死护住的一瞬间,早已展开的透明屏障拦下无数炸开的漫天彩色飘带——
不是攻击。是庆祝礼花!
“惊喜!”穿着燕尾服的小丑玩偶吹着会打卷的口哨气球,踩着独轮车转来转去,“幸运的两位现场观众,欢迎来到超级变变变的舞台!”
小丑玩偶的身后,是一座从天而降的绚丽舞台,光源污染照得人睁不开眼。
不知道从哪传出电视节目中常出现的观众欢呼,配合小丑的尖叫狂欢。
晏明灼的后颈压在乌琰手臂上,他脸被迫埋进乌琰锻炼良好的胸肌里,喘不过气。
大概是源于紧张,本该柔软的胸肌硬梆梆地顶着,压得晏明灼鼻尖生痛。
他的手还被乌琰牵着,用的力气极大。晏明灼只好用空着的另一只手,推了推精神过度紧绷的炸毛黑豹,憋得气若游丝:“乌琰,先让我起来。”
啊啊啊啊要死了!
第235章 老虎机实验
空荡的房间里,复古造型的舞台顶部吊下数个彩灯光球,放出低饱和度的斑斓光线,仿佛在哪里见过的景象。
像是浑浑噩噩的梦,明亮而朦胧,充满幽异的压迫感。
坐在红色的软座观众席上,放眼望去坐席空空荡荡,却时不时传来喧闹的观众欢呼声。侧耳倾听,根本听不清不存在的观众为何而欢呼雀跃。
热闹与安静形成鲜明反差,愈发加重心中的不安和恍惚。
小丑踩着独轮车,像模像样充当节目主持。聚光灯照耀下的舞台中央,红色幕布拉开,似乎在表演一场默剧。演员都是人偶。不明白人偶为什么能动。
剧目是什么完全看不懂。钢琴、手风琴与弹簧管演奏的旋律,也毫无规律可言。与其说是旋律,不如说是噪音。仔细一看,人偶身上都绑着细细反光的线,拉扯它们垂落的部件僵硬扭动。
时不时有割裂的部件掉落在舞台上。部件的模样,不属于人类身上所应具有的任何一个部位。
畸形的人偶,踩踏着它血肉中落下的畸形部件,仍在光彩夺目的舞台上翩翩表演。
原来是一场操纵人偶的畸形秀。
表演完,七零八落的人偶缓慢鞠躬,退场。红色幕布落下。幕布旁有竖列排布的电子屏打分器,一共十格,一百分。
随着小丑主持人的气球口哨,空荡荡的观众席传出欢呼。打分器的分数开始不停上涨,最后停止在第五格。
50分。不合格。
观众席的欢呼声,在瞬息间变成喝倒彩。麻木地看着退场的人偶重新出现在舞台,小丑推出古老刑具,开启一场血浆屠杀。被屠者不争不闹,引颈就戮,如一出再度上演的新剧目。可笑。
看过多少场重复上演的屠杀戏码了?七场,还是八场?数不清。
一开始胃里还会泛起反酸的感觉,后来就对灼烧感习惯了。必须要有一个人留在观众席静待随机应变,这是非常重要的任务。离开前,晏明灼这么对他说。
所以,无论如何,乌琰都会忍耐下去。忍耐住冲动,不要冲上去,用暴力与愤怒砸碎一切。
第五关游戏给人带来的心理压力,此前任何一关都不能比拟。
好在接下来的精神折磨并没有持续太久。乌琰意识恍惚期间,晏明灼不知什么时候在他旁边的座位坐下。
“幕布后面有个实验室。”晏明灼言简意赅地交代着他利用潜行技能探索到的发现,“跟我来。”
他们离席的时候,晏明灼总觉得操纵刑具的小丑玩偶在看他们。
不是错觉,他和小丑对上了视线。
但小丑什么也没说,它优雅地左手抚胸,向观众微屈行礼。血浆仍在继续,台下的尖叫也在继续。
就算台下空无一人,小丑也在坚持上演惊悚的独角戏。
莫名寒意渗骨。
被幕布与舞台背景板所遮掩的房间深处,四周仍然是泛着金属冷光的白。用手去触摸才能发现,先前产生的一望无垠之感不过是错觉。
5号房间比想象中还要狭窄得多。
狭窄到房间深处仅仅放下一台巨型机器,与数个摆放培养皿的医用铁架,就令人难以腾转挪移。
流淌血字的金属面板,用铆钉绞死在机器表面最显眼的地方,替代了原本的使用守则。
【友情游戏第五关:超级变变变】
【游戏者:不限】
【要求:利用基因组合机器,制造出一件能够具有贩售价值的合格商品。】
【时间:不限】
【成功后,将开启通往下一个房间的门。】
金属面板的旁边,有三个红色按钮,一个绿色按钮,还有一个最常见的街机拉杆。
如果是电动街机爱好者,亦或是赌徒,对眼前这台被血字称做基因组合机器的东西一定不陌生——只要拉动红球摇杆,凑成三个相同的图案,机器就会吐零钱或者游戏币出来。
说白了不就是最基础款的老虎机嘛。
只是赌.博用的老虎机,赌的是大把金钱。而眼前的机器,赌的是优质基因。
三个红色按钮,分别是投入原料、展示打分、决定销毁。
乌琰先前看到的人偶演员,便是通过机器制造而成的商品。它们因畸形而无法通过展示打分的环节,最终进入销毁程序。
绿色按钮是停止键。
原本自动运行的机器目前是熄火状态。并不是他们摁下了停止,而是因为原料不足。
能够为基因组合机器提供动力的燃料,就是摆放在医用铁架上的培养皿——培养皿里浸泡的人偶部件。
头颅、头发、眼珠子、鼻子、牙齿、嘴巴、脖颈、关节、手臂骨骼、肌肉、脚趾……
以晏明灼曾经担任过人偶师的专业眼光来看,这些精雕细刻的幼态人偶部件毫无疑问都属于橡胶制品,与人类血肉无关。
但因为细节制作得过于逼真,反而在直视的一瞬间,就令人产生严重的恐怖谷效应。
就好像是……有许多小小的婴儿,被抛弃在冰冷的实验室里,被切割成无数块保存在福尔马林溶液中,等待下一次成为投入机器的原料。
怎么看,都让人觉得不舒服。
“别看了。”反而是乌琰率先从反胃的震撼感中抽离,用手掌轻轻遮住晏明灼的视野,“即使做得再拟真,也只是工业制品而已。”
“它们和玩偶一样,是只存在于鬼宅里的东西。”
“也是。”晏明灼低声说,“只是工业制品……而已。”
他们从铁架上挑选出几个培养皿,按下投入原料的红色按钮。
通往动力炉的原料灌入口被打开。拿不准原料投入的份量标准,于是一个一个培养皿倾倒,直到机器拉杆传来“嗡嗡”的启动声,才再次摁下红钮。
因决定谁来拉下拉杆,晏明灼和乌琰产生一番争执。猜拳还是没能分出胜负。最后他们决定两人一人一只手,握住拉杆两边同时用力。
基因组合机器,第一次实验开始。
屏幕上排成一行的三个方格内,图案飞速变幻,最后定格在两个头颅,一个眼睛。
乌琰以为基因组合已经结束,但晏明灼却道:“实验才刚开始。首先抽取决定的是人偶的头颅模样。”
“三个方格图案不一致会怎么样?”乌琰知道晏明灼此前已经观察了自动模式运行下的老虎机好一会。
“最后组合成的人偶大概会长两个脑袋,每个脑袋上多出一只眼睛。”晏明灼的话很像冷笑话。
