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1、发布会
天元传媒邀请各大媒体召开新闻发布会是娱乐圈近来万众期待的头等大事。
在闹出了“深夜跳河”“疑似殉情”“三角恋传闻”等重磅头条之后, 媒体和吃瓜路人都在等着天元官方给出一个正式的说法。而公司方面迟迟没有给出盖章声明的做法,无疑像是一把双刃剑,吊足胃口的同时也引来了更多的猜测和非议。
偏偏天元像是非常沉得住气, 足足一周没有任何官方消息放出,完全无视所谓的黄金公关48小时。
就在新闻发布会前一天,天元又宣布这次发布会将采取全程直播的方式,在微博直播独家播出,并且会同时宣布有关《昙华恋》的重要消息, 将发布会的热度进一步炒高。
一时间,网络上各种猜测满天飞, 大部分焦点都集中在猜测赵舒权的跳河内幕。禁忌之恋的说法传得沸沸扬扬,赵舒权和曹瑞、高湛之间的关系被揣测出无数种可能。
唯有贺珣的粉丝中传出消息, 说贺珣疑似已经退出了《昙华恋》的电影制作,原因或许是得罪了天元高层。
在种种期待和猜测中, 到了发布会当天,几乎是全网瞩目。守在发布会直播间的围观群众眼见发布会现场的巨幅赵舒权定妆海报怼在镜头前, 立刻用疯狂的弹幕刷满了直播间。
“卧槽卧槽卧槽!这是什么意思?权权这个造型是什么?是什么?”
“我疯了我疯了!有生之年我竟然能看见我家赵总演古装吗?”
“这是什么神仙颜值啊啊啊!我知道舒权他是好看的,我单是没想到他有这么好看!”
“不得不说,我一个路人也觉得这个造型确实好帅……”
疯狂的舔屏弹幕中,一小部分贺珣粉丝心惊胆战的询问被完全淹没,无人问津。
发布会隔壁的准备室里,赵舒权和团队看着直播间的实时数据, 感到这场发布会已经成功了一半。
提前拍好陈维嘉的定妆照是赵舒权自己提出的方案。爆点越劲爆越好, 热点越热越好。再说他也想看看, 自己的古装定妆照到底能引起多大的反响。
因为时间紧张, 拍摄要求又高,一番鸡飞狗跳, 许多部门联动加班。事实证明,一切都很值得,成品效果很好。
穿上精心制作的戏服,戴上古装头套做好造型的那一刻,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赵舒权恍如梦回汉卫。
像,又不像。
他恍神许久,直到陪他拍摄的曹瑞轻轻说了句:“怎么,看自己也能入神,不认得了?”
他尴尬地笑了笑:“确实不认识了。这十年,我没再穿成这样了。而上辈子的那具皮囊,长得又跟现在不一样。”
曹瑞忽然走到近前,帮他调整腰带的高度。
他闻到少年身上清爽的气息,忍不住轻声问:“我穿这样……好看么?”
曹瑞“嗯”了一声,手上仍在细碎地调整。
他又问:“那你……觉得我现在这样……跟以前相比,怎么样?”
曹瑞的动作停了下来,手搁在他的腰上,抬头问道:“以前?”
“就、就我们以前……”赵舒权滚动喉结咽下慌张的情绪,“你会不会觉得……夏侯成,更好些?”
曹瑞盯着他的脸看了许久,看得赵舒权愈发紧张。他知道自己的外形条件从小就是被夸赞艳慕的,不存在容貌焦虑。
可要是曹瑞不喜欢呢?
要是曹瑞更喜欢前世夏侯成的相貌呢?
曹瑞看了他许久才悠悠说道:“没必要去整容。”
赵舒权:“……”
曹瑞甩开放在他腰上的手,转身:“总有看习惯的一天。可要是整容把脸整坏了,你就给朕滚。”
赵舒权赶紧表态:“我没说要去整容。”
海报和宣传照拍了一下午。曹瑞也换上戏服,跟他一起拍了很多双人照。虽然工作量大,但成果斐然。摄影师拍到后来甚至进入了一种亢奋状态,不要命地疯狂按快门。
“就是这样!将军再靠近一点、靠近皇帝!眼神再狠一点,像是野狼盯着猎物那种感觉。对对对!”
“皇帝靠在将军怀里,好,别动。领口,领口再拉开一点,露出胸线。哎对了对了。别动啊,我多找几个角度。”
那些照片连赵舒权自己看了都觉得很好。但他觉得自己在拍摄时几乎没花心思。只要看着穿上戏服的曹瑞,他就能一秒入戏,瞬间找回前世的记忆和感觉。
抱着那具身体、看着那个人的感觉,早已镌刻在他的骨血之中,难以磨灭。
而他觉得曹瑞也一样。对方看着自己的一颦一笑,每一组表情每一个眼神,都是举重若轻、自然流畅。
仅仅是一次拍摄,就让赵舒权确认,自己和曹瑞一定能演好这部电影。
等到新闻发布会正式开始,全网的期待值都被拉到顶峰。赵舒权和曹瑞、杨放导演、贺珣一起走进镜头时,微博直播平台一度被挤到濒临崩溃。
赖总一边打电话让后台抢修,一边咒骂赵舒权给自己找事,同时笑得合不拢嘴。
赵舒权先是宣布经过慎重考虑,《昙华恋》电影项目将更换角色人选,由他自己取代贺珣出演男主角陈维嘉,贺珣将退出该项目。
在他说话的时候,背景的LED屏幕滚动播放新鲜出炉的角色定妆照和剧情照。
杨放导演跟着表态,说自己从导演的立场出发,赞同这个决定,并对赵舒权的演技抱以极大的期待。
媒体像疯了一样提问。
有人询问赵舒权是否有涉足一线、从幕后转到幕前的打算。
有人问为什么突然更换主角、有什么重大原因。
还有人提到贺珣和曹瑞的绯闻,质问换人是否与绯闻有关。
赵舒权回答了与自己有关的问题,把贺珣的问题交给他本人来回答。
贺珣解释说自己退出拍摄并没有什么内情,主要是因为在筹拍阶段感到不太适合这个角色、萌生退意。加上个人情况发生了变化,不得不违约退出拍摄。
他向支持自己的粉丝们道了歉,又向剧组和投资方致歉,最后宣布自己将前往洛杉矶电影学院进修,为期一年,期间不会接拍任何影视作品。
现场记者和网上的粉丝一样炸裂开来。
谁也没听说贺珣有暂别内娱的计划。突然听他公布,所有人猝不及防。更密集的问题随即扑向贺珣,让他应接不暇。
赵舒权事先也不知道贺珣突然宣布这么重大的消息,也有点措手不及。当然,自己准备宣布与曹瑞交往的消息也没有提前跟贺珣通过气,他立刻判断现在并不是公布恋情的最好时机。
风头已经被抢了,效果已经无法达到最好。
他侧过身子靠近曹瑞耳边轻声说:“今天不公布咱们的事了。再找机会。”
曹瑞点了下头,看起来依然神色淡然。赵舒权看着他这样,心里有点懊恼。
本来就是抓不住的心。既然不知道对方的想法,倘若有个名义上的“男朋友”名分,多少能够感到一丝慰藉。
他觉得这样想的自己实在有点可怜,更觉得破坏自己美好期待的贺珣实在有点可恶。
发布会结束后,对于电影更换主演的担忧已经彻底让位于贺珣的暂时隐退。赵舒权对着发布会一结束就冲过来道歉的林总和黄浩,只能苦笑着接受事实。
“贺珣正在上升期,暂别一年,不怕影响事业吗?”他问林总。
林总尬笑:“这也没办法。贺珣自己提出来的,说最近感觉太浮躁了,失去了初心,想要暂时告别名利场、好好提升自己。”
黄浩姿态放得更低,小声说:“他对于这次的事,真的非常愧疚。希望赵总和小曹老师能够原谅。也希望这件事不会给公司的后辈们带来影响。”
赵舒权秒懂:“既然是这样的话,那我祝愿贺珣能有更好的发展。以后如果有机会,还是可以继续合作的。我们公司有个新项目正在做立项讨论。仙侠剧、群像戏。如果林总有合适的年轻女演员可以推几个过来。”
林总和黄浩赶忙道谢,喜不自胜。赵舒权也跟对方客套一番,一时间其乐融融。
有认错的态度就好。
贺珣在这次的事情上虽说没有直接责任,甚至也算是受害者之一,但不能撇清他的间接责任。要不是他向汪宇飞提供剧组的作息时间,对方怎么会精准掌控曹瑞的时间表,从而在恰好的时间把曹瑞约出去?
再说,作为一个男人,在同剧组的同事落难时袖手旁观、拒绝提供帮助,实在算不上什么品德高尚的行为。
主动退出娱乐圈、息影一年,是贺珣的自我放逐、也是他悔过的诚意。既然这样,公司之间还是能够继续合作下去的。
赵舒权在洗手间门口听到了贺珣和曹瑞的对话声。
“进修手续办好之前,我可能先去泰国度个假。提前祝你们的电影顺利开机。”贺珣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沙哑。赵舒权刚才也发现对方没有了意气风发的感觉,变得有些落寞。
“谢谢。”曹瑞的声音清冷依旧,问对方:“洛杉矶是不是很远?美国……在什么地方?”
贺珣的声音带上了一丝笑意:“在地球的另一边,很远的地方。下次想和你见面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没关系。合作而已,再见不见其实都无所谓的。”
这句话让赵舒权暗爽在心。果然贺珣也受了打击,迟迟说不出话来。
半晌,贺珣才又开口:“小曹,你跟赵总……还顺利吗?”
“嗯,挺顺利的。本来计划今天公布我们正在交往的消息,被你搅黄了。”
赵舒权继续暗爽!虽然没有看见,他仿佛能够想象贺珣震惊而倍受打击的模样。
贺珣闷闷地说了句“那真是对不起了”。接着赵舒权听到了脚步声。他下意识地往旁边躲闪,不小心出现在卫生间的镜子里,被里面的两人同时注意到。
气氛一时间非常尴尬。
赵舒权只好装作刚刚到场的样子走了进去,没话找话地说了句“都在啊”,成功让气氛更尴尬了。
贺珣打了声招呼便迅速离开,留下赵舒权忐忑不安地看着曹瑞,想说自己不是刻意偷听,又觉得对方没问自己贸然开口好像此地无银三百两。
曹瑞看了他一眼,转身打开水龙头开始洗手:“贺珣的古装扮相,有点像你上辈子的模样,你发现了么?”
哗哗的水声中,少年的声音像是隔着一层纱,有些飘渺。
“我现在恢复记忆了,不会再弄错了。”
曹瑞洗完手,关上水龙头,对着镜子瞪了一眼赵舒权:“再说一遍,不准去整容。”
“不整!绝对不整。”赵舒权试着问,“所以你觉得……我现在长这样……还行?”
曹瑞瞥了他一眼,转身离开,留下赵舒权在卫生间里对着镜子左右端详。
所以……是长得还行吧?
122、旁观者们
“哈哈哈哈, 乐乐你看到没有?你的粉丝当中有人回过味来了,说你们那天发布会骗流量,根本没解释你跳河那件事。”
赵舒权看着他哥躺在沙发上刷着平板, 笑得合不拢腿的样子,抬手“咔嚓”拍了张最丑的照片:“我要把你这幅样子发给阮景,看她还要不要你了。”
他哥懒洋洋笑眯眯看他:“你发。尽管发。随便发。我跟阮景多少年了,彼此什么样子没见过?又不是粉丝追星,无法想象哥哥/姐姐坐在马桶上的样子。”
赵舒权磨牙。
赵欣托着下巴想了一会:“你别说, 我好像真的无法想象你的小曹坐在马桶上的样子。那孩子的气质就让人想不出来他也会吃五谷杂粮……”
赵舒权怒:“谁允许你胡乱想象的!我要告诉阮景了。”
赵欣立刻道歉:“是哥哥不对。哥哥不该对弟媳想东想西。千万别告诉你嫂子!”
赵舒权脸色稍稍缓和,他哥又嘴贱:“不过乐乐, 你能想象吗?你跟曹瑞,到底什么进度了?亲过没有?小手拉过了吗?把人骗到手没?”
赵舒权指着门:“哥, 走好不送。”
赵欣从沙发上弹起来,一米九的大个子灵活得像只耗子, 蹦到赵舒权面前:“别这样乐乐。哥哥是来跟你说正事的——你公司没钱了吧?”
赵舒权的目光瞬间变得冰冷,冷冷地看着赵欣。
赵欣收起嬉皮笑脸的不正经模样:“不用否认了。你让李鉴安排卖掉新加坡的一套房子, 不要以为哥哥我真的不知道。”
赵舒权冷淡地说:“看来我要换秘书了。”
“不是李鉴跟我说的。人家也有职业忠诚的。”赵欣为秘书辩解。
赵舒权冷淡笑笑:“可他本来就是爸培养出来的,跟你们一样,总把我当小孩,你以为我不知道?”
“你错了。”赵欣严肃地说,“我们不是把你当小孩,我们是把你当神经病。谁家儿子好端端突然间要死要活非得改名还不给理由?谁家弟弟从小说自己以后要当记者伸张正义, 突然就跑步进了娱乐圈?谁家好人跟个来历不明的小美人吵完架一块跳河的?”
