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场已经没有律师什么事了，赵舒权就让章律师打车先回去。曹瑞主动提出为律师带路，虽然表情还是冷冷淡淡，举止彬彬有礼，让一向高傲的律师也不由地放低了姿态。
崔文翰趁机对赵舒权说：“抱歉啊，赵总，小曹这孩子性子有点冷，要是有说话不合适的地方，你别放在心上。但他给人感觉特别有教养，就像古风小说最喜欢写的那种，翩翩公子、温润如玉。真不知汪宇飞怎么就横竖看他不顺眼。”
赵舒权轻声一笑：“流量明星，对于大众的视线可是非常敏感的。影视基地多的是制片、导演、经纪人，他担心那孩子被人发掘，以后抢了自己饭碗。他觉得曹瑞有红的潜质、可能对自己造成威胁，倒是嗅觉灵敏。”
随即他低声安抚崔文翰：“戏服的事委屈你了。章律师没找到证据能证明戏服是汪宇飞自己动的手脚，所以才说如果要追究一定要警方介入。”
崔文翰赶紧说：“不用、不用，警方介入对剧组影响太不好了。赵总相信我就好。真没想到堂堂一个明星能做出这种事，唉……”
赵舒权道：“剧组那边我会处理，不会有损你的口碑。赔偿什么的你更不用管。我会让真正该赔偿的人拿出这笔钱。就是辛苦你要赶工一下了。”
崔文翰不住道谢，赵舒权早已迫不及待转入正题：“你还没跟我解释清楚曹瑞的事。你先前说他失忆了，还说警方查不出他的身份，是怎么回事？”
崔文翰挠头：“这事说起来也有点不合规……”
一个月前，曹瑞穿着一身红袍黑裳的帝王冕服，好似凭空出现在北郊影视基地的护城河中。崔文翰是第一个发现的，当即带头下水救人，把人送进了附近的医院。
曹瑞性命无虞，却记忆全无，只记得自己的名字，并且说话的口音和风格都十分怪异，像是从古代穿越来的，又像是入戏古装剧太深。总之，不像个正常人。
崔文翰好人做到底，带他去派出所报案。派出所一时间查不出他的户籍资料，只能把人送去流浪人员收容站。崔文翰跟着去看了收容站的条件，觉得于心不忍，又把人带了回来，充当了临时担保人。
“现在这样已经好多了。刚开始的时候，开口闭口都是自称‘朕’，派出所没说把他送去精神病院就很走运了。”崔文翰小声对赵舒权说，“我们都觉得他入戏太深，真把自己当成拍戏或者cosplay的角色了。这孩子乖巧懂事，看着有点可怜……”
崔文翰还在为曹瑞惋惜，没注意到赵舒权根本整个人已经恍惚了。
他无法向任何人描述自己此刻的心情。
如果真的是他的曹瑞，迟了十年终于穿越而来，却回到了年轻时的身体，还意外失去记忆。要不是鬼使神差运气好遇到了崔文翰，自己怎么可能找到他？
他一刻都等不了，只想尽快看到那身穿在曹瑞身上的衣服。
全套的帝王冕服静静地挂在崔文翰的工作室里。红色的外袍上是金线刺绣的十二章，玄色的下裳，白罗大带、黄蔽膝、素纱中单、冕冠、赤舄，一应俱全。【注】
这身衣服同样让赵舒权毕生难忘，正是两人在前世穿越之前，他亲手帮卫景帝穿在身上的那一套。
十年了。他日思夜念、想尽了一切办法都没法找到的人，原来并不是因为自己努力不够、能力不足，不是因为在茫茫人海中要找一个人实在太过不易，仅仅是因为对方来得晚了些。
赵舒权反反复复摩挲着衣服的布料，忍不住眼角湿润。他死死控制着自己的情绪，根本不敢开口说话，担心自己会忍不住失态。
或许是见他对衣服过于执着，崔文翰小心翼翼问道：“赵总，这衣服没什么问题吧？”
赵舒权又沉默片刻，才哑着嗓子说：“这衣服……做工和质感是我见过最好的，时代背景也对得上，拿来做《昙华恋》的定妆戏服再合适不过了。”
崔文翰松了口气：“赵总果然有眼光。这套衣服简直是完美复原古籍中的记载，刺绣手法明显与现代工艺不一样，料子更是我从没见过的。所以我死皮赖脸让小曹同意借给我打版作参考。”
曹瑞走近几步，轻声问赵舒权：“你很喜欢这套衣服么？若是中意，可以送给你。我身无长物，也就只有此物可以相赠，作为答谢你帮我和崔老师解决今天的麻烦。”
崔文翰吓了一跳：“小曹，你之前那么舍不得！”
曹瑞笑了笑：“那不一样。我很不愿看到这衣服穿在汪宇飞那样的人身上，不到万不得已，不想妥协。可赵先生若是喜欢，曹瑞愿意割爱……”
