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1 章

    [愿每日如昨日般美好。]

    昨日的太宰治, 在与【织田作之助】对话后便心情格外地好。

    但这大概是不可能的。

    计划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中岛敦也已经给芥川龙之介送去了那封信。武装侦探社楼下的咖啡厅大约已经破损,即使今天再去也看不见老板开店营业的样子了。

    每过一日, 便要离死亡更近一些。

    说不上是庆幸还是解脱。

    “大概能认得出来吧”

    当得知【织田作之助】和江户川乱步一起获取那份被秘密封存的影像时,太宰治的心中便有了“终于来了”的感觉———与他相处多日的【织田作之助】不可能认不出来上面的港口Mafia首领是他。

    他会怎么想呢?

    他会厌恶我吗?

    无所谓,反正以后也不会知道了。

    太宰治烦躁地推开办公桌上的文件, 然后倒头大睡。

    哪里还有将死之人得把手头上的工作处理好才准死的道理呢?让中也回来收拾这团烂摊子吧。而他,太宰治,今天就要把十多年的觉一起睡回来!

    明天的死亡是明天的事情, 今日的睡眠是无限趋近于死亡的释然。

    于梦中进行最后的相会吧, 我今日的挚友, 明日的敌人。

    黑漆漆的办公室里,一整面墙上的窗户不知何时展露出来。斜斜洒进来的阳光填满了半个房间, 却又止步于那摞满文件的办公桌旁。

    “啊啦, 睡着了。”

    津岛修治开了门,又关上。

    行吧, 可怜的中也,不仅被太宰治当骡子使唤,还被津岛修治不知不觉间复制走了权限。等到中岛敦一走, 这防守松懈的港口Mafia不就是津岛修治随意穿梭的洞穴吗?

    不过管太宰治睡没睡呢。

    津岛修治这次来本来就没打算空着手走。

    “我真是忘记了, 这里还有只讨人厌的家伙。”

    太宰治抬起头, 似笑非笑地盯着津岛修治。他可没功夫陪津岛修治玩, 到时候扰乱了他的计划可就麻烦了。

    津岛修治上前几步, 走到办公桌旁。他的现在不算高,发觉自己被挡住了大半身形后, 便选择绕路走到那老板椅旁边。

    “明天,你就要死了?”

    津岛修治盯着太宰治, 带着些嫌弃。

    太宰治默不作声。

    大约还是同位体最能了解对方的心理吧,虽然这样的联系让两方都有点隐隐作呕。

    “我唯一关心的,只有我要怎样回去。”

    这算是一个目的,又不能算是全部。

    太宰治嗤笑一声,似乎是信了一半。不过他大概也没有想到津岛修治与他既相似又不同,拥有了全然光明的起点,又拥有了浪费时间的心思。

    “到了那天,你当然会回去。”

    作为故事的一环,被写在书上,和前来寻找他的织田作之助一起回到那个光明而幸福的世界中。

    [所以,我果然还是很嫉妒。]

    太宰治有些漫不经心地想,计划着吓唬津岛修治一番,可又难得有些犯懒。他回忆起织田作之助谈论起走丢朋友时的失落,又想起【织田作之助】与他现在的朋友关系。

    织田作之助帮了太宰治。

    太宰治帮了津岛修治。

    这不是很好的等式吗?

    那点恶意就这样被掐灭了。

    津岛修治带着一副冷淡的表情打量太宰治,有些像太宰治前几日看见又调查不到消息的另一个人。

    “但愿是这样的。”

    他似乎只是试探一下又走掉了,全然不管太宰治会不会派其他人看着他。两个人都觉得对方不会干些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但是彼此又在这次轻飘飘的谈话中不露分毫消息。

    津岛修治走出办公室后,就随便跑进中原中也办公室坐着。他双手撑着脑袋,有些无聊地一晃一晃脚。

    “讨厌的家伙算了,就当是实验一下。”

    他不喜欢与可怜巴巴的人计较,那会显得他太没格调。

    只是平白无故地要帮太宰治,他总归是有点不甘心,今日一来也算是勉勉强强找了个能说服自己的理由———救助流浪小动物们的饲主,防止他们因为这个烂人遗憾一辈子。

    对,太宰治在他心里毫无疑问的是个烂人。明明自己都这么烂了,还要死得壮烈一点,让他的学生再也忘不了这么一个人存在于世界上。

    津岛修治的思绪又回到艾尔海森第二次来时,与他的讨论与推测上。

    “[书]能依附着世界存在,但世界的存在并不需要[书]。”

    基于自己手上有限的情报,艾尔海森作出了一个十分大胆的推论:正是因为[书]的存在,才使得这个世界变得格外脆弱。

    与平行时空联系,本质上就是将自己的世界壁垒变薄,让其他世界的东西渗透进来。除非像彭格列那样,只以个人为节点跳动,又牢牢遵守着规矩,才不至于影响那么大。

    “它的笼罩范围其实也只在霓虹,只有步入这里的人才会被它记录,被它影响。”

    “所以我们”

    津岛修治随着艾尔海森的牵引,心中冒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艾尔海森轻轻点头,算是肯定了津岛修治未说出口的话。果然要带还是得带跟得上思路的人,若是明明白白讲了什么想法也没有,那还不如让他自己动手。

    不过还得多想想,想想这个本就脆弱的世界如何维持住现在的模样,想想[书]是否具有自我保护的意识,想想让一个求死之人怎么燃起希望。

    他的指导者总是这个样子,看着对什么都不上心,实际上都给他安排好了一道道考验和难题,然后又让他考试一样地填写试卷,然后美其名曰:培养他独立生存的能力。

    [想当个好人可真麻烦。]

    津岛修治懒懒地耷拉在沙发扶手上,像一滩软趴趴的烂泥。

    [我以后得当个不好不坏的人才行。]

    艾尔海森最近似乎没怎么出去了。

    织田作之助坐在家里,心里有些莫名的躁动。他常去的咖啡厅已经闭门去重新装修了,所以今日也没出去。

    至于咖啡店出了什么事情,他听闻是芥川龙之介和一只老虎打了起来。

    直至现在,那点微妙的感觉还萦绕在他的心头。

    用他现在的学识来说,应该这样形容吧:似乎在蒙蒙迷雾中看见了人影,心中不安时,见它伸手打招呼,便往前走去,却看见了一张狰狞的黑熊面孔。

    一种即将发生坏事,并且无法阻止的感觉。

    “走吧。”

    艾尔海森站了起来,一声提醒打破了织田作之助的沉思。

    “我们该去往最后的舞台了。”

    “要看什么吗?”

    织田作之助恍然间意识到了什么,脚步飞快地跟上。

    艾尔海森倒是走得不急不缓,全然不顾织田作之助的感受。好吧,学会像自己的老师一样镇定,似乎也是织田作之助必修的一课。

    他们方向明确地走近那个建筑,却听见“轰隆隆”的响声。侦探社社员描述的老虎与黑兽的打架,就这样具象化地呈现在织田作之助面前。

    “啊”

    两人的脚步就此顿住,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

    织田作之助有些震撼地看着芥川龙之介和中岛敦飞檐走壁地围绕着港口Mafia大楼盘旋打架,心里不免为这栋建筑担忧起来。

    接下来也是一些戏剧化的桥段了。

    保护着泉镜花的中岛敦和为了芥川银努力的芥川龙之介。

    [就像被安排好的一样啊。]

    两个相似,但又相互排斥的人,因为不同的目标,登上最终的打怪点。

    艾尔海森又慢慢走,跟着他们后面坐上电梯,然后带着织田作之助来到顶楼。一进去,便看见某个格外熟悉又换了一身装扮的人———身着首领服饰的太宰治登上天台边缘。

    然后,纵身一跃。

    轻飘飘的暗红色围巾在空气中挣脱太宰治的脖颈,飞舞、飘远、消失。

    织田作之助瞪大眼睛和另外两人一样跑到天台边缘,但是他看不清什么。港口Mafia的大楼太高了,一个人落下去的时候,就变成了一个小小的黑点,在高耸的建筑旁毫不起眼。

    “港口Mafia的首领死了,接下来,该说其他事情了。”

    可怜三位饱受冲击的少年还没回过神来,便又听见一人平稳而清晰地讲述事情。

    “让我们来聊聊[书]。”

    津岛修治带着手上不算厚的书本从一旁走了出来,显然他已经在这里待了好久。

    他轻轻拍拍织田作之助的肩膀,附在他耳边轻声说了些什么。即使中岛敦和芥川龙之介耳力很好也没听清,而唯一听见的织田作之助保持着沉默,重重点头。

    “让我们来聊聊,怎么摧毁[书]吧。”

    津岛修治自然地接下艾尔海森的话语,手上扬起那本有着暗红色封皮的[书]。

    他语调轻快,眼睛和嘴角微微扬起,全然不像是见了另一位同位体的死亡,反倒像是在庆祝一件喜事。

    第 62 章

    这话一落下来, 最先坐不住的就是中岛敦和芥川龙之介。

    毕竟他们刚刚听完一场太宰治关于书的解释,并且解释的人还眼睛不眨一下直接往楼下跳。再怎么迷惑,这场自杀秀还是让他们信了大半太宰治说的话。

    然后又跳出来一个小孩说要让他们毁掉书。

    这两人相差甚远的说辞, 让本就还没消化完刚才话语的两人,又开始迷茫起来。可是他们知道的太少了,甚至从来没有接触过书或者其他世界, 即使再怎么想也得不出个所以然来。

    “别胡思乱想了,太宰治的方法是他的方法,我也有我自己的办法。”

    津岛修治看他们两个人懵懵懂懂的样子, 不由得有些发笑。让武斗派突然转变为脑力派也不太可能, 所以他也只是挑挑拣拣地说了些自己的观点。

    当然, 对中岛敦和芥川龙之介而言,并没有什么说服力。

    但是没有说服力又有什么关系呢?

    只要让他们严格执行指令就行了, 就像太宰治那样。

    津岛修治笑吟吟地从手中掏出一个类似于遥控器的东西, 然后朝着两人挥舞。他赌两个人不敢赌,赌泉镜花和芥川银的安全。

    [我的牺牲可真是太大了。]

    [当好人的时候还得抹黑一下自己。]

    津岛修治忍不住在心中调侃, 然后愈发坚定了自己回去以后要当咸鱼的念头。

    “你们知道吗?敦没看住我的时候,我就在港口Mafia的大楼乱转,我去过医务室, 也去过首领的办公室。当时, 好像有两个人待在那里。”

    两人的心随着他的话愈发狂跳。

    “对哦, 好像一个叫泉镜花, 一个叫芥川银。”

    “你———”

    芥川龙之介忍不住想对津岛修治动手, 却被一旁的织田作之助拦住。这两个熟悉的面容在他眼中变得愈发恐怖、扭曲,倒像是从地狱里奔逃出来的恶鬼。

    “请好好听完。”

    织田作之助嘴上用着“请”, 实际上却死死按住芥川龙之介,让他动弹不得。

    中岛敦想动手, 但看着津岛修治的脸,却不知怎么地泄了气。他比芥川龙之介更加清楚,津岛修治到底和太宰治有多像,简直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你继续说吧。”

    他忽然有点模糊地意识到什么———比如在这次事情后,他似乎可以和泉镜花一起过上普通人的生活了。

    但一切还是得在津岛修治说完以后下定论。

    津岛修治却跑到艾尔海森旁边,拽着他的披风。他仰着脸看着艾尔海森,然后又一言不发地与他对视,倒像是撒娇一样。

    嘛,有家长在,干嘛还要把自己准确性不高的方法说出来,作弊一下申请场外援助不就好了?

    “我知道的不多,还是你来说呗。”

    他像个无赖一样,就差坐在地上打滚了。

    “你们应该先知道一个概念‘特异点’。”

    异能力无限制地相互作用,循环往复,然后开启一个不存在于这个世界的新空间,大概可以用卡BUG来形容。

    津岛修治最开始想到的是他和太宰治,无限制的[无效化]似乎很快就可以产生一个巨大的特异点———可惜太不可控了,还没办法看见后面的结果。

    所以艾尔海森得知他的想法后,次一级地选择了中岛敦和芥川龙之介———两位即将知晓书,并且战斗力相差不大的异能者。

    “所以,请你们抱着合作的心态,让‘撕裂异能’的月下兽和‘延伸异能’的罗生门相互接触吧。”

    无限制的延伸和撕裂,异能力最后是否会趋于对抗或平衡呢?