赵舒权:“……”
赵欣语重心长:“家人的命也是命啊。”
赵舒权沉思片刻反驳了一句:“他不是来历不明。”
赵欣捂着自己的心脏:“你竟不反驳自己是个神经病?”
“家人是神经病你很骄傲的话, 我也无所谓。”赵舒权继续低头看文件, “哥, 没事可以试试去钓鱼,就不会想东想西了。”
赵欣双手按在办公桌上:“不要逃避问题, 赵乐。都是一家人,有什么不好说的?你说实话,公司情况是不是不太乐观?《昙华恋》这个项目,占用了太多资源吧?”
“所以我卖掉自己名下的房产,没有找股东要钱啊。”赵舒权坚定地说,“这片子我一定要按照自己的想法拍。”
赵欣叹了一口气,对油盐不进的弟弟感到头疼。
他这个弟弟不是第一次这么倔强,肯定也不是最后一次。弟弟认定的事,谁劝都没用,比方说改名字。
赵欣忽然想起,或许曹瑞开口的话,赵舒权就会听进去了?
可是要曹瑞劝说什么呢?
天元传媒最近两个月的账面流动资金明显紧张了起来。作为股东之一,赵欣也有权查看账务。
拖累财务状况的主要原因有两个,一个是赵舒权主导的电影《昙华恋》,另一个是副总裁唐杨花了大力气打造的新综艺。
但账目还没有糟糕到需要出手干预的程度,难道要让曹瑞劝赵舒权“要听哥哥的话?”
不至于。太荒谬了。
赵欣看着弟弟这幅死样子,知道自己就算主动提议为《昙华恋》增资募资,弟弟也不会接受,为的就是保持对电影制作的绝对话语权。
“你不是打算把这部电影拍出来作为给那孩子的求婚礼物吧?”赵欣幽幽地问。
赵舒权神色不改,反问:“你都能给阮景一个影后级的制作,我为什么不能让他一战登顶?再说他拍完这部片子也许不会再有下一部了。”
“为什么?退圈跟你结婚啊?”
赵欣随口一说,却见弟弟原本死鱼一样的表情出现了瞬间的裂痕,随即立刻恢复平静。
赵舒权平静地说:“我们说好的,拍完这部电影、完成综艺节目的合约,他就跟公司解约退出娱乐圈。等他的身份证明搞定以后,我们就互不干涉了。”
赵欣瞪大了眼睛,怎么听都像是“拍完这部片子我们就分手”的意思。
可是弟弟分明喜欢那孩子喜欢到不惜跟着人跳河,怎么会突然变成这种发展,实在让赵欣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
最后他想出一个最合理的解释:“其实你根本没把人家追到手过?都是你在自作多情,人家压根不喜欢你?”
赵舒权:“……哥,你还是走吧,我怕我打死你。”
赵欣觉得自己快疯了:“不是、乐乐,怎么回事啊?妈还在家里等着你带小曹登门订婚,你说你俩已经达成了分手协议?”
“……你什么都不懂就别管了。”能看出赵舒权已经忍耐到极致,“这是我跟曹瑞的事!”
赵欣白眼翻上了天:“还不如那天让你淹死在河里算了!成全你痴汉一般的单相思。”
赵舒权耐着性子:“总之,你别给妈火上浇油,让她抱有不切实际的期待。我跟曹瑞不是你们以为的那样。公司的事也一样。我不会让电影拖累公司整体财务状况。你别瞎操心了。”
逐客令如此明显,赵欣也听出来了:“行吧,那我先走了。下周中秋节,带小曹回家吃饭吧。”
赵舒权皱眉:“说了不是你们想的那样,哥你听不懂中国话?”
赵欣耸肩:“可是曹瑞同意了呀。”
赵舒权:“……”
赵欣:“我发微信给他的,他答应了。你看。你自己看。”
赵舒权:“……”
赵欣:“妈很期待的。爸也没说过什么反对的话。你不用顾虑。”
赵舒权:“……滚。”
滚之前赵欣还是没忍住:“我说乐乐,曹瑞那孩子看着端庄大方的,你又这么喜欢,家里没意见,但总得有个身份吧?要不然以后怎么跟人介绍?”
“我赵舒权的爱人。”赵舒权冷冷甩过来一句。
按着心脏滚出弟弟办公室的赵欣坐进车里后立刻换了严肃的表情。
事情比他预想还要严重不少。
公司财务状况不佳,上市一拖再拖,逼得弟弟不惜卖掉海外资产来缓解资金压力。
本以为木已成舟、等着喝喜酒的感情状况,好像也跟外人看到的完全不一样。
事业和爱情,好像都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十拿九稳啊。
不行,哥哥要为弟弟做点什么。
再说以他过来人的眼光,他不可能看错曹瑞的反应啊。
那孩子自从恢复记忆,看谁的眼神都隐隐透着一股高高在上的傲然,唯独对赵舒权,是平和安详的。
像一只用尖刺保护自己柔软肚皮的小刺猬,摸起来仍然扎手,但它不会躲,甚至还会主动靠近一点。
偏偏自己那弟弟是个傻子,母胎单身二十七年,哪里会谈恋爱啊?
赵欣拨通了阮景的电话:“亲爱的,我记得你有个玩得很好的小姐妹,恰好跟乐乐是大学同学,前些天是不是回国了?……”
·
崔文翰看着镜子里的曹瑞穿上自己花了整整两周赶制出的唐装,身为设计师的成就感得到了最大程度的满足。
他问客户:“喜欢吗?”
曹瑞轻轻点头:“我很满意。”
少年的眉眼精致如画,看不出什么喜乐情绪,虽然嘴上说着满意,表情却没有丝毫波动,让崔文翰摸不透他的真实感受。
恢复记忆之后,确实不大一样了。崔文翰一边给曹瑞调整衣服,一边默默想着。
曹瑞人没有大变,但总觉得有种高不可攀的距离感,就连正常给他量尺寸、帮他换衣服产生的肢体接触,都让崔文翰产生莫名地诚惶诚恐。
自己也算是接触过不少明星艺人,跟着赵舒权也接过一些商界精英的订单。可像曹瑞这种自带气场的,他也没遇上几个。
也不像一些仗着家里有钱有势就趾高气扬的年轻人,对人连基本的尊重都没有。
这孩子失忆的时候即便落魄,也能看出教养很好,现在更让人觉得高高在上、不可亵渎。
崔文翰真的很好奇到底是怎样出身高贵的家庭才能养出这样完美的孩子。可惜对方并没有告诉自己的意思,让他多少有点失落。
也许对方并没有把自己当做是朋友吧。
他从镜子里看到曹瑞捏着衣袖看了许久,以为袖子出了什么问题,赶紧询问。
曹瑞捻着布料问道:“这料子,十分名贵吧?”
崔文翰有点骄傲地回答;“那当然。赵总说要用最好的料子,做出最好的效果。这个料子是古法复刻的,又融合了现代织布工艺,做出来的布料会有夜空般的光影效果,并且非常挺括,很能衬托身材。”
曹瑞的目光从衣料挪到崔文翰脸上,微微挑眉:“我早就想问了,赵舒权的钱,可以源源不断自己生出来么?他每次都跟你说,‘别管花多少钱’这种话吧?”
崔文翰有点尴尬:“这个……价格都是公开透明的,可以去工厂询价的……”
曹瑞眨了眨眼睛,露出一点顿悟的表情:“我不是说你报价贵,崔老师。赵舒权他没有欠你钱吧?”
崔文翰有点哭笑不得:“没有啊。天元付账很爽快的。不过我有听说,赵总对供应商的背景调查其实很严格。创意抄袭、虚假报价、以次充好这种黑历史,有过一次就会被彻底拉黑。他很重视作品的原创性。”
少年听着,忽然微笑起来:“他还是这样,爱惜才华。我相信他不会看错你。帮我把衣服包起来吧。”
换衣服的时候,崔文翰小心地护着曹瑞的左手腕:“你手上这个伤,还没好吗?是不是很严重啊?”
“医生说会留疤痕。”曹瑞淡淡回答,“其实已经不疼了。当时神志不清,下手确实没轻重,有点狠了。”
崔文翰默默想起在医院时赵舒权匆匆赶来后那副要吃人的样子,觉得这两人不愧是一对,都挺狠的。
“崔老师,你这几天有空陪我去买点东西吗?”
曹瑞忽然提出的邀约让崔文翰颇感意外:“买东西?你要买什么?”
他觉得曹瑞好像没有什么东西是需要亲自去买的。据他了解,曹瑞的衣食住行,所有的一切生活所需,几乎都是赵舒权一手包办。难听点说,其实相当于变相包养。
而曹瑞自己好像也没有什么购物欲。即便是最开始在影视基地打零工的时候,要不是自己提醒曹瑞该买点什么生活用品,这孩子完全想不起来要去买。
他好像压根就不会“买东西”。
曹瑞好像挣扎了一会,低下头小声说:“我觉得第一次上门去别人家,应该给对方的父母和兄弟准备些礼物,才显得不失礼数。”
崔文翰瞬间觉得从前那个内敛又带点羞涩的曹瑞并没有消失,一直都在。
再说,等等,这就要上门了?那自己是不是该早点开始准备红包?
给这两人的红包,要多少钱才不失礼啊……
123、初次登门
赵舒权发现曹瑞好像真的很期待中秋节的家宴。
老赵家约定俗成的习惯, 中秋和春节不到万不得已不许缺席。中秋是小家宴,春节是大家宴。其他节日的分量没有那么重。
赵舒权长这么大,也就是出国留学的那几年缺席了几次家宴, 工作之后就尽量不在中秋当天安排需要出差的工作。他哥也一样。
今年的中秋节,他原本很纠结。碍于家里的习惯,自己应该与家人团聚过节,可是曹瑞怎么办?
以两人目前这种若即若离、状态不明的现状,如果开口邀请对方跟自己回家过节好像太过逾越, 可是中秋佳节让曹瑞一个人孤零零地度过,他怎么舍得?
那画面光是想想他就心疼得要死, 已经在认真考虑要不要翘掉今年的中秋家宴,留在公寓陪着曹瑞。以自己刚刚跳过河的“壮举”, 父母应该也不会说什么。
他没想到哥哥瞒着自己发出了邀请,并且这个邀请显然得到了父母的同意。
他更没想到曹瑞会答应, 不仅答应了,还在某天甩掉保镖跟崔文翰出门半天之后, 拎回来三个神神秘秘的盒子。
他好奇地问曹瑞买了什么,对方却不肯告诉他。盒子拿进卧室就没再见到踪影,他本以为是买了什么起居用品,却在中秋节当天要出发回家时,见少年原封不动把那几个盒子又从二楼拿了下来。
“这到底是什么?”他指着盒子问。
少年别过头去避开他的视线:“跟你没关系。你车上放得下吧?”
“放不下。”他忍着笑摇头,“我那是跑车, 放不下你这堆东西。下次买礼物注意体积。”
他眼睁睁看着曹瑞的小脸瞬间绯红, 别别扭扭地低下头不吭声了, 心里觉得可爱得要死。
虽然确实没人出卖他, 但盒子的外面,印着品牌的logo啊。拿回家好几天又原封不动拿出来, 不是礼物又是什么?
拎着体积过大的礼物不知该怎么办、自以为做得隐秘其实早被看穿的少年,看起来一点都不高冷了,全身上下都冒着可爱的泡泡。
赵舒权不再逗人,主动接过来:“换另外那台车吧。”
放弃了开跑车的打算,赵舒权把礼物盒子堆进保时捷的后座,跟曹瑞坐进前排,发了个微信告诉哥哥自己准备出发,忽然听见曹瑞问自己:“我穿这身衣服好看吗?”
他看了一眼,点了下头,同时发动了引擎:“好看啊。不愧是小崔的设计,特别衬你。”
车子开出地下车库,赵舒权听到一声不满的抱怨:“你会不会太敷衍了?你真的有看清我穿了什么吗?”
赵舒权脑门一滴汗,听声音就知道人生气了,赶紧扭头哄:“看清了呀。就是前些天我让小崔给你做身高定唐装,下周公司周年庆和开机官宣用。他提前做好了,正好赶上今天穿回家吃饭嘛。”
扭头看见少年缩在保时捷宽大舒适的座椅上,显得人格外娇小,小脸漂亮得闪闪发光,却皱着眉头气鼓鼓的。赵舒权差点连车都不会开了。
少年气哼哼地说:“你都没正眼看过我穿上的样子。你父母真的会喜欢吗?”
赵舒权想起曹瑞今天格外仔细地沐浴洗漱,异常花时间地梳妆打扮,把自己捯饬得像个精致的瓷娃娃,再看一眼后视镜里的礼物盒子,心里慢慢明白过来,嘴角也慢慢绽出笑意。
原来如此。
原来瑞儿在紧张,为了第一次登门拜访自己的父母。
“其实你不用这么客气。就是吃个饭而已,用不着准备什么礼物的。我爸妈也不是那么挑剔的人。”他试着安慰人。
曹瑞小声说:“初次见面,空手上门未免太失礼了。令尊令堂邀请我一个外人佳节登门,我心里本就过意不去。”
“没事,放轻松点。现在的礼节不像咱们那时候那么严格,随意些,不用紧张的。”
曹瑞窝在座椅中,沉默了许久,忽然轻声问:“舒权,你还记得初次与我母妃相见么?”