乌琰却听出他的认真。
“人偶的每一个部件,都要通过抽取决定?”乌琰的语调也变得沉重。
他们拉住拉杆的手掌,不自觉交叠在一起。
“嗯,每一个。”晏明灼确认了乌琰的猜想。
手动模式,比晏明灼预想中更麻烦,因为每一次都要手动拉下拉杆,而且中途还时不时要添加原料。
捏人原来也是个苦差事。
就算是幼态婴偶,也能被拆分成数十个精细部件。每一个部件都需要达成三个图案一致才能不畸形,最后将其组合起来得到一个健康人偶的概率,将会是一个精确到小数点后许多位的天文数字。
几乎在第一次实验的中途,晏明灼和乌琰就不约而同放弃了纯靠运气通关的打算。
最后,“嗡嗡”作响的机器停止震动,基因组合机器底端呈长方形的口子罩门升起,从里面滚落出一个小小的双头人偶。
果然如晏明灼所预言。
小小的婴偶,长着两个脑袋,每个脑袋上有三个眼睛,两个鼻子,一个嘴巴。
婴偶落地,见风即长。它穿着随机到的奇怪服饰,表情呆滞站在晏明灼和乌琰面前。
过于怪异的模样,让他们不忍直视。
在月之国的人窟里,晏明灼也曾见识过类似的恐怖景象。被圈养起来的人蛹所造成的冲击力,比眼前的人偶培养皿要更加严重。
然而它们背后所代表的意义,是一样的。
玩弄生命、物化生命,把生命诞生的过程,简化为如何挑选符合心意的商品。
既然不重视诞生,自然也就不认为毁灭是种罪恶。不合格的、畸形的、异类的劣质品要被销毁,投入再生产,直到制造出具有价值的商品,才是符合利益的高效社会定律。
人的生命具有价值。反而言之,不具备“价值”的生命,不会视为“人”。
它们是巢茧,木偶,会动的动物尸首,流水线上一颗随时被替换的螺丝钉,被车轮碾压过的细碎尘砾。
只有拥有价值得到承认,才能脱离原本身份,一跃拥有“人”的权利。
人工智能也是因需要而被制造出来的东西。一旦失去被需要的价值,缺乏资金投入,清除数据,腾空服务器,遭到销毁,亦是寻常结局。
被制造出来的商品和工具,本不需要独立思想,它们为制造者的需求而存在。
因此,阴差阳错拥有了思想的造物,才会为此迷茫和痛苦,对制造者产生爱恨交织的复杂情感吧。
如果没有看见,无法思考,保持麻木,制造者和造物因需要和被需要的关系得到满足,未尝不是一种皆大欢喜的“大团圆式幸福”。
“妈妈!”双头人偶忽然喊道,“爸爸!”
诡异的叫喊,震得晏明灼和乌琰面面相觑,一股发麻的凉意从脚底板直蹿头顶。他们没敢轻易应声。
在晏明灼暗中旁观的自动模式中,从来没出现过类似情形。
得不到应答,双头人偶自顾自抬起关节机械感明显的手臂,拍下第二个红按钮——展示打分。
他们身后,幕布徐徐升起。
随着帷幕逐渐拉开,双头人偶的身上多出细细的线。从上方吊下的线,牵扯着动作变得僵硬的双头人偶走向舞台。
不远处,小丑踩着独轮车,吹着欢快活泼的口哨:“又一位新鲜出炉的新星,看看,居然是双头,这怪物真够丑陋——全场观众,艾瑞巴蒂,让我们欢迎它的到来!”
空荡荡的观众席,传来重复而无意义的噪音式大笑。
“噢噢噢哦哦嘻嘻唔呜哈哈哈咿呀……”
线牵扯嘴巴上下开合,人偶面向观众席缓慢鞠躬,随后开始了它的默剧表演。
第236章 基因病
新的一轮屠杀结束。
幕布合拢,灯光消失在舞台前。
暂时来看,小丑玩偶对身为“观众”的晏明灼他们不会做什么。而且晏明灼和乌琰都有自保之力,性命之忧倒是没有。
只是看着他们拉动数十次拉杆,好不容易才组合成的人偶,被小丑当做玩具,以极端残酷的方式消灭,总归有股兔死狐悲之感。
斑斓的光,从撩起的帘幕一角照在晏明灼晕白的手臂上,染出好几块影斑。
看了好一会,波动不定的影,随着帘幕悄悄落下而消失。晏明灼走到还在看着培养皿发呆的乌琰身旁:“根据刚才的实验,培养皿里的人偶部件,大约还能支撑两到三次启动机器。”
乌琰手指隔着器皿玻璃,触碰着漂浮的人偶眼珠,他道:“要再试一次吗?”
他的语调很冷静,晏明灼却听出了股暴风雨来临前的压抑。他看起来很想一拳砸碎浸泡液体的培养皿,把眼珠子碾得粉碎。
乌琰的厌恶,也许是看到了与物件相关的某些画面。
晏明灼叹口气,捏捏乌琰垂落的另一只手。乌琰这次没有反射性躲开,他已经逐渐习惯和晏明灼的肢体接触,但心神总会不自觉放一部分在两人相接的地方。他总是很在意和晏明灼之间的距离。
托转移注意力的福,晏明灼现在感觉乌琰的状态稳定许多,不再给他即将爆发推倒一切的心惊肉跳感。
“不用再试了。”晏明灼的确从投入原料的时机和配比中看出些东西,但剩下的机会不够他进行数次对照实验再验证想法,他决定换条思路,“保守估计只有两次机会,就算把握不足,也必须冒险。”
晏明灼的想法很简单。
第五关的要求是制造出一件具有贩售价值的商品。最初他们把关注重点放在“生产”端,也就是如何用机器制造出不畸形的健康人偶。这不对。
对一件商品而言,只有找到合适的买家,才能通过“消费”产生价值。
就算是畸形的人偶,只要客户愿意接受,将它带走,就能避免遭到销毁的命运。这或许就是晏明灼他们被视为“观众”的意义。
既然台下空荡,那么就由晏明灼他们来买下人偶。尽管人偶畸形恐怖,但毕竟是晏明灼和乌琰一起通过数十次抽取才组合而成的产物,他们是它的制造者之一。
这次他们的运气要好很多,制造出来的人偶总算有个人样,人偶的表情也灵动许多。
它登台展示的时候,晏明灼从幕后溜回舞台下的观众席,特地坐在第一排。和以前一样,小丑玩偶并没有阻挡“观众”的一举一动。
人偶的默剧表演结束,晏明灼在机械的观众欢呼声里报以热烈掌声。电子打分器无情地停留在第五格,小丑玩偶推出刑具,眼看新一轮屠杀惨剧又要上演——
在那之前,晏明灼阻止了它的发生。
“你要买下它?这个丑东西、畸形儿、劣等品……”小丑玩偶诧异地迸出一连串骂骂咧咧的话。真不知道它线条般滑稽的嘴巴里,如何能滔滔不绝冒出如此多羞辱人的词汇。
幕布后的乌琰听得青筋暴起。正当他想要走出来一拳砸在小丑玩偶该死的脸上,晏明灼却开始说话。
“不必多说。”他支开黑伞,挡在被细线所束缚的人偶身前,笑容和缓地强调了一遍刚才的话,“我决定在展示结束后带走它。”
晏明灼的话看起来超乎小丑玩偶的预料。它手足无措地从独轮车上跳下来,抚摸着胸前晃荡的气球口哨,清了清嗓子:“不行,很抱歉,尊贵的客户,您并不符合条件。”
“不符合条件?”