    反正只是先试试看罢了,能成功最好,不能成功就得求助【织田作之助】或者让太宰治愿意参与了。

    艾尔海森轻轻鼓掌,退到后面将舞台让出来,接过津岛修治手中的[书],并掏出一个形状奇特的炮弹扔到他手中。

    “织田作,记得看看几秒后的自己会不会死。”

    津岛修治笑眯眯地拉着织田作之助的手臂晃了晃,让他担负起保险的作用———毕竟[天衣无缝]用得好了,那就真的是强有力的检测仪器。

    “好。”

    织田作之助也没有辜负他的信任,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非常非常大胆的尝试,甚至于可以说是几亿个平行世界中从未有人做过的事情。因为想要[书]实现愿望的人不会毁掉它,想要毁掉它的人根本得不到[书]。

    当然,特殊的情节里发展出特殊的支线,他们想要一个特殊的结果也不是毫无理由的。

    月下兽和罗生门的努力很快就开始了,尽管他们的主人都脸色难看地不想与对方合作。织田作之助带着津岛修治一直注视着他们的情况,随时准备在危机之时把他们叫停。

    也不知尝试了多久,直到他们看向四周时只剩模糊不清的影子,还有持续努力的两个人。

    津岛修治用力抓紧手中的十年火箭筒,又抓住织田作之助。虽然他们也参与其中,但这种不可预知的变化难免让他们有些心慌。

    艾尔海森翻开书,他不是书所记录的人,书也拦不住他。

    恰好一个太宰治得到了书,一个津岛修治来到了这个世界,一个艾尔海森想在书上写些东西。艾尔海森拿出笔,悬停在半空中,似乎有些踌躇,但他思考片刻,便继续行动。

    他提笔在书上写下接下来的发展:[书]在被特异点卷入后,彻底消失。

    不是多么长的文字,但艾尔海森还是严谨地继续添加条件,封锁了其他可能性。

    [书]开始挣扎。

    可它必须实现上面的所写,情节具有合理性,就必须实现,这里是特异点,不是它所汲取养分的世界。

    世界是一个完整且坚强的个体,没有了一本[书],它会更用心地保护自己。

    于是,横滨现在也只是那个横滨,横滨之外的还有更多的事物。

    中岛敦和芥川龙之介累得有些虚脱了,但即使感觉中途特异点里似乎发生了什么,但也记不太清。他们看着散去的烟尘,还有仅剩他们两人的楼顶,有些呆滞。

    或许还要消化好久,他们才能理解今天发生的一切。

    而另一边,津岛修治和织田作之助回来的时候涌现出一股烟雾。坐在旁边的禅院甚尔差点一棍子砸过去,还好其他人及时拦住了,不然多多少少会发生一点惨状。

    卡维见他们出现,这些天来一直紧绷着的弦松了松。他上上下下把两个孩子看了一遍,发现他们似乎只是外表狼狈了一些,实际上并没有什么伤,便悄悄松了口气。

    [不对啊]

    卡维突然间意识到,好像还少了个人。

    “唉?艾尔海森呢?”

    卡维有些迟疑地看向他们身后。

    让他有些失望的是,某个熟悉的身影并没有伴随着烟雾出现。

    ——————beast线结局补充——————

    太宰治是被某个熟悉的家伙拽着领子晃醒的。

    “醒了就给老子起来!”

    中原中也那熟悉的、愤怒时就会变得格外尖锐的声音在太宰治耳边炸起,让他不得不认清自己似乎还没下地狱。

    “什么啊黑漆漆的小矮人怎么在这里。”

    太宰治睁开眼睛,正对上青筋暴起的中原中也。

    “你以为呢?老子正在出差就听见那小鬼打电话过来说你要死了!哈———,我本来以为你阴暗点就算了,现在还想把烂摊子扔给我就死掉!”

    中原中也恨不得一拳揍在太宰治脸上。明明是这家伙把他拉进港口Mafia的,怎么现在还想让他处理后事———这不就真把他当骡子了。

    [等工资领完了,老子就辞职!]

    反正他本来就不乐意干港口Mafia,现在他的老板还顶锅盖跑路了。

    中原中也生气,气太宰治根本不把生命当回事———一辈子只有一次的重要事情,怎么偏偏就这个人想放弃呢?

    【织田作之助】看着两人吵闹的样子,若有所思,然后慢慢走上前,认真地看着他们。

    中原中也看见他这个举动,也不说话了,就抱着双臂,眼神跟刀子一样盯着太宰治。

    “虽然有点惊讶但接触过后我觉得你不像个坏人。”

    【织田作之助】犹豫半晌,先道出了自己的想法。虽然他不曾知道[书]的存在,但他知道自己熟悉的朋友的性格。

    于是当织田作之助向他说明了一部分事情以后,他选择了参与对太宰治的营救。

    “太宰,织田和我说过,贤治的水稻种得很好。”

    织田作之助看着他,认真地向他发出邀请。

    “不过现在已经种好了,所以可以期待成果———水稻成熟,碾去谷壳,筛出新米,到时候我们一起去做咖喱饭吧。”

    等到这个秋季完成约定,那还可以一起约定下一个秋季,直到白发苍苍,牙齿脱落,他们还能一起品尝新米熬成的、清甜软糯的粥。

    那就是好多好多个明年了。

    太宰治有些哽咽,说不出话来。

    【织田作之助】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却没有如预想般与他成为敌人。中原中也明明远在国外,却仍愿意在他限制横滨的航班后,用重力飞回来。

    期待着死亡的他,身上就像系了两根蜘蛛丝一样,被牢牢地从地狱里往上拉。

    他们说:别死啊,世界上还有那么多美好。

    太宰治想:之前没人期待我活下去,但现在好像有了。

    他说服自己:至少等到这个秋季的到来,我还得再挣扎一下。

    “好。”

    他回答的声音细若蚊蝇,却还是被另外两个人听见了。

    胜似友人的死敌、超越世界的挚友、渴求幸福的人,一起见证了黎明的升起———昨天,结束了。

    第 63 章

    卡维无疑是信任艾尔海森的。

    尽管艾尔海森卑鄙狡诈、跟他不对付, 但他完完全全承认这人可以算得上运筹帷幄。

    可当人就这样消失无踪时,他也免不了担心。

    最怕的就是计划之外的意外,让那个家伙不知道去了那里然后尸骨无存。卡维见过很多做好准备探索各个地方的学者, 他们也是那个自信满满的样子,最后消失无踪———譬如百年之后才回来的珐露珊前辈。

    卡维想到这里,猛地拍拍自己的脸。

    [这话可真不吉利, 那家伙能出什么事,不是还有系统和十年火箭筒跟着呢。]

    话虽如此,他仍有些不安。

    彭格列的研究到现在似乎有些眉目了, 但还没告知他们。津岛修治身上突发的意外已经被确定是白兰作为, 这正是说明他们大概被那位未来世界的大反派盯上了。

    卡维常年微笑的面庞上不由地带了点阴霾, 他脾气好,但这并不代表旁人对他的家人下手时, 他还能微笑着原谅那个人。如果可以, 他现在就想拿着大剑直接拍在那个白兰的脸上,然后把他揍得鼻青脸肿, 发誓不用来掺和他们的生活。

    可惜现在连个影子都没摸着。

    正在卡维想象着把白兰肥揍一顿的时候,织田作之助和津岛修治也终于整理好自己下来了。

    “卡维。”

    津岛修治带着织田作之助来到旁边,开始讲述自己在另一个世界的事情。

    关于同位体, 关于[书], 还有关于失踪的艾尔海森。

    津岛修治已经把平行世界里发生的事情猜得七七八八了, 但他认为那些事情并不能套用在自己的世界上———比如那个世界没有过彭格列, 也没有咒灵, 甚至一本[书]就能控制一个横滨。

    要是自己的世界发生那种事情想想都不可能。

    卡维认真地听着津岛修治的话,随着他的讲述皱起眉头。

    很难想象吧, 自己眼里乖乖的好孩子成了港口Mafia的首领,为了救织田作之助过上了吃一顿饿三天的社畜生活, 最后还尝试着自杀。

    卡维忍不住再次打量了一下津岛修治和织田作之助。

    还好,还是一个乖乖的,一个呆呆的,没什么大变化。

    “在特异点,摧毁[书]的时候,我们分开了。”

    津岛修治回忆起那时的场景:月下兽和罗生门硬是要分开,但被它们的主人一直控制着。特异点以他们为中心,开始源源不断地卷起气浪。而艾尔海森就等到气浪快要挤压成风暴的时候,开始在书上书写。

    随着艾尔海森一次次落下的笔尖,即将消失的[书]散发出的光芒愈发刺眼,直到他们不得不闭上眼睛,才能避免自己给光芒刺伤。

    就在那时,艾尔海森让他们把十年火箭筒砸在地上。

    津岛修治看不清楚,但听得清楚,他担心艾尔海森,也知道自己不能乱来,于是就照做了。所以十年火箭筒只笼罩到了他和身边的织田作之助,也只有两个人回到了这个世界。

    他有点愧疚地低下头。

    “别害怕既然他当时是那么选择的,那肯定有他的道理。”

    卡维伸出手来,摸摸津岛修治的头顶。在他看来,津岛修治只不过是照着艾尔海森的话做了,并不是主动让这个意外发生,无需愧疚。

    “”

    “等等[书]?你们是说那个咒术界正在争夺的东西?”

    五条悟眯起眼睛,有点迷惑。

    在津岛修治和织田作之助消失的那段时间里,有部分咒术师被邀请去往了现在正在被治理的横滨祛除咒灵,之后就有些人带回来了这个消息———说[书]是一个能实现所有愿望的强大咒物,只要抢夺到手,就算是五条悟也不足为惧。

    隔壁刚被羞辱的禅院家和默默无闻的加茂家倒是有点蠢蠢欲动。

    五条悟是不相信这种东西的,所以即使五条家跟他说了这玩意儿,他也就嘲笑两下全当成放屁,让五条家别掺和进去。结果津岛修治跑回来和他说这东西是真的。

    他一口果汁没喝上去,差点呛嗓子眼里。

    “你说什么?!”

    “[书]流落到咒术界了?!”

    “交流一下情况吧。”

    连最难有表情的织田作之助都瞪大眼睛,有些惊讶地看着五条悟。

    五条悟说出这样一个重磅消息后,就直接被其他人围堵了,连最乖的中原中也都挤了一个脑袋过来,尝试听听八卦。

    “得了得了,你们让开。”

    五条悟到底还是没直接把他们用咒力扔开,只是自己蹿出去爬到地毯上自己最习惯的位置坐下来,然后又手上捞过来两包薯片,一副要讲故事的模样。

    对面有些拥挤,因为讨厌禅院家的禅院甚尔听见关键词,触发被动跑了过来。

    “最开始就是那样,[书]的消息被带回来的时候,其实很多咒术师和我都是不信的,但后面似乎有谁出手开始扰乱视线,说[书]不为人所知是因为已经有人得到了它并且在上面写上了内容。”

    “一传十,十传百,就算还有些人不相信,但他们也不愿意放过这么强大的咒物。所以后面就有禅院家和加茂家的咒术师自诩正义地说要回收那种东西,他们现在还打听着五条家的行动。”

    “有些诅咒师说要用[书]杀敌掉我,但他们现在连[书]都没碰着,怎么敢对我出手。”

    五条悟回忆了一下没用的五条家发来的消息,发现好像就着重讲了其他人想拿到[书]对付他,或者统治咒术界。

    “当然,最重要的就是他们都是痴心妄想的,毕竟悟大人是咒术界最强的!”

    边说,他还不忘自吹自擂。然后就被家里的大姐头拧了一下,才回归正题。

    “现在据说[书]是从横滨流落出来了,但目前还没有人找到就是了。”

    五条悟又讲了一些情况,最后用这句话总结。

    他说完以后,客厅里都没人说话了,全都在消化他刚刚带过来的消息。当然,还有津岛修治带过来的消息。

    事情一通砸过来,别说是孩子们,就算是卡维都有点混乱了。

    卡维为了理顺思路,只好从旁边拿出空白的草稿纸,有些严肃地列出目标:1.防止白兰再次对其他孩子出手。2.防止五条悟被[书]伤害。3.找回失踪的艾尔海森。4.保护江户川夫妇不再受异能者组织侵害。

    [头疼啊]

    卡维烦恼地揉了揉眉头。

    他只好细细思考自己怎么才能避免家里的孩子被波及,又要及时加强家里的防护———毕竟乱步和父母已经暂时住进来了。

    不过,这里的一些事情,似乎可以掺和到一起?