赵舒权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腰杆:“怎么会忘?我还记得殿下叫我好好照顾你,还将亲手缝制的香囊赠给我,说是跟你身上佩戴的一模一样。我那时候其实还不能说是真正喜欢上你,被你母亲这样温柔对待……嘿嘿,高兴得我几天没睡着觉。”
“我记得那天你格外激动。因为没有事先知会,只是临时起意请你入内堂,你那脸红的,我后来一辈子再未见过。”曹瑞笑吟吟地说。
赵舒权自己傻乐:“那可不是。你母亲那样的美人,留名千古,千百年来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你根本不晓得我听说能亲眼见到她本人时有多激动!”
“是了,我忘了你早已知晓我母妃的生平。”曹瑞轻声笑了:“你该不是也曾爱慕过她?该不会,你是因为我的相貌与母妃神似,才会对我……”
赵舒权赶紧辩白:“怎么可能。我不会那么荒唐,拿你做你母亲的替身。我那时候才多大啊?不过是那个年纪的男孩看到年长成熟的美丽女性产生的憧憬罢了,真的没有什么不该有的想法。”
曹瑞冷哼一声:“我没法否认,我母妃的确很美,我没有见过比她更美的女子。从前没有,现在也没有。”
“可是那又怎样?”少年别过脸去,声音也跟着沉了,“我父皇还未登基便另娶他人为太子妃。少年夫妻的恩爱彷如过眼云烟,还不是弃如敝屣、说不要就不要了。”
赵舒权说不出话来。
以他一个亲历者、旁观者的角度看来,曹瑞的母亲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悲剧,生前和死后都活在世人对于皇家绯闻的揣测和臆想之中,甚至为此遭到丈夫的怀疑和抛弃。
而她唯一的错误,便是惊为天人的美貌。
“其实你也知道吧?”曹瑞的声音犹如蜿蜒的蛇,已然不带一丝温度,“你早就知道了,我其实……”
赵舒权“啪”地一声抓住了曹瑞的手,用单手掌控方向盘。
少年的手冰凉,冷得像是从冰窖里挖出来的一样,没有一丝活气。
“你是卫文帝与文昭皇后长子,大卫朝皇位名正言顺的继承人。我一直都知道。”
他紧紧抓着曹瑞的手。
“你还记得我游历三年后回到洛城,带你去北邙山时对你说过,你注定是天下至尊、九州之主。到那时,你想给你母后怎样的哀荣,再也不用理会任何人说三道四!”
曹瑞冰凉的手在他掌中挣扎片刻,像是接受了他传递的温度,变得暖和起来了。
赵舒权用力又捏了两下,重新双手握紧方向盘。车上两条人命,他不敢大意。
曹瑞随后便没再说话,默默地窝在座椅上,一动不动地看向车窗外,不知在想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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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家大宅位于城南郊外的豪华住宅区,位置绝佳,景色优美,依山傍水,也有着富豪人家多少会在意的上佳风水。
太阳尚未完全落下,夕阳下的豪华宅院流露出慵懒的高雅,外观看起来简洁的建筑处处透出细节上的奢华。
保时捷停在门口,管家打开车门,赵舒权拉着曹瑞下车,见少年目不转睛地打量着自家的房子,便在人耳边轻声说:“跟你的皇宫没法比。不过,还是比公寓宽敞多了。”
曹瑞眼波流转,看了看他,问道:“这是你从小长大的家么?”
“是啊。在我读大学之前,都在这里生活。不过我们高中是住校的,我大概一到两周回家一次。”
他说着拉起了曹瑞的手:“走吧。爸妈在等我们。”
曹瑞没什么反应,安静地任由赵舒权牵着走上台阶。
反倒是赵舒权自己,看到站在台阶上大门口的赵欣八婆的笑容时,恍然大悟自己的言行好像有点过于大胆。
什么叫“爸妈在等我们”啊?这话说的跟带媳妇第一次见家长似得,征求过人家意见吗?
心里一紧张,手心冒汗,人也拘谨了起来。他不得不通过恶狠狠地瞪赵欣来掩饰慌张。
“来啦,小曹。”赵欣贱兮兮地跳过赵舒权,直接招呼曹瑞:“今天这身衣服真好看,好一个唐装小公子,爸见了肯定喜欢。”
曹瑞对着赵欣笑了笑:“赵大哥,感谢您的邀请。曹瑞初次登门,有什么不合礼数的地方,还请大哥指正包涵。”
“哪有那么多礼数。你把这里当自己家就行。”
兄弟两人一左一右簇拥着曹瑞,像左右护法一样陪着瘦削的少年走进门厅。看到客厅里的赵爸和赵妈时,赵舒权感觉曹瑞的身体明显绷紧了。
他哥跟他一样,默契十足地同时放开了曹瑞的手,放任少年自行走到两位长辈面前,动作标准地弯腰行了拜见大礼。
“晚辈曹瑞拜见赵公与夫人。承蒙赵公贤伉俪垂爱,厚颜而来,诚惶诚恐。略备薄礼,还望不弃。”
赵舒权能看到母亲脸上的笑容凝固了,有点不知所措地扭头看父亲。父亲也微微错愕,看着眼前的少年,陷入了不知该如何回应的窘境。
只有自己那个没心没肺的哥哥在捂着肚子憋笑。
他赶紧把曹瑞准备的礼物从佣人手里接过来,递给了自己父母:“爸、妈,这是曹瑞的一点心意。”
赵爸反应了过来,连声夸奖曹瑞“真是个有心的孩子”,跟赵妈一块接过礼物。赵舒权随即尴尬地发现自己手上还剩了一个盒子。
曹瑞把盒子拿过去,走到赵欣面前,又是一个拜见大礼:“一直以来承蒙兄长关照,感激之辞满溢在心、难以言表。小小薄礼一件,望兄长笑纳。”
赵欣欣然接过:“谢谢你啊小曹。不过,真的不用这么客气。吃顿便饭而已,你这样让我们多不好意思啊。”
赵舒权忽然发现自己没有礼物。
在全家人喜气洋洋地拆着他们以为的未来儿媳/弟媳送给他们的见面礼时,只有自己两手空空,尴尬地站在那看着别人拆礼物。
赵欣最先反应过来,晃了晃手里的包装盒,故意气他:“这是小曹送给为兄的礼物哦。”
赵舒权:“……”
曹瑞不解:“你要什么礼物啊?这些礼物的钱,都是刷你的卡啊。”
即便如此,赵舒权也想要啊!
124、家
曹瑞发现自己还是少准备了一份礼物——他没想到阮景会来。
当事人本人对于没有收到礼物并不在意, 还说自己根本就是两手空空白吃饭的,什么礼物都没准备。
可曹瑞还是觉得自己跟阮景并不一样。
对方已经是这个家的准成员,跟所有的家庭成员都非常熟悉了。而自己是初次登门, 怎么说也应该礼数周全才对。
他怎么就没想到阮景作为赵欣的未婚妻,也会被邀请来参加家宴呢?
觉得自己很挫败的曹瑞忍不住怪罪赵舒权:“为什么不提醒我阮小姐也会来?”
男人满脸无辜:“你也没跟我说你要准备礼物啊。”
曹瑞很无语。
赵舒权安慰他:“阮景还没嫁给我哥,她跟你一样都是客人。你为什么要给客人准备礼物呢?”
他想了想,觉得好像有点道理。
男人显然是为了转移他的注意力,提议带他参观宅邸, 他同意了。他也有点好奇,前世的自己爱着的那个灵魂真正长大的, 究竟是什么样的一个地方。
赵家这套宅邸其实是赵舒权的祖父晚年购置的,几十年来经过两次局部翻新和扩建, 整体格局没有大的改动。
房子有三层,外加一个不住人的阁楼。附楼设有屋顶平台。院子里带游泳池、阳光房。花园四季常绿, 芬芳怡人。赵舒权说家里以前还养了狗,后来狗子年纪大了没了, 他妈妈很伤心,便没再养活物。
“不过阮景喜欢猫。她跟我哥结婚后打算住在家里,可能家里会开始养猫。”赵舒权随口说道。
曹瑞想起从前自己的后宫之中,也有妃嫔养过猫。他对那种毛茸茸的小东西兴趣不大,妃子却爱不释手。后来有一次猫抓伤了他,引起轩然大波, 那妃子也就此失宠。
前世他的后半生, 几乎都困在没有子嗣的樊笼之中, 无论如何挣扎也得不到上天眷顾。时日愈长, 执念愈深,连他自己也感受到宛如魔怔, 根本无暇分心去看一眼生命中的其它。
到最后,他连一直陪在自己身边的那个男人,也渐渐看不到了。
皇宫那么大,他甚至都记不住究竟有多少间宫室。宫里的人那么多,每日在他面前来来往往,他却只能感受到冰冷和焦灼。
赵舒权长大的这个家里,处处流露出温馨平和。
虽是富贵之家,家具用品都能看出低调的奢华,这个家却不像他的家那么冰冷。转角处的风铃,走廊尽头的鲜花,甚至卧房门口的铭牌,随处都有小装饰让人感受到生意盎然。
全家福的肖像画和照片上,每个人的笑容都是随性自然的。赵家父母的头自然而然靠在一起,搂着两个孩子的模样,尤其让曹瑞感到十分羡慕。
他的记忆中,父亲和母亲伉俪情深的场面,早已模糊得宛如幻想。
男人带他走上三楼,指着相对的两个房间说:“这个房间是我的,那个是我哥的。现在我哥住在家里还多一些,我只有偶尔回来吃饭会留宿。”
“你为什么不喜欢住在家里?”他自然而然问出了这个问题。
赵舒权却好像被问住了,磨磨唧唧了半天,解释说住在市区方便工作。
他直觉“工作”并不是赵舒权选择独居的理由,却又说不出为什么。娱乐圈的工作并不需要朝九晚五,赵舒权又是老板,住在哪里其实问题不大。
“我想看看你的房间。”他又说。
男人又是一阵慌乱,不知道在慌个什么劲,支支吾吾地说没什么好看的。
他白了对方一眼:“怎么,还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不成?”
两个人在房间门口僵持了一阵。赵舒权越是躲闪,他越是进去看看房间里到底有什么。
最后,终究是男人拗不过他,磨磨蹭蹭地开了门。
房间很大,严格来说是个套间,有独立的卫浴,还有一块独立的书房区域,但是粗略看起来普普通通。曹瑞不明白赵舒权到底为什么要遮掩。
“你这屋里,究竟有什么不方便给我看的东西?”他回身问男人。
赵舒权脸上堆笑:“所以我说,没什么好看的。”
他不理会,慢慢在屋内四处参观。男人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像是随时准备藏起什么不该被看到的东西。
书房里有个小书架,放着一些旧书,有他看不懂的辅导教材,还有一些外文原版书。
“我忽然想起,自从登基之后,我再没有去过你府上。”他边翻看手里的书边说。那本书虽然是英文原版,却有很多图片。
男人低沉的声音回答:“帝王之尊,自然不能随意驾临臣下家中。”
他没有回应。他心里知道那并不是全部的原因,并且赵舒权自己也知道。
“这本书是什么?”他指着书问道。书里的文字虽然他看不懂,但几乎每一幅图片都透露出苦难的味道。有瘦骨嶙峋的孩子哇哇大哭,有目光呆滞的老人,有衣衫褴褛的妇女,甚至有很多倒卧在地的尸体。
赵舒权抿着嘴唇看了他片刻,伸手把书接过来合上:“别看了。这是一位我很尊敬的战地记者的作品。我在中学的时候,曾经想成为像他那样的人。”
“战地记者?”曹瑞没听说过这个词,“是专门拍摄死者照片的记者吗?”
赵舒权微微笑了笑,耐心跟他解释了什么是战地记者。他慢慢地明白过来。
“你以前其实想做记者?为什么后来又放弃了呢?”他用尽自己对现代社会的理解,“战地记者和娱乐公司老板……好像差距很远?”
赵舒权沉默地把书架上的书整理了一下,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我说要去欧洲学习电影编导时,我父母非常高兴。他们虽然不反对我的理想,但是战地记者风险太高,他们还是很担心的。”
男人回头看向他:“我现在这样,挺好的。我可以用赚来的钱捐助一些非盈利组织,资助那些有崇高理想的人,我觉得很好。”
男人的目光温柔如水,荡漾在曹瑞的心头。他忽然明白过来,赵舒权到底为什么放弃了成为战地记者的少年理想。
如果成为东奔西走的记者,穿行在随时可能失去生命的战场上,他们两人再度相遇的可能性就更小了。说不定在自己到来之前,一颗流弹就能结束一个记者的生命。
赵舒权是为了他。
为了他,放弃了理想,改换了职业。
为了能让他认出自己,改了名字、用他的年号作为公司的名称,努力扩大自己和公司的知名度。
他值得么?
现在的他,还有什么值得赵舒权这样的牺牲?
赵舒权没再说什么,他也沉默着,心照不宣地一起离开房间,以至于他忘了进卧室看一眼,也就没有看到赵舒权的床头挂着一副工笔画,是请名家按照要求定制的。
那幅画的主题是夏侯成和卫景帝的出猎图。
曹瑞满脑子盘旋着那个他自己也无法回答的问题。
假如说前世的自己,还能给夏侯成权力、地位、财富,给与他无人能及的荣宠,那么现在,已经不再是帝王的自己,又能回馈给对方什么?