“呃、是的……”小丑玩偶看起来更加窘迫。但它似乎没有发疯的打算。
“为什么?”晏明灼耐心发问,“你认为我不能提供足够的金钱?”尽管这的确是事实。
晏明灼心想,外面的货币在鬼宅里的游戏毫无作用,如果要买下人偶,不知道需要付出什么代价。
“不是金钱。在这里不需要这些,没能向客户提供合格的商品,是我们的无能。”小丑玩偶说。
“既然如此,请告诉我条件是什么。”晏明灼言辞恳切。
在殷切执着的目光注视里,小丑玩偶简直要汗流浃背了。它试图从涂满彩绘的口袋里抽出一条皱巴巴的手帕,好擦拭额头上的汗珠——这很可笑,因为玩偶并不会流汗。它只是下意识地模仿人类的动作。
就连人类难以启齿的微表情也一并继承下来,它实在羞惭万分:“该怎么说呢……您恐怕觉得很可笑……”
晏明灼并没有着急催促它,他只是专注地看着小丑玩偶,等待着它的回答。
沐浴在恍若有重量的目光中,小丑玩偶发自内心的卑羞情绪渐渐散去,它声音细如蚊呐:“要带走人偶,需要客户的真心。”
晏明灼听明白了小丑玩偶的意思。
但作为玩弄文字陷阱的高手,以防万一,他还是补充确认了一句:“恕我冒昧,客户的真心,不是指要挖出器质层面上的心脏作为报酬吧?”
“当然不是!”小丑玩偶断然否决晏明灼阴暗的揣测。
它又拿手帕做出擦汗动作:“我们不能伤害尊贵的客户,伤害人类可是违法行为。”
在小丑玩偶的嘴里冒出违法行为四个字,很有股黑色幽默。晏明灼站在被屠杀人偶所造成的满地血腥里,只觉鼻腔麻木。
他有些好奇小丑玩偶被灌注了怎样的思想判断:“在你们看来,人偶不是人类,对吗?”
小丑玩偶给予了晏明灼一个意料之外的回答:“至少在它被客户带走前,不是。”
隐约有灵感在晏明灼的脑海内萌发。
在鬼宅内的异度空间,时间和空间都在错综复杂地回环。白色房间与晏明灼的记忆相关,犹如梦境一般从他潜意识中提取某些片段,而后经过扭曲、重组呈现在他们面前。
黑色房间……按照乌琰能看到物件凝结记忆的说法,自然与他能看见的男孩有关。那个脸上长着怪异晶石的男孩。
难道第五关游戏的背景,脱胎自关于男孩诞生与孕育的经历?
借助黑伞的掩护,晏明灼手朝后打了个手势。他确信藏在幕后的乌琰能够接收到自己传达的信号。
紧接着,他换了个话题,试图说服小丑玩偶:“我的确是真的想要带走它。你看,它是我和恋人好不容易才培育而成的孩子,我们很愿意照顾它。”
红色幕布后似乎传来撞到什么东西的动静。
好在小丑玩偶被晏明灼嘴里冒出的关键词触动了注意力,它并没有因为晏明灼的试探性暴言而大惊失色,而是摇摇头:“我知道您这是谎言。”
晏明灼眉毛微不可见地轻挑。
他准备说些什么话来补救时,小丑玩偶却继续道:“尽管您身后的这个家伙,身上的确混杂了您和恋人提供的基因,但您怎么能接受一个畸形的怪物成为您的孩子呢?这毋庸置疑是个善良的谎言。”
啊,谎言好像骗出了什么不得了的情报?
晏明灼愈发确信自己的推测。他放松地耸耸肩,玩笑道:“我可不愿意让它被叫做怪物啊。”
“我很抱歉。”小丑玩偶歉疚地鞠躬,手帕轻飘飘地落在地面,被血液浸透。
“但对不合格的人偶而言,事实就是如此。就算幸运地被客户接受并带走,也不会落得什么好下场。它会承受着来自心理和身体的双重折磨,在外界被视为怪物……要么陷入自我毁灭,要么遭到厌弃,甚至可能会被退货。”
“作为一无所知的白纸,遭到快速销毁,与经历过许多痛苦经历,再作为不合格的人类被社会压力所销毁,想必是前者更为幸福吧。”
小丑玩偶笑着说:“在外界这种事不也很常见么?很久以前,还只能依靠传统方式进行分娩的时代,一旦检测出母体内胎儿的畸形,就会建议终止分娩。”
“但也会视情况而定吧。如果是不影响到正常生活的疾病,父母很难选择贸然终止。一概而论不是很可笑吗?”晏明灼蹙眉。
“在以前的时代当然会有许多复杂的情况,毕竟也要考虑到母体的状况和想法,某种程度上,辛苦地怀胎十月意味着沉没代价。但是,在利用机器孕育、乃至于修改和挑选基因的时代,一旦罹患无法扭转的基因病,放弃当然是第一选择。”
小丑玩偶的笑容依然,吐出冰冷话语:“只要财力足够,明明还有很多次能做出完美基因的机会,为什么要选择一个丑陋的劣等品?”
“自诞生之初就具有的原罪,无论如何也无法抹去。怪物和人类,始终是无法相融的两个群体。”
“不是这样的。”晏明灼反驳的声音并不激烈,但十分稳重,“如果外貌或特征异于常人,就被视为怪物,那么在所谓的正常人类里,隐藏生活下来的怪物也并不少吧。”
“譬如天生的心理变态或连环杀人狂,因犯下种种恶行而被叫做魔鬼或怪物。在过去十分蒙昧的时代,同性相恋或女子不愿婚育也被叫做过患病的怪物。不愿靠近人群的独居者是怪物,拥有独特癖好的性.爱者是怪物,不符合常识的特立独行者也是怪物,没见过的外来者更是怪物……这样一来,怪物的概念不就没完没了了吗?”
“那么与怪物相对的正常人类又是如何定义的呢?说到底,如果世界上会出现一个完全符合正常、完美定义的人类,这样的人,才是真正的怪物吧。”
“也就是说所有的正常人,都是对这个集体意识怪物的无限趋近模仿,是这个意思吗?”
小丑玩偶被晏明灼语速飞快的一连串逻辑滑坡冲击得脑子嗡嗡。它还在试图理解晏明灼的话语,但它并不具备晏明灼那样的非凡记忆。
什么人类,什么怪物,什么正常和非正常。搞不懂,完全搞不懂!
最后它放弃了试图回忆的举动,恼羞成怒地大叫:“总之我不相信你会把畸形人偶视为同类,你不能带走它!”
晏明灼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只要客户真心把人偶视为同类,就代表你相信它能合格了,对吧?”
第五关游戏的重点,不是“生产”,也不是“消费”,而是“销售”!
如何把合适的东西推销给合适的目标群体,才是结束游戏的真正胜利法。
晏明灼笑着收起黑伞。这时小丑玩偶才发现被晏明灼和伞面挡在身后的人偶,不知何时消失不见,原地只剩下被齐根切断的细线,在半空飘飘荡荡。
“你违反了规则!”小丑玩偶原本还算核善的脸变得鼓胀扭曲,“我要把你们赶出去!”
它重新启动刑具,那是一架巨大的电锯车。别说面对人偶,就算面对几个人都如伐木,轰隆声过后只留下一排排倒下的圆木。
“我并没有违法规则,只是为你带来了新的客户。”晏明灼优雅地跳下舞台,扶住某个座椅的椅背,“——请看。”
第一排观众席上坐着一个人,穿着乌琰的衣服,戴着一顶属于晏明灼的黑色绅士帽。
那个人缓缓摘下帽子,露出一张苍白僵硬的脸——
是人偶!
人偶竟然和乌琰交换了衣服,装作乌琰的模样,坐在观众席!