    “小悟,你可以让五条家散布一个消息吗?”

    卡维想着想着,猛然转头,看向五条悟。

    “啊?什么消息?”

    五条悟懵了下,但很快询问卡维。

    “就让他们说:[书]在一个名为白兰.杰索的人手里,并且彭格列正饱受[书]的迫害,目前正在通缉他。”

    一个白兰没什么说服力,但另一个意大利Mafia首领,并且拥有死气之炎这种特殊力量的彭格列就是天平上的重要筹码。

    “好啊!”

    五条悟一瞬间就领悟到卡维的意思,嘴角扬起大大的弧度———他可是迫不及待地想看见那些人追杀白兰的盛况了。

    十年后世界添不了堵,他们还不能在这里找点事情做么?

    “我得去联系一些彭格列的人了。”

    见五条悟积极同意,卡维站起身,走出去打了个电话。

    他当然是相信沢田纲吉和彭格列的人品的,毕竟用了十年火箭筒那么久,也没看见他们违反过规则,更别说遇上[书]这种本质上是将平行世界拉过来给持有者实现愿望的。

    果不其然,彭格列不仅同意了,还非常感谢提供消息的卡维。

    “真的非常感谢,我们本来就在想,怎么封锁白兰在这里的行动。”

    从电话那头传来沢田纲吉的声线还是如以前一样稚嫩,但就这么些日子过去,他说话的方式竟然沉稳了不少,比起卡维第一天遇见他时,倒更像是一个大人了。

    “没关系,我们也挺讨厌白兰的。”

    卡维也没和他多说,只是又交流了一下十年火箭筒的研究情况,还有白兰下一步的动向就挂断了电话。

    牢牢地拉稳了这一家、彭格列、咒术界的仇恨,白兰也是格外厉害。

    而在另一头,意外地让人担心的艾尔海森,目前正在与雪地进行“搏斗”。

    雪顺着鞋子上方的镂空渗入,被人的温度融化为雪水,又伴随着寒风的吹拂再度凝结。一步一步走下去,似乎赤脚与雪地接触。

    艾尔海森想到了曾经出差去过的至冬,又想到了旅行者曾经邀请他去往的龙脊雪山———大概也是这么冷,不过换身衣服,绕开积雪的地方后倒也不至于那么狼狈。

    或许神之眼的持有者就是被各种元素所偏爱的,换作旁人从那些温暖的地方扔到这里来,便早就陷入了失温的境地,活生生冻死。

    艾尔海森合理怀疑[书]大概就是出于报复心理,把他扔在这个荒无人烟的地方。

    一望无际的雪覆盖在地面上,看久了就觉得白得晃眼。艾尔海森只好走一会儿,闭上眼睛休息一会儿,防止雪盲让他再找不到出路。

    艾尔海森的头发上落了雪、脸上落了雪、衣服上落了雪。

    若不是那身黑色的、显眼的打底,他怕是直接趴在雪里就能消失无踪。

    “砰———”

    艾尔海森侧身,一发子弹落在他旁边。

    有人端着猎—枪来了,他身着大袄,戴着一顶用动物皮毛制成的高帽子,绷直的嘴角让他显得格外严肃。他大概是一位猎人,像是将艾尔海森看成了逃窜的动物。

    “哦!您怎么站在这不动呢?”

    他走上前来,看清了自己心仪的猎物居然是个人。

    还是个奇装异服,不畏严寒,跑到这种森林里站着不动的人。

    “在雪地里穿得这么少,我可真佩服您的勇气。”

    他上下打量,有些敬佩地看着艾尔海森———冬季可不比夏季,零下十几度甚至几十度的气温总能让那些热血上头的年轻人吃点苦头。

    除非是那些想要挑战自己的家伙们,可他眼前的人看起来还挺像个博学多识的知识分子的,也不知道怎么就流落到这里吹冷风了。

    [说不定是被同伴抛弃了。]

    猎人有些怜悯地想,连带着看他的视线都柔和了不少。

    艾尔海森当然不知道猎人在想什么,只是模糊地辨别着他的话语,从脑子里揪出来自己最初来到这个世界时学习的语言———带着点弹舌的俄语。

    好在这位语言研究者即使在异世界也没有放弃自己的学习,才能让他在这种困境中和唯一一位有可能的救援人员说得上几句话。

    [是俄国啊。]

    他也认出了自己所在的地方。

    见到了人,艾尔海森自然地借着那些切入点与猎人攀谈起来———他必须得好好谈了,不然今天就得在雪地里吹冷风过夜了。事实证明,只要他愿意,与一个完全陌生的人打好关系也是轻轻松松的。

    面对他们脱口而出的自夸,只需应和并合理地表达敬佩。面对他们的疑惑,稍稍示弱后表达请求。

    猎人与他高谈阔论,满面红光,直接将他邀请去自己家做客。

    这便要钻进寒风里,继续前行。

    一脚一片冰碴子“嘎吱嘎吱”响的感觉其实不错,只是鞋子里慢慢变多的积雪让艾尔海森的眉头微微皱起———有种自己的脚也变成冰块被踩碎的错觉。

    他很少体会自己的身体逐渐变得脆弱的过程,只有这次意外,一次意外的报复,让他狠狠吃了一记闷亏。

    [下次得多准备一些东西了。]

    他的脑袋冻得有点不清楚了,但他还是总结了自己这次的失误———没有做好充足的准备。

    但对学者而言,似乎很难有时时刻刻都准备好的。

    “快到了!就在那里!”

    那是一个木头搭成的小屋,棕黄的颜色在白雪的对比下就显得格外明显。它不是很大,但也不算小,至少能容得下好几个成年人自由活动。

    “请进。”

    猎人脱下他的大衣挂在旁边的挂钩上。艾尔海森想了想,也把自己的披风摘下来挂在旁边。

    屋内的装饰有些出乎意料地精致,暖黄色的灯光一打开,就看见布满规律纹样的地毯,加入了柴火开始熊熊燃烧的巨大壁炉。在冬日森林里有这样居所的人,若不是自己打算长久居住,那便是有钱。

    艾尔海森觉得是两种都有。

    猎人点上壁炉,扔去一条毛巾,兴奋地邀请他在这里坐下,继续与他谈论起刚刚未尽的话题。

    他似乎有些兴奋,大概是在这里待久了终于看见个能聊天说话的人,于是话题愈发天马行空———从今天打一只黑熊回来吃,到一个冬天把森林里所有的动物全都抓一遍放走,再到不知何时开始偏远的俄国的歌谣。

    “唉你是我最近半个月里唯一见着的活人。”

    末了,他似乎也意识到自己似乎开始了抱怨,便自顾自地终止了话题,感慨地说了一句。

    “等雪融化,道路就通畅了”

    艾尔海森这样回答。他的鼻子被冻得格外严重,连说话都带着点鼻音出来。

    “这倒不是路的问题只是我想住在这里。”

    说起自己为什么在这里时,猎人有些沉默,眉宇间似乎也带了些忧愁,但他没说更多。

    “等到雪没那么大的时候,你就回去市区吧。”

    他把艾尔海森放在房子里,分了一份衣服就跑出去继续打猎,倒也不怕这人会对他的房子做什么事。不过也没人敢面对一个握着猎—枪的愤怒猎人,毕竟他们在这寒冬里摸爬滚打好久了,就是追杀旁人也轻轻松松。

    “呼———”

    艾尔海森呼出一口气。

    屋内是暖和的,终于让他冻得有些发麻的身体恢复了些知觉。

    他换了衣服,坐在一旁没放任何东西的靠椅上,开始梳理自己得到的线索:一,他之前的世界快到了夏季,所以他没有回去。二,这是一个疑似俄国的地方,但情况不明。

    艾尔海森尝试着呼唤系统,但也没什么用。

    它一副昏昏沉沉的样子,没怎么说话就又消失了。

    艾尔海森猜测,大概是它帮忙挡住了[书]最后反扑时的冲击。虽然已经计划好了,但也耐不住一个热心的小家伙自己扑上来。他觉得自己以后可以稍稍对系统放宽态度,不算过分的任务可以接一下。

    不过眼下,看样子只能自己想办法了。

    暖和起来了,书打湿了,艾尔海森就开始发散思维。

    他往火炉边靠了靠,将自己湿透的书摆在旁边烘烤,看着“噼啪”作响的木柴。他想起自己祖母曾经在世的时候,会把他抱坐在腿上,然后靠在柔软的大摇椅上,为他勾勒出一个个美好的童话世界———在现在看来虽然幼稚,但也仍然美好。

    [我有点想她了]

    艾尔海森叹了口气,发觉自己脑海中祖母的形象似乎已经模糊了。但那慈祥而包容的话语似乎还萦绕在他耳旁,零零碎碎地拼成了一首催眠曲。

    第 64 章

    雪还是没怎么停, 所以艾尔海森只能暂住在这里。

    好在猎人先生非常欢迎,甚至有些热情,给他端来了窝藏在房子里的好玩意———那些醇厚的烈酒。艾尔海森抵不过他的邀请, 喝了一些,最后脑袋有些发懵。

    [比须弥的酒浓度高很多,喝一点就有种热血上头的感觉, 非常适合冬季取暖,大概可以与至冬的“水火”一较高下。]

    某次,艾尔海森趁着醉意, 迷迷糊糊地将这条信息录上一张空白的纸页。

    醒来时, 他看着上面歪歪扭扭的字迹, 忍不住皱着眉把那页纸“哗啦”撕掉,然后又工工整整地重新写了一遍。

    猎人先生摘下帽子后, 看起来正值壮年, 大概也有三十五岁左右了。他看起来并不像个长久为了生计挣扎在森林里的人,浓密的大胡子下隐约可见深邃的面庞。

    与猎人先生熟悉后, 艾尔海森也得到了一个疑似小名(注1)的称呼———谢廖沙。

    谢廖沙先生每隔几天就会打猎,不打猎的时候,就会窝在壁炉旁, 写着一份长长的信件。说它很长并不是夸张, 因为当艾尔海森看见时, 写完的信纸已经累计了肉眼可见的厚度。

    也许是厚厚的积雪阻拦了信件的运输吧。

    于是信越积越多, 成了谢廖沙先生捏紧时, 能握满半个虎口的样子。

    “真稀奇,你还能看懂我们的书。”

    当艾尔海森拿到一本放在木屋角落书架里的、俄语的文集开始看时, 谢廖沙先生有些惊讶———毕竟艾尔海森怎么看也不像个俄国人。

    “我在语言研究上稍微下了点功夫。”

    艾尔海森非常谦虚。

    “您都能看懂它们,怎么算‘稍微’呢?”

    谢廖沙先生笑得爽朗, 虽然看不清大胡子下面的表情,但也可以从他的笑声里听出来。

    “不过这里太无聊了,就算是一本随随便便的东西,都能用来打发时间。”

    谢廖沙先生体贴地表示自己不在打扰他了,坐回另一边的椅子上,继续在他厚厚的信纸里添加内容。

    这是本贵族们闲暇时写的无病呻吟的玩意儿。艾尔海森看它也不是被那些华丽而空洞的言辞吸引,只是他想从这本书里看看,自己所处的地方,有可能所处的时间。

    他看的速度很快,但也耐不住这是厚厚的一本,于是也看了几天。真要把它当成砖头来砸人都是没有问题的,毕竟它的重量绝对过关。

    “”

    毫无疑问地,这里是俄国。

    只是看看这本书的虽然精美但有些破旧的封皮,便知道它的岁数已经有些大了。

    “您看了有什么感受吗?”