赵舒权什么都不缺,而自己一无所有。
家宴的菜色丰盛可口,餐桌上其乐融融,只有他心不在焉,还要强打精神努力参与话题,避免让其他人感到扫兴。
这个家的氛围很温暖,他却觉得自己像是多余的。
从洗手间回来,看着阮景和赵妈妈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谈笑风生,妙语连珠说着自己拍戏的趣事,和赵妈妈分享时尚动态和护肤秘诀,他心里是有点羡慕的。
她们就像是一家人。
自己却从一开始见面就让人感到尴尬。
他知道自己跟其他人格格不入。尽管已经很努力,他还是很难做到自然地与人交谈。
他少年时因为口吃,养成了能不开口就不开口的习惯,以免遭人耻笑。后来口吃虽然治好,寡言的习惯却不曾大改。等到日后登基称帝,话更是不能随便说。
帝王心意,多少人盯着、多少人揣测。他随口说的一句话,可能会引起无数种解读。
他本就不善表述内心,久而久之,更是不知该如何与人相处了……
“小曹啊,怎么站在这里?不进去客厅吃甜品吗?”
赵爸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转身看到对方和善的面容,匆匆调整心态,轻声婉拒:“伯母与阮小姐正聊得起劲,真叫人不忍打扰。”
赵爸望了眼客厅,呵呵笑道:“你是不喜欢吃甜食吧。要不要来我书房看看?我听说你对古典文化颇有造诣啊。”
他谦逊地欠身:“伯父夸奖了。曹瑞只是略知一点皮毛。”
赵爸带着他来到二楼书房,古香古色的气息扑面而来。黄花梨木的书架上,不仅有各类现代书籍,还有一些珍贵的古籍藏本,配备了恒温恒湿装置加以保护。
曹瑞有点惊讶,忍不住说:“舒权也喜爱藏书,是受到伯父熏陶吧?”
赵爸笑眯眯地:“或许吧。那孩子的行事和喜好有他自己的一套,我虽然是他父亲,也不敢以他的引路人自居。”
曹瑞浏览着满室藏书,心里想着赵爸说的话,又想赵欣也曾说过类似的话。
——十七岁之前的赵舒权,和十七岁之后的,不能说判若两人,只能说大不相同。
他问赵爸:“听说舒权十七岁那年掉到了河里,被救起来之后发烧昏迷了三天三夜,整个人的性情都不一样了?”
“小乐他自己告诉你的么?”赵爸笑着问。
曹瑞实话实说:“是大哥先告诉我的。”
赵爸轻轻点头:“小欣那孩子,表面上看起来没个正经样子,实际上心里一直很在意弟弟的事,大概是有点当哥哥的自觉吧。”
“小乐十七岁那年出事之后,不知道为什么,整个人都变了,有很长一段时间不爱跟家里人说话,也不怎么搭理同学,经常一个人发呆。”赵爸感叹,“好在过了大半年之后,慢慢又恢复了正常。可我们还是能感觉到,他身上多了一份疏离感。不仅是对我们,而是对所有人。”
曹瑞觉得自己有点能够理解。赵舒权穿越了两次,每一次都相当于将当前的人生彻底抛弃,完全开始一段崭新的人生,甚至连皮囊都换了。他需要时间去重新适应。
“所以啊,我不知道你们现在的关系到底是怎样的阶段,但我觉得,你身上有一种和我们家小乐类似的气质。你或许能够理解他。”赵爸慈祥地看着曹瑞,“或许你能够成为比我们这些家人更亲近他的人。”
曹瑞迟疑片刻:“你们不会觉得……我拖累了他么?我……什么都不会,只会等着他来照顾我……”
赵爸认真地反问:“你为什么会这么想?我看过你的综艺节目,我觉得你在节目上的表现十分出色。落落大方,条理清晰,举重若轻。尤其是最近几期,状态愈发从容自信。你上周说的古琴弹奏技法变化的那部分内容,我们都看得津津有味。”
“你……们?”
赵爸呵呵笑:“你的节目我们家每期都会一起看。毕竟是那什么……呵呵,哈哈。你不介意吧?”
“……”介意倒是不介意,但,好像有点社死是怎么回事?
以为对方对自己一无所知,没想到对方拿着放大镜观察自己的一举一动。
他轻声说:“你们该不会连热搜也都一起刷吧?”
赵爸呵呵呵地挠头笑不说话让曹瑞得到了无声的确认。他觉得更社死了。
“对了,有一次节目上你写过书法,也让我印象深刻。”赵爸拉着他来到书桌前,“我平常也会练练书法,你来给我点评点评?”
“可是我只会你们所说的……隶书?”
赵爸笑:“巧了,我写的也是隶书。”
曹瑞觉得赵爸可能是在配合自己。他分明看到书桌上摆放的字帖中也有唐宋时期的。
不过赵爸的隶书确实写得可圈可点。他不由地被吸引住,跟对方讨论起来,甚至在对方的撺掇下挽起袖子当场写了一副字。
教他书法的是卫朝当世名家钟尧。他对于书法确实有几分自信。
凝神静气一气呵成,写完后却听到了复数的掌声。回头一看,不知什么时候,赵家所有的人都来到书房。阮景挽着赵妈妈的手臂,赵家两兄弟并肩站在母亲身后,齐齐看着他。
“小曹的字写的真好。老赵你看看你写的都是什么呀,还好意思说自己练了这么多年。”赵妈妈嗔道。
赵欣笑着说:“以后家里又多一个人能跟爸切磋书法了。”
“你就不能练练?看你那字写的,比小学生还不如。”阮景嘲笑自己未婚夫。
欢笑声中,曹瑞拘谨地笑了笑,视线不由地看向赵舒权。
男人温柔地望着他,一如两千年前,在自己所有欢笑、沮丧、荣耀、失落的每一个时刻,那人的目光从未远离。
125、月下
赵舒权从自己房间的浴室出来已经十一点半了。想着曹瑞头一次在自己家留宿, 担心对方不适应,他套上浴袍,擦着头发来到客房, 想看看情况。
曹瑞不在三楼的客房里。
再仔细看,淋浴间的地面是干的,浴袍和浴巾好好地放在架子上。曹瑞压根没有洗澡换衣服,只有唐装上衣被脱下来挂在了衣架上。
赵舒权心里有点慌。冷静下来安慰自己,毕竟是在自己家, 应该不会出什么事。即便曹瑞要走,也不可能一声不吭。
按捺着紧张的心绪, 他把三楼的每个房间都找了一遍还是没找到,稍稍犹豫之后敲开了赵欣的房门。
他哥敞着浴袍来开门, 露出结实的胸肌,在卫生间传来的清晰水流声中告诉他曹瑞并没有来过。
“怎么了?人不见了么?要不要把保镖和佣人都叫起来一块找找?”
他哥难得一本正经, 赵舒权反而冷静下来让对方不要声张。
“我自己再找找,应该不会像上次那样。要是大张旗鼓惊动了爸妈最后却没什么事, 大家都尴尬。尤其曹瑞脸皮那么薄,一定会受不了。”
他哥挠头:“至少咱家没有河……不对,咱家有游泳池!你快去找,别又跳了。”
赵舒权:“……哥你闭嘴吧。”
赵欣的眼神中满是同情:“你这个小情人啊……真是多愁善感。你没觉得,他今天其实并不高兴么?”
赵舒权当然知道。他也知道是为什么。曹瑞一定是想起了自己的母亲,甚至也有可能想起父亲卫文帝。
他哥又拍了拍他的肩膀:“总之快去找吧。找到之后发个消息给我, 我好放心。”
赵舒权匆匆答应, 湿着头发穿着浴袍下楼, 找遍了二楼和一楼都没见到曹瑞的身影。
想着他哥的戏言, 他心里着急,也不敢耽搁, 干脆去了安保室询问。
得到保镖队长“九点之后无人进出庄园”的承诺后,他又让保镖调了半小时前自己和曹瑞分开后的监控,终于发现少年独自一人去了花园,并且没有回到主楼。
赵舒权抄起一个对讲机,确认了通话频率之后就往花园跑,不忘叮嘱保镖不要惊动父母、也不用跟来。如果需要保镖们支援,自己会用对讲机呼叫他们。
至于保镖队长匆匆喊了一句什么,他出门之后才琢磨过来,好像是叫自己穿件外套。他也没时间理会。
虽说去了花园应该不用担心曹瑞做傻事,还是尽快把人找到比较好。
少年今天一直在强颜欢笑配合家里的气氛,他比他哥更清楚。
还是有点太早了。赵舒权心里多少有些埋怨赵欣。哥哥虽然是好心,却不可能明白曹瑞真正的感受。
但,自己就真的明白么?
心里忐忑着,赵舒权走进黑漆漆的花园,不由地也放慢了脚步。
他家的花园只安装了零星几盏地灯,不至于在没有月光的夜晚完全黑暗,比起照明,更多是用来做标示。
中秋时节,花园里开得最盛的是桂花。浓郁的桂花香弥漫在明亮的月光下,让黑漆漆的花园也显得浪漫了许多。
赵舒权在花园中心的小水池边找到了曹瑞。
少年穿着白衬衫,长发垂在身体的一侧,沐浴着清冷浩渺的月光,侧身坐在池畔的身影,像是西方奇幻故事中生活在密林中的精灵。
赵舒权觉得自己的呼吸有一瞬间的停止。即便已经认识曹瑞很多年了,从对方十一二岁的稚子少年到三十六岁的中年早衰,自己都亲眼见证,他还是会被对方几乎完美无瑕的美貌所震慑。
前世曹瑞曾经问过他很多次,到底喜欢自己什么、是不是就喜欢这张脸。
他每次都一本正经地否认,可他确实不得不承认自己的颜狗属性。
少年清冷的嗓音在这样的氛围下也像是加了一层滤镜,听在赵舒权耳中宛如天籁。
他听见少年对自己说:“赶紧把你的嘴闭上。我不想看到你的口水。”
语调中有一丝淡淡的嫌弃。赵舒权如梦初醒,条件反射地擦了擦嘴角,确认没有口水才放心下来。
自己张着嘴、直着眼睛看人家,还衣衫不整的,在对方看起来确实像个变态痴汉吧?
早知道应该听保镖队长的,至少把衣服穿整齐。
尽管形象毁于一旦,他还是硬着头皮向曹瑞走去。少年的目光一直落在池水上,没有看他,也没有阻止他的靠近。他便慢慢地走到了对方身边。
“在看什么?”他轻声问。
“随便走走,闻到园中有桂花飘香,便信步入内,看这一池明月。”少年也轻声回答,仰脸看向他:“你又担心我去跳河?”
赵舒权一阵尴尬,心想他哥确实是这么说的。
曹瑞轻笑一声:“我没那么傻。你家的游泳池和花园的小水池都是死水,通不到洛水,更通不到朕的大卫朝。”
赵舒权缓缓在人身边坐下,柔声问:“你……还是想回去?”
“问问你自己呢。”曹瑞低声回应。
赵舒权明白对方的意思。扪心自问,刚从现代穿越回到夏侯成的身体那段时间,他的首要想法还是想找到办法返回现代。
他艰难地说:“我知道你不太适应……”
少年打断了他:“我已经适应了。托失忆的福,一无所知地开启这一世,比现在这样轻松许多。”
赵舒权默默说不出话来。他看着曹瑞凝视着黝黑的池水,微微荡漾的细碎水波反射着清冷的月光,恍惚之间总觉得曹瑞随时可能抛下自己、抛下对他来说其实没有任何归属感的现代社会,就这样一头扎进水里。
不管是溺亡水中还是重返古代,对曹瑞来说都无所谓。
可他自己,却无法再一次承受。
还没等他思考自己的举动是否合适,他的手已经自动自发握紧了对方的手腕。少年扭头看他的面孔满是惊讶。
“你不能回去,你也回不去。”他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沙哑,感觉喉咙口也有些钝痛,“我很抱歉没有征求你的意见。但是你活着,对我来说,比什么都重要……”
少年的目光闪烁着,从微微的惊讶恢复成悠长的平静。掌心微动,赵舒权竟然感觉对方轻轻回握住自己的手。
“既来之,则安之。你别想太多。我也不会随随便便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少年看着他,叹息道:“前世,也不是我自己想要英年早逝的……”
赵舒权心中浮现出希望:“那你……”
“你的家人都是很好的人。”曹瑞淡淡地说,“看到他们,我才明白,为何你会成为这样一个人。博学、正直、善良、诚恳……我真的很羡慕你。无论是夏侯成、还是赵乐,你们都拥有我所没有的东西。”
赵舒权知道对方说的家人,不仅指他现在的父母兄长,也包括前世。
前世的夏侯成虽然出身武将之家,父亲战死沙场、母亲郁郁而逝,但他和三个兄弟的手足之情,一直为曹瑞所羡慕。
尤其是他二哥,在父亲和长兄殉国之后扛起了家门重担,不仅深知他与曹瑞多年的秘密恋情,后来更是坦然接受了他的穿越真相,尽管赵舒权始终觉得他那二哥其实并没有完全理解。
“其实我回来的这十年,也时常想念兄长、弟弟、还有那些忠心耿耿跟随我征战多年的部下,朝堂上与我志同道合、共同进退的至交好友……”
他低声说着,看着曹瑞的反应。
少年握紧他的手,淡淡问:“你的妻子呢?你不想念她?”