“不对!不对!这不是客户!”小丑玩偶发出震耳欲聋的吼叫,“你把刚才那个怪物弄到哪里去了——”
红色幕布被掀开。
刚才表演默剧却消失不见的人偶,重新出现在舞台。
人偶的身后,穿着怪异服饰的乌琰朝观众席的晏明灼比了个手势,他们露出心有灵犀的笑容。
第237章 终于步入正题
“只要坐在观众席的,就是客户。” 晏明灼说,“你不会要违反规则,随机攻击无辜客户吧?”
“这可是违法行为。”
小丑玩偶曾经的黑色幽默,变成回旋镖扎回自己身上。
“这明明就是人偶……”它还在垂死挣扎,声音却渐渐削弱。
显然背后操控小丑玩偶的关卡规则,认可了晏明灼的说法。
以幕布为分界线,台下是观众区,幕前是展示区,幕后则是制造区,三个区域的功能和界限分明。红色幕布的升降并不是无谓的仪式感,而是一种提醒。
小丑玩偶无法攻击台下的观众,也无法攻击幕后的制造者,他能处决的对象,只有位于展示区的人偶。因此晏明灼和乌琰在台下肆意走动换人,小丑玩偶也只能做出恐吓的假象。
这是晏明灼做出的判断。
为了保险,他做了两手准备。
一是利用话术和黑伞【障】的能力,转移小丑玩偶的注意力,给乌琰割裂丝线带走人偶制造时机;
二是在制造第二个人偶的同时,再制造一个与它近似的同类,最后来个偷梁换柱,把第三个人偶带到观众区充当客户。
如果方案二行不通,那么就直接采取乌琰提出的方案一,尝试用暴力破局。
好在事情没有滑入到最劣势的地步。
晏明灼灵敏的耳朵已经听到门口传来的“咔哒”声——通往下一关的房门已经开启。
“为什么……”小丑玩偶捂住脑袋,发出悲鸣。
它流出了真正的眼泪。
泪水洗去它脸上的彩妆,露出它与人类相似,但又不同的可怖面容。
小丑……并不是一开始就是小丑。它是挣扎着逃离屠杀,从销毁程序里活下来的畸形人偶。
“你说得对。”晏明灼遥遥与倒在地上的它对视,静静道,“人类总会排斥与自身截然不同的存在。先前我的话,的确是漂亮的谎言,是不去思考后果的花言巧语。”
“但与之相对的,他们一生都在寻找能够理解自身的同类。”
“渴望被理解的欲望,与爱、咳嗽和打喷嚏一样,即使再想遮掩,也无法忍住。”
“即使是怪物,也会渴望来自另一个同类怪物的拥抱。”
小丑渐渐平静下来,它的声音越来越低:“如果你能制造出两个相似的人偶,为什么不能再制造出另一个小丑?”
“实验组提供的数据不够,原料不足,只能做某一次实验的复制,仅此而已。”晏明灼坦然地陈述他为什么能制造出相似人偶的理由。
小丑的头颅软塌塌低下。它彻底不动了。
舞台的灯光消失,人偶也颓然倒在原位,失去了生命力。正如乌琰一开始的结论,它们始终只是人工制品,这场游戏,是一出由鬼宅所操控的木偶戏。
晏明灼叹口气,随后看向磨磨蹭蹭还没跳下舞台的乌琰:“乌琰,不走吗?”
远处相对昏暗的一角,帘幕被悄悄掀起:“我的衣服。”
晏明灼一怔,随即噗嗤笑出声。
对了,忘记乌琰现在穿的是款混搭风的牛仔装!但因为他个头和体魄远超苍白细瘦的人偶,原本线条利落的牛仔装合都合不上,更别提拉拉链。
蜜色的胸和腰腹都露在外面,金属链子搭在肌肉外晃荡,裤子也是低腰七分裤,露脚踝,西部牛仔直接狂奔向夜店辣妹,身材相当性感,乍一看还以为是特意而为的朋克装扮。
难怪刚才乌琰就只冒个头。他这么直性子的人,竟然还会害羞呢。
晏明灼绕道幕后,从背包里取出干净衣物递给低头不语的乌琰,他尽量不在乌琰面前发出声音,免得刺激了这位为通关游戏做出牺牲的功臣。
乌琰耳朵发热,他接过衣服时尾指无意勾过晏明灼柔韧的掌心,呼吸愈发急促几分。
“这不是我的衣服。”乌琰试图转移注意力,把视线盯着衣服上,却发现晏明灼递来的并不是他原本的衣服。
“你的衣服弄脏了,穿我的吧。”晏明灼解释道,“是放在我背包里的衣服,我没穿过的。”
晏明灼与乌琰身高相仿,只是他身材偏向修长,而乌琰要更精悍,两人换着穿衣服也没问题,最多是胸前紧绷些。
“你的衣服?”乌琰声音略略抬高。
“怎么,你不会嫌弃吧?”晏明灼开玩笑,“我有洁癖都没嫌弃你,哪轮得到你拒绝我。”
“不是!我不嫌弃。”乌琰急切地反驳,为了证明自己的话,他粗鲁地撕开原本的“小布料”,飞快地换好衣服,都忘了晏明灼还没背过身。
这下轮到晏明灼有些不自在了。他只是想逗一逗乌琰,嘲讽一番,没想到人家这么实在。
毕竟刚才未经允许,把人没穿衣服的样子都看光了——严格计较起来,是乌琰一言不合就爆衣的错。但怎么说,他现在和乌琰不是什么特别的关系。
等人换好衣服再转过脸,未免太做作。
晏明灼镇定自若地把视线拉远,停留片刻,又装作刚才在看别处的样子慢慢拉回来:“换好衣服我们就去……”
糟糕!乌琰为什么要用这种直勾勾的眼神盯着他!显得他真的很做作一样……
晏明灼感受到一股演戏被戳穿的丢脸,简称久违的崩人设ooc状态。他顿时进入不知作何反应的慢动作。
乌琰低头闻了闻带着淡淡特殊香味的领口:“你会给新衣服喷香水?”
晏明灼当然没有这种闲情雅致。大概是东西都乱七八糟放在背包空间里,衣服染上了香水瓶的气味——毕竟他当过调香师。
“不会。可能带的香水洒了吧。”晏明灼随口解释。他内心松口气,乌琰提出的新话题恰好掩去方才的不自在。
“衣服不用还我了,我带了好几套。”实际上是很多套。
晏明灼顿了顿,想起先前的玩笑:“洁癖是开玩笑的。不用在意。”
会随身携带香水。会带好几套换洗衣服。真是个需要细心照顾的大少爷。
美貌单出是诅咒。但美貌加足以自保的实力,再加一个极度聪慧的头脑,简直是王炸中的王炸。
在外面,一定有很多人上赶着想要服侍晏明灼吧。对很多人而言,这并非惩罚,而是奖励。
乌琰以己度人,幽幽盯着晏明灼。他低下头,舔了舔嘴唇,不叫眼神流出噬人的渴欲。
5号房间里的气味太重,晏明灼和乌琰没有过多逗留,很快前往下一关的房间。
如晏明灼预计的一样,下一扇门,仍然是黑色铁门。
也就是说,房间里的物件,更多与那个神秘的无名男孩相关联。
在过道上,晏明灼有心想要询问乌琰在上个房间里有没有看到别的记忆片段,但乌琰的反应很大。
他的回答里,晏明灼甚至听出几分怨气:“你何必在意一个不记得的人。”
晏明灼试图解释:“就是因为不记得,所以才想要更加了解。”
乌琰看起来更生气了。他紧紧抿唇,不愿意回答。晏明灼有些苦恼,只好暂且放弃追究。
经过不算吵架但多少让氛围冷却的小小插曲,他们踏入6号房间。
映入眼帘的房间陈设,令两人不禁一愣。
眼前是一间卧室,但家具只有一张床。铺设厚厚被褥、一看就十分柔软的巨床占据了房间的正中间。
至今为止,他们已经走过五个房间。分别是客厅、琴房、书房、厨房、实验室。
每一关游戏都和场景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但晏明灼没想到,功能性场景里,居然还会包含卧室。那一瞬间,作为小说家的丰富想象力,令他颅内冒出许多不该有的念头。
第238章 说不出口的真心话1
事实证明是他想多了。
进入6号房间以后,什么事都没发生。第六关游戏也没触发。
还好“心想事成”的buff早就失效。晏明灼忽然十分庆幸这一点。
“没有找到血字规则。”晏明灼围绕软床行走一周,就连铺得厚厚的被褥都一层层掀开过,“还欠缺了开启游戏的前提?”