    谢廖沙先生今天休息,没出去打猎。

    “是一篇非常纠结的爱情故事。”

    确实如谢廖沙先生所说,十分无聊。

    艾尔海森这样想着,也就如实回答。

    “这里确实写得不好,太过浅薄了。”

    谢廖沙先生又开始了一日内的长篇大论,他好不容易捡着一个能听懂他的话一起交流的人,便将这些独居日子以来堆积的话语全部吐出口,如同崩塌的稻草山一样汹涌。

    “让我来说:我爱着一个人。”

    “您还年轻,大概是不懂那种感觉的。”

    谢廖沙先生的眼睛好像在发光,仔细一看,是因为太激动了,眼睛都有些湿润,于是在旁边炉火的映照下,显得格外透亮。

    “只要看见她,听见她的声音,我就见不着其他人了。她是我的缪斯,我的上帝。只要她站在那里,就算旁人拽着我的脖子,或者拿猎—枪指着我都无所谓了!”

    他说他们思想共鸣,他说她热烈而灿烂,他说世界上只会有一个她。

    谢廖沙先生无疑在经历一场苦苦的痴恋。

    他嘴里的那个人美好、善良、富有学识。他自己则是心甘情愿地追随在她的身边,思考着那些有深度的话题———死亡、爱情、永恒、自由。

    艾尔海森对此保持中立态度。他认为世界上确实可能有这样的人,但并不会像谢廖沙先生嘴中那样完美,因为盲目的爱情总会将对方神化。

    “您可别不信我!爱就是这样庸俗而神圣的啊!”

    年长者总是阅历丰富的,不知几岁的谢廖沙先生一眼就看出了艾尔海森眼中的怀疑———当然他并没有感觉冒犯,因为他年轻时也是这样,是对永恒而理想的爱情嗤之以鼻的。

    但谁能想到呢?他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谢廖沙先生看着这个严谨的学者,发现他还如此年轻,如此自信,固执地信任着自己所想的一切,从未怀疑。

    但是当人开始改变时,他自己是不会发觉的。

    十几岁的自己回忆起几岁时的记忆,唾弃自己的幼稚;三十几岁的自己回忆十几岁的自己,羡慕那时的年轻;五十岁以后的自己,说不定觉得自己半辈子都充满了遗憾。

    谁能说智者也是个例外呢?

    谢廖沙先生忍不住拍了拍艾尔海森的肩膀,开始鼓励他做那些现在不敢做的事情———譬如谈一场酣畅淋漓的恋爱。

    “抱歉,我目前还没有那个打算。”

    艾尔海森摇摇头,坚定地说道。

    “那就是以后的事情了。”

    谢廖沙先生有些无奈地点点头,他似乎看见了这个学者眼中的迷茫,但又觉得那像个错觉,于是便略过这个话题。

    [唉真是知识分子们的老毛病了,尝试着用理论分析感情。]

    谢廖沙先生想着想着就笑了起来,大概是因为想到了以前的发言。

    [我是个傻瓜,但是也是个聪明人,因为我足够坦率。]

    他摇摇头,往壁炉里又添了些柴火,让那有些微弱的火苗再度旺盛。

    他觉得年轻人不够坦率,像一只闭嘴的蚌壳,明明还有着试错的时间和机会呢。但他也觉得这样的迷茫不错,说明这人总是慎重地爱惜着感情。

    正是纠结,才不敢选择;正是害怕,才想要躲开。

    “年轻啊还是太年轻了”

    谢廖沙先生伸了个懒腰,身上的骨头“噼啪”作响的。他刚刚坐着讲太久了,讲着讲着自己也有点累了。

    他躺回椅子,盖上毯子,听着旁边壁炉烤肉后“吱吱”作响的冒油声,翻开那本刚刚被自己说无聊的书,慢慢度过这个平淡而无聊的一天。

    日复一日的大雪终于慢慢消停了。

    房顶上的雪还是那么厚、硬,砸在人身上生疼。

    艾尔海森想算算自己在这里待了多久,可是也算不清楚。隆冬的白昼与黑夜大概是没有很大的分别的,一眼看过去便被白雪迷住了眼睛。

    [我应该走了。]

    他看了眼正在忙活着擦玻璃、打扫卫生、擦猎—枪、装弹的谢廖沙先生。

    谢廖沙先生的动作有些生疏,似乎是很不习惯打扫卫生,但他还是老老实实把屋顶上的雪都赶下来了。小屋在这样的打扫下露出了它本来的面目,虽然可能持续不了多久。

    “嘿!你是要走了吧?”

    艾尔海森没说,谢廖沙先生倒是先一步看出来了。他招呼着艾尔海森坐下,自己往里不知道捣鼓些什么,然后就拎着个大包袱出来递给艾尔海森。

    “我”

    “别想着拒绝了,我看你可什么都没带。况且我有求于你呢!”

    谢廖沙先生将堆积在壁炉上的信件一点一点整理好———这么多日以来那摞信纸又厚了不少,好好地取出一个大大的信封,正好把里面塞满,不留一点空隙,然后又郑重地掏出火漆,往上面印了一个精美的图案。

    他转头看向艾尔海森,意味不言而喻。

    “请帮我把信放在那个地方吧。”

    他眼神里的恳求快要溢出来了。

    艾尔海森接过信封,看见上面早已写好的地址。似乎是有人经常在触碰那行文字,它已经褪去了墨水干透时最开始的颜色,变得有些灰白。

    “好。”

    艾尔海森点点头,背起谢廖沙先生硬要塞过来的行囊———里面是满满当当的香肠、一点面包、烘烤好的野兽肉干,转身步入已经开始放晴的森林中。

    相比于前些日子毫无准备到达这里时被冻傻的样子,他现在已经称得上是轻松,换上了有些厚重的衣服,带上了毛茸茸的帽子,能够自在地踏雪而行。

    不知走了多久,当他转头看时,那间小屋已经消失无踪,倒像是从来没有出现过的样子。

    [这样啊]

    艾尔海森大概明白了谢廖沙先生说他很久没见人是什么意思了———他是位隐居在这寒冷森林中的异能者,并正在用自己的异能躲着某些事或人。

    [他应该是被迫的。]

    艾尔海森想着收起来的信件,还有谢廖沙先生注视着信件时温柔缱绻的眼神,不由得有些遗憾。

    倘若一个喜爱交谈、热情乐观的人自己退避到这里,不能见到梦寐以求的缪斯,还要忍受着这种孤独到发疯的感觉———那一定是有非做不可的理由吧。

    第 65 章

    艾尔海森总不会傻到想自己走过去。

    在无人的地方, 他自然是使用了神之眼。那快速奔走的样子,真要让人晚上看见了,指不定以为那个快速移动的模糊影子是什么鬼魂恶灵。

    “呼———”

    终于搭上了一辆路过的拖车后, 艾尔海森就轻松了不少。

    在与旁人的交流中,艾尔海森差不多知道了现在所处的时间———比他之前最开始的到来早了几年,倒也确定不了自己在哪个世界。

    森林, 雪地,车,矮楼, 用厚衣服围成球的人们。

    这是他路上所见的一切。

    虽然抱着研究的心态全部记录下来了, 但他发现似乎和至冬有很多重合。这也不算惊奇, 毕竟在他看来,霓虹甚至可以算是发展后的稻妻。

    不过至冬已经在女皇和执行官的统治下, 基本安定下来了, 俄国现在却笼罩着一种不安的氛围。

    [战火、异能者、或者是反叛?]

    艾尔海森把猜测压在心里。

    据说,世界上的异能者是在某个时间段里大规模出现的, 自其他人发现他们以后,就想要像对待中世纪的女巫一样,粗暴地打算用火焰烧死他们。

    不同的是, 女巫当时可能只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人, 无法反抗, 而异能者拥有力量, 从烧死的结局中挣脱了出来, 随后开始大范围地报复———年幼的、年老的、认识的、不认识的。

    其中最出名的一桩惨案,就是一位异能者杀死了一个镇子的人, 直到访亲的人回去了,才发现自己从前熟悉的地方已经变成地里的灰尘。

    反抗, 超出范围的自卫,拥有力量后的放纵,人对未知的恐惧,不加思考的抵制这些做法一道一道地给异能者和非异能者之间加上了厚厚的壁垒。

    俄国显然正处在这种怪异矛盾的阶段。大家心照不宣地不敢说起那个词,并且都在交流中称异能者为“带来灾难的家伙”。

    艾尔海森听着路边闲谈人士嘴里的怒骂与恐慌,微妙地有些理解了谢廖沙先生现在的想法———他既喜欢人,又害怕人。

    到达了城镇,交通就便利了起来。

    艾尔海森用了自己的方法坐上火车,目标明确地往一个地方过去。他想送信,早点偿还人情。

    坐上火车,听着耳边“隆隆”的机械运转的声音,艾尔海森才稍微有些疲惫。他确认了一下目的地———信纸上所写的莫斯科,也就靠着窗户看看之前在系统醒来后从书库里掏出来的书,等待着火车到达目的地。

    坐在艾尔海森身边的是一位很安静的年轻男人。

    他坐得挺直,脑袋微微低下,埋在厚厚的围巾里,有种莫名僵硬的感觉。

    旁人不清楚情况应该会觉得这片区域很安静,但艾尔海森觉得他有些吵,不,准确来说不是他吵,而是他身边的不知名生物在吵。

    要说那不知名生物,穿着灰色西装,长得也算有个人样,只是眼珠子(绿、黑)和牙齿(白金、黄金)都是一半一个颜色,混在他脸上有种莫名的诡谲感。

    “你看看那人,看看,他脑子里长了个瘤子。你听他嘴上说得什么啊?一人斗败几十个人,嘿呀,我在地狱都没见过这么勇猛的凡人灵魂呢。我赌他今天就得被他嘴里的几十个人围攻,然后眼睛上多两个黑圈”

    平心而论,不知名生物的声音很好听,只是他说话的时候情绪激动,导致这几句话都尖锐了起来。那语气还疯疯癫癫的,像是刚从疯人院里跑出来的。

    年轻男人的表情愈发放空,仿佛已经见到了上帝。

    他可能就在想让上帝帮忙,收拾掉这个吵闹的家伙吧。

    “呸,真吵———”

    系统睡眠修复的过程被不知名生物打扰了,它直接一头撞了上去。

    “嘿,这小东西”

    不知名生物笑了起来,嘴巴咧得老大,他想伸手拦住系统,却被它一下撞得人仰马翻,四肢朝天。

    “噗嗤———”

    年轻男人幸灾乐祸地笑了起来,但他似乎认识到突然笑实在是太傻,很快又把嘴角拉直,恢复成最冷淡的那个样子。

    [对灵异产物似乎有特定攻击效果。]

    艾尔海森不关心那个被撞倒的,也不关心那个撞人的,自己提笔“唰唰”写下两行字,要是往前翻几页,还能看见那个研究标题:关于系统的基本功能及其实用性猜测。

    系统“梆梆”又撞了两下,彻底让那个不知名生物晕了过去,自己则嘴里嘀嘀咕咕,一脸怨气的样子,跑回艾尔海森身边又消失睡觉去了。

    年轻男人忍不住看了晕倒的生物一眼,又一眼,最后实在忍不住了,把围巾往上拉,闷在里面无声地笑。

    “咳、咳。”

    笑了一会儿他才平复情绪,让那闷红的脸慢慢变回原来的颜色。

    “我叫米哈伊尔·阿法纳西耶维奇·布尔加科夫,非常感谢您的帮助。”

    年轻男人,也就是布尔加科夫,转头认真地说出自己的名字。看得出来他挺讨厌自己身边那个家伙,所以连带着和艾尔海森有种同病相怜的感觉。

    “感谢它的起床气吧。”

    艾尔海森冷淡地回应了一声。

    接下来的旅程非常正常,没了人在耳边吵吵嚷嚷,似乎连空气都变得清新了。布尔加科夫每隔一小时就会看看地上生物的模样———被别人用脚穿过脑袋踩过去了,还是没一点苏醒的样子,看来脑袋真是被砸坏了。

    虽然本来看着就不像太好的样子。

    两人同样在莫斯科下了车,但出站时的方向不同。

    艾尔海森走到一半,似乎看见黑压压的一群人在打架。他站了一会儿,透过缝隙看见被围攻的就是在火车上被点评的人,然后才离开这里。

    信上的地址很清楚,甚至到达了门牌号。

    艾尔海森站了一会儿,按响了门铃。

    开门的是一位女士,她有着一张俄国平均的脸,唯有那一双眼睛亮得格外吸引人。

    艾尔海森看见她,莫名觉得有些熟悉,但思考过后,就发现谢廖沙先生的眼神和眼前的小姐格外相似———浸润着智慧、沧桑、对一切的好奇。

    “谢廖沙先生让我把信带到这里。”