赵舒权叹气:“都说了是恩人之女,只为报恩,不是真夫妻。”
“你也回不去了。其实你本可以不必如此。”
缓缓抬起眼眸,如水的眸子中荡漾着月光,曹瑞的声音轻柔得像是耳语:“你大可放任我顺应天命,继续留在卫朝,继续做你的大司马、做朕的托孤首辅。你的知音至交便不会因我而死。你的妻子儿女依旧有人庇护。而我的大卫朝也不会后继无人……”
赵舒权的身子绷得很紧,盯着曹瑞轻轻吐出他的宣判:“你为了救我一命而对抗天意放弃的一切,有没有想过,其实并非我所愿。我其实并不领情呢?”
赵舒权垂下头,双手握拳,松了又紧、紧了又松。
良久,他毫不动摇地回答:“即便你恨我怨我,我也绝不后悔带你一起回来。我说过,要么同生,要么共死。我绝不独活在没有你的卫朝!”
曹瑞沉默了很长时间,起身丢下一句“我要回去沐浴”,径自迈开脚步。
赵舒权沮丧地仍然坐在池边没有动。
突然之间,一切都发生得很快。
他听到曹瑞惊叫一声,随后在他还没反应过来时,一股大力扑到他身上,直接把他推到了身后的水池里。
水花四溅,通体冰凉,伴随着后脑勺和屁股传来的钝痛,以及小腿磕在石头上的剧痛。
等赵舒权好不容易清醒过来,发现自己仰面朝天躺在水池里,池水没过他的胸口,浴袍完全被浸湿。
曹瑞跨坐在他腰上,满脸惊魂未定,小脸在月光下苍白如纸。
赵舒权:“……?”
曹瑞:“对、对、对、对不起……”
赵舒权:“别急,不要结巴。你的口吃早就矫正了,没事的。慢慢说,怎么了?”
曹瑞伸手指向灌木丛:“耗子!很大的耗子!刚才从我面前跑过,有、有这么大!”
赵舒权看了对方用手比划出来的长度,觉得可能没有那么大的耗子:“也许是黄鼠狼。花园里常有这些小动物,不会攻击人的。”
他又问:“再说你本来也不怕这些东西呀。就算有个耗子黄鼠狼之类的跑出来,至于让你把我推进水池吗?”
曹瑞小声说了好几遍“对不起”,起身把赵舒权拉起来,两个人都湿漉漉地站在没到小腿的水池里。
赵舒权无奈地摇了摇头:“刚才的澡白洗了。”
曹瑞却垂着头握住了他的手:“那赶紧回去再洗洗吧。”
赵舒权感觉对方握手的力度格外大,拖着自己离开的步伐也很急促,好像生怕这片花园里再冒出什么毒蛇猛兽。
他用力回握住对方的手,将那只冰凉的手整个握在自己掌中,无声地温暖着对方。
就这样吧,也挺好的。遇到危险的时候能想到自己、想要自己提供帮助,那就足够了。他从来就不奢求太多。
“阿嚏!”清冷的夜幕下,穿着湿浴袍的赵家二少爷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
126、卧病
“到底是怎么会……发烧呢?”张方疑惑的目光在躺在床上满脸潮红的赵舒权和站在一旁局促不安的曹瑞之间来回移动。
“老赵一向壮得跟头牛一样, 多少年我都没见他生病了,怎么突然就发高烧了?看看,这都三十九度多了。”
“行了, 张方,别逼逼了。给我打退烧针吧。”赵舒权艰难地喘着气,说话时从喉咙里带出类似风箱漏风的声音。
可是再不阻止张方的叽叽咕咕,曹瑞就要被愧疚感淹死了。
昨天睡觉前,赵舒权就感觉不妙, 想着睡一觉或许就没事了,早上起来已经明显发热。
他没有惊动父母和哥哥, 强装正常地吃了早饭,带着曹瑞开车回到公寓, 下午就躺在床上爬不起来,不得不把张方叫来家里出诊。
发烧的原因毫无疑问是半夜掉进了水池。毕竟是秋天了, 夜晚的凉意一日胜过一日。赵舒权洗完澡之后湿着头发穿着浴袍在外面跑本来就是作死,又被曹瑞无意间扑进水池, 再强健的身体素质也扛不住。
张方的医学精神不肯善罢甘休:“不能只打个退烧针就算了。你这种情况更需要谨慎。要知道发烧可能是很多重大疾病的症状,尤其像你这种平常身体健康的人。我觉得有必要去医院,至少要验个血、拍个胸片。”
“我们去医院吧。”曹瑞帮腔张方,“都怪我……”
“不怪你。”赵舒权提高了声音,又觉得一阵难受,干脆动用了病人特权:“我都烧成这样了, 你们能不能让我少说几句话?我不去医院, 就在家睡一觉就好了。你爱打针就打, 不爱打你就走, 我叫社区医生来。”
张方只好跟曹瑞交换眼神,埋头打开药箱, 嘀咕:“你下次干脆直接叫社区医生呗,打屁股针肯定比我熟练。”
赵舒权能感觉到张方打的屁股针格外用力格外疼,暗骂这小子不知是真的手生还是故意的。
打完针,张方留下了退烧药和抗生素,把用量告诉了曹瑞,便收拾东西走了。今天还在中秋假期,张方约了暧昧对象下午约会,走得毫无留恋。
赵舒权躺在床上,觉得自己像是躺在一个火炉里,身上从里到外都是热的,连呼出的气息都能把自己烤熟,脑子也晕乎乎的。
迷迷糊糊中,曹瑞冰凉的小手搁在他的额头上,让他觉得格外舒服。
“好烫啊。”少年小声嘀咕,“都是我不好……”
赵舒权勉强挤出一个笑:“没事。好几年不生病,轮也该轮到一次了。”
他还没告诉对方,自己屁股也疼,小腿上有一大块淤青,都是昨晚跌进水池撞伤的。
唯一庆幸的是脑袋没有磕在水池中央的石头喷泉上,否则自己现在很可能躺在ICU。
“我睡一会。”他轻声说,“今天不能陪你了。你要是想出去,记得让大刘跟着……”
曹瑞皱眉,握住了他的手:“你都病成这样了,我还有心思去哪?你睡吧。我哪里也不去,就在这里陪你。”
赵舒权微微笑起来,看着逆光中曹瑞的面容,手上传来凉凉的触感,心里想着这要怎么睡?根本睡不着啊。
实际上,高烧确实消耗了他不少精力,退烧针也起了作用。闭上眼睛之后,意识便逐渐模糊飘远。
他又回到了前世的记忆之中。
他想自己刚刚穿越回去的时候,对古代社会的生活不能说一无所知,只能说很难适应。科技倒退两千年带来的生活上的不便远超他的预期,真实的古代生活并不像电视剧中那么美好,哪怕夏侯家高官显爵,也不可能超越时代。
夏侯成原本的灵魂也是溺水而死。而自己穿越回去之后,为了给周围的人一个交代,只能谎称失忆。
这一演,就演了一辈子。
在他穿越后因为“罹患怪病”卧床不起的那段时间,夏侯成温柔的母亲整日守在他的病床前照料看顾。他心怀愧疚,也满心难过。既是为夏侯成的母亲,也是为了两千年后自己的母亲。
二哥为了给他治病,遍请京城名医,甚至仰仗夏侯家与皇家的亲密关系,请来宫中御医为他诊治。他心里明知道自己的“病”治不好,面对刚认识的兄长期盼的目光,只好捏着鼻子喝下一碗又一碗苦涩的药汁。
他每每总是将二哥与自己真正的哥哥赵欣的影子重叠。只不过,二哥是个正派人,不像赵欣那么嘴贱欠抽。
渐渐的,记忆和梦境开始混淆,他做起了梦。
他梦见自己和曹瑞一起来到洛水河畔。皇帝御驾远远停在路边,君臣二人身着常服,闲庭信步一样在河边散步。
是的,梦境之中,他们仍是君臣。
梦里的曹瑞容光焕发、面容精致,看不出年岁,笑吟吟地对他说着些什么,赵舒权听不清楚。
洛水奔流不息,水流很急,水声很大,盖住了少年的声音。
赵舒权看到对方冲自己招了招手,自己便走了过去,来到帝王身前,躬身凑近对方。
腹中忽然一痛。
低下头,他看到帝王手中握着一把匕首,毫不犹豫地捅进自己腹中,直至没柄。
他听到他的帝王一字一顿在他耳边说:“夏侯成,朕从未心仪过你。你对朕做过的一切,都让朕恶心!”
他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凝视着面前的人。
帝王绝美的面孔在他的瞳孔中逐渐扭曲,以鼻尖为中心慢慢扭曲成一个螺旋。
随后,纤白的玉手伸到他胸前,冷得如同千年不化的极地寒冰,用力将他推进身旁的洛水河中……
赵舒权大叫一声从床上跳了起来。
下午的阳光从明亮的窗户照进来,天气很好,熟悉的房间里弥漫着温暖的阳光的味道。窗外偶尔传来汽车驶过的声音和零星的鸟叫声,不知从什么地方飘来练习钢琴的旋律。
平和安宁的中秋节假期的下午,没有刀光剑影的战场,也没有尔虞我诈的朝堂,更没有他爱了一辈子的人对他举起的刀和向他抛来的恨。
但是曹瑞不在他身边。
说要守在这里陪着他的人,不见了。
梦中的情景让赵舒权心中一阵寒凉。他很清楚那个场景并非真实发生,只是自己的梦境,可心里还是忍不住阵阵抽痛。
毕竟类似的话,卫景帝的确对他说过,类似的举动也不是没有。
他忍不住弓起身子弯下腰,把自己的脸深深地埋在了被子里。
他前世的那一生,到头来究竟是为了什么,他忽然有些弄不清了。
假如一生的付出,一世的情义,都无法打动一个人的心,到头来只会让对方嫌弃厌恶,那是不是说明,终究是自己错了……
房门忽然被推开,他听到了曹瑞的声音:“你什么时候起来的?正好来吃点东西吧。”
脚步声走近床前,赵舒权赶紧把头从被子里放出来,仰头与曹瑞打了个照面,看到两手端着托盘的少年瞬间怔住。
随即,曹瑞动作飞快地把托盘放在桌子上,想都没想坐在床沿,抬手捧起他的脸:“你怎么了,舒权?怎么哭了?这么难受吗?要不要马上送你去医院?”
“呃?啊、不……”
赵舒权并没有发现自己哭了出来。他只是觉得很难受,难受得快要窒息。意识到自己满脸泪痕并没有完全被吸干,他顿时感到莫名的羞愧。
“没有,我没哭,只是生理性眼泪。没事的,不用去医院。你、你拿了什么给我?闻起来好香啊,快让我尝尝!”
一番语无伦次的慌乱辩解让曹瑞明显皱起了眉头,半信半疑:“生理性泪水,不就是难受的意思?你别糊弄我不懂现代医学。我看你热度一点都没降,上午那针不管用啊。”
“管用的,真的,我觉得好多了。发烧这种事,也不可能一针下去立马恢复正常体温啊。吃点东西之后再吃药吧,肯定就好了。”赵舒权奋力解释。
曹瑞沉默片刻,把手放了下来,转身端起自己放在桌子上的小碗。赵舒权闻到一股甜甜的清新奶香。
“牛奶麦片,张伯说这个比较适合发烧养病的人。趁热吃了吧。”
赵舒权伸出去接碗的手,和曹瑞举起来要喂他的勺子,就这么在半空相遇了。
赵舒权惊讶得合不拢嘴:“瑞儿……”
曹瑞瞪了他一眼:“才一会没看着你就躲在被子里哭。你以前生病也是这样么?”
赵舒权眨了眨眼睛,为自己辩解:“倒也不全是……”
“快吃。”曹瑞把勺子怼到他嘴边,“本来怕你烫着,我特意凉过的,啰啰嗦嗦的要彻底凉了。”
赵舒权条件反射地张嘴吃下曹瑞亲手喂到自己嘴里的牛奶麦片,感觉自己的病好了一大半,浑身激动得冒汗。
曹瑞嫌弃地白他一眼:“又不是没有过,你这个表情看着我做什么?要么,你自己来?”
“不、不,还是你来吧。”赵舒权说完之后赶紧张嘴。
曹瑞:“……”
一碗牛奶麦片不多,曹瑞慢条斯理地喂了快半小时才喂完,赵舒权已经找不着北了。
他眼看着曹瑞放下空碗,拿水给自己喝,又对着退烧药和抗生素努力回忆张方的医嘱,将合适的药量摆到自己面前。
前世被喂东西更多还是闺房之趣,生病受伤被照顾,几乎是从未有过。
他们的前世,始终聚少离多。
等到被曹瑞扶着再度躺下,赵舒权大胆握住了对方的手:“麦片是不是你亲手煮的?”
曹瑞反问他:“怎么,味道有什么不一样么?”