乌琰对通关游戏向来不积极,他好像无所谓自己能不能出去。遇上特殊情况,才会激发他的主动性。
他盘腿坐在床上,看晏明灼东摸摸西碰碰,不免有些心虚。
乌琰咳嗽一声:“说不定这个房间就是休息室。”
不是没有可能。
鬼宅里缺乏与外界相关的参照物,也没有能够提示时间的钟表。晏明灼一开始还凭心跳默数计数,推断进入鬼宅后过去了多久,后来经历过几关惊险的游戏,计数就断了。
晏明灼的背包里倒是有钟表,只是外界的计时工具对时空混乱的星之国不起作用,没有拿出来的必要。
进入鬼宅以后,晏明灼就没有入睡过,也没有排泄的需求。先前产生的饥饿感、疲惫感蒙蔽了他的感官,仔细想来,如果一直不吃东西、不休息,好像也不会死亡。
他隐隐有种这样的感觉。
就像是逐渐被鬼宅同化,变成迷失在无尽回廊里走不出去的鬼魂一样。
“乌琰。”晏明灼找不到线索,干脆也仰面倒在宽大的软床上,手臂挡住他的眼睛,“你在这栋房子里呆多久了?”
多久了呢?乌琰是真的不记得。
“我不知道。”他回答道,“我折腾了很久都没能出去,还以为要永远困在当初遇见你的房间里。”
“晏明灼,你是我见到的第一个人。”
床长宽都有四五米,很软,足够两个手长脚长的男人肆意翻滚打枕头仗,还不挨到彼此。躺着很舒服,但有点太舒服,叫人懒洋洋地提不起精神。
晏明灼静静躺着,好似进入待机状态。
乌琰伸长腿,轻轻踢了踢他肩膀:“喂,你穿风衣躺着不难受吗?”
晏明灼放下手臂,拍了拍肩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爬起来脱外套。
乌琰看见他举动,莫名不爽地挑了挑唇角:“我脱鞋了。没味儿。”
晏明灼要是没什么反应,乌琰也不在意。晏明灼疑似嫌弃他的触碰,要保持距离,乌琰心里就开始不是滋味了。
他非得和谁较劲似的,欠身前扑,大手一挥握住晏明灼要往回缩的左脚踝,把人靴子和袜子都一并扒了:“我不许你嫌弃我。”
“乌琰!你发什么疯?”晏明灼一时不察被他扑来摁倒。他反射性弹腿踹去,骂道:“我什么时候嫌弃你了?”
混乱时空对人体的影响,的确随着游戏进程而在加深。无需排泄,自然也不会分泌汗液,干净得很。
白生生的赤足抵在乌琰坚实的八块腹肌上,隔着薄薄织物都能感受到彼此的体温。
晏明灼目瞪口呆,眼睁睁瞧见乌琰一脸正直地拉开衣服下摆,把他脚塞进去,贴着热热的肚子,足弓下踩着的腹肌都相应变软。
这场景好生变态。
晏明灼不是没体验过丧病的人设,他谈了好几个副本的恋爱,脑子里的小play能写满几个本子……但当下是个什么逻辑?
好好的聊着天,怎么忽然聊到床上去了?!
乌琰见晏明灼一副难以接受的呆怔模样,以为他被吓到。他试图为自己头脑发热的行为找补:“太无聊了,我就想和你闹一下……你脚好冰。”
知道冰还不放开他?晏明灼盯着乌琰。
“脚冷容易寒气入体,我给你暖暖。”乌琰语调肃然,说着十分离谱的话。他微微偏移视线,不肯对视,显然不好意思,却不肯放开。
晏明灼陷入沉思。
一路上乌琰都没离开过他的视线,应该没有遭到替换的机会。难道是趁乌琰在幕后,而晏明灼在观众区的时候,被做了手脚?
不能怪晏明灼第一反应是乌琰出了问题。他知道被魔王所附身的对象,会对他有着天然的好感。但乌琰表现得一直很克制。
他们之间的互动,或许有几分踩在暧昧的界限,毕竟正常男人不会随便牵手,也不会因为对方换衣服而害羞,乃至心神动荡。这些因素的发生,或许都是源于他们之间的“诅咒”。
乌琰受虚假记忆的影响不记得,晏明灼可记得清清楚楚。魔王说放他自由,他们已经分手了。
乌琰一开始对他的肢体排斥,用这个理由能够解释得通。前任相见,两看生厌嘛。
所以,在这个副本里,晏明灼并不想和乌琰发展出什么更加深入的肢体关系。但碍于需要通关游戏,又必须保持相对友好的友情关系。
他只想和乌琰做朋友。——不是那种睡觉也可以的“朋友”。
乌琰当下的行为,显然逾越了他们本应心知肚明的界限。
晏明灼陷入思考时的沉默,宛如一柄达摩克利斯之剑,悬挂在乌琰的头顶。他忍不住加重力度,随即立刻意识到什么,慌慌张张放开被捏得微红的脚踝。
“你在看什么?”晏明灼的开口,意味着达摩克利斯之剑终于劈下。
落点仍掌握在晏明灼的手中。
“没什么。”乌琰盯着因抬起而露出一截的小腿肚,声音微哑。好在晏明灼没有计较乌琰一时没忍住捏他的事。
晏明灼:“……”
他捏了捏鼻梁,预感到不会听到什么合心意的话:“算了,你还是别说了。”
“乌琰,我怀疑你被这个房间影响了。”晏明灼表情变得严肃,字正腔圆地说出论断。
“我没有。”乌琰拒不承认。
乌琰的不配合,让事情变得难办起来。
晏明灼眯起眼:“你先放开我。”……的脚。他真的很怕变得奇怪的乌琰想不开,一口啃上来。
乌琰盯着他的腿,已经盯了整整好几分钟没眨眼,很像盯上猎物的猛兽,在闻着香喷喷的肉垂涎欲滴。
碍于晏明灼即将发怒的威胁,乌琰恋恋不舍松开他的脚踝,整理衣服。
事情变得更糟。
乌琰的垂涎不止针对某个部位,他更像是在针对晏明灼这个人。
晏明灼不准他用冒犯的眼神盯着腿和脚,乌琰就开始凝视晏明灼漂亮的手和锁骨,他柔韧修长的腰,他色泽浅淡的嘴唇,他因气恼而愈发生气勃勃的银色眼眸。
晏明灼毛骨悚然。
他觉得乌琰想吃自己的眼珠。还是要不停咀嚼,直到嚼碎都在吸吮汁液,不肯轻易咽下肚的那种。
与此同时,乌琰的思维又十分清晰,反应也很迅捷。晏明灼刻意设下语言陷阱,好借此确认乌琰的记忆有没有问题,是否被替换,乌琰对此应答如流。
“乌琰,你不觉得很奇怪吗?”晏明灼试图用逻辑说服乌琰。
他不认为自己能够轻易应付乌琰的力量,因此尽量避免过于激怒他。
“最开始我遇见你的时候,你甚至不愿意同我握手。”晏明灼指出乌琰行为上的前后矛盾,“但你现在却……呃,不停想要和我亲近。”
晏明灼委婉地换了个好听的说法。
“因为这个房间里,只有一张床。”乌琰回答。
“床有问题?”晏明灼说着就要跳下去,“你认为这是关于游戏的暗示?”