    艾尔海森拿出信,递了过去。

    “请进吧,我们去里面说。”

    她转身,将人带了进去。

    这应该不是她的住所,像是一个工作室,生活气息不是很重。

    “这上面是给我的,但这下面是给俄国的。”

    波利娜小姐抱着信,“呵呵”笑了起来。她似乎真的很开心,因为这封信,但她似乎不是在为最上面几页的爱语开心,而是为了下面看不清内容的纸页开心。

    看着手上的那摞信纸,她回忆到了好久好久以前和谢廖沙先生得出的共识:不去思考,人的心是会死掉的。

    “按这个说法,我觉得大部分人都死掉了。”

    波利娜小姐想了想,要是把不会思考的家伙们比成稻草人,那整个莫斯科都要被贴着假脸的稻草人占据了一半去了。

    [那可真是滑稽而可怕的画面啊。]

    “说得也是,但我还想看见更多‘活人’。”

    谢廖沙先生有些遗憾,他觉得每个人都有着美好的本质,并且可以通过思考更好地发掘,只是被那群傻愣愣的、只知道压榨旁人的贵族们压没了。

    “那就尝试着让他们主动思考吧。”

    波利娜小姐写下这句话,回复了上一封信。

    没有依据的思考是空洞的、浪费时间的。他们曾经花费几个月的信件成本,激烈探讨过如何让人主动有意义地思考,最后得出一个结论:先要让思想流通。而最适合的传播方式就是通过低成本的文字所组成的文学作品。

    先让被蒙蔽的能看书的人思考,再让他们传播到看不懂字的人手里。

    所以在看完那本无聊的爱情小说,又发现没有其他人愿意写后,躲在木屋里格外无聊的谢廖沙先生选择自己写。

    波利娜小姐在之前的信里就知道了他的想法,于是一直期待着他的大作,大约这么几个月后,她终于收到了附加手稿的信件。

    她从回忆里收回心神,看了眼艾尔海森,邀请这位捎信的陌生人在这里待一段时间。

    “我想他挺喜欢您的,不然也不会让您捎信了。请留在这里住一段时间吧,您将见证一本伟大作品的诞生!”

    波利娜小姐带着飞扬的裙摆抱着信走掉了,留艾尔海森一个人坐在会客室里。她似乎坚信自己的知己会写下好作品,所以心里已经想着怎么把它印刷出去了。

    “”

    艾尔海森想了想谢廖沙先生的态度———怎么看他对大部分人应该都是很热情的吧。不过谢廖沙先生似乎挺喜欢能跟他沟通的、不算死板的知识分子的。

    [不过,也算是暂时解决了住所的问题。]

    身无分文的艾尔海森,决定趁着这段时间,在繁盛的莫斯科挣点钱。

    第 66 章

    倒也不用发大财, 只要稍微积攒一些就够了。

    适合文字研究者的,誊抄、翻译、写作。当然,艾尔海森并没有旺盛的写作欲望, 也不想一天抄一堆东西,于是就只剩下了个翻译。

    他带着低廉的报价四处走走,又带回了一大片的写着各种外语的未翻译文本走回来, 其间不超过四个小时。

    其中的交流过程我们不得而知。

    当他回去的时候,撞见了波利娜小姐与其他人的一场争吵。

    “您不该掺和这些事情的,这可都是我们的工作。还是说您对这位作者的感情, 已经深厚到如此了吗?”

    坐在波利娜小姐对面的男人用一种看着格外不舒服的视线, 上下打量着波利娜小姐。

    “哎呀, 您可真是看多了戏剧,我帮我的朋友, 难不成非得涉及到那种情爱吗?”

    波利娜小姐笑得有些猖狂, 她似乎听见了什么可笑的事情一样。

    “我只是知道,他们写的都是毫无道理的垃圾, 我也知道,我的朋友是个死脑筋的人,只要他认真做一件事, 那定然是绞尽脑汁、辗转反侧地想做好。”

    “您看看您手上的稿子, 四版, 他重新写了四次!都寄过来交给我来选择。我怎么会辜负他的信任呢?”

    她笑着笑着又停下来了, 嘴角仍旧是勾着的, 表情里带着点慈悲与肃穆,看着对面的男人时, 就像看见了需要净化的恶徒。

    “再说,您看过这书吗?倘若连一眼就没看, 觉得我这个贵族小姐只会拿些你们瞧不上的东西过去,那我向旁人总得说说你们的偏心。”

    “只要带着思想的作品,总是比那些、现在那些书好的,您看着吧,只要他敢写出来,就这么一本,那就会有看过的人跟上来,开始批评那些言而无物的东西,跟着我们的脚步,去想想其他。”

    “更何况,不会只有一本的他可是找着了乐趣呢。”

    她对面的男人被这一番话说得哑口无言,只能一挥袖子,怒气冲冲地走掉了。

    “哎呀,他们这些家伙,总觉得我这个人拿过去的不是好东西呢连看都不看一眼就想着拒绝,现在面对我,倒是一句话都不敢说出来了。”

    波利娜小姐对这种事情已经习以为常了。

    “也得谢谢您了,他大概是瞧见了外人,才维持着自己岌岌可危的面子不继续说下去呢不过看着光鲜亮丽的,脑袋里却想不了什么好东西。”

    波利娜小姐被那个记仇的男人恨上了,当然,她也知道,只是不怎么在乎。

    只是她看着频频发回来的拒绝的信有些头疼,有些人看过,却觉得不符合当下时髦的贵族爱情,退了回来,更过分的是看都没看的。

    波利娜小姐虽然料想到会有这样的局面,但也不免头疼。

    “唉我总得先把它印出来。”

    她把那摞名为《多余人日记》的稿子递给艾尔海森,邀请他来看看。

    “我喜欢这它,但或许旁人不会那么喜欢它。就算这次失败了,我也至少得多收集些其他人的看法。”

    客观而言,艾尔海森觉得书的内容还不错。但他觉得没有名气的加持,其他人不会选择看一个新作家写的东西,毕竟一开始上来的就有些难懂了,和那些通俗小说比起来更难传播。

    “恕我直言,您应该先找一个噱头,让它吸引注意力。”

    在波利娜小姐的追问下,艾尔海森继续往下说。

    “给它放上几个醒目的称号,把它送给咖啡厅、书店、报刊的老板们,麻烦他们放在显眼的位置。”

    那些称号最好还得让人不自觉地想反驳,比如“俄国本世纪最伟大的书”、“没读过它的人根本不算读书人”,反正激起了那点批判心里,总会有混迹在这些场合的人去看,末尾再留下自己的地址,坐等着旁人写信来骂就好了。

    当然,只要它足够好,说不定也有许多人来夸呢。

    波利娜小姐呆了一会儿,又觉得这办法不错。

    被人骂,自从她独立工作开始就遇见不少了,她承受得住。要老板们的宣传位,也没什么问题,毕竟她还是经常去那些地方,有些人脉的。

    “我可以雇佣您吗?我自己开一家出版社吧!”

    她猛然一拍桌子,有些兴奋地说

    布尔加科夫看不上那些服务生的工作,他出自书香门第,要不是怕身边的恶魔给自己家里人带来灾难,他也不会坐火车大老远跑到莫斯科找工作。他其实也有些期待,比如当个剧作家、评论员,可惜旁人不想要他这个没点名望的毛头小子。

    他只好在钱花完的最后一天,吸着鼻子,忍受着身边恶魔的冷嘲热讽,放下身段,去找个不那么好的工作。但是这里是莫斯科,想找工作的人多如牛毛。

    就算再放低一点点,他还是找不到。

    他吸着鼻子,坐在椅子上,觉得自己大概会被冻死或者饿死———因为他大手大脚地把钱花光了,现在大概只能买个土豆,还是最小个的那种。

    “哎,多么可怜的家伙啊。”

    “你怎么不抬头看看呢,”

    W先生,也就是在他耳边喋喋不休的恶魔,见他一副快死掉的丧气样子,揪着他的帽子,让他赶紧抬头。

    “看吧,你果然是个傻小子,那么大的工作招牌放在那里,你也眼花了看不清。”

    大大的一个招聘的新招牌放在前面,跟他没隔多远。

    W先生每天都在嘲笑布尔加科夫是个又呆又傻的人,但这是布尔加科夫第一次沮丧地赞同。他抖着腿往前走,身上“扑嗖嗖”地抖下来一大片雪,整个人跟脱毛的动物一样。

    “叮咚———”

    “叮咚——”

    布尔加科夫等了一会儿,身上继续抖。等到门开了,他才开始与人大眼瞪小眼。

    “啊您好,我是来应聘的。”

    倒也不怪他又呆起来了,因为他看见了前两天让他和W先生印象深刻的人给他开门。虽然很惊讶,但布尔加科夫身上的紧张感莫名少了些,也许是因为在这陌生的地方逛了这么久,终于遇见了个认识的人。

    “进来吧。”

    艾尔海森隐约想起,波利娜小姐在被数个出版社拒绝以后,打算自己去把谢廖沙先生的作品打印发出去,这些日子除了她本身的工作,就是在风风火火地搞书的整理与出版。

    连他自己都被波利娜小姐拉来做了份还算清闲的工作———毕竟这家出版社才刚挂了个名头,根本没有一个人找过来。

    “额需要做什么吗?”

    布尔加科夫捧着一杯热水,有点犹豫地问。

    艾尔海森想了想波利娜小姐的招聘要求,把《多余人日记》递过去。

    “先写个读后感吧。”

    布尔加科夫捧着书,先是有点不知所措,然后就低头开始看。他还没经历过这种事情呢,找工作竟然不是看经验了。

    总之,布尔加科夫感恩戴德地写了一篇长达一米的读后感,成功得到了这份工作———什么都能干一点,既清闲又繁忙的感觉。

    W先生把头凑过来抱怨,又或者是打趣,因为他的语气听起来不那么认真。

    “您该给我一份工资的,看看这个呆瓜,什么都不会做,手忙脚乱的。我还得‘帮’他。”

    W先生说着,又捞了一堆东西放在布尔加科夫的帽子上,像是在堆一座冒尖的金字塔,完全不考虑对方脑袋的承受能力。虽然他会在布尔加科夫烦恼时玩笑一般提出想法,但他带来的麻烦也不少。

    “这该去问老板,不该问我。”

    等到波利娜小姐回来,问艾尔海森这个顶着一脑袋东西的人是谁时,才发现这个看起来不太正常的人居然是新员工。

    “抱歉,顶着这些东西有助于我的思考。”

    布尔加科夫扯出僵硬的笑容,一边无奈地看着新任老板像是看奇葩一样的视线,一边手下用力,防止下一个东西又被W先生拿走再堆上去。

    [要是被老板看见这种灵异现象,我的工作就要不保了。]

    他无比珍惜这份文职工作,因为他前几天才被其他人用轻蔑的语言反复摩擦。

    “好吧我尊重您的习惯。”

    在经过艾尔海森的讲解后,波利娜小姐发现这或许是她起步时能招到的不错的员工,于是也就不怎么关注他的“小爱好”了。

    “老板看不见你,真可惜。”

    艾尔海森对着W先生嘴上说着惋惜,实际上半点情绪波动都没表现出来。

    他觉得对W先生或许不用那么礼貌,因为一礼貌起来,W先生就会恶趣味地缠上来想让人破功。在艾尔海森心中,他的恶劣程度和在外面疯玩的五条悟有得一拼。

    “总觉得您看我,就像在看死鱼一样呢。”

    “有吗?也许我只是看见一个行走的数据库。”

    “不过我不在意,要是想找事,记得先对他下手。”

    W先生指了指布尔加科夫,语气里满满是幸灾乐祸。

    第 67 章

    一个安静的地方多了一个爱玩闹的W先生, 那相当于每天都在坐过山车———你永远不知道他会从哪里跳出来给你一个惊吓。

    虽然他的主力袭击对象还是沉闷内敛的布尔加科夫,但也不妨碍他看见其他人时,也顺手将他们扯入狂欢派对。

    这个“他们”, 仅限于坐在旁边发艾尔海森,或许偶尔还有些无辜的路人。

    “您不觉得我给这冰冷的地方添上了些温度吗?”