赵舒权笑了笑:“张伯不会放这么甜。而且他会放草莓干。但我们那时候还没有草莓这种水果,所以比起草莓,你更喜欢杏子。今天放的是杏干。”
曹瑞没有回答,赵舒权就当对方默认了。
他很激动。前世他一辈子都没吃过曹瑞亲手做的东西,对方也确实一辈子没有见过厨房长什么样。
他轻轻摸着曹瑞的手,低声问:“没受伤吧?”
曹瑞一阵无语:“你真当我有那么笨手笨脚?麦片而已,煮开不就好了。”
顿了一阵,少年放低声音:“昨天晚上是我不好。不过,希望你别误会,我不是故意把你推进水池,更不想害你受伤。我只是……”
“我知道的,我不会那么误会你。我知道你不会的。”赵舒权轻轻摩挲着对方的手。
四目相对的时候,他觉得现在终究与前世不同了,曹瑞也终究不再是卫景帝了。
127、报恩
赵舒权在饱满的晨曦中醒来, 一睁开眼差点被吓得心脏停跳。
近在咫尺几乎紧贴在面前,是曹瑞安详的睡颜。少年呼吸平稳,睡得香甜, 长长的睫羽轻柔地盖在白玉般的脸颊上,双手捏着被子把自己团成一个小鼓包。
赵舒权恍惚间以为自己在做梦,或者喝醉了还没醒。小心翼翼从被窝里伸出手,轻轻摸了摸少年形状秀美的鼻尖,指尖传来的温暖柔软的触感让他确信并非是在做梦。
对了, 他想起来了。
昨天晚上十点,曹瑞照顾自己吃药之后睡下, 便关上房门离开了。
晚上热度有所升高,头也有点疼, 他脑子里胡思乱想的迟迟没有睡着。约莫快到十二点了,他忽然听到房门被轻轻推开, 便赶紧闭上眼睛装睡。
张伯进他房间总会敲门,不敲门就进来的只能是曹瑞。
他背对着门躺着, 听到少年有意放轻的脚步声慢慢走到自己床前,停了下来。
曹瑞应该是站在床前观察了一会。他感到少年的手摸了摸自己的脑门,又探到自己脖子上试了试脉搏,好像是怕他死了,差点让他憋不住笑。
随后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床的一侧沉了沉, 曹瑞竟然小心翼翼的挨着他躺了下来。
赵舒权一惊之下险些睁眼, 好不容易忍住了, 偷偷把眼睛微微睁开一条缝, 看到曹瑞穿着睡衣,用迟缓的小幅度动作整理被褥, 整理好了便侧身躺了下来。
赵舒权心脏砰砰乱跳,眼睛紧紧闭着,生怕曹瑞发现自己在装睡,愤然起身离去。不知为何,他直觉地认为假如曹瑞发现自己醒着,应该是不会躺下来的。
他的床足够大,曹瑞又自带了被子,两个人并排躺在床上其实像是睡大通铺,可赵舒权还是可耻地起了反应。
心爱的人躺在自己眼前,呼出的气息迎面扑在脸上,换了谁能受得了啊?
赵舒权在煎熬中只好假装翻身,避开与曹瑞正面相对,睁着眼睛盯着昏暗的房间发呆。
身后并没有什么进一步的举动,曹瑞也没有触碰他,好像只是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守在他身边。
应该……还是不放心吧?
因为自己发烧是被他不小心推进水池造成的,所以他对自己心怀愧疚,觉得有责任照顾自己吧。
应该没有别的意思了。要真有那个意思,也用不着特意再抱一床被子过来。
赵舒权并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也不知道曹瑞又是几时在自己身后睡着的。反正到他意识模糊为止,他都一动不动地背对着曹瑞,丝毫不敢转身。
晨光中的曹瑞依然没有醒来的迹象,赵舒权的心跳也慢慢平复下来,干脆一心一意盯着对方的脸端详。
这张脸,让他再看一辈子都看不够。
白皙的皮肤洋溢着青春的活力,透出淡淡的粉色。覆盖在皮肤表面的细小绒毛在晨光中格外清晰,软软的泛着浅浅的金黄色,像一颗令人垂涎欲滴的水蜜桃。
赵舒权悔恨自己还是太老实,应该早早跟张方商量一下,编一个重病卧床的故事,就能早早享受到这种超规格待遇了。
亲一下……应该没关系吧?
偷偷亲一下……应该不会被发现吧?
念头一旦在脑中成形,便如雨后的野草般疯长,再也无法掐灭了。
赵舒权盯着少年樱粉色的嘴唇,回想起无数次品尝过的美好,想要做坏事的念头疯狂攫住了身心。他只犹豫了一分钟便决定付诸行动。
他慢慢地挪动身体向少年靠近,眼睛盯着对方的嘴唇越来越近……
“咳咳咳!咳咳咳!”
喉咙中难以遏制的痒意忽然铺天盖地涌上来,让他如同火山爆发一般咳嗽了起来。
这一咳嗽便停不下来,越咳越厉害。赵舒权弓起身体咳得像虾米,在呛咳出来的眼泪中看到曹瑞被自己惊醒,忙不迭地来扶他。
“你怎么了,舒权?没事吧?”
曹瑞慌乱的声音明显地颤抖着。赵舒权用尽全力克制,还是很难让咳嗽停下,只好捂住嘴断断续续地说:“没事……别靠近我……别传染给你……”
感觉快要把肺都咳出来了,这波猛烈的咳嗽终于止住了。赵舒权脱力地躺在床上,再也没有了旖旎的心思。
曹瑞提议立刻送他去医院,张伯也赞成,赵舒权自己却不想去。
他能感觉到热度已经有了明显减退,不像昨晚那么高了。咳嗽确实令他感到胸腔疼痛,但他觉得应该是正常的病程,并不认为有必要去医院。
其实他本来今天应该去上班了。
公司的周年庆酒宴安排在后天晚上,还有很多细节问题需要最终确认,并不是能让他悠闲躺在家里养病的时候。
没法去公司,工作却不能拖延,他发了微信给李鉴,让对方带着电脑来自己家办公。
“我先躺一会,李鉴来了让他来我房间,咳咳……”
话没说完,他歪过头去咳嗽,没有注意到曹瑞和张伯何时离去。
过了一阵房门再度被推开,曹瑞冷着脸走进来,用命令的口吻对他说:“救护车来了,东西也收拾好了。起来,我们现在去住院。”
赵舒权:“……啊?”
“啊什么?”曹瑞瞪他,“我问了张医生,他说你这种情况可能转成肺炎,必须住院检查。救护车已经到楼下了,你不走,我就让人把你抬下去。”
赵舒权:“可是……”
“我也通知了李鉴,叫他直接去医院找你。还有什么问题吗?”曹瑞瞪着他。
赵舒权:“……”
问题是没有了。赵舒权看着强硬起来的少年抱胸站在门口,身后跟着笑呵呵提着行李的张伯,以及蓄势待发的几名医护人员,默默咽了下口水,乖乖挪动身体下了床。
就算去医院检查或许是必要的,可也不用叫来救护车这么夸张吧?感觉有点浪费医疗资源,但这话他又不敢对曹瑞说。
少年一路上冷着脸不搭理他,赵舒权也只好悻悻地装作乖巧。救护车内气氛安静到诡异,只有他不时的咳嗽声。几个医护人员大约也从来没出过这种急救任务,都有几分尴尬。
到了医院急救通道,赵舒权非常给力地在下车时再度疯狂咳嗽起来,咳得人都站不住,被医护人员扶着送上转运床,飞快地往急救室推。
太夸张了。这也太夸张了。躺在转运床上仍在不断咳嗽的赵舒权心里想着,在急救室惨白的灯光下看到戴着口罩的张方露出两只邪恶微笑的眼睛,居高临下看着自己。
“老赵啊老赵,啧啧,昨天就叫你来检查,非要跟我犟。怎么样,活该了吧?”
赵舒权翻起巨大的白眼:“少废话……咳咳,我没事、咳咳咳!”
张方一阵无语,对急救的同事说:“上全套检查,安排VIP病房。他有钱,不用怕。”
在赵舒权的大白眼中悠然离开急救室的张方,差点跟急切迎上来的曹瑞撞个满怀。
少年一双水汪汪的杏眼中满是担忧,不用开口张方就知道他想问什么,赶忙安慰:“没事啊、小曹,你放心,应该就是肺部感染。我们会尽快确诊,对症给他治疗。”
曹瑞轻轻点头,又问:“那他可以工作吗?张医生,你可以让他把工作暂时放一放吗?”
张方在老朋友和老朋友的男朋友之间摇摆了一下,选了一种模棱两可的方式回答:“我们的护士会监督,控制病患住院期间的工作强度和时长。”
眼见少年的小脸上明显半信半疑的表情,张方在口罩下苦笑,柔声哄人:“你做得很好。老赵那家伙死鸭子嘴硬,不到昏迷别想让他躺在医院。还是你有办法。”
曹瑞垂下头,轻声说:“他这次生病,毕竟是因为我。”
张方想了想,还是想问个清楚:“怎么说呢?他到底是怎么发烧的?”
曹瑞憋了许久,声音更轻了:“被我……推到水池里了。”
张方大惊失色,忍不住叫出来:“你有这么恨他吗?”
曹瑞:“……”
张方:“……”
稳住自己的情绪,张方小心翼翼地问:“那你……又为什么给他叫救护车?”
曹瑞抬眼看了张方一眼,张方觉得那个眼神好像在看傻子。
也对哦,要是真想弄死赵舒权报仇雪恨,曹瑞多的是机会,何必打电话问自己。
“我是不小心的。不过,差点把他推得撞到石头上,想起来也是后怕。”曹瑞总算大发慈悲,给愚蠢的张医生解释了来龙去脉。
张方恍然大悟,随即释怀:“那么说,他这次生病纯粹是着凉外加一点惊吓,应该没事。”
曹瑞点了下头:“那就麻烦张医生了。”
“小曹。”张方叫住了人,“我能不能问问你。你跟赵舒权,你们到底算是什么关系?我可以……可以认为你们还是以前……那样吗?”
“我们以前什么样?”
曹瑞的反问让张方卡住了,搜肠刮肚也想不出合适的描述,支支吾吾了半天,还是曹瑞先不耐烦了。
“你可以相信我不会对他不利。我们的利害关系是一致的。”曹瑞冷静地盯着张方的眼睛,“但也仅此而已。我现在在这里,只是为了报答他对我的照顾。”
张方傻了,眼睛逐渐瞪圆,像个傻子一样“啊?”了一声。
我把你当兄弟媳妇,你跟我说只是报恩?
到底谁是真正那个傻子啊?张方想,一定是赵舒权!反正不可能是我!
128、周年庆(1)
赵舒权捂着嘴轻声咳嗽了几声, 感觉身旁的曹瑞就像是被按了什么开关,飞快地弹过来查看自己的情况。
他对少年笑了笑:“只是喉咙有点痒,没事, 都好了。”
曹瑞看了看他,目光又转向车窗外,看向不远处灯光璀璨的五星酒店大门。
赵舒权知道对方在担心什么:“真没事。早上出院时你也听主治医生和张方说了,各项指标完全恢复正常,药可以停了, 吃东西也不用再忌口。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曹瑞微微皱眉:“今天免不了要喝酒吧?”
赵舒权苦笑。
在医院住了两个晚上,公司周年庆所有的最终确认都是在病房里完成的, 现场布置也只能放手让李鉴等人去处理。曹瑞问过能不能延期,答案当然是不能, 赵舒权也不想。
既然不能延期更不能取消,曹瑞便贴身二十四小时守着他。白天盯着他吃饭输液, 提醒他工作一段时间就停下来休息。晚上一到十点就逼着他关灯睡觉,甚至不惜睡在病房的加床上, 亲自陪夜。
这待遇让赵舒权受宠若惊,他觉得自己两辈子都没遇上过这么天大的好事,简直像是在做梦,颇有点诚惶诚恐的小惊惶。
曹瑞像个没事人一样,照顾起人越来越熟练,晚上同室不同床也睡得坦然自若, 只是苦了赵舒权想入非非, 只好骗医生说自己睡眠不好、要求开助眠药。
结果张方一语惊醒梦中人:“人家怕不是在向你报恩而已吧?”
赵舒权想起前世被人用剑指着说“恶心透顶”, 顿时满心沮丧, 无话可说,压根没注意到张方像是生吞了鸡蛋的表情和怜悯的目光。
他就是想着, 报恩就报恩吧,无所谓。只要人还在身边、还愿意跟自己维持表面上的关系,出于什么目的并不重要。
哪怕对方想要报复自己,在撕破脸皮之前,他也饮鸩止渴、甘之如饴。
天元传媒六周年庆典与电影《昙华恋》的开机仪式是近来娱乐圈万众瞩目的大事。天元早早订下了位于市中心的著名五星酒店的宴会大厅,广发请帖邀请圈内同行与各路媒体。
很少有人不给赵舒权和天元面子。都在一个圈子里混,即便有过龃龉和摩擦,说不定哪天有机会合作,转眼间竞争对手变合作对象,因而除非十分重大的过节,大家面子上通常不会撕得太难看。
赵舒权一直没敢跟曹瑞说的话,车到酒店门口也不得不说:“瑞儿你听我说,今天晚上,曾东亮应该也会来。他的秘书特意专门告知我们,确认他会出席,说是挑衅也不无可能。”
曹瑞略显疑惑地看着赵舒权:“曾东亮?是……汪宇飞的……?”