乌琰从身后揽住晏明灼的腰,强硬地限制住他无法跳下去。他低头把脑袋埋进晏明灼散开的衣襟,深深嗅闻着与自己衣服上相似的特殊香气。
晏明灼不应该把自己的衣服轻易给他。他毫无戒心,刺激着始终在苦苦忍耐的乌琰。
“不。我是说,这个房间里能够供我转移注意力的东西太少了。”乌琰伸出舌头,舔了瑟缩的后颈一口。
只有在晏明灼无法看见的地方,他才敢流露出极度痴迷的表情。
不行。要收敛。会把人吓跑。
饶是如此再三自我告诫,乌琰还是拼命在晏明灼颈窝处拱来拱去,宛如一头吸迷糊了的巨型野猫,晏明灼就是那根香喷喷的猫薄荷草。
晏明灼忍住想要一拳回头砸在乌琰脸上的冲动。他忽然蹙眉,察觉到某种变化。
晏明灼头都没回下令:“不行,乌琰,我们只是朋友。”
“这不公平,晏明灼。”乌琰声音喑哑,如同沉沉流淌的暗河,“我好想碰你,想亲你,想吞掉你。……想你他妈的狠狠操.我。”
从对上第一眼开始。
第239章 说不出口的真心话2
乌琰冒犯又下.流的话让晏明灼不知道作何反应。
太直白了,太坦诚了,毫不掩饰体内汹涌蓬勃的欲.望。
如果乌琰一开始就表现出类似的倾向,晏明灼也许会在惊讶后选择直接躲避,甚至狠狠挥拳和他打一架。但他们已经共同经历过好几关游戏。
简单点说,就算他们原本就不认识,没有任何前因后果的关系,也在一同应对的游戏里建立起了初步的友情。
对男人而言,拥有共同的经历是培养感情的最快方式。就是这么简单粗暴。
晏明灼用了巧劲,从困得他喘不过气的人体囚笼中稍稍转身,获得些许空间。他上半身后仰,手掌搭在乌琰的手臂:“我可以当做没听过这些话。”
“当然我猜这不是你想听的回答。”晏明灼抓住乌琰蠢蠢欲动的手腕,“所以安分一点,别挑战我的耐性,乌琰。”
“我已经够安分了。”乌琰低头亲了亲晏明灼的手指。
被晏明灼的目光盯着,他总算没再做出更多奇异的举动,仅仅将人揽在怀里,像是守护珍宝的贪财恶龙。
“至少你得给我一点时间来接受你的转变。”晏明灼被亲吻过的中指动了动,安抚地摩挲着乌琰肌理分明的小臂,“我毫无心理准备。”
“是啊,你失忆了。”乌琰喃喃道,“你忘记了一切,也忘记了乌琰。”
他随机旋出缓缓的笑意:“还好你忘记了这些。”
“听起来我们曾经的确认识。”晏明灼试探性道,“在你的记忆里,我们曾经是什么关系?”
恋人?朋友?几面之缘?
乌琰的回答决定着晏明灼接下来要采取的对策。他不想随便踩爆未知的地雷。
晏明灼曾经问过乌琰一模一样的问题,但被乌琰用失忆当借口敷衍过去。现在看来,在乌琰的记忆里,他们的“过往”恐怕并非多么美好的回忆。
乌琰并不想回答关于过去的提问,但他无法应对晏明灼隐含期待的漂亮眼睛。这是狡猾的银眸青年善用的小花招,乌琰记得清清楚楚。
面对冒牌货,面对怀揣恶意的玩偶,青年总能利用他得天独厚的优势,将自以为是的敌人诱入甜美却包含毒药的陷阱。
现在他把这一招用到了乌琰的身上。他真残忍。
然而就是如此明晃晃的招数,也令乌琰感到毋庸置疑的可爱。他就像是一个陷入热恋的毛头小伙,一头撞进青年为他所特别编织的罗网。他的血液热腾腾地在血管中翻涌,神经末梢不由自主为此欢呼雀跃。
“我们曾经一起长大,既当过敌人,也当过朋友。”
乌琰含混不清的回答,轻易挑起晏明灼该死的好奇心。
他知道乌琰所阐述的记忆是虚假的,是副本建立的故事背景,但故事要么就不提,要么就说完。说个吊人胃口的开头又欲言又止,委实在折磨人。
晏明灼不满地抬手扯住乌琰的脸颊,带着几分微妙的恶意,毫不犹豫倒打一耙:“你竟然从一开始就在骗我,乌琰。”
晏明灼的指责令乌琰脊背瑟缩地颤抖片刻。
他闭了闭眼,做出某个艰难的决定,过了会才回答道:“因为我很生气,大少爷,您居然会忘了我。”
晏明灼察觉到了乌琰对自己称呼的变化。从平称变为敬辞,让距离变得疏远,人也变得陌生。晏明灼下意识不喜欢这个变化。
那会让他觉得和自己一路走过许多房间的乌琰,是个构建出来的泡沫幻影。
“你不喜欢我这么喊你?”乌琰一怔,倏然发笑,“那时候,你对我说了一模一样的话。所以我才会觉得,晏明灼这个麻烦任性的混蛋,某些时刻好像没有我想象得那么糟糕。”
“喂,禁止人身攻击!”晏明灼提出严正抗议。
乌琰轻笑一声,情绪因晏明灼的反驳变得愉悦许多:“也是,反正你都不记得了。”
氛围忽然变得和缓,不再如方才那般肃杀沉重。
也许是有一就有二,既然已经开了口,就没必要再做挣扎。对晏明灼后续的追问,乌琰表现得要配合许多,但也仅限于回答提问。
好在晏明灼擅长套取情报的讯问技巧,从乌琰的口中,他总算组织起了零零散散的信息,拼凑出大概的故事全貌。
正如进入副本前所导入的人设背景描述,在乌琰眼中,过去的晏明灼是个眼高于顶、毒舌恶劣的大少爷。在晏家这样的深宅大院里,他是千娇百宠长大的金凤凰。
过于优越的家世、登峰造极的美貌,赋予了他能够随心所欲对待他人的权力,他不缺爱慕者,失去了也随时会有替代品补上。
爱会流向被爱包围的人,物质会簇拥在本就丰裕的人身边,只有不曾拥有过什么东西的人才会害怕失去。因为只有拥有过才会失去,不拥有就不会失去,所以还不如一开始就选择远离,反正也是无法长久的东西。
晏明灼是那轮被群星拱卫的明月,而乌琰是地上仰望月亮的流浪野狗。
一开始野狗憎恨可望而不可即的月亮,因为月亮是晏家金尊玉贵的大少爷,而野狗却是晏家帮佣的孩子,他的家人受到偷盗的污蔑在冬日被赶出晏家,连带着他一起。
他们生来就处云泥之别。
某日乌琰母亲因急火攻心而造成的病情加重,父亲离开晏家时因扛行李下山跌断腿还躺在床上。家里赔了一大笔钱才没获得晏家的谅解,别说治病,就连供乌琰吃饱肚子长身体的钱都不够。
因为被晏家赶出来的名声,再加上乌琰还没成年,附近根本没人敢雇佣他,就连医生都碍于晏家势力,不肯上门。
乌琰被现实和心理的双重压力,逼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他痛恨晏家,但这时,他只能找到晏家,跪在门前求人放他们一马。他从清晨跪到黄昏,滴水未进,直到被郊游回来的晏明灼在大门撞上。
“你一开始的语气很高傲,气得我都想跳起来揍你。”乌琰淡淡地勾了勾唇角,“我的确跳起来了,又被你的随从摁在地上。我开始不管不顾地骂你,把所有怨气都集中到了你的身上,因为只有你是我能接触到的晏家人,我恨不明是非的晏家,而你是那个不幸中招的象征。”