    “我并不觉得沸水很适合接触。”

    从W先生和布尔加科夫无意义的吵闹中挣脱出来后,艾尔海森毅然决然地走向了莫斯科的图书馆。

    当然, 他给老板打的理由是“学习其他出版社出书的技巧”,听起来相当正当,但实际上他还是想远离那只嘎嘎叫的鸭子罢了。

    人要学会适当地放松, 比如远离让你觉得吵闹的人。

    艾尔海森从来不会委屈自己, 他只会找到暖烘烘的图书馆, 抱着自己觉得有趣的实体书,戴上耳机, 然后把所有麻烦自动隔离———这绝对是卡维学不会的实用小技巧。

    不过他也不会每天都来就是了, 毕竟出来一趟还得额外写个报告交差。

    “等等那个人”

    系统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趴在艾尔海森腿上, 透过图书馆桌子底下的空隙,悄悄打量了一个人。

    它看向的人是一个黑发紫眼的男孩。此刻那人正手捧着本《圣经》,严肃地看着, 旁边还堆了一摞封面颜色很深的书。

    “”

    没想到在这里也能有任务目标, 艾尔海森觉得自己似乎还是低估了一点系统的任务范围。

    “完成这个任务, 你能恢复多少。”

    “你要是愿意接, 我很快就好了。”

    艾尔海森顺着系统的视线看过去。那看起来是个不怎么健康的孩子, 脱去外套后,隐约可以从穿了几层的打底衣里看见那瘦弱的身体。他时不时会用手压着嘴巴, 轻轻咳嗽几声,然后又放下来。

    “”

    “接了。”

    男孩仍旧在看书, 艾尔海森也没有搭话的意思。

    隔着几排桌子,两个人像是定在那里一样。旁人来来走走,就他们自在地坐着,从刚来的时候,直接坐到傍晚。

    听见钟声敲响,他才把书放回去,离开图书馆。

    接是一句话的事情,但系统递过来的向来是难搞的孩子。艾尔海森自食其力,跟着回家的男孩,来到这个破烂房屋集群的地方,大概可以称之为贫民窟。

    他住的房子是一栋矮脚楼,但里面挤了不少人,一路走进去,能听见酒瓶的碰撞声、不同房间传来的吵架声,还能闻见一股腐烂潮湿的气味。

    往外看也没多少人,就一个男人翘着二郎腿、拎着空酒瓶坐在门口,他掏掏耳朵堵着门,一副散漫的样子。

    “你认识隔壁的孩子吗?”

    见男人不搭理他,艾尔海森就递了钱过去。

    男人立刻抽走,喜笑颜开地开始给他讲述那点事情。

    “那是个可怜的孩子啊”

    邻居虽然自己过得也不怎么样,但说起男孩时,脸上也忍不住带了些怜悯。

    从他口中,艾尔海森也知道了那个孩子的经历。

    他的父亲是一位有名望的医生,只是一年前左右不明不白地死掉了。他们家的地被旁的地主占掉了,抢不回来,母亲只能依靠着剩下来的住宅,外出打工勉勉强强支撑着生活。

    命运送来了更多的苦难,他的母亲也没撑多久,因为过度劳累,现在生重病了。剩下那房子,也早早卖了去付清药钱,一年耗下来,根本没剩下来。

    “要是之前没过过好日子也就算了,偏偏就这样了”

    要是太穷,按照他那个样子的身体,在最出生的时候,就会因为没钱请医生早早见了上帝,也不用在现在挨苦受冻,面对未来的人生不知所措。

    过习惯了好日子,再来吃苦,每一天的苦都在和之前的幸福作对比,别说是个孩子了,就是让大人来也没几个坚持得住的。

    邻居怜悯地摇摇头,觉得没几天可能就见不到那男孩了。

    不过他已经习惯了,冬季里冻死、饿死的人也不少,多那男孩一个不多,只是那段对比强烈的人生经历能拿出来和别人说说,他才记住的而已。

    他自觉说完了事,紧紧抱住艾尔海森递过来的钱,赶紧回家把门关上了。门里迸发出一阵喜悦的惊呼,或许这点钱也够他们省着买几个干面包了。

    艾尔海森想了想,并没有冒昧地去结识费奥多尔。

    费奥多尔太警惕了,即使没发现人,却仍旧因为自己一瞬间的感觉选择逃离。刚刚跟着他过来时,艾尔海森就发觉他似乎是在故意绕弯,即使现在直接过去带走他,大概也没什么效果。

    所以,他抽空来到这里,在边缘的阳台边留下药品、干面包,以防自己的任务目标死在这个寒冷的冬天。费奥多尔也许会扔了面包,但他不会扔掉药物,这正是他的母亲所需要,而他们现在已经无力支付的。

    这样的情况过几天就会重复。

    费奥多尔有向其他人打听,但他们也不知道到底有什么陌生人来过,唯一知道的就是有个成年男性向他的邻居问过情况。

    次数多了,费奥多尔也就沉默地不管了。

    雪越下越厚,他们在底楼住着,难免有潮湿与寒气渗透进来。他们是没有壁炉,也没有木炭的,只能找点干木柴,在地上烧着,然后裹上厚衣服取暖。

    母亲的情况越来越差了,这半年来,费奥多尔眼睁睁地看着她从丰腴的妇人,变成眼前瘦骨伶仃的样子。

    药有了,但病好不了。

    她病得很重,每天昏昏沉沉,连话都说不了几句。直到某天,她穿着自己最好的衣服,走出这个破烂的屋子,在旁人异样的目光下,穿着薄薄的裙子走回了之前卖出去的房子。

    当她回来时,费奥多尔为她披上了带着补丁的厚外套,被她挣脱了下来。

    费奥多尔被她叫过来,坐在床边。他莫名有些异样感,因为今天的母亲太过不同,既不抽查背诵,也不骂他,就是坐在那里,看着他。

    以往,母亲会让他背下《圣经》,然后抽查。她死死盯着他吐出来的每一个字,像是一条“嘶嘶”吐信的毒蛇,找准机会咬断猎物的咽喉,当发现费奥多尔的背得一字不差后,她愤怒地抓住其中的一小点———在背诵某处时停顿了几秒,然后开始疯狂咒骂。

    现在,她伸出手臂,先是往上,顿在半空中颤抖,像是在与空气搏斗,之后过了十几秒才往下抓,精确地抓住了费奥多尔搭在旁边、离她最近的手。

    “费季卡,记住那些,记住我和你说的那些事情,永远别忘记。”

    “这是‘赎罪’啊———”

    母亲的声音因为疾病,已经有些嘶哑了,但她抓着费奥多尔的手却格外用力,几乎快把她自己和费奥多尔的骨节抓断了。

    “嗯”

    费奥多尔垂下眼睛,此时的他,竟然显得有些温驯。

    眼前人是生养他的母亲、病入膏肓的弱者、憎恨他的施罚者,她教他认识上帝、明晰罪恶、学会约束,现在即将以这样的姿态步入死亡。

    费奥多尔觉得自己该伤心的,却又没那么伤心,他的心平静得像冻住的湖面,并没有因为母亲的话起半分波澜。也许是他天生冷漠,也许是他还没学会回报就被这样对待,也许是他更早地意识到自己正如话中一样———生而有罪。

    母亲的手慢慢松开了,连她的瞳孔也开始失焦。她的身体歪斜,靠在漏风的墙壁上,双手交叠在腹部,手指在空中比划。

    [她要死了。]

    费奥多尔清楚地知道,她这次不会只是和往常一样,死亡般地昏睡过去。他看着她咳嗽,慢慢咳不动了,又听起她嘴里含糊不清的零碎语句———呼喊着她的父亲、母亲、天父。

    她会慢慢变得青黑,像蜡像馆里的假人。她会像蒲公英的种子,飞往天际,留下她的儿子、仇敌,留他一个人在世界上。

    [护守我被弃灵魂,与我充满私欲生命之天神欤,勿撇弃我罪人、勿因为我无有节制而离开我,且结实我软弱歹劣之手,引我走得救之路,鸣呼圣上帝之天神欤阿门。](注1)

    他在心中轻轻念起祷告词,为这位回光返照的母亲送行,只是中间度己的期望,改成了度她的。

    这是一年来两人相处得最和谐的一天,没有单方面的咒骂与诅咒,仅仅是一起为了同一件事情向上帝祷告。

    她的双眼紧闭,嘴里呢喃的声音慢慢消失不见。也许那祷告真的起了作用,直到最后一刻时,她那常年紧锁的眉头舒展开来,连嘴角都带上了轻松的笑意———因为她真正地抛下了烦恼。

    他目送着母亲失去呼吸,静坐许久。

    “母亲上帝不会回应我的。”

    他眸色渐深,在将祷告词的最后一段背完以后,对着母亲的尸体说了下去。即使她早已听不见,但费奥多尔并不是那么在意,他的话太过大逆不道,假如说出来,也不过是让她最后还要生气而已。

    “祂无法惩罚有罪的人,所以会由您来惩罚。而像我一样罪恶的人,还将继续活在世界上。请原谅我的自私,即使无法去往天堂,也没能追随着您的脚步自刎。”

    母亲也许是想他死的,但是也想他活着,明明想要用那只手直接抓在他脖子上,用最后一丝力气让他窒息,但她放弃了,转而深深地将指甲抠进他的手腕里。

    费奥多尔垂眸,看向手上新鲜的伤痕,觉得它像个用烧热的铁烙上去的印子,只是它不久后就会恢复,像是从未存在过———也像他的罪恶,在最后一个人死去后,再无其他人知晓。

    “上帝已死,所以我将代替上帝。”

    施予他人惩罚、清除罪恶,然后杀死自己。

    费奥多尔坐了一个晚上,他睡不着。第二天的白昼来临时,他在思考如何收敛母亲的尸骨。当门被叩响,看见那个灰绿色头发的男人时,他有种“终于来了”的感觉。

    “”

    两人对视一眼,费奥多尔让步了,让艾尔海森先进来。

    艾尔海森先是看见了他母亲的尸体,沉默了一会儿,随后向费奥多尔提出了带走他并帮忙收敛的想法。

    有人送上来帮忙,换个孩子大概已经感恩戴德地接受了。费奥多尔还在思考权衡着,那点思路却被艾尔海森一句话直接打断了。

    “你的母亲恨你,是因为你杀死了你的父亲?”

    费奥多尔极力抑制住自己的表情,表现出一副疑惑的样子。

    艾尔海森之前还只是猜测,但当现在看见费奥多尔的一些无意识的小动作后,他才真正确认:费奥多尔杀死了他的父亲,他的母亲帮忙掩盖了这个真相。

    第 68 章

    若将费奥多尔最开始的人生比为温泉, 那在觉醒异能力的那一刻,他亲手往里面投入了父亲的生命,让它变得干涸、死寂。

    那是再普通不过的一天, 普通到和俄国的每个冬日一样,毫无记忆特点。

    父亲在他身边,询问着他的功课。他是个严肃且威严的父亲, 像所有人描述的那样,得体、懂礼,并且要求他的孩子也和他一样, 不能丢了他的面子。

    他应付着父亲的提问, 思绪不知飘散到何处。他并不是故意想要走神的, 只是模糊地听见另一个声音在他耳边宣读着什么事情。那是从未发生过的事情,让费奥多尔怀疑自己是否得了幻听。

    但它的声音持续着, 说了很多, 其他听不清,只有一个字格外清楚。

    [罪]

    他在心里反复念叨, 不解其意。

    父亲似乎看见了他的走神,伸出手抓住他的肩膀,想要训斥。

    “费奥多尔, 与别人说话时, 不要沉迷于自己的事情。费奥多尔?你怎么了?听不见吗?”