赵舒权替对方理了理额发,轻声说:“李鉴跟我说,已经找到汪宇飞在夏威夷的落脚点了。他在那边过得很是逍遥。我会让他付出代价的。”
曹瑞轻声问:“你想怎么做?现在跟以前不一样,你若杀人,我无法赦免你。”
赵舒权听出了对方的玩笑话,微微笑了起来:“放心吧,我不会的。等我处理好,你就会知道了。但是今天,我不知道曾东亮会不会弄出什么事来。我们随机应变。你尤其要注意安全,即便去厕所也不要一个人。”
曹瑞点头:“那你也答应我,尽量不要多喝酒。我知道你是总裁,不得不喝,但总能少喝一点吧?让副总裁什么的,多喝几杯不行吗?”
赵舒权忍不住把人往怀里带了带,虚虚地抱了一下,低声在人耳边问:“我可以认为你还关心我、还在意我么?”
曹瑞沉默片刻,低声回答:“我也没有那么不识好歹,放着大明星的日子不过,非要去拧螺丝或者送外卖。”
“好。”赵舒权嗅着对方的发香,沉声回答:“我一定会让你成为大明星,让你即便离开我,也能一个人过得很好。”
忽略掉曹瑞向自己投注的尖锐目光,赵舒权拉开车门率先下车,迎着等候多时的媒体疯狂的闪光灯,稍稍停顿几秒给足拍照时间,随后绕到车的另一侧,亲自为曹瑞打开车门。
媒体的惊叹声当场沸腾,在刺耳的快门声和令人眩晕的闪光灯的包围下,赵舒权微笑着看着曹瑞从容大方地将白皙如玉的手搭在自己掌心,动作优雅地躬身下车。
这一刻,他恍然想起曾经的无数次,自己就像这样牵着对方的手,扶着对方走下马车,迎接万民敬仰或者千军瞩目。
眼前这点小场面,对见识过大风大浪的曹瑞来说算得了什么?
曹瑞迷人的微笑和精致的面容抢走了媒体全部的关注。精心裁剪的唐装完美地衬托出他纤细修长的身材,低调奢华的材质衬托出少年的天生贵气,仿佛神祇降临人间。
没人想在这样的风头下成为炮灰。赵舒权眼睛的余光看到后面有几辆车的女星特意延迟亮相,即便人到了现场也暂时待在车里。他心里明白今晚的热搜头条肯定又是曹瑞。
媒体的问题铺天盖地向两人袭来。
“赵总,请问您和曹瑞是什么关系?牵手的举动可以算是某种表态吗?”
“请问赵总前些天跳河一事与曹瑞有关吗?您一直没有正面回应是在逃避什么吗?”
“请问您跟曹瑞是恋人的传闻是真的吗?相恋是从更早之前就开始的吗?”
“赵总取代贺珣出演《昙华恋》与您跟曹瑞的恋情是否有关?恋爱状态会影响电影的拍摄吗?”
赵舒权无视了所有的问题,拿出无懈可击的营业状态,笑容满面地从媒体阵营中穿过,只是毫不吝啬在镜头面前握住曹瑞的手。
曹瑞也很给面子,回握的动作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既不紧张也不做作,并肩走在他身侧,宛如一对光明正大的恋人。
红毯从酒店大门直通宴会厅。两人执手并肩走在人群的瞩目之中,沐浴在现场上百人的目光中,仿佛是前世从未实现的梦境成真。
赵舒权忍不住更紧地握了握掌中微凉的手。那只手也紧紧地回应了他。他的眼角余光所见,曹瑞脸上的笑容精致到完美无瑕。
他从不否认他喜欢曹瑞的精致容貌,可有的时候,他确实觉得曹瑞不愧是他父亲的儿子。父子如出一辙、喜怒哀乐不形于色的本领,自己上辈子穷尽一生都没学到。
来到宴会厅大门,迎接他们的是早已到齐的公司高管们。在众人的祝贺声和各色目光中,赵舒权把曹瑞交给冯枫和姜小芬,叮嘱经纪人和小助理好好照应,自己整了整西装下摆,打起精神走进属于自己的名利场。
他至今也不太喜欢周旋在这样的场合,却已经习惯了主动去面对。
他早已在跟高管们寒暄时便注意到,曾东亮穿着一身显眼的亮色西装,正在跟自己公司的副总裁唐杨交谈得热火朝天。
他迅速联想起赵欣和李鉴都提醒过自己的事,副总裁唐杨开发的新综艺似乎过于超出预算,节目还没正式开始就已经花掉了太多的钱。
曾东亮先看到了他,立刻用浓厚的香港口音招呼他:“赵老板,恭喜啊恭喜!六周年庆啦,好风光呢!大排场!大手笔!”
赵舒权挂上虚与委蛇的笑容,坦然面对曾东亮:“曾老板大驾光临,天元不胜荣幸。我来晚了,唐总代我招呼曾老板,没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吧?”
曾东亮哈哈大笑表示唐杨招待得很好,唐杨也笑容满面。三个人互相笑呵呵寒暄着,说着可有可无没有任何实质内容的场面话,倒真像是什么久别重逢的老朋友、亲密无间的合作伙伴。
赵舒权只字不提汪宇飞雇人绑架伤害的事,曾东亮也像是不知道自己的枕边人跑路避风头去了一样。
“刚才我还跟唐老板在聊,我很看好唐老板的新项目,想多要一个名额。唐老板跟我说不行哦、来晚了、插不进去了。赵老板你说呢,能不能给我一个面子?”曾东亮语气夸张、连说带比划像在演戏。
赵舒权笑着看向唐杨:“咱们没给曾老板留名额吗?”
唐杨笑道:“哪儿能呢。首轮二十四个练习生,有七个都是曾老板的人,比咱自己公司的都多。我这宣传片和个人资料都拍好了,海报什么的都做了,节目本子也拟好了,真插不进人了。二十四总不能变二十五吧?”
曾东亮摆出一副较真的面孔:“不给面子。这真不给面子了哦。”
“看看能不能拿下来一个吧。”赵舒权冷眼看着两人演双簧,“综艺这块整体都是咱们唐总负责,我不大懂行,曾老板也知道。这是最后还是得唐总说了算。”
两个人对着他又是一顿吹捧。曾东亮抖动着粗黑的眉毛,满脸油腻:“赵总眼光这么好,不做选秀这块真是浪费了。你看看你挖掘的那个新人,这还一部作品都没有呢,红成什么样了,简直霸屏热搜。等你们电影拍完,啧啧,更要不得了!”
赵舒权内心冷笑,脸上微笑:“谢谢曾老板吉言。我很看好我们的新人,公司今后会重点推他。以后如果有合作,希望曾老板也多给我点面子。”
曾东亮嘴上说着互相关照之类的话,眼睛时不时飘向曹瑞的方向,咧着嘴皮笑肉不笑的。
赵舒权看在眼里,心生厌恶,假装随意变动位置,挡住曾东亮的视线,同时装作好奇地询问:“能让曾老板亲自开口的新人,想必非常优秀吧?”
曾东亮立刻露出暧昧的笑容,缓缓点头:“真的挺不错啊。我今天也带了他来啊。”
说着,曾东亮回头看向身后,招了招手,一个高挑纤瘦的年轻人快步走过来,低头走到曾东亮身边,被一把搂住纤细的腰身。
赵舒权一下就明白了,内心一阵无语。再看那个年轻人的面孔竟然有几分眼熟,想了又想,想起似乎曾经是自己公司的练习生,因为造谣污蔑曹瑞而被自己解约,好像是叫阿方。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看曾东亮,又看了一眼唐杨,最后看向那名练习生。
呵呵。
129、周年庆(2)
“曹老师曹老师, 再来一张拿香槟的。对对、就是这个角度,随便动没关系,我按得住!”
曹瑞微笑着捏着香槟杯, 配合着姜小芬的要求,看小助理乐此不疲地为自己拍照。
这小姑娘确实很有意思。曹瑞觉得哪怕是前世被后宫的无数女子簇拥,自己也没遇到过像这个小助理这样毫不掩饰对自己喜爱的真诚目光。
考虑到曹瑞对网络几乎可以说一窍不通,他虽然在微博有账号,但从一开始就交给团队运营, 也对粉丝公开了情况,并没有假装说是本人在发。
账号的内容也是以各种官方消息为主, PO一些照片和官方行程,例如提醒大家收看综艺、提前剧透一点综艺内容之类的, 几乎完全没有个人生活的分享。
只是偶尔他心血来潮,发过几次文字简短的动态, 被粉丝认出了是本尊,还一度引起私信爆炸。
姜小芬另外还有一个工作用的微博, 叫“我的美人老板”,也是用来宣传的,发布的内容和照片都跟曹瑞的官方微博不一样,因而她每次都会多拍一些照片做素材。
两个账号的具体发布都是姜小芬在做,保持一周三左右的频率随机更新。不得不说小姑娘不愧是互联网一代,运营起来驾轻就熟, 效果很不错。曹瑞的粉丝们也渐渐习惯了蹲这两个微博的更新。
曹瑞笑着提醒:“小姜, 是不是拍太多了, 你都让我换了好几次姿势了。”
姜小芬星星眼看曹瑞:“谁叫曹老师今晚这么好看呢!这身衣服也特别衬你, 不愧是崔老师设计的。”
曹瑞自己也很喜欢这身衣服。除了面料特殊、穿着舒适、很显气质,崔文翰还用银色的丝线暗绣了龙纹, 从表面上看不出来,但在光线下能够看到一条暗暗闪烁着银光的龙,高级感十足。
这套唐装穿在他身上,没有人会不被惊艳到。他知道今晚的自己就是整个宴会上的焦点,走到哪里都会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姜小芬也一直在兴奋地跟他说,他又上了热搜第一、发出的微博点赞量超过多少多少万,粉丝数量也有一小波增长。
没有人会讨厌被人喜欢的感觉吧。这份娱乐圈的工作,固然需要抛头露面取悦他人,收获的回报,也的确是其它工作无法提供的。
“照这样下去啊,等《昙华恋》正式开拍、剧照和拍摄动态流出来,曹老师的粉丝肯定又会大增,分分钟晋身顶流!”姜小芬双手在手机屏幕上飞快操作,兴奋地说。
曹瑞看着小姑娘红光满面的侧脸,有点想搞清楚心中的一个疑问:“小姜,你这样一直给我当助理没关系吗?我听冯姐说,网上好像有流言说你跟我关系暧昧,让我注意点分寸。”
姜小芬“啊”了一声,满脸惊讶:“谁这么不长眼啊?曹老师你一看就是赵总的人,跟我哪里来的暧昧关系?”
曹瑞:“……”真是个耿直的女孩!
姜小芬似乎从他的脸色上发觉到自己的失言,立刻道歉:“我不是那个意思,曹老师,我是说……哎呀、这个……”
“我跟赵舒权,有那么明显么?”曹瑞佯装生气看着小助理,“你难道对我就没有一点喜欢的意思?”
姜小芬立刻疯狂摇头:“我怎么敢!这跟赵总没关系,而是曹老师你……”
“我怎么了?我不过是一寻常男子,跟你们有什么不一样?”
姜小芬:“……曹老师,你对‘寻常男子’的定义,是不是有什么误解……”
一阵爆笑声从身后传来。曹瑞扭头一看,赵欣和阮景手挽着手,不顾形象地笑成一团。阮景笑得整个人靠在赵欣身上。
曹瑞的脸难以遏制地发红。本来只想戏弄一下小助理,顺便套套真心话。他并不想等到以后闹出被人暗恋又给不了人回应的尴尬事。
万万没想到黄雀在后,被赵欣和阮景听了墙角。这下子尴尬的人变成了自己,他确实有点绷不住。
姜小芬倒是比他自然,大大方方地打招呼:“大赵总好。阮老师好。我们曹老师今晚的造型好看吗?”
“好看,太好看了。你这个助理确实选的不错啊,小曹。”赵欣赞许地看着姜小芬。
曹瑞尴尬地扯动嘴角:“是赵舒权指定的。我也觉得小姜很不错。”
阮景冲姜小芬挤挤眼睛:“主要是还对我们小曹的美貌免疫,这点最重要。小姜,给我也跟咱们小曹拍几张呗。”
阮景这么做等于是主动给曹瑞抬咖。姜小芬立刻千恩万谢地举起手机,给两人拍了几张合影,转手发了微博。赵欣就在一旁笑眯眯地看着。
“大哥今天是陪阮小姐来的么?舒权没跟我说您也会来……”
曹瑞眼角余光瞥到自己不过是跟赵欣寒暄了两句,姜小芬的眉毛一惊一乍地挑高了好几次,暗搓搓地捂着嘴,一副“我好想尖叫但我知道现在不合适”的模样。
不用问就知道小助理在想什么。他感到很无语。
闲聊了几句,赵欣让两人好好享受宴会、不必拘谨,带着阮景去跟其他熟人打招呼了。
姜小芬瞅准四下无人,压低声音:“曹老师,你跟赵总到底什么时候官宣啊,我能不能提前知道剧透?”