“不必。”赵舒权沉声道，“赵某也并非夺人所爱之人。”
崔文翰默默地被囧到一下。这身衣服难道真的有毒，连赵舒权这样的商业大佬也被带入戏了？
赵舒权此时此刻心疼得简直要揪成一团。“身无长物”四个词深深刺痛了他的神经。前世的曹瑞什么时候有过这样窘迫的日子？更别提若不是遇到正直的崔文翰，指不定他会遭遇些什么……
稍微设想一下，赵舒权就后怕得心惊肉跳。
他将目光转向崔文翰：“你为《昙华恋》做的服装预案，顾教授看过了，评价很高。公司决定将这个项目的服装设计交给你的工作室。明天我会让李秘书拟好合同来找你。”
崔文翰惊喜不已，简直不敢相信，忙不迭道谢，大手一挥对曹瑞说：“真得谢谢小曹帮忙。哥晚上请你吃火锅，给你加工资！”
“先别忙。”赵舒权温和地笑着打断，“衣服我虽然谢绝了，但我想请曹瑞帮我一个忙，不知你愿不愿意？”
曹瑞露出浅浅的笑意：“只要是曹瑞力所能及，但说无妨。”
赵舒权凝视着对方的眼睛：“你跟着小崔在剧组待了一个月，应该知道什么叫拍电影吧？我投资的一部电影正在找一个角色，你的形象非常适合，简直可以说是我理想中的不二人选。我希望你能出演这个角色，并用你的衣服作为主打服装。如果你能同意，那真是帮了我的大忙。”
崔文翰惊呼：“赵总想让小曹演《昙华恋》？演谢清允？天哪！”
曹瑞远没有崔文翰这么激动。他甚至没有激动：“我知道什么是拍电影，可我担心自己无法胜任，怕是帮不上这个忙……”
赵舒权用鼓励的口吻说：“你不必担心，我相信你有这个潜力。我会请最好的老师来教你，入门之后就没有那么难了。这个项目对我很重要，但一直找不到合适的人。迟迟无法推进，我确实有点着急。”
崔文翰赶紧劝：“小曹，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赵总的天元传媒是业内实力最强的公司之一，口碑很好。你如果能演天元的戏，不管能不能红，至少生活不成问题了……”
赵舒权轻咳一声，淡淡道：“《昙华恋》的谢清允如果能演好，不愁红不了。”
崔文翰连忙点头：“没错，看我在说什么。赵总慧眼识珠，是业内公认的。这么好的机会千万不能错过。我是没办法给你介绍资源的。我早就在想，如果能有机会让你试试拍戏，说不定对你找回记忆有帮助。医学上不是有个说法……叫什么？”
“情境再现治疗，对治疗心因性失忆确实有帮助。”赵舒权说。他不确定曹瑞失忆是什么原因造成的，也许只是时空穿越带来的短期影响。总之先把人签到自己公司，这样一来无论是生活还是治疗，自己就能名正言顺地帮忙出力。
曹瑞显然受到启发，神情明显有了变化。崔文翰同时也启发了自己，担心地问赵舒权：“对了，他这种情况，签合同会不会有问题？”
这问题在赵舒权看来根本不是问题：“带他去派出所做个临时身份登记，一样能签。”
崔文翰多少了解赵总的人脉和能力，见他这么说就知道曹瑞的身份困境不再是问题，最后一点担心落下，只恨曹瑞为什么不满口答应立刻签约以免赵总反悔。
曹瑞仍在犹豫。赵舒权猜到他在顾虑什么，主动提议：“如果你担心自己无法胜任，咱们可以先把经纪约签了。至于角色约，我一个人说了也不算，还要过导演那关。但是签了经纪约，你就是天元的人，我会……我和公司都会对你负责。”
曹瑞在犹豫之中，看到了角落里一瓶没喝完的运动饮料。运动装打扮的汪宇飞在瓶身上冲着他肆意地笑。
签了大公司，不仅意味着生活的改善，或许也意味着，被人随意诬陷诋毁时不会再孤立无援？意味着在想要一个道歉的时候，不需要再借助他人的援手？说不定也能借此找回身份和记忆，找回自己究竟是谁、曾经做过些什么？
赵舒权看到曹瑞轻轻抿了一下嘴唇，薄唇抿成一道浅显的弧线，与前世的他每每做出重大决定前的习惯完全一致。
随即，少年郑重地对他鞠躬：“谢谢赵总提携。我愿尽力一试。”
赵舒权微笑着伸出手：“是我该谢谢你，愿意选择我们公司。祝我们合作愉快。”
曹瑞犹豫着伸出手。赵舒权满心激动地握住那只冰凉的手，觉得手感好像比记忆中粗糙了一点，立刻想到一个问题：“对了，你住在哪里？”