    父亲皱着眉头, 话语里严厉的斥责在得不到回应后, 慢慢转变成担心。他知道自己的儿子身体不好, 看见费奥多尔这幅心神恍惚的样子,忍不住怀疑是不是发了烧。

    他伸出宽厚的大手, 试探性地抚摸上费奥多尔的额头。

    “罚”

    这个词不自觉地从他嘴巴里蹦出来,尽管他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父亲倒下了, 毫无预兆地。

    当他清醒过来时,目睹全过程的母亲已经跌倒在地上,手指颤颤巍巍地试探着父亲的鼻息———没有一点,她发出了尖叫,但又很快用手捂住嘴巴。

    她呆坐了很久,没有动弹。

    “过来告诉我,不是你做的说是家里进了小偷也好,还是那传闻中的家伙跟我说,刚刚的事情不是你做的。”

    母亲的声音断断续续的,说得却愈发快了。

    费奥多尔觉得她的话像一场风暴,几乎将他的心神全部卷入其中。只要说一句“不是”,她就能找出千万种理由为他开脱。

    “是我做的。”

    他垂下头,听着耳边仍旧持续的声音,等待着母亲的判决。

    “啪———”

    带着风声的巴掌呼啸而来,用了她最大的力气,打得费奥多尔有些耳鸣发昏。他继续站着,等待着承受接下来的狂风暴雨。

    “为什么偏偏是我的孩子”

    她看着费奥多尔的样子,喃喃低语,最终还是没有继续泄愤。她知晓异能力者,但也仅仅是将其当成哄骗孩子的睡前故事,直到事故在此发生时,她才知道这居然是真实存在的———以如此惨痛的代价。

    当时,她诡异地冷静了下来,在客厅踱步许久后,拿上父亲惯常穿的外套和鞋子,背着父亲的身体走了出去,让费奥多尔待在家里。

    费奥多尔只记得那天晚上,门没有关,晚风呼啦啦地灌进来,很冷。

    第二天,他父亲的尸体被人发现在一片距离很远的雪地里,上面毫无伤痕。

    等警察过来盘问时,母亲死死地抱着费奥多尔的脑袋,哭得什么也说不清楚———她在哭父亲的死亡、费奥多尔的罪恶、他们即将到来的“赎罪”之旅。警察见问不出什么,就这样被糊弄了过去。

    从此以后,只有他和母亲一起生活了。

    “你的异能力觉醒,误伤了你的父亲。而你的母亲隐瞒了真相,之后却因为身体和心理上的双重打击,不久后也病倒了。”

    这就是全部的真相,关于他们一家的支离破碎,关于费奥多尔的“罪恶”。

    “”

    费奥多尔的手指不自觉地抽动了几下。

    他知道,自己大概是瞒不过眼前这个人了。更麻烦的是,知道了自己有异能,对方必然格外防备,根本不可能在此时一击必杀。

    “呵你想将我送进监狱?还是被送去火刑台上烧死?”

    他冷笑着发问,想不到为什么会有人对这样的案子如此执着,除非是某位正义感极强的警察,或者是好奇心发作的侦探。但艾尔海森一点也不像这类人,因为他讲述那些事情时,从始至终都像是冷眼旁观了一个故事。

    费奥多尔摸不准这人的意思,因为方向实在太过离奇———他可不会猜测有人蹲守在这里,就是为了收养他,不为他的能力。

    “不,都不是。我会提供这段时间你所需要的东西,但是作为交换,像之前在你母亲面前那样,表现得像个普通的孩子。”

    艾尔海森最终还是带走了费奥多尔,在与他进行了一场不知内容的交易以后。

    于是,当波利娜小姐回来时,惊讶地发现办公室里又多了个小小的员工。她忍不住往前走,询问其他两位情况。

    “亲戚家的孩子,他的母亲刚刚去世,所以就带过来看着。”

    艾尔海森说得含糊不清,留了点想象余地给其他人。

    刚刚失去家人、只能由亲戚接手。

    波利娜小姐听了这番话,怜悯地看向费奥多尔。在这个年纪就经历了这样的苦难,实在是让人难以想象。

    单看外表而言,费奥多尔病殃殃的模样看着确实可怜,更何况他来到这里后垂着头,一句话都没有说,在旁人眼中就是一副大受打击的模样。

    “唉您的手都冻红了,快去喝杯热茶吧。”

    波利娜小姐着急忙慌地跑去给他倒了杯热茶。

    “谢谢您。”

    费奥多尔表现得就像一个正常的乖孩子,接过水杯小口啜饮着。

    W先生的脑袋倒立着卡在两人中间。他的脸上使劲做些搞怪的表情,可惜对面能正面看见他的人在慢吞吞地回答波利娜小姐的话———一副看不见他的样子。

    W先生没有放弃,围着他表演了一场空中物品漂浮秀(波利娜小姐不可见的那种),继续观察着费奥多尔的表情。

    布尔加科夫借着也去倒热茶的借口,顺手扯过W先生的衣服,单手用力硬生生把他拖走了。

    “他只是个刚失去母亲的孩子,就算看不见你,你也别戏弄他,因为我看得见,还会生气!”

    布尔加科夫无奈地抓住W先生的后衣摆,把他拉到小角落里,防止他冲到费奥多尔那边来一场惨绝人寰的恶作剧。

    “你怎么能要求撒旦有同理心呢?这简直是荒谬!”

    W先生用力摇头,一副软硬不吃的样子。

    布尔加科夫怒上心头还真拿他没什么办法。即使是他自己,面对这位恶魔,也不过只有被欺负的份,根本拦不住。

    费奥多尔隔着空气,看着一人一恶魔的相处,不动声色地敛眸,继续征得波利娜小姐的同情心。W先生的样子可真是太符合他对“罪恶的异能力”的定义了,再看下去,他也许会计划着杀死他也说不定。

    像是猜到了他此时的想法,艾尔海森毫不避讳地抬头盯着他,像是在警告。

    “”

    算了。

    接收到艾尔海森的眼神,费奥多尔只好收起自己的小心思。

    啊,作为一个普通的孩子,一个看不见异能力生物、也不会异能力的普通孩子,这对一个下定决心铲除异能力者的神教徒而言,真是一场缓慢而持久的伤害。

    费奥多尔抱着仍有余温的水杯,拒绝了波利娜小姐再添点的好意。

    “叮铃铃———”

    办公室的公用电话响了。

    波利娜小姐只好放下这孩子,去接这个电话。

    她的表情起初有些疑惑,但很快就随着电话内容转变了,变得越来越喜悦。

    “嗯好的。”

    “非常感谢。”

    “约在大后天如何?就在这里,您应该已经从书末页上看见那个地址了。”

    “哦!好的。”

    波利娜小姐兴奋地挂断电话,整个人激动得转着圈转身。

    “有人说要帮我们宣传这本书呢他甚至愿意自己出钱再印更多册。”

    有人认可了《多余人日记》,甚至还想协助她,帮她宣传出去,这可太让她高兴了,毕竟这么久了终于听见一个回音。

    她想把这件事写到信里送过去,告诉自己的好友说:你的作品被人认可了。

    “哎呀冷静些,这可只是第一步呢。”

    波利娜小姐拍拍脸颊,愈发振奋。

    布尔加科夫想了想随着工作量增加的工资,充满了对那位好心人的感激之情。他现在除了希望W先生早日消失,最大的期望就是攒点钱寄回去,好让自己家人知道自己在莫斯科过得还不错。

    “好吧,那我们得怎么做。”

    布尔加科夫终于找到了点工作的乐趣。

    “把工作室收拾好,要看起来不空的样子。”

    “名字你们也记一下,他说他叫列夫·尼古拉耶维奇·托尔斯泰,过几天会亲自过来商量,到时候可别因为不认识,跟他说走错了。”

    波利娜小姐笑着打趣。

    第 69 章

    费奥多尔成功定居在了这里, 以一位员工家属的身份。

    对于这么一个危险分子预备役,艾尔海森不得不抽出更多精力看着他,防止出现费奥多尔屠杀出版社成员的未来。这并不夸张, 也很有可能,毕竟艾尔海森确信自己和布尔加科夫也在费奥多尔的暗杀名单内。

    不过,说是他被W先生盯上也没错。

    毕竟他明明白白地在W先生前面拿着一本《圣经》在看。即使觉得他看不见自己, W先生也觉得这是一种挑衅。

    “这是他的信仰,你别那么小心眼。”

    布尔加科夫不知道多少次拦住W先生以后,累得趴在桌子。

    “给你换本。”

    艾尔海森抽出《圣经》, 决定不要放任费奥多尔拿W先生当消遣。

    “好吧, 您想做什么都可以。”

    瞧瞧, 他现在还是一副可怜的样子呢。费奥多尔实在是很会利用自己的优势,作为孩童, 他选择低姿态的示弱, 这样不管是谁来看,也挑不出他的半分错误。

    艾尔海森觉得有些棘手, 但也没多做什么。

    言辞太过单薄,行动总是漫长。

    经历过那些的费奥多尔不是个容易被打动的人,他自有一套理念和评判标准。艾尔海森现在在做的, 也仅仅是让那些想法止步于费奥多尔的脑子中, 让它们没有实现的可能。

    “我什么也不想做。”

    也希望费奥多尔什么都别干。

    艾尔海森如此说, 如此想, 也如此做。

    这让费奥多尔愈发感觉这个人简直像是包裹在迷雾中了, 每个反应都与他试探前的想象大相径庭。他本以为这人会因为冲突,把他和布尔加科夫隔开, 结果居然只是这样不咸不淡的样子。

    “如您所愿。”

    在承诺的底线破碎之前,他们俩的约定不会作废。费奥多尔闭上嘴巴, 再次装作一个柔弱的、精致的挂画。

    转头一看,布尔加科夫不知何时已经站到门口。

    门外的人走进来时,便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他的背挺得笔直,衬得本就高大的身形格外挺拔。若是细细观察,他的每一步都稳稳踏在地上,每两步之间的距离也相差不大。

    身穿剪裁精致的大衣的先生站在了波利娜小姐面前,并且介绍了自己。

    “您好,我是列夫·尼古拉耶维奇·托尔斯泰。”

    这就是他们前几天说过的,即将到来的贵客———一位看过谢廖沙先生作品后,希望协助出版社宣传的人。

    “波利娜小姐,我可以问问这位作者现在身在何处吗?”

    托尔斯泰先生指了指作品署名的地方,一个大大的“屠格涅夫”赫然在列。他有些无奈地笑了笑,继续向波利娜小姐讲述缘由。

    “我曾经和一位朋友发生了争吵,很久之后才冷静下来,我有些后悔,想与他道歉,却发现早已失去了他的联系方式。直到现在,我意外看见了这部作品。”

    托尔斯泰回忆起自己在某日视察庄园时的场景。

    两位农民在他路过时热情地递过一个干干净净、包裹好的长方形物体。他认得他们,是之前与他一起劳作而认识的一对夫妇。

    “我在外求学的孩子带回来的东西,他觉得您会喜欢。”

    接下来,那对尽职尽责的父母就将那些他们听不懂的话转述给了托尔斯泰。他们说这本书出来时引发了不小的争议,旁人觉得,这简直是在抹黑那个群体,但他们的孩子觉得它很好,想将它交给最尊敬的人评判。

    托尔斯泰不怎么了解外面的情况,他最近没怎么出去,但他因为他们的讲述感到好奇,接过这本书,回去后认认真真地看了起来。

    它的篇幅不算长,至少没有那些大部头长。

    它的故事也没那么多起伏,至少看起来只是一位普通人在爱情、事业上受挫后沉溺于自己的想法里,不可自拔。

    托尔斯泰觉得它不至于被骂,因为它只是讲了个事实。

    可有时候事实是不被允许说出来的。在各种纷争里,连“事实”的真假性都成为了其他人胜利与否的标志。

    看过的人被戳穿了心思,就要不计后果地批评它,从而显得自己更加聪明,显得自己与这本书中的主角多么不同。第一个人开始骂,就会有第二个人、第三个人跟上,直到所有的声音都在说:它是错误的,直到喜欢的人也不敢出声。

    可实际上呢?