曹瑞轻笑:“姜小芬,为什么我觉得你从一开始就认定了我跟赵舒权?我不能是个普通男子,喜欢活泼开朗、单纯可爱的女孩么?”
姜小芬愣住了。曹瑞盯着对方,有点惊讶地发现对方似乎真的在认真思考自己的问题。
良久,小助理犹豫着说:“我觉得你们……很般配啊。曹老师你这气质,太不像个活人了,感觉除了赵总之外没人配得上你哎。”
曹瑞:“……”
“看我这张嘴瞎说什么呢!”姜小芬抬手给了自己一个大比兜,惊得曹瑞眼睛都直了。
“我是说,曹老师你完美得像从二次元出来的一样,很难想象你会喜欢什么人。但是赵总跟你在一块就有种奇妙的化学反应。我总觉得你们像是认识很久很久了。每次不用你开口,赵总就知道你想吃什么、想喝什么、想拿什么。不是么?”
曹瑞听着姜小芬的话,不由自主地抬起视线看向人群中的赵舒权。男人两手随意地插在裤子口袋中,面带微笑听着身边好几个西装革履的人争先向他讲述什么,从容的神态和出众的仪表让他看起来鹤立鸡群。
“小姜,”曹瑞幽幽地问,“你不会觉得……男人和男人在一起、亲吻、拥抱……是令人作呕的一件事么?”
姜小芬惊呼:“什么年代了!曹老师你不是因为这个不肯接受赵总的心意,逼得他跳河表明决心吧?”
曹瑞:“……”
姜小芬:“对不起,我是不是破坏了气氛?”
曹瑞垂下眼眸:“网上的人,也不会这么觉得么?”
姜小芬想了想:“可是,网上无论什么事都有人争吵啊。管他们干什么?有些人就是在现实中不如意,把戾气都发泄在网络上。搭理他们只会伤害自己。”
曹瑞静静地看着眼前的小姑娘坚定的眼神,良久,淡淡说:“赵总那天不是要跳河。要跳河的人是我。他只是救我。”
随即,他成功地看到小姑娘的眼睛又瞪圆了。
真好玩。真的挺好玩。他情不自禁淡淡地笑了起来。
冯枫的出现结束了曹瑞的小小恶作剧。忙于趁周年庆的大好时机推销自家艺人的经纪人,谈妥了合作之后的重点就是带着艺人四处亮相。
曹瑞被成功地拽进工作状态中。尽管赵舒权没有陪在身边,他感觉像是被一个女版赵舒权盯着一样。
在这个名利场上,认识他的人明显比他认识的人多。并且,今晚来向他搭话的人比之前格外还要多。
如果应对不当,无疑会被人说,刚刚崭露头角就耍大牌、对前辈艺人不礼貌什么的。这些,冯枫和高湛都教过他。
不过有冯枫在,他就不用担心说错做错。冯枫的记忆力是真的好,不管是幕前还是幕后,似乎没有她叫不出名字的人,还能记得清跟每个人有过什么合作,并且会用最简单最清晰的提示让曹瑞明白该怎么开口与对方说话。
姜小芬和冯枫的作用不一样,但都是赵舒权为他挑选的最合适的助力。
曹瑞觉得自己不应该辜负。无论是经纪人的努力,小助理的支持,还是团队中其他人每一天的辛勤工作,自己都不愿辜负。
可是他们并不知道,拍完《昙华恋》,他也许就要与他们告别,离开他们,离开这个有趣又残酷的圈子,此生不再相见。
跟着冯枫被介绍给一个又一个同行前辈时,他心中竟有一丝微微的不舍,脸上仍是一如既往的微笑。
忽然他听到一阵爽朗的笑声,如同银铃一般的年轻女孩的笑声,与阮景和赵舒权的交谈声混在一起。他不由地循声看了过去。
距离自己不远的位置,一个身穿白色礼服裙的女孩和阮景手拉着手站在一起,正在与赵家兄弟热烈交谈着。赵舒权看向那女孩的眼神,温柔而包容,表情也是很少见的柔和。
他看着那个表情分神了。
迎面被人狠狠撞了一下,随即是玻璃落地的声音。胸前一阵濡湿,他回过神来看到一个年轻男子满脸歉意地站在自己面前,红酒洒了自己一身。
130、周年庆(3)
姜小芬惊呼了一声“曹老师!”赶忙掏出手帕帮曹瑞擦拭衣服上的酒渍, 白色的手帕顿时被染上了淡淡的粉色。
曹瑞和年轻人四目相对,立刻从对方的眼神中感受到了异样。
年轻人的演技并不好,亦或是懒得伪装, 曹瑞不能确定。对方冷静的眼神中毫无愧疚,倒像是带了几分挑衅,让他很难认为对方只是不小心。
又来了。他想起自己头一次跟着赵舒权在这样的宴会上亮相,也是被类似的伎俩缠上。区别只在于上一次,汪宇飞是主动往他身上撞, 让他手里的酒弄脏自己的衣服。
他看向年轻人的眼神冷了下来,浅浅笑了笑:“这么不小心啊?”
这年轻人让他觉得有点眼熟, 好像曾经打过交道,但实在印象不深。他也懒得仔细去想。
对方用近乎瞪人的目光盯着他看了片刻, 低声说:“很抱歉,是我没有注意。”
姜小芬小声抱怨衣服的面料很难清洗, 冯枫站在曹瑞身前对年轻人说:“你不是阿方么?离开公司之后,很久不见了啊。”
年轻人扯动嘴角露出一个不能算是笑容的笑:“很久不见, 谢谢冯老师还记得我。”
说着话,年轻人的目光依然盯在曹瑞脸上,像是在指责他对自己的遗忘。
曹瑞想起来了。这个叫阿方的年轻人还有他的两个队友曾经与自己发生争执、污蔑自己和赵舒权,并因此被赵舒权下令解约,他还是有点印象的。
不过他并不觉得自己需要为对方的解约负责,也不想跟对方寒暄。
周围很多人被吸引了注意力, 都在看着, 看他如何处理。
一个默默无闻的无名新人, 冲撞了风头正劲的老板的宠儿。
“这件衣服很贵重, 是很多人花了很多精力专门为我准备的。”曹瑞淡淡地说,“既然是无心之过, 出个清洗费不过分吧?”
阿方低声“嗯”了一声。
姜小芬皱眉:“曹老师,我们没带备用的衣服。他就算当场掏钱,衣服也不可能马上洗干净啊。”
“那我把我的衣服换给你?”阿方低声说,“你我身材相仿,应该能穿。就是这身衣服不如你的名贵,也不是量身定做,怕你看不上。”
曹瑞摇头,按住姜小芬的手,看着阿方说:“没必要。我又不是为了让你难堪。清洗费的账单,回头我的助理会寄给你,到时请你照单支付。并且,希望你能跟我的服装师道个歉。这衣服能不能洗出来,我确实也没把握。”
说罢他又叮嘱冯枫和姜小芬:“我去卫生间清洗一下。这件事到此为止。”
他说完转身就走,不再跟阿方多做纠缠。保镖大刘立刻跟上来,保持跟随他五步左右的距离。
上次出事后,大刘多次道歉,并主动请辞以示负责,被他挽留了下来。他觉得那件事自己的责任更大,不能怪保镖和助理。
有过挫折的经历,今后工作中可能会更尽心更努力。大刘本来就是个认真踏实的人,他觉得这样的人值得再给一次机会。
所以大刘对他可以说死心塌地,渐渐也承担了一部分生活助理的工作,对于保镖的本职更是细致到有些神经过敏的程度。
曹瑞自己当然也不想再经历那样的危险。他事后想想,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唤醒了自己的潜能。能在那样的情况下成功脱险,甚至还能反杀对方四个成年男子,前世在武艺巅峰的时候他好像也没有这么强悍过。
五星酒店的洗手间装修豪华,纤尘不染,也没有丝毫异味。他把外套脱了下来,在水龙头下冲洗红酒的痕迹,遗憾地发现可能真的洗不掉了。
衣服是黑色的,暗红色的红酒洒在上面其实不怎么看得出来,但暗纹的绣线是银色的,被酒渍浸染之后,失去了原本流光溢彩的效果,变得晦暗不明了。
曹瑞轻轻“啧”了一声,知道自己没法处理,只能放弃,关掉了水龙头。
唐装下的内衫更是直接报废。胸前的位置是一大滩暗红的痕迹,明显是不可能洗掉了。
他觉得有点生气。这件内衫虽然不是顶级奢牌,但也不便宜。他的衣服就没有便宜的。就这么毁了,他心里很不舒服。
可也不能掉进对方的圈套,表现出不悦的情绪。毕竟从表面上看,对方不是故意的,也在努力表演愧疚,咄咄逼人倒显得自己没有涵养了。
明星在镜头前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甚至每一个表情,都有可能被舆论无限放大、随意解读。他现在还远远没有到达那样的高度,但赵舒权无疑早就站在了那样的高位上。
赵舒权在今天这样的场合,在这么多人的面前公然牵着自己的手,确实是非常需要勇气和觉悟的举动吧。
曹瑞看着镜子中自己内衫上的红酒痕迹,心里更不舒服了。除了定做的礼服,他的每件衣服都是赵舒权亲手帮他买的。他不喜欢他买给自己的东西被无关的人弄坏。
那个叫阿方的人,他这下算是彻底记住了。
他让大刘去找工作人员问问能不能借用烘干机,自己躲进卫生间深处,脱下了内衫,想着用水冲一下酒的味道,然后把两件衣服一起拿去烘干。
内衫下面,他并没有穿其他的衣服。好在卫生间里也没有人。宴会刚开始不久,马上要进行周年庆的正式流程,这个时间极少会有人过来。
没穿上衣让他觉得稍稍有点冷,不由地打了个寒颤。正想拧开水龙头,他忽然听到卫生间深处传来陡然提高的嗓音:“什么!?二十个点?”
他吓了一跳,立刻警惕起来。声音从隔间的方向传来,但每个隔间的门都掩着,看不出哪间有人。
那人的声音在拔高之后几乎是立刻压低,听不清在说什么,只能听出是一个人自言自语一般在低声说话。
应该是谁坐在隔间里打电话吧。他想着,放心下来的同时又紧张起来。他可不想被人看到自己裸着上身的模样。
身后又传来脚步声,听起来急匆匆的,径直朝着这边走来,等他注意的时候已经快要走到卫生间门口了。
他心里一惊,顿时紧张起来,听着那个脚步声没有转向的意思,当机立断拉开距离最近的一个隔间躲了进去,反手锁上隔间门。
与此同时他听到隔壁的隔间里传来压低的嗓音:“二十真的太多了……哎、不是,我不是不认账……你听我说……”
这个酒店的洗手间隔间下方并没有缝隙,他看不到隔壁的任何信息。不过他觉得那个声音听起来有点耳熟。
对方却好像因为听见了自己进隔间的声音,停下来沉默片刻,说了句“我现在不太方便、回头再说”,随后便迅速切断通话。
隔壁的隔间传来马桶冲水的声音,同时外面却响起了赵舒权的声音:“瑞儿,你在哪里?瑞儿?”
马桶冲水声、隔间开门声、脚步声、还有赵舒权的呼唤声,就这么猝不及防地碰撞在一起。曹瑞虽然看不见画面,但也能感受到从脚底直冲头皮的尴尬。
从隔壁出去的人应该是与走进洗手间的赵舒权迎面相遇了。尴尬的沉默之后,曹瑞听到了故作开朗试图化解尴尬气氛的笑声。
“哎呀,赵总啊!来找人呐?庆典流程还没开始吗?”
“推迟一会。”赵舒权声音低沉,“唐总怎么在这?我刚才还在外面找你。庆典怎么能缺你这个副总裁?”
原来是天元的副总裁唐杨。曹瑞有点纳闷对方为什么在重要的流程开始前躲在卫生间的隔间里打电话,却听到唐杨向赵舒权解释说自己肚子疼、不得已才来蹲厕所。
赵舒权不置可否,问唐杨有没有见到曹瑞。唐杨回答说自己一直在隔间里,听到外面有水声还有说话声,但是没有见到人。
“要不要我帮着找找?”
唐杨的话刚问出来,赵舒权和隔间里的曹瑞同时冒出一句“不用!”
场面顿时更尴尬了。
反应迅速的唐杨立刻打着哈哈说自己先回会场去了,问赵舒权什么时候开始流程。赵舒权想了想,说再过二十分钟。
听到唐杨离去的脚步声,曹瑞尴尬地打开了隔间的门,与站在门外的赵舒权四目相对,看到后者明显炸毛的表情和差点瞬间变成竖瞳的眼神。
他恼羞成怒地瞪了对方一眼:“干什么?又不是没看过!”
“不是……”赵舒权手忙脚乱地脱下西装外套披在他身上,“你怎么能在外面这样?大刘呢?”
“那你怎么会来找我呢?”他反问对方,“你的庆典不是要开始了吗?”
赵舒权想也不想地回了他一句:“没有你在,算什么庆典。”
曹瑞觉得好笑:“可是你公司之前的五年,也都没有我在啊。怎么,我不在,你的公司就不办了么?”
“可是今年,你在这里。既然你在,你就是不可或缺的。”
男人淡淡地说着,接过他手中染着酒渍的衣服:“事情我知道了。我给你找到替换的衣服了,我们去换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