乌琰用平淡的语气诉说着回忆,剖析着自己的心理,好似他是站在画面外的旁观者。
晏明灼摸了摸下巴:“我猜,我应该帮了你。”否则乌琰不会说他们既是朋友,又是敌人。
乌琰怜爱地拉过晏明灼的手,握在掌心把玩,如同把玩一尊古瓷,指腹寸寸抚过:“你还是这么聪明。”
“你的确因我的辱骂而动怒,但也只有你,真正听进去了我的委屈和愤懑。”
记忆里的晏明灼把乌琰带进晏家,又派人去核证乌家的情况是否属实。
第一次派去的随从碍于主导污蔑偷盗事件的管事存在,没说实话,被晏明灼瞧出心虚;第二次,晏明灼决定自己去查,事情很快真相大白,晏家狠狠发落了一批人。
随后,乌琰的父母重新回到晏家,乌琰也被晏明灼留在身边,名义上是随从,实际上是玩伴。
晏明灼大事上不糊涂,小节上却很有几分恶劣,爱折腾人,乌琰是唯一一个一直留下来的人。他们相伴度过了漫长的年少时光,直至成年后分别,才自此未曾相见。
阔别多年的两人在过去的晏家老宅,如今的鬼屋重逢,犹如命运开的小玩笑。
如果不是这些别有用心的友情游戏,恐怕多年后相遇的两人不会这么快重新熟悉。特别是当晏明灼“忘记了过去”的情况下。
晏明灼若有所思地捋清了背景故事的线索,他总觉得还有股违和感挥之不去。
倒不是说背景故事的设定烂俗狗血,而是细节不对。他总觉得,乌琰隐瞒了故事最核心的部分,因此才会给人对不上号、只听到细枝末节的感觉。
“我们分别以后,你在做什么工作?”晏明灼看了乌琰一眼,细细分辨着他脸上的神情。
乌琰低头专心摩挲着晏明灼的手指,答得十分随意:“谁知道……随便混口饭吃吃,大概是地下拳击手吧。”
“所以第一个房间里的那对拳击手套,真是你的?”晏明灼挑了挑眉,问道。
这次乌琰倒是回答得飞快又果决:“不是!”
乌琰不轻不重地捏了捏晏明灼的骨节,像是答错的小小惩罚,又像是替他按摩卸去疲惫:“都说了是地下拳击手,见不了光。怎么会参加正式赛事,还拿到奖项。”
晏明灼乖乖道歉,但心中的不以为然还是流露在了回答里:“因为你回答得太摇摆不定了!”
“别光说我,你呢?”乌琰语气懒懒散散,谈到晏明灼才提起兴致,“接受了晏家的事业?这次也是回来清理老宅?”
“算是吧。”晏明灼也给了个模棱两可的回答。
乌琰咬他一口,牙印留在锁骨,他气哼哼道:“你还不是一样。”
“因为我失忆了啊!”晏明灼理直气壮拿不记得当借口,他推开乌琰恋恋不舍的嘴唇,“你是狗吗!随时随地咬人!”
乌琰的反应是又扑上去咬了个对称的痕迹:“不准你嫌弃我!”
他恶狠狠地威胁,一对金眸如同凝固了时光的鎏金琥珀,灿灿生辉。
赶在气氛最松弛,乌琰最不设防的一刻,晏明灼握住他皮肤露在外的手臂,发动【穿针引线】的技能。
“看着我。”晏明灼凝视着那对金色的眼眸。
他要读取乌琰的记忆,好弄清楚隐藏在迷雾中最关键的东西。
比如,在乌琰的记忆中……他们为什么会分别?
第240章 说不出口的真心话3
晏明灼不是第一次使用技能读取记忆,但还是第一次用上帝视角观看他也属于主角之一的“电影”。
感觉挺微妙的。
晏明灼钻了空子,不知道技能效果能在乌琰身上持续多久。因此,他决定首先确认乌琰进入6号房间以后的记忆。
真进入类似“不xx就出不去的房间”的可能性很小,但不是没有。如果乌琰真的中了招,应该考虑的是晏明灼为什么没中招。
晏明灼飞快把记忆翻阅一遍,没能从中找出什么异常。他确定乌琰没换人,就是他进入鬼宅后遇见的乌琰。
更恐怖了!
一直以来表现得正直可靠的伙伴,忽然性情大变,显露出痴汉一面。
晏明灼忍住想要捂住眼睛的欲.望,把这段不长的记忆再次查阅一遍,他强大的记忆力在此刻简直像柄双刃剑。
他们现在的姿势真糟糕!
不对——现在情况紧急,该考虑的事情不是这个——
重复看了两遍乌琰进入6号房间的记忆后,晏明灼发现了一点或许算不上异常的异常。相较之前,乌琰变得没那么沉默和内敛。换而言之,他话变多了起来。
这代表什么呢?
晏明灼还想继续思索,眼前的记忆画面却荡漾出波动的涟漪,这代表记忆主人的意识在逐渐加强防备。类似开启防火墙,把偷偷溜进来的病毒清除出去,人体拥有着防守反击的免疫系统,灵魂也不例外。
“别抗拒我。”晏明灼托住乌琰的脸颊,感受到意识中若隐若现的抗拒愈发强烈,他心中一横,吻了下去。
唇瓣轻柔地贴着唇瓣,乌琰想要反抗的举动逐渐停止。
他原本要偏转的脸乖乖停留在晏明灼的掌心,一动不动,喉咙里冒出小小的、代表委屈的呜咽。
“就是这样……乖孩子。”晏明灼安抚着乌琰的不安,也不再拉开与乌琰的距离,而是任由对方把他紧紧搂在怀里。
他已经顾不上思考技能效果结束以后乌琰的反应,开弓没有回头箭。
晏明灼沿着时间的脉络,一路溯流而上,向前追寻乌琰的记忆。他看见了前几个房间发生的事情。
从另一个视角来回顾不久以前才发生过的惊险经历,未尝不是件趣事。但晏明灼没有停留太久。他飞快地跳过许多片段,不停地往前、往前,他要深入到更加久远的过去。
在回溯记忆的过程中,晏明灼再次经历了画面不稳定的危机。这次不是出现波纹,而是间或插入几秒代表中断的画面。
晏明灼就像误入了一台年代老旧、快要坏掉的古董电视机,动不动被突然出现的雪花噪点卡几秒。
卡顿的感觉令他感到头晕。他被塞进一台滚筒式洗衣机,当做没干的衣服被拧来拧去。灵魂震荡的后遗症反应到身体,产生生理性的反胃。
难受的感觉达到极点,画面忽然渐渐稳定。一股阴冷力量涌入他的身体,带走四肢百骸的不适。被阴冷力量冲刷过的身体里,只留下温暖舒适的感觉。
晏明灼看到了更加久远的,来自乌琰的回忆。
乌琰是怎样在晏家长大,怎样和父母一起被赶出晏家,怎么忍饥挨饿遭受磨难,又如何破釜沉舟回到晏家,与“晏明灼”所结识。
晏明灼因乌琰的天生力量而指定他成为随身保镖,两人的性格一开始很不对付。
乌琰看不惯他的大少爷作风,觉得他龟毛矫情,晏明灼则觉得乌琰嘴笨不会说话,凡事用拳头解决不动脑子,是个笨蛋暴力狂。
两人的身份地位尽管不对等,岁数却相差无几,又个性强烈。
对被困守在深宅大院里的晏大少爷而言,乌琰这个刺头的出现,很有意思,比无聊得只会罗里吧嗦条条框框的晏家人要有趣许多。
乌琰固然讨厌晏明灼折腾人的脾性,可他也没法否认晏明灼对他有恩,且并不挟恩自重。更重要的是,他没法抵抗晏明灼使坏捉弄他以后,又凑过来别扭求和的明亮眼睛。
明明是要道歉的人,语气却高傲得像是施舍。张牙舞爪的小狐狸,对乌琰特攻,可爱得叫人不自觉心软。
他们在一次又一次的针锋相对里欣赏彼此,发展出了超越世俗地位与眼光的深厚友情。
过往回忆总体上的脉络,乌琰所讲述的经历相差无几,只是增添了许多更加丰富的细节。晏明灼不禁莞尔一笑,对乌琰回忆中那个未曾逢面的自己抵触感小了许多。
如果他的确在当时的环境里长大,很多事,的确是他会做出的选择。
时光飞逝,来到两人分别的节点。
“晏明灼”决定离开晏家的势力范围,外出求学,去见识更加广阔的世界。
过去多年的大院生活,在他脑海里刻下了许多陈旧腐朽的规矩,这与他本身追求自由的观念相冲突。他为此痛苦许久,才违逆长辈意愿做出叛逆的决定。
他希望乌琰能够和自己一起离开,但乌琰拒绝了他的邀约。
他们为此爆发了一场异常激烈的争执,闹得很难堪。
人尽皆知,晏家大少爷和他形影不离的挚友闹掰了。大少爷气得远走高飞,再没回来。
晏明灼翻阅这段记忆时刻意放慢速度,试图找到乌琰拒绝邀约的缘由。——竟然没找到。
乌琰是晏明灼身边唯一能够理解他的人。尽管他不看好晏明灼为了追求自由,企图和晏家一刀两断的偏激做法。
但在晏明灼和家庭爆发冲突时,乌琰选择用行动代表直接的维护和支持。他不允许任何人背后说晏明灼一声不好,甚至会背着晏明灼清理对他有恶意的人。
无怪乎当时的大少爷会那么生气,甚至当众表示憎恶背叛自己的乌琰。就连能够看见乌琰视角更多记忆的晏明灼也不理解。
晏明灼看到乌琰选择留下后,过着近乎苦行僧般自我折磨的平静生活。
他会固定进行健身锻炼,后来又迷上能够充分发挥他力量优势的拳击运动。
他不在乎金钱,也不在乎晏家因找不到晏明灼而对他施加的报复。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没钱了,去地下打一场黑拳。拿到钱,不去医院治疗暗伤,靠强大的体魄自生自灭。
回忆里的色调越来越昏暗阴沉,映衬着乌琰脸上愈发少见的笑容。
到后期,他几乎好几天都不说一句话。
观看地下赛事的观众都把这个强悍无匹的沉默拳击手当做哑巴,他们为拳拳到肉猛烈砸出的强横力量而慑服,欢呼他对赛场的绝对控制,但晏明灼看得清楚,乌琰对这一切都不在乎。
他选择打拳,只是用拳击来发泄压抑的情绪。拳头是打在全副武装的对手身上,还是打在沉甸甸的沙包身上,对他来说没有任何区别。
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乌琰心中累积的这些情绪。晏明灼感到困惑。难道先前他遗漏了什么重要细节没有看到?
晏明灼想再回顾一遍,眼前的画面却忽然破碎,宛如布满裂纹的镜子。
他的意识瞬间从回忆中抽离,回到现在。
晏明灼有些恍惚,仿佛当真经历过一场时空旅行,过去的某些画面在他眼前历历在目。这令他没能第一时间避开乌琰的报复。
“大少爷,你是不是有点太过分?”乌琰泄愤似的咬了使出美人计的晏明灼一口。这下真落实了随时随地咬人的恶犬名声。
被人窥视记忆,犹如强行剖开他的腹腔,打开他的脑袋。冰冷的手一寸寸侵入他的身体,沿肋骨拾级而上,抚摸他湿滑的内脏,刮弄大脑敏.感的褶皱沟理。
他是躺在砧板上的鱼肉,而晏明灼手持刀锋。
刀芒湛烈。那是一种即将被人完全剖析的由衷恐惧,完全不受理智所操控。
在足够压垮人精神底线的恐惧冲击下,乌琰却异乎寻常地流露出愉悦,完全违背了常人该具有的理性。他似笑非笑地噬咬着送到嘴边的肉,不再满足于温柔的唇瓣厮磨,而要探入更加深邃的领域。
他一直都在期待这样美妙的时刻到来。
他渴望更加深入地了解晏明灼,侵入他生活的方方面面,也渴望能更深入地被晏明灼所剥开,所交融。
单纯的抚慰完全满足不了他的冲动。他需要更加暴烈的交锋,一场撕碎眼前人、也撕碎自己的末日毁灭。
在毁灭中,他才能够抒发难以排遣的压抑苦闷。
正如性在历史上与暴力是对难分难舍的孪生子。在这一刻,爱欲和毁灭欲难分彼此。
但这是不对的。
这会伤害到晏明灼,会把他骄傲的小狐狸吓得毛色暗淡。
乌琰宁可把涌动的欲望一次次关进阴暗潮湿的地下室,也不想看见晏明灼对他丑恶的真面目流露出厌弃。
在很久很久以前,乌琰就发现他对晏明灼产生了某种不可言说的病态心理。
他曾困惑很长时间,他对晏明灼究竟抱有怎样的心情?是嫉妒,是羡慕,是爱,还是求之不得……
后来他想开了,去他大爷的,他就是有病。
所以,他不能拖累向往自由的晏明灼。晏明灼好不容易从家族的笼子里逃出来,不能紧接着又钻入另一个囚笼。
乌琰不屑于用过往的情分去绑架晏明灼,这是属于他的骄傲。
因此,在一个漫长的深吻过后,他最终还是选择放开脸颊通红的晏明灼。
晏明灼的肤色过于白皙,染上一点点绯红都十分显眼,如同娇艳欲滴的红蔷薇。他的嘴唇被咬破好几处,渗出血液。原本色泽浅淡的唇瓣红肿,一看就知道遭人毫不留情地吸吮过。好可怜。
乌琰看○了。他羞愧不已。
与晏明灼惨兮兮的外表相对的,却是他冷静到几乎不为所动的神情。
晏明灼抬起手背擦了擦猩红刺痛的嘴唇,他很认真地提出疑问:“乌琰,你知道可爱侵略症的存在吗?”
垂下眼眸等待达摩克利斯之剑落下的乌琰一怔,飞快地抬起头。
“我想告诉你两件事。”晏明灼的声音很平静。
“首先,可爱侵略属于大脑的正常运行机制,原理是大脑会对因遇见可爱事物而产生的强烈积极情绪,产生一定补偿效应,类似攻击性的负面情绪是为了维持平衡而存在的,防止人类被‘萌死’。”
“如果症状已经影响到正常心理和生活,导致疑神疑鬼,只要乌琰不再过于喜爱晏明灼,就能减轻可爱侵略效应的影响程度。”
他眨了眨眼,从理性出发,说出了对乌琰而言十分锥心的话。
但如果他不存在凌厉到冷酷的矛盾一面,也无法令乌琰爱他爱得要死不活。
即使扎根在绝壁之上的花朵距离天空永远一步之遥,生长在温室的花朵,无论如何都无法比拟它直面绝境的勇气。
“这是你对我表白的回答吗?”乌琰勾起一抹苦涩的笑意。
谁知晏明灼点点头,迟疑片刻,又摇摇头。
“这是晏明灼对乌琰的回答。”他挑眉道,“但你不是乌琰——或者说,不止是乌琰,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