    他们都像是这个“多余人”。

    它也只不过是一本作品,没人看的时候,静静放在那里就能积了灰。

    托尔斯泰认为这会是他那自由且莽撞的朋友所写的,因为那家伙总是善于反思、善于批判、不计后果。直到现在,估计也没改变多少,那家伙就是这样一个固执的人,不会因为那些恶言低头 。

    托尔斯泰先生说到这里,似乎想到了某些伤心事,情绪低落了下来。

    “抱歉,我无法直接告诉您,他现在并不希望其他人打扰。”

    波利娜小姐直白地拒绝了托尔斯泰先生的请求,即使他讲述时表现出来的情感是如此真挚。由于屠格涅夫先生自己的意愿,波利娜小姐不会向任何人透露出来他的行踪。

    “没关系,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说。”

    托尔斯泰先生并不介意,继续提出了些让人咋舌的优厚条件,他甚至还愿意出资资助波利娜小姐的出版社,希望它能好好发展起来。

    “起初我也只是出于不服输的心理,想要自己做个宣传的地方。”

    波利娜小姐静静讲述了这里的处境,包括它在未来可能也不会赚钱的事实。因为她的期望注定与赚钱的方向不符合。即使是现在,波利娜小姐自己也在倒贴钱,但她将这视为一个会断断续续坚持下去的爱好,并不打算戒掉。

    “在之后,我也之后接受一些认真的家伙们的文字,印刷出来也应该没多少人买,估计赚不了什么钱吧。”

    她讲完以后,继续等待着托尔斯泰先生的反应。

    “既然如此,我更愿意资助了。”

    托尔斯泰先生似乎因为波利娜小姐认真的劝告,一开始有些愣住,但等他反应过来以后,难得肆意地大笑出声。

    他要是在意那些东西,自己也不会在自家庄园跟着其他人种地了。

    “如果说有什么条件请让我再看看他的手稿。”

    这是他唯一的要求,或许是想通过字迹,再次确认一下。

    已经退步了那么多,波利娜小姐没有再拒绝的理由,她拿出全部四版的手稿递给托尔斯泰先生。

    托尔斯泰先生占据了费奥多尔旁边的位置。沙发不算大,但费奥多尔小小一个,即使托尔斯泰身形高大,也没把他挤得往旁边挪两下。

    如果说费奥多尔像一副精致的挂画,那这位托尔斯泰先生就像是希腊时流传下来的健美石雕,即使是静静坐在那里,也散发出一种不怒自威的感觉。

    “”

    “”

    托尔斯泰先生向着费奥多尔微微点头示意。

    费奥多尔心中的声音却莫名躁动起来。他,不,“罪与罚”感受到了威胁,焦躁地催促着费奥多尔:杀死或远离这个人。

    他皱了皱眉头,却突然发现已经听不见“罪与罚”的声音了,而围绕在周围的W先生也不知何时消失无踪。费奥多尔抬头有些诧异地看着托尔斯泰,却只能看见他一个专注的侧脸。

    “怎么了?”

    感受到费奥多尔的小动作,托尔斯泰先生转头看着他。即使托尔斯泰先生并没有斥责的意思,但他的目光似乎总是过于锐利,让被注视的人忍不住想自己是不是犯了错。

    “没什么。”

    费奥多尔努力压下自己心里的那点诧异。若是他转头看看,说不定能发现另外两位的视线不知何时也定在了这位先生身上。

    短暂地异样过后,四人各归其位,这里又恢复了寻常的样子

    波利娜小姐正在其他的房间写信,即将想要将它寄给屠格涅夫先生。

    她写得有些急促,但那一手字迹还是无比工整。从一旁看过去,信前面的一部分被她的手臂挡住了,而她正在写的是中间的一部分。

    【我得向您确认一个人,他叫列夫·尼古拉耶维奇·托尔斯泰。这位先生自称是您曾经的朋友,通过您之前写下的作品找到我,想要通过这种方法与您再见一面,说声道歉。

    我知晓您现在的情况,所以拒绝说出您的行踪。之后,我便决定写下这封信,先将情况告诉您。我未曾参与过您前几十年的人生,也无法知晓他所说的一切是否真实。作为转述者,我能做的仅仅只是客观地传达自己的感受———他讲述时的话语充满感情,他的眼神毫无闪躲

    】

    波利娜小姐写完后,长长地舒了口气。

    等到墨水干透,她将信封好,决定在托尔斯泰先生离开后,再把它带出去。

    第 70 章

    外面的天色渐渐变暗, 他们不得不开灯。似乎是被突如其来的明亮提醒了,托尔斯泰先生才放下手上的东西,他在这里坐了一会儿, 缓过神,终于走掉了。

    不过,即使他走掉了, 办公室内的空气也格外沉闷。一个在苦恼、一个在放松、一个若有所思。

    “真吓人呀。”

    布尔加科夫不由得感叹。

    “和那位先生对视时,我都觉得自己像是小时候犯错,被父亲盯着一样, 哆哆嗦嗦得不敢说话呢。你们有这种感觉么?”

    “差不多。”

    艾尔海森的心思并没有放在布尔加科夫的话上, 只是随意应付了一句。

    “是啊, 很吓人。”

    有种被按在审判台上的感觉呢。

    费奥多尔看着身边仍有余温的坐垫,浅笑着摩挲了下手指。他有点好奇, 这位先生的到来, 是否真的只是寻找那位名为“屠格涅夫”的好友。

    托尔斯泰先生没能带走那些手稿,于是每天都能抽些时间来看。他似乎没什么工作, 从之前和波利娜小姐的商谈来看,像是个有闲钱的贵族。可真与他交谈时,却会发现他没什么架子, 嘴里吐出来的也不是那一大串繁琐的修饰语。

    抛开外表来说, 他是个接地气的人。一来二去的, 即使这位先生在最初登场时带来了一点惊吓, 但他也与其他三人慢慢说得上话, 聊些无关紧要的小八卦。

    “您看着不像俄国人。”

    托尔斯泰先生不可避免地扯到这个话题,他是第四个这么问的。

    艾尔海森在外出时把大半张脸压在帽子底下。旁人碰见他时, 也只能零星地看见几根不安分的发丝翘出来。可在室内卸下厚重的外衣,他的模样就像是灰隼混进了黑熊堆里, 显得格格不入。

    “确实不是。”

    遮遮掩掩反倒更引人注意,艾尔海森诚实地回答了这个问题。

    “您是来了旅游的么?怎么是在这个季节?”

    “只是来求学的,出了些意外,也没查清楚常识。”

    熟知他性格的人,听见这句话时,肯定第一时间就能辨别出他的话有多假。可惜对面的是一位不了解艾尔海森的先生。所以,这个小小的谎言,反而顺利地促进了交谈。

    “第一次尝试,总是会出许多意外的。您已经顺利到达了莫斯科,接下来的事情,等冬季过去再说吧。”

    托尔斯泰先生安慰了他两句。

    “是的,也算是因祸得福。”

    “说起来,来到莫斯科,我也是下定决心闯出一番名堂来的,结果没几天就被难住了,差点冻死在街头。”

    因为艾尔海森的话,布尔加科夫联想到自己之前的悲惨遭遇,不由得也跟着说了几句。说起来,似乎是因为托尔斯泰先生的频繁到来,这几天都没怎么看见W先生,这倒让布尔加科夫有些不习惯了。

    托尔斯泰先生的注意力被这话转移到布尔加科夫身上。他们俩就着莫斯科现在的情况,又继续聊了起来。

    莫斯科现在也说不上什么好或不好,贵族继续挥霍着他们的产业,穷的人也还是继续穷着。现在是这个样子,也许之后几十年都会是这个样子。真要说有什么轰动的事情,大概是最近几个议员的死亡,或者是屠格涅夫先生的作品带来的反响。

    托尔斯泰先生坦言自己对这座城市的印象估计还留在几年前,因为他已经好久不出来了,连知晓的最新鲜的八卦,也是刚刚从布尔加科夫口中得知的。

    “我也只是从外面听来的。”

    布尔加科夫有点惭愧,他只是转述了其他人口中的故事而已,倒也称不上有多了解。

    “您讲得很生动。”

    趁着两人交谈的间隙,艾尔海森出去倒了杯水。

    “怎么?你也要来一杯?”

    艾尔海森头也不回,对着把门关上的费奥多尔说道。

    “不用了,我只是想找您谈谈。”

    “”

    “关于外面那位托尔斯泰先生,您不好奇吗?”

    虽说是为了旧友的手稿而来,但他又并不着急回去。拥有着不清楚情况的异能力,在他们面前大摇大摆地走过去展示,到底是没意识到异能力的存在?控制不了?还是故意这样?

    “你可以说得明白点,比如你在担心。”

    担心这位托尔斯泰先生有着不为人知的身份,并且担心他已经注意到突然来历不明的艾尔海森,还会牵连到身负命案的自己。

    单单一个照面,费奥多尔就知道,他的异能力被托尔斯泰先生压制了。而可怜的、毫无身份的他又怎么奈何一个有权有势的贵族呢?

    艾尔海森拿着杯子转身。袅袅的热气自茶杯上冒出,横隔在他们中间。

    “也许他没说过假话,来到出版社仅仅是因为手稿。”

    “但他可能没说完全,拿取手稿只是顺带的。”

    费奥多尔眯了眯眼睛,挑明了自己观察到的事实。他发现和艾尔海森说话最好还是明白些,不然这人总是能想方设法地跟他绕弯子。

    “”

    艾尔海森也知道,他的来历虽然被系统编造出来,但在有心人眼里,还是经不起琢磨的。这也并不是什么大问题,因为他总是安分守己,但他带了一个费奥多尔。他们俩现在几乎是绑在一起的,一个人出事了,另一个也会被追查。

    “要是你的脑子里少想点东西,说不定就不用这么麻烦了。”

    艾尔海森可以肯定,托尔斯泰先生的到来会在莫斯科掀起一阵暗潮。可若是让费奥多尔别动歪脑筋,也别趁机参与进去,那是不可能的。

    费奥多尔装作没听懂艾尔海森话里的意思,继续交流起这件事。

    而被他们两人念叨的托尔斯泰先生,不久也回去了。

    出了门,一辆车体呈黑棕色、两个大圆灯挂在前头、后备箱不大的轿车静静等在那里。托尔斯泰先生坐上车后座,静静观看着车窗外快速飞驰过去的景象。

    [真是和我记忆里不太一样了。]

    托尔斯泰先生有些感慨,虽然早就知道东西是在一直变化着的,可当它们的变化明明白白展示在他眼前时,他还是会有一种陌生感。

    车子不知道开了多久,到达他现在居住的地方。这里虽然没有他所住的庄园巨大,但也称得上是一应俱全。

    “托尔斯泰先生。”

    有人早早等在那里,面上一副尊敬的样子。

    托尔斯泰先生点了点头,摘下帽子、脱下大衣就往里面走。他端坐在那人对面的椅子上,拿起桌子上的文件开始观看。越是看下去,他眉间的沟壑越来越深。

    “呵人拥有了超出范围的力量,总是会想成为特别的那个。”

    托尔斯泰对此早已了解。

    想要拥有特权,想要压榨除自己以外的人,这是人内心的贪婪作祟。当拥有超出范围的力量时,他们就会像争抢食物的猎犬,开始实现这种想法———以极为激烈的手段。

    “”

    面对托尔斯泰先生的愠怒,对面的人有些战战兢兢的,但这反应也极为正常。

    毕竟,托尔斯泰先生是目前俄国唯一登记在册的超越者

    “我知道后果必须要做”

    对面的人嘴里的话语模模糊糊的,只露出一点。

    “既然知道,你为什么要参与?整天只知道和那些家伙们种地,你看看你现在什么样子?”

    屠格涅夫只觉得自己脑子在升温,那种愤怒清晰可见地反映在他的身体上,让他连说出口的话都显得如此混乱无序。

    “你没办法理解的我们的想法不同。”

    伴随着一段争吵的落幕,屠格涅夫先生也醒来了。感受着因为睡着而变得有些松弛的身体,他才恍然意识到刚才的景象是在梦里发生的。

    他好像很久没做过梦了。

    屠格涅夫看向窗户,那里结了层霜,入眼一片白雾,朦朦胧胧地看不清楚。他已经在这里住了很久,但起来时总是下意识四处打量,最后发现房子里只有他一个人。

    他并不是没有娱乐,譬如打猎、写信、写书。

    可是一个人待久了,似乎总是会出现些病症。当屠格涅夫第一次对着空气说话时,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愣住了,等到反应过来回想内容时,也说不起来自己刚刚讲了些什么东西。

    “哈还真是年纪大了。”

    什么也记不清,但偏偏能梦见自己年轻气盛时所经历的往事———一个夏天,两个人,几次争吵,还有最后的不欢而散。

    要是现在的他过去说还是会吵起来。

    哪怕再欣赏旧友的才华,当他们的想法已经相差到如此程度的时候,他也不可能违心地赞同对方。屠格涅夫想了这么多年,也觉得彼此都没什么错,只是当时他激进了些,对方也冲动了些。

    “今天,信送来了啊。”

    屠格涅夫先生揉了揉眉头,让自己清